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野玫瑰/作者:倾芜』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年少时。姜听玫随父亲去寺庙里拜佛,佛像金身庄重威严,她跪在蒲团上,低头叩首,仰起白净的脸蛋,从佛像旁边缝隙间窥见了一位少年。少年一身黑衣,站在桃花树下,漆黑的眸子不带一点感情地回视她。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看见他仿佛站在雪地里,冰冷薄情。后来离开...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夜阑人静,一轮弯月挂在树梢,照耀着青灰沥青路,孤零零的,路上只剩路灯。   蝉总不停歇,赖在树丛间,聒噪不休,成了这夜里唯一可察的声响。   白日热气散了些,但还是热,闷热得要将整个云泽闷熟一样,有老人风湿痛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是要下雨的前兆。   靠着柏油路的一间平板房里,风扇还在转动,木门锁上了但栓不牢,细听总有些吱吱的声响。   没过一会平板房的一间卧室里散出一阵柔和的灯光,照亮了那一方小小的床,是手机亮起的灯光。   灯光照着她的脸,影子落在了身后的白墙上,她睡不着半坐起身,手指胡乱地滑过手机屏幕。   墙壁上的挂钟时针走到了第三个刻度,滴的响了一声,轻微一声,很快又在这闷热的空气里隐去。   …   “……听玫?”迷迷糊糊一声,陶雨杉从睡梦中醒来揉着眼睛看着身旁的姑娘。   蓬松黑发披散,抿着唇角,白皙脸颊映着光,半坐着在看手机。   她听见她的声音轻“嗯”了一声回应。   陶雨杉不懂她,“你怎么不睡觉?”伸手去摸她额头,“是热醒了吗?”   姜听玫眼神有些飘,侧头挡过她伸开的手,她眼皮总在跳,最近一直睡不踏实,“我又梦到我爸爸了。”   手指一顿,陶雨杉有些迟疑,过了会才开口:“那,是回去看看他?”   姜听玫握着手机,声音听不出来情绪,只是淡淡地阐述:“我最近总是梦见他,梦见他和我说对不起,说他不争气,没能让我过上好日子。”   陶雨杉嘴唇有点干,热得额头出汗,半晌才憋出几个字:“那你爸爸还是爱你的。”   “是吗。”姜听玫不带感情地问出这句话,看着远处的漆黑,杏眸微颤,静静开口:“他是忏悔。”   在赎罪。   陶雨杉不太清楚她家的事,只隐约知道她只有这么一个爸爸,从小把她带大的,关系再不好能不好到哪去。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眼睛瞟了下看见她手机界面。   停留在买票的界面。   “要回去啊?”她问了一句,想想开口:“也好,夏天了放暑假的时间,回去看看他老人家也好。”   “等你哪天要走,我们提前一天去给叔叔买点特产吃的,带回去,也让他开心开心。”陶雨杉笑着,没什么心眼,“前天我的工资才发了呢,又有钱啦。”   姜听玫熄了手机屏,侧头看着窗外一轮皎皎明月,目光放得很远,虚浮得很,也不知在看什么。   陶雨杉却已经开始规划了起来:“要徐记家的绿豆糕,现做的,老字号,可好吃,还有一梦斋的花生酥,和楼下方婶的牛肉饼,那味道一绝,不如我们明天先买两个当早饭吃吧……”   “他死了。”轻轻一声,叹了口气,姜听玫躺下扯过一点薄毯盖在小腹上,闭上了眼睛。   陶雨杉的声音戛然而止,呆呆地盯着床单半晌,才消化了她的回答。她爸爸死了?   心底莫名涌上心疼,怎么会有人比她还惨。   她踌躇了一晚上,躺在床上,手捏着被角没睡好。   ……   翌日一早。   姜听玫醒了之后洗漱,在狭窄的洗手间里挤牙膏的时候被陶雨杉那两个重重的黑眼圈给吓了一跳,熊猫一样,不知道的以为她拐卖国宝了。   “乖乖。”细指摸上了陶雨杉的眼睛,姜听玫看着她,还难得的开玩笑:“昨晚和熊猫一起睡去了?”   陶雨杉眼圈红红的,又黑黑的,还有点肿,伸手直接一把抱住了她,真诚开口:“姜姜,我们以后一定会有钱的!”   姜听玫顿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脸,看着这孩子有点愁,这又是受什么刺激了,大早上说鸡汤。   她点头嗯啊嗯,回:“会的会的,会有钱的,对了我今天多加一份工,我得早点走了,早饭就不吃了你自己在家随便解决吧。”   快速刷完牙,泡沫还没擦干净,临出门,她不放心回头又对着她加了一句:“远离男人啊,别又被骗啊杉杉。”   陶雨杉没精神地“哦”了声,回她,“你才是该远离男人的那个吧,长那么漂亮,男人都上赶着贴你,我和你比起来也没什么人骗啊。”   姜听玫回来拿包,轻敲了一下她头:“我就不用你担心了啊,先管管自己吧,丢掉幻想啊杉。”   也是,她向来这样,懂得不动声色间如何与男人保持最远距离。不管老少。   就像以前去她家,她侄子都哭着说,“玫姐姐是不是不喜欢他,每次见他都站几十米远,不跟他玩。”   陶雨杉想到这忍不住笑出声来,点点头回“好好好,我亲爱的玫。”   ——   才卸了脸上的苍白病弱妆,姜听玫就被老板打电话催着让去上班。胡乱洗了一把脸,用头绳挽了一把头发,系在身后,辗转两趟公交,总算在二十分钟之内到了晚班的酒吧。   晚上六点半,太阳完全落下,夜幕降临笼罩着城市。她沿后面进入酒吧,走到后台去,遇见临近正穿围裙准备上班的吧台小哥,她不动声色往旁边躲了躲。   小哥任宇看见她的模样明显怔了一下,问:“没化妆今天?”   姜听玫点点头,抿了下唇角无意再讨论这个话题。   “也好看,特别漂亮。”五官底子生得好,标准鹅蛋脸,素颜都能出圈秒杀明星生图的那种程度。   她从小就是个美人,以前没人疼的时候也有人夸。   姜听玫“嗯”了声,她不再回答,去储物柜里拿工作服穿上,掠过他,走到前面的营业区去了。   白皙手指摇着玻璃杯,姜听玫今晚精神有点不集中,眼神飘飘的,调酒的动作也很慢。   奔波一天打了三分工,累得实在够呛。   上午去迪士尼扮了一上午人形玩偶,中午帮人代写文案,下午又被招去哭丧,哭了一下午眼睛现在还有点肿。   也就是晚上这份活轻松点,调酒间隙还能偷着闲一会。   她学调酒的时间不长,但做得已是熟练,来这间酒吧兼职了半个月,工资日结,是她找到的最满意的一份工。   双手撑着吧台托着下巴的小姑娘满带好奇地看着她摇酒的动作,眼底是掩不住的欣喜。   “姐姐,这个粉色的气泡是怎么做的啊?”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   姜听玫摇好了,将粉色鸡尾酒倒入高脚杯,递过去看着她轻抿唇角笑了下:“老板给的秘方,不让说。”   小姑娘有些失望地“喔”了声,抬眸看她,眼睛不自然地躲闪,之后有点害羞似的捧着那杯鸡尾酒就走了。   同班莉莉笑:“听玫,你魅力好大,小姑娘也能迷惑。”   “没有。”她下意识否认,低头装作去看手机不搭腔了。   ……   “看出来了吧!他就是自闭,他就是个贱懦夫!”   “做什么事都畏畏缩缩地,畏前畏后像个王八,不敢看老子眼睛!”   “就他娘地该给他一顿揍,才能让他学乖,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大!”   听见这些话,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手指,呼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和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靠外贴着门口的地方有人吵起来了,还有人在对另一个人打,打脸抓头发,摁着脑袋往墙上撞,不是好惹的气势。   老板从里间都出来了,看着他们吵打成一团,影响店里的客人观感,影响生意,便给姜听玫下了令,让她去调和一下。   姜听玫也习惯了,平时酒吧里时不时会发生客人生气砸酒砸东西的场面,都是她去劝,劝不过就报警,全带走。   不过以前那些一听到报警都怂了,大都止了干戈,事情也就到此为止。而今天这群人一个个五大三粗的,看着就不好惹。   姜听玫有点怕,随手握了把折叠小刀壮胆子,走上前去,温柔开口:“先生们,我们这里不允许……”   声音在看清那群人的脸时戛然而止。   她飞快在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脱去了围裙,踩着高跟就往外跑。   在她跑出去后那群人也才终于反应过来,喊着“贱人,还钱,你跑什么!”追了出来。   这几人都长得油光满面,一身硕大肥肉,凶神恶煞的,跑着都颤,短腿短脚的,跑得自然不快,但为了钱也在玩命地跑,声势浩大地跟在身后。   姜听玫挺麻木的,这种场面她这一年经历得多了,有逃过去的,也有没逃过去的,被抓住了就打她一顿,拿刀威胁不替她爹还钱就要毁她容。   她这几年挣的钱也全都被拿去填她爹欠债那个无底洞了,过得很拮据。   她差差算,也还了能有十几万了,不过那些人却一直叫嚣着连零头都没到。   她心底有数,每次也便横了心说:“我给脸买过保险,你毁吧,你毁了容我就去法院告你,判你故意伤害罪,让你赔光本,还让你蹲局子。”   刘浩子这群人是做私活高利贷的,没什么门路也没文化就靠凶横出名,怕警察得很,听她这样说也就不敢下手。   毕竟姜简军这女儿的脸真有那么好看,能像明星一样上保险。   之后也就威胁打几下,恐吓还钱之类的就放了她。   下手虽然不至狠留下伤残,但也疼,姜听玫不想再被抓住折辱一道,便只能跑。   搬来云泽市半年,也都是为了躲他们,工作不停换,租的房子也换,没个定处。   说来可笑,这是他爹走后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了。   绕酒吧一圈,过了广场的十字路口,她往下跑,下楼梯的一面比较隐蔽,路灯幽暗地照着树木,路边行人很少。   姜听玫出来的时候没注意,等到下楼梯了才发现下雨了,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砸在树叶上,聚集成一团,一股脑地便往下倒,直接从头顶到脚下浇了个透心凉。   她衣服都湿透了,冷得手指不住哆嗦,视线被雨模糊了很多,她不怎么看得清前路。   却也在心底感谢着这场雨,雨天打滑,这样那群人跑不快的,估计没一会就能甩掉了。   想着还忍不住想到了刘浩子在雨中摔跤倒地,摔成狗啃泥还无能狂叫的模样了。   以前有两次就是这样,刘浩子趴在泥水中一遍啃泥,一遍狂叫着别让她跑了,那场面别提多滑稽,乐了她好几天。   想着想着,结果高跟鞋踩着石梯一滑,整个人重心不稳就开始像喝醉了一路一样往前飞跑下去。   沿石梯一磕,雨水进了眼睛,却感觉到身前一软,她似乎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衣料很软,衣服上带了股淡淡的熏香的味道,很清冽却厚重的味道,让人莫名联想到佛经。   脚跟一崴,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身后那群人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了,沿着楼梯在往下跑,她能感觉到。   心紧了起来,她不管不顾了,脱了高跟鞋光脚踩在水泥地上,脚趾间全是雨水。   她抬头看着身前的人,呼吸有些急促,她没看清他的脸,他很高,一手握了把黑伞,被她这样撞了也没说什么,只略低头,目光疏淡地看她。   只是那双眼睛,眼皮极薄,看人的时候没什么温度。 第2章第2章   心跳如擂鼓,姜听玫伸手抱住他,手部肌肤摩挲着男人身上的衣料,质地很软,很舒服。   极为亲密的接触,她能感受到他胸膛传递的温度,以及他的……心跳。   明明是陌生人,可这人似乎淡定的过分了,他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让自己抱住,仿佛一尊冷漠石雕,除却他的体温和心跳。   身后叫嚣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似乎近在咫尺。   姜听玫脑子很乱,一手探下直接握住男人的手,拿了他的伞,胡乱撑开,她将伞面背对着路边,顺手扯开头绳让长发披散开来。   而后抱着他,屏息细听身后动静。   刘浩子骂骂咧咧,骂天骂地也骂她臭婊.子。   他们很近了,约莫只有十来米的距离,下楼梯带起雨水,啪嗒啪嗒的,响声很大。   一颗心缩紧到极点,姜听玫不自觉捏紧了手指,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余光却在身后。   在刘浩子即将过来的时候,她踮脚闭眼,握紧衣角,微微颤抖着,对准男人的薄唇吻了下去。   雨声滴答,坠落在伞面上,又倏的沿着伞骨滚落。   而唇边的触感真实,清晰。   他的唇很凉,像秋夜的雨,入心肺一般的寒冷。   姜听玫一手微微攀附着男人的肩,作出紧紧相拥的姿势亲吻,和很多路边的情侣幽会一样,做隐秘而刺激的事。   这在路过行人看来绝无异样,他们熟稔自然亲昵无比。   刘浩子在不远处又骂低骂了句:“他妈的,让那臭/婊/子给跑了。”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生疼,他又骂了句鬼天气,转身便带着那群小喽啰往回走了。   十几秒的亲吻,在雨声中结束。   呼吸轻颤,姜听玫侧开头看着身后黑黝黝的树木,脖颈僵得笔直,努力克制着心中微妙滋生的情绪。   她没说话,安静地退了半步,一手仍撑着伞,对外维持着相拥亲密的模样。   雨后空气里混入泥土气息和他身上那股极淡的熏香,窜入鼻间,清晰好闻。   刘浩子和那群人走远了,渐渐的,没有声音再传过来。   姜听玫心下松了一口气。她虽对面前男人漠然的态度感到诧异但也不想再逗留纠缠下去。   她退后几步,收了伞,雨滴仍没窜进来,她这才发现,原来们站在一个小小的类似公交站台的雨棚下。   他站在这里,应该是为了躲雨吧。   伸手她正准备把伞还给他,道歉,让他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这样一个小插曲,没有记得的必要,这样对他们都好。   手指裸露在空气中,她把那把长柄黑伞递过去。   “对不起,先生,打扰了。”   雨滴啪嗒啪嗒,从雨棚边滚落砸在地上的水凼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姜听玫抿着唇角,没看他,她现在很想还了伞,离开这里。   手足足握了那把伞半分钟,也没见男人接过。   姜听玫有点着急,抬头看他,对上那一双眼睛,狭长漆黑,幽静无锋。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该是风流的一双桃花眼,可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你谁?”猝不及防,他说了第一句话,嗓音像浸了古泉水,低哑磁性,是很好听的。   不过语气却并不好,冷硬审视,带着高高在上睥睨一切,像看小蚂蚁一样看她的态度。   太高傲了。   姜听玫听见这句话,忽然觉得自己刚刚的道歉很多余。   这态度和语气让她心烦。   路灯灯光从头顶倾洒而下,她看清了他的脸,薄唇桃花眼,鼻梁挺括,眼尾有痣,藏锋。骨相好,五官无可挑剔,不得不承认,这副皮囊世间少有。   是那种走哪都受人瞩目,尤其是小姑娘瞩目的存在。   暗想他应该经历得多,亲吻什么的应该不会介意,她便装没听见,把伞轻轻放在旁边花坛的石棱上转身准备走。   却又听见淡而慵懒的一声,“给个解释?”   语气不高傲了,但没有要轻易让她走的意思。   姜听玫觉得不妙,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一身笔挺黑西装,长身玉立,英俊冷漠。   她本来理亏,现在又有点心虚,不想和他对上,于是装没听见,接着往前走。   走了三步,又听见身后轻飘飘一声:“要不我报警?”   报警必然要做笔录,甚至他们还有可能会待一间屋子一整晚。   姜听玫不想和陌生的异性有不必要的联系交集,她拒绝所有可能滋生感情的事发生。刚刚的已是意外。   眼皮微跳,她装无辜,谎称:   “不好意思先生,我耳朵不好。”   空气静默一瞬,之后是沉默,姜听玫没再听见他的回答。   她悄悄回头看了男人一眼,碎发黑眸,眸中清净,一身黑西装笔挺修长,气质清冷,不说话也不动情的模样便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薄情相,他似乎对什么都没兴趣,她亦如是。   她觉得自己想多了,但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又加了一句,撇清关系:“刚刚我脑子不清醒,做的事与本人无关。”   不等他回答,转过身,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   “有病吧女主,强吻了男主还说自己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不负责任,撩完就跑,不娶何撩啊。”   “呜呜男主好可怜,初吻被抢了,遇上这么个渣女……”陶雨杉抱着手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气愤地嗷嗷叫出声来。   “好气啊,我们的美强惨男主为什么会遇见渣女啊,亲了人家就跑,一点不负责任,编剧怎么想的。”   姜听玫在厨房水槽边洗水果,听见她说的话怔了一下,下意识回问:“这……算渣女吗?”   “算啊!怎么不算。”陶雨杉暂停播放回她,还是气不过,在小声bb讨伐渣女。   手指浸入冰冷的水里,姜听玫莫名地回想到那天,唇边柔软冰冷,还有那男人身上的味道,她竟意外的没有厌恶。   “就只是亲了一下而已。”她轻轻回,语气是没什么大不了的那种。   陶雨杉抓着玩偶有点急,“什么叫只是亲了一下而已啊,那可是男主的初吻,人那么清纯的大好男孩子就被这样玷污了这还不是罪恶吗,这简直就是犯罪吧!”   她不停掰扯:“万一男主以后遇见喜欢的女孩不是女主呢,万一那女孩有处男癖呢,我们男主一辈子的幸福不就没了呜呜呜。”   姜听玫头疼,劝她:“不至于,男人没那么脆弱吧,而且处男……”不会吧?   陶雨杉嗷嗷声不休,“玫,你不懂我,不懂男主控的痛。”   她随手退出了那剧,恢复自言自语:“md什么破剧情,我要去微博骂编剧。”   姜听玫无奈,她这个闺蜜向来这样,总是对男人抱着超乎现实的美好幻想,被骗了好多次也还是改不了,大概是有抖M的潜质。   这半年来和她住一起,有她把关,陶雨杉被男人骗的次数少了很多,不过还是喜欢在家里抱着手机刷网上的帅哥,为哥哥嗷嗷叫,哐哐撞大墙。   她习惯了,但还是很想告诉她,爱人先爱己。   ……   那家酒吧她没再去过了,又找了几份其他的临时工做着,六月做到月尾,她都没有再见到那人,也渐渐把那事忘了。   倒是刘浩子他们,出奇的安静,在云泽没了一点风声,也没来找过她麻烦了。   到了七月初,她手下攒了快一万块,下完班后去超市买了些平时舍不得买的零食,回租住的家里想和陶雨杉一起看部电影放松一下。   等到了住所,推门而入的时候就看见陶雨杉抱着风扇吹,额头上还贴了好几张消暑贴,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姜姜,我好热,我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啊。”陶雨杉说话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倒在沙发上。   屋内灯光很暗,窗户都关着,闷热不透风,又是在南方屋内潮湿得很,一股浓重的湿气混着尘土的味道,让人很难受。   姜听玫放下手里的购物袋,走到窗前去伸手推开木窗时她额间已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回过身走到陶雨杉面前她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在家怎么不开窗?”   陶雨杉难受地皱起了眉,“我没注意到,今天下午睡了个觉起来就头晕,一直到现在。”   姜听玫走到桌柜旁拿出药箱,用温度计给她量体温,嘱咐她:“以后在家记得开窗通风,这样屋内病菌少点。”   “你应该是感冒了,等会吃点感冒药看看效果。”   陶雨杉一手夹着温度计,一手拉住她的手,撒娇:“姜姜,你真好,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听玫笑了笑,轻敲了下她额头:“这么大人了,以前没生过病啊,这点常识都不会,跟着我可要注意学啊。”   陶雨杉“嗯”了声,手指扣着她手指,有些天真地说:“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吧姜姜。”   姜听玫看了看窗外花盆里的兰花,缺水快焉了,她叹了口气没再回答。   ……   入睡前,陶雨杉吃了感冒药烧已经退了,坐床上又恢复了活力,和她喋喋不休地讲她的新墙头。   “我最近发现了一个特别帅的帅哥,身高一米八五往上,五官绝了,是高冷型的,而且是我们同城的,真的好帅,我好想见他一面啊。”   姜听玫敷衍地回了句“嗯嗯”,想她多半又是在什么小视频软件上刷到的吧。   美颜一开,狗也是帅哥。   上次她就是这样,说看了一个帅哥的视频,和他聊了聊,想线下见面,不过那帅哥表示最近经济比较拮据,没什么好看的衣服见她,就不见了。   陶雨杉一听,立马把打了两千过去,把自己刚发的工资赔了进去。   后来那男的又以各种借口从她这要了三千多块,才答应见面。   姜听玫根本不知道她和那男的的事,还是在他们见面之后陶雨杉回来哭着向她诉苦才知道了这事。   她给她看了那男的照片,皮肤卡黄还满脸痘,而且人胖,满面油光,活活一个油腻男。   姜听玫气得不行,直接当晚就带她去了警局立案报诈骗。   但是那男的早跑了,到现在钱还没追回来。   “想想就得了,别行动啊我告诉你陶姓女子。”她提醒她。   上次她的事上新闻,打马赛克,记者也是这样称呼她的,某陶姓女子。   脸都丢完了。   陶雨杉撇嘴,有些失落地回:“我也只能想想了,毕竟高攀不起。”   以她了解,陶雨杉向来自信,不会轻易说不行。   姜听玫有点好奇,但也没问,轻嗯了声就睡觉了。   ——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姜听玫做梦梦见有一只火狐狸在追自己,身上燃着火,一跃而起,露出锋利的爪子和尖锐的牙齿,要将她一口撕碎。   猛的一惊,她被吓醒了,感到身后全是汗,像被火烧着了一样。   风扇还在嗡嗡地转,她缓了会,感觉背后的灼烫一点没减,才伸过手去摸了一下,一摸下了一跳。   陶雨杉贴着她的身子,烫得像个火球。   半夜发高烧。   草草拿着挎包出门,连辆出租车都没打到。   扶着她走了二十分钟去最近的医院挂急诊,等一系列事情弄完后已经是凌晨三点二十了。   姜听玫坐在走廊,等着值班医生来办住院手续。   医院走廊点着灯,亮堂堂的,却一个人也没有,不复一点白日的喧嚣。   等医生出来办完手续,已经是四点了。   她出来得急,外套都没穿,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T,现在在医院的冷气下才觉得冷,和石凳一样冷,脚心手心都冷。   她回病房看了下陶雨杉,正打着点滴,头上还敷着退烧贴,脸色苍白,看见她进来就有点不争气地哭了。   “姜姜,我好没用啊,这么大晚上麻烦你。”   姜听玫太阳穴隐着疼,却也耐着性子安慰她:“我没事,你好好养病,身体要紧。”   “我其实特别害怕,我刚刚整个人都好晕,我以为自己要死了,还好有你姜姜,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现在觉得我长这么大一点用也没有,十八岁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这么多年,一点钱没存到还总被骗,还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大半夜生病还要麻烦你……”   “姜姜,我真是个废物,我怎么什么都不会啊……”她哭出声来。   姜听玫太阳穴突突地跳,听得耳朵都疼了,突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捏了捏手心,她强迫自己站起身来,有点无力地回:“你好好养病,我想出去转转。”   出了病房门她才算呼出一口气,走廊里的冷风嗖嗖的,吹得脚腕骨凉,脚也跟着疼。   她想自己是不是得风湿了,抿唇自嘲笑笑,她走到了医院门口。   外面的很暖,抵消了院内的寒气,她靠着柱子看着远处黑黝黝的树林,星星灯火点缀,一切都寂静无比。   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她沿地就坐下了。   灰扑扑的尘土沾在手上,她心跳得很快,脑子里莫名地浮现出一些已经过去了很久的画面。   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痛得她不愿再回想的画面。   眼泪渐渐湿润了眼眶,她一手紧捏着石子,使劲按压,让生理的疼抵消一部分心理上的疼。   可眼泪还是不听话,成了线地往下掉,没有声音。   不过还好,反正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这样安慰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静静流了多久的泪,直到——   “为什么这么伤心?”淡淡一声。   简短的问句,那声音很低,嗓音像掺了一把晨间的雾气,哑而凉。   仍是没什么感情的询问,一贯熟悉的清冷。   像被一根刺戳到了翅膀的蝴蝶,肩骨微缩,姜听玫蓦地抬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 第3章第3章   他穿着一件藏蓝色衬衫,松松垮垮地系着纽扣,下摆没扎,下身是灰色运动裤配同色球鞋,挺拔落拓。他很高,只是低垂着眼看她。   他们离得不远,五六米距离,阶梯这边和那边,他逆光站着,站在那里也不知来了多久。   姜听玫迅速移开眼,伸手擦干了脸上的泪,像是被他看见很难堪一般。   她看着阶梯下的树影,冷硬回:“你一直喜欢这样窥探别人的隐私是吗?”她声音不大,甚至还带了点哭后的哽咽。   听着就是很委屈,但又很要强。   纪忘舟一手半插着兜,被人曲解的意味不好受,他也不想解释,随手从口袋里摸了支烟出来,滑火机点燃,他淡淡吸了一口,看着远处城市的星星灯火,没有回答。   姜听玫双手抱膝,头发有点乱,在外面冷静这么久,她额头不那么疼了,在将明未明的天色里,孤寂的世界中,听着身后男人的呼吸,鼻间闻着淡淡飘散的烟味。   予她一丝念想,她还真切地活着。   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他们一个坐一个站,看着不慎明晰的远方很久。   烟头熄灭,长指轻轻弹了弹烟灰,纪忘舟垂头往她那边看了一眼。   黑发及肩,斜斜洒落,勾勒出耳朵的轮廓,耳骨白皙,映着月光,能瞥见耳垂间那枚小小的珍珠耳环。   夜风习习,吹动着树叶,沙沙,沙沙作响。   敛了敛眼眸,他淡淡开口:“我刚刚什么也没看见。”   没有看见你哭,也没有看见你难堪,你不必将自己陷入囹圄。   心中微动,眼睫毛轻轻颤抖,姜听玫抿着唇角没做声。   手间腕表滴答一声,纪忘舟低头看了眼,分针指向六,四点半了。   天快亮了。   余光看着四五米远的姑娘,她还是没有回头。   松手作罢,他转身长腿几步回了医院。   天亮了,又是人间。   ……   姜听玫早上给陶雨杉送完早餐后就回家倒头便睡了。   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被饿醒了,起床没形象地直接撕开昨天买的零食吃了几包,才算止住了饿感。   想起陶雨杉,她连忙出门去楼下饭店打包了一份不沾油腻的蔬食过去。   刚下公交,还没走到医院门口,远远的便看见一群人。   一位打扮雍容华贵的妇人,和站在她身边一身香奈儿小黑裙套装的一位年轻女子。   那女子右手挽着另一位男人的手,姿势亲昵应该是恋人。   一行人阵势气场很大,来医院倒不像看病,像来视察。   姜听玫忙着赶去看陶雨杉,想也没想便从旁边空着的路走过去。   “这谁啊?”那年轻女人的声音响起,语气中是责备。   “哎,说你呢,你干什么?”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人,呵斥她:“没看见这个门我们在吗?你不从侧门进,从这进,是没长眼睛吗?”   “保安干什么的?”她大声吼保安。   姜听玫微微一愣,抬头看见她指着自己才知道在说她,她平静看着她。   女人画着精致得体的妆容,红唇艳丽,妆容很浓,她看着姜听玫一脸素颜的模样明显怔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的嫉妒不屑。   而后尖刻开口:“我说呢怎么这么想上报,原来是狐媚子想钓男人啊。”   姜听玫侧身往旁边看了一眼,才发现旁边确有记者,她说的见报大概是指这些。   “这是医院大门,还有在媒体面前,还请女士你说话放尊重些。”姜听玫直视她,冷冷回。   “曼莎。”淡淡一声,那位穿着雍容的妇人开口叫她,是在叫停。   于曼莎看着姜听玫那张脸心里就不舒服,她从小娇生惯养,养出一副大小姐脾气,从来没向别人让过步。   “伯母。”她撒娇似的叫了一声。   “您看,这个穷酸相的女的自己闯进来的,都影响记者采访了,我是帮您和凌阳啊。”   盛雪兰淡淡看了她一眼,回头又看了眼姜听玫,那目光带着审视,和高傲。   看不起她,看不起他们这些普通人。   院长看着这里的场面,连忙过来对她陪笑,“纪夫人,您今天来是为了纪董事长的事吧……是这样的,我们医院经过几次会诊,已经确定了方案,想和您讨论一下可行性,您看行吗?”   盛雪兰颔首,和他一起往医院里面走,进了专用电梯。   有了盛雪兰的默认,于曼莎底气更足起来,羞辱她:“你也不看看你穿的是什么?就敢来闯纪家的门拦,一身地摊货,来要饭就算了,还挡路?”   “还有你这张脸,别以为不化妆,就想靠装纯,卖色来钓男人啊?”   “手里还提着个餐盒,当自己是送外卖的呢?”   “纪家今早就发的公告,说这个门下午不对人看放,你眼瞎啊,当贴着玩呢?”于曼莎咄咄逼人得很,就是看不惯她,看她长着那张脸,心里就来气。   姜听玫一直在强忍着,忍着没骂出来,只是抬眼用看跳梁小丑的眼神看她。   于曼莎身旁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似乎听得烦了,松开她挽着的手,拿着手机自己去旁边玩了,“你自己慢慢骂吧。”   于曼莎跺了跺脚,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咚咚作响,喊他:“纪凌阳,你敢走?”   纪凌阳头都没回,直接就走了。   于曼莎回头狠狠瞪她一眼:“你说话啊?我刚刚说的话你听不见啊?道歉啊,要不然我让你倾家荡产一文不剩。”   “跪下来,”她伸手去推她肩膀,“给我道歉。”   姜听玫侧身躲过,抬眸冷冷地看着她。   于曼莎一手落了空,借力一没,高跟鞋差点踩滑,一个趔趄手直接撞上了旁边玻璃门,疼得她叫出声。   “贱人!”于曼莎伸出另一只手就要打她:“我让你躲了吗?”   姜听玫扔了饭盒,也想以同样的方式回应她。   结果于曼莎的手还没伸过来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冷冷一声,没有温度。   和昨夜里的淡漠声音相比起来多了丝不容拒绝的命令冷漠。极具威慑和压迫感。   她听过这声音三次,每次都不一样。   于曼莎手腕被捏得生疼,看清身旁的男人的脸时,腿都软了。   有点颤抖着开口:“忘舟哥,你…你怎么了?我教训一个贱坯子而已。”   “——啊!”于曼莎伸手捂住手腕大叫起来,求饶:“忘舟哥,你别,你别这样,我手快断了,我错了,我错了,……”她痛苦地面容狰狞起来,“疼……疼,我错了我错了,忘舟哥你放过我……”   纪忘舟嫌恶似的松开手,一手半插着兜,睨了她一眼,警告:“管住嘴。”   于曼莎连忙往旁边跑   ,一边跑还一边点头道歉:“好的,忘舟哥,对不起。”   长指扣了扣袖口,他看也没看她一眼,冷声道:“别叫我名字,我恶心。”   于曼莎不敢不听,恭恭敬敬答“好,忘,……大哥。”   纪忘舟没回答,于曼莎才灰溜溜地走了。   目睹了全过程的姜听玫站在原地,有些慢半拍地抬头看他。   他撩了下眼皮,男人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在眼窝下铺出一层阴影,衬着冷白皮,安静英俊。   “谢谢。”她轻轻开口,语气真诚。   纪忘舟低嗯了声,垂眼看她,她眼眶有点红肿还有点青黑。   好像每一次都是这样,看见她的时候,她眼眶都是红的。   很爱哭吗。   “来看朋友?”他平静地问,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姜听玫弯腰捡起饭盒,抿了抿唇角回:“嗯。”   鼻间又闻到了那股极淡的熏香,似佛经经传,香炉渐温。她忽然有些好奇,他是个怎样的人。   以刚刚于曼莎对他态度来看,他身份肯定不简单。她叫他wangzhou,是遥遥望洲中的望洲呢?还是其他的wangzhou?   她不得而知,敛眸敛性,自嘲地想,也不必知道。   世上哪还有真心可言。   “我走了,谢谢。”姜听玫转身往门外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杏眸清澈平静,如无风湖面。   纪忘舟一手按压着手上机械表,看着她的背影,眼眸微微沉了沉。   ……   到陶雨杉病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病房里传来电视机的声音,她进去的时候正看见陶雨杉半躺在床上看电视。   见她进来,陶雨杉连忙伸手像她比了比遥控板,“姜姜,你来啦。”   姜听玫抿唇淡淡笑笑,将带来的饭盒放到床头柜上,到她身边去,关心问:“感觉好些了吗?”   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和自己额头温度对比。   “我已经好了,姜姜你不要担心。”陶雨杉伸手轻轻把她的手从额头拿开,“你昨晚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对吗,对不起姜姜,我不是故意那么消极的,不顾你的感受说那些话……”她真诚又有点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姜听玫捂嘴低低咳了下,朝她宽慰地笑笑:“我没事,昨晚,”眼睛暗了暗,“只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陶雨杉想到她爸爸,立刻噤了声,转移话题,“唉,那我告诉你,我昨天说的那个帅哥是谁吧。”   姜听玫目光落在窗外的松树针叶上,有些漫不经心地听着,低低“嗯”了声。   “我是在云泽日报上看见他的。”陶雨杉想起他,目光里全是仰慕,不可及,“他是纪家长子,很少在媒体前露面,好像高中的时候就出国了,没有回过云泽,是今年刚回来的。”   收回目光,姜听玫随手从果篮里拿起一个苹果,手指摁着刀柄削皮。   她没什么波澜,也不甚在意。   陶雨杉知道她对这些没有兴趣,但还是想说,想让她不要去想从前那些令她难过的事。   “他很特别,他从小是在寺庙长大的,清冷悲悯,长得那么帅,却说根本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她想起报纸上那张男人与他父母家族亲友的合照。   一身笔挺黑西装,挺拔落拓,狭长双眸映寒星,气质冷厉,是薄情相,不问红尘事。   他左手腕上有一串佛珠,古褐色,在阳光下会变成浅浅的金色,菩提子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削苹果的刀尖顿了顿,姜听玫倒觉出些兴趣相投的意味来了。他们都是这样,不会为谁在这人世间驻足停留。   “他叫什么名字?”莫名的,她问出口。   “忘舟,”陶雨杉看着窗外,被绿树掩映的天空,一丝流云缓缓飘过净蓝的天幕。   是高山仰止,望之而却,她低低道:   “他叫纪忘舟。” 第4章第4章   “你看我手,感情线好长的,说明我肯定很早就开始谈恋爱,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情场老手。”背着书包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短发少女对身旁的少女伸出一只手认真说道。   “那家店真的好准,有好几种方式都可以算,我上周去,她就说我这周一定会遇见好事,结果我今天就逃过了老胡的作业检查,还在放学做值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好帅的小哥哥。”女孩喋喋不休,似在向身旁同样穿着校服的少女推荐。   “有多帅?”少女脱口而出问。   “大眼睛,皮肤白,男生女相,长得比女孩还好看,就是特别帅。”短发女生绘声绘色描述,轻轻推了身旁女孩的手背:“夏夏,你就信我一次吧,真的可准了。”   细指轻点了点下巴,纪闻夏看着宋玲玲的眼睛,“你是不是想去算算和他的姻缘。”   “哪有……”宋玲玲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只是想算一算我们星座匹配不匹配。”   “哦……行吧。”纪闻夏环顾四周看了眼,“反正今天逃得快,应该不会再被他们抓到了,那就去算算看,我也挺想知道我和我的爱豆星座匹不匹配。”   “好耶!”宋玲玲连忙跑在在前面带路,“就在前面两条街旁,梧桐后巷,旁边是古玩街,跟我走准不会错。”   半个小时后。   俩人绕了三条街才找到一块木质路牌上用毛笔写的“梧桐后巷”四个字。   “真绕啊。”   纪闻夏累得汗水都出来了,有些气地戳她手臂,“你带的好路,要是不准,你等着吧。”   宋玲玲笑嘻嘻,“哎呀,别嘛夏夏,不准的话我帮你算嘛。”   “那我帮你算算行不行啊。”纪闻夏也推她的手笑:“宋玲玲,烟缘:孤独终老。”   “……你!”宋玲玲快速想词想回怼。   却在和纪闻夏疯闹,走走转转不慎推开了一扇欧式风格的木门。   宋玲玲抬头看了眼牌匾:心愿赎还:塔罗契约   “就是这了。”   “靠不靠谱啊?”纪闻夏看着这店的名字,心想好想是有那个感觉了,高级。   将信将疑地走进去。   欧式教堂风格的装修,屋内都是烛台,灯光很暗,映照着展台上的饰品和书籍,显得古老而神秘。   本来信了一半的心,现在也信了七八了。   纪闻夏有些好奇地在店内张望,试探性问:“有人吗?”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店门口放了一台老式留声机,播放着纯音乐,轻缓流动,布满整个空间。   宋玲玲一手捏着书包带子,做成熟客的样子,朝里喊了一声:“算塔罗牌来了。”   “等五分钟,坐旁边沙发上。”里间传出一阵清脆却干哑的女声,语气淡得不起一点波澜。   两人依言坐到了旁边沙发上,紧挨着,还是不免有点紧张。   “靠谱吗?怎么这么神秘啊,等会她怎么算啊?”纪闻夏戳宋玲玲手指。   宋玲玲有点心虚,她其实没来过这里,不过在网上刷到这里好多次了,说是特别灵,她才想着来。   “靠谱。”宋玲玲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乱编:“有好多人来这算了之后回去没过多久就找到男朋友了,因此这里在网上又被成为许愿地呢,特别火爆。”   “哪儿火爆了?”纪闻夏四处看了一圈,一个除她们外的顾客也没看见。   宋玲玲胡诌:“这店格局大呢,先来的那些都到里间去了。”   “好吧。”纪闻夏无聊地扣了扣沙发皮。   …   “要算什么?”幽幽一声,很中性的声音,听不出男女。   纪闻夏被吓了一跳,抬头愣愣地看着来人,这人走路都没声音的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宋玲玲看着面前的算命人的背影,一身紫偏黑的星云斗篷,斗篷拖地,她走起来看不见脚动。   没过一会那人走到了桌台旁,伸手向她们招了招示意他们过去。   纪闻夏看见那人惨白的手指上,套了四个戒指,古褐色,暮蓝色,深紫色,石墨黑,宽戒缀着碎宝石,神秘莫测。   两人走过去。   抬头,借着明明灭灭的烛光,她们看着她的脸。   塔罗师穿着连帽巫师袍,帽檐压得很低,看不见眼睛,只能看见苍白的薄唇和挺翘的鼻梁。   纪闻夏有点震惊,看着面前的塔罗师,她皮肤好好啊,不看眼睛也好好看,就像电影里面巫术高强的女巫师。   “塔罗牌,六选一,三选一?”女人摊出一叠花纹各异的纸牌。   宋玲玲犹犹豫豫拿不定。   “六选一。”纪闻夏替她先回答了。   “爱情,学业,事业?”中性声音响起,女人敛颌,露出一双玄紫色的眼睛。   宋玲玲都震撼了,看到她的眼睛,心里现在是百分百相信这店了,她连忙回:“爱情,选爱情。”   纪闻夏看见宋玲玲这样有点纠结,最后回:“算学业和爱情吧。”   “算学业?你没搞错……”   “姐姐,算她的学业。”纪闻夏补刀。   宋玲玲:……无语凝噎。   苍白细指打乱纸牌,漂亮地洗了手牌,抽出六张而后摊开手,让她们选牌。   宋玲玲率先选了张,纪闻夏随后选了两张。   牌交给塔罗师,她看了有两分钟,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宋玲玲:“牌面说你气运不佳,有一团乌云从小缠着你,你学习不太好吧,学业不顺。”   “对对对”宋玲玲连忙答,真准啊。“有什么解救方法吗?我期末想及格。”   塔罗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给他扫了个网址,“这里面买书,好好研习。”   “好的,谢谢姐姐。”宋玲玲深信不疑。   问,“那我的姻缘呢?”她看了眼她胸口的工牌,什么听玫?   “断水流,枯颜难改,你很热心,性格大咧,和男生也能一起称兄道弟,近期无桃花。”平静而淡漠的声音。   “扑哧。”纪闻夏没憋住笑出声来,敲打她,“别想有的没的,好好学习吧玲玲。”   宋玲玲气憋得脸红,不服,要问个究竟:“近期是多久?一周,一个月,还是三个月?”   塔罗师掀开眼皮,用那玄紫色的眼睛淡淡看了她一眼,“术罚未定,时间不可泄露。”   宋玲玲泄气了,一手撑着下巴恹恹地回:“好吧。”   细致拨弄面前算盘,未几,塔罗师淡淡抛出几个字:“或可借外物转运。”   “什么物?”宋玲玲连忙问。   “下一位。”塔罗师没理她,抬眼淡淡地看着纪闻夏,问:“家中有兄长?”   纪闻夏被她看得有点脸红,移了移目光回:“对,我有两个哥哥。”   “如有心许之人,不必让他们知道,否则反而是阻碍。”   烛光明灭,映着她的影子,巫师袍上的花纹繁复精妙,如机械齿轮烙合般精密。   纪闻夏被说中了心事,脸红得不行,只轻轻唔了一声,“好。”   “你的守护星座是巨蟹,心思细腻,情绪敏感,常为他人考虑,挚爱自己生闷气而别人不察觉,你对伴侣包容温柔,但希望他细心,注重细节。”   “同时,你渴慕优秀的人,你希望他也是,能照亮你前进的路。”   “你们性格互补,在一起会是天作之合。”她淡淡下定结论,古井无波的眸子一直在看纪闻夏。   来这算姻缘的人,多半都是已经有喜欢的人。   纪闻夏被她说得心跳得很快,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和对那个他的喜欢,轻轻回:“很准,谢谢你姐姐,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嗯。”塔罗师拿出一个二维码,麻木走流程:“一共五百,微信还是支付宝?”   宋玲玲在一旁咂舌,真贵啊,还拿转运物吊她,她心里有点不爽,但也没表露。   “刷卡可以吗?”纪闻夏拿出一张银行卡问。   撩了撩眼皮,姜听玫弯腰翻了半分钟从杂物堆里翻出了一个半旧不新的pos机。   研究了会才接过银行卡开始操作。   “姐姐你刷一千吧,剩下的五百是给你的。”纪闻夏对她甜甜地笑。   宋玲玲再次咂舌,真有钱啊。   “哦,不用了。”姜听玫只刷了五百。   临别,有人把屋内的灯拉开了,她淡淡补充:“转运物在隔壁,去看看吧,有人会推荐。”   宋玲玲欣喜忙不迭连忙跑隔壁去了。   隔壁是西幻式风格的精品店,饰品都贵得惊人。   宋玲玲买了两个转运水晶球,纪闻夏没眨眼买了一书包的饰品,算下来三千多。   结账的时候,宋玲玲都替她心疼,感觉刷卡的声音像她在滴血。   纪闻夏没感觉,觉得挺开心的,这些饰品也很好看,便拉住宋玲玲往回走了。   刚走出店门没几步路。   “纪闻夏。”疏淡一声,从背后传来。   眼皮不住跳,纪闻夏现在想找个洞钻进去,堵着耳朵往前走,不过没找到洞钻倒是钻进她大哥的手里了。   被一只大手逮住了后衣领,她走不掉,在所难逃。   “放学不回家,在这玩呢?”纪忘舟一手堤着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哥,你当没看见我行不行?放我一次嘛,哥。”纪闻夏求饶。   纪忘舟一手插兜,疏懒地看了眼四周,一眼便望到了那家招风且招摇撞骗的塔罗店。   身旁罗鑫林撞了撞他肩,笑笑:“你妹妹来算命啊?纪哥。”   ……   姜听玫伸出手指往眼睛里扣,食指指甲有点长了,划着眼角,摩挲半天没摩挲到美瞳的边缘,倒把眼睛弄得一阵一阵痛。   问店里同班小倩看见她在洗漱台前半天,“怎么了听玫姐?你卸妆这么久还没好?”   姜听玫抬头使劲眨眼睛看天花板,眼睛痛得直掉眼泪。手指还在找角度扣。   这份工哪都好,就是带美瞳卸妆麻烦。   “你刚刚接那两个学生,真是赚了一笔啊,他们好有钱,后面买饰品都买了三千多,你这月奖金有着落了。”   姜听玫眯着一只眼,拿牙刷头戳美瞳片。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她有哥哥的啊?”   牙刷边缘碰到眼角,一阵刺痛,“猜的。”   被养得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还有钱,猜有兄长,也可以是姐姐,这种概率在普通人身上都过半,没什么好玄乎的。   “那你好厉害啊听玫姐。”   越弄眼睛越痛,终于忍不住求救:“小倩,你来帮我看看我这美瞳好像戳眼睛里面去出不来了。”   “啊?”林倩连忙跑过来。   一番忙活,花了近五分钟,才把那片紫色的美瞳取出来。   林倩看了眼她眼睛,“眼白都红了有血块,受伤了,你等会回去去药店买点眼药水滴滴,免得感染。”   右眼酸酸胀胀地疼,姜听玫认倒霉,“好“,感慨,“有得必有失啊。”   卸妆,脱袍子,收拾好东西,她半捂着眼睛往外走。   为了节约时间,直接走了正门。   眼睛遇见外面日光,眼球刺痛收缩,她拿衣袖挡住往旁边走。   没走几步,就撞上人了。   “塔罗师?”低哑沉冷一声,似溪底碎石,扎破镜面水纹。   姜听玫后知后觉地抬头去看声音来处。   男人一身纯色黑T恤,T恤衣袖上印了个白色的英文logo,“FAKE”(虚伪)。   他半垂着眼眸,一双狭长漆黑桃花眼就那样毫无波澜地看着她,平静淡漠的审视。   而眼尾的痣,藏锋。 第5章第5章   姜听玫:……   今天果然点背。   她后退几步,伸手挡住右眼,不看他,尽量保持平静回:“你认错人了。”她转身想走。   “姜听玫。”疏冷听不出情绪的一声。   顿住脚步,被他这样叫了下名字,还挺好听。   “巴纳姆效应学得挺好啊?”纪忘舟一手拿着那个闪闪发光的水晶球,长指缓缓拨弄转动。   风声微动,燥热的空气带来街边的车笛声,一声一声刺着耳膜。   被人戳穿,心一横,她也直接了当,转身抬头直视他眼睛回:“是我,怎么了?”   纪忘舟看到她眼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语气都温柔了一些,轻问:“受伤了?”   纪闻夏在旁边伸手竭力打她哥手,甜甜笑着对骗了自己的姐姐回:“没什么没什么姐姐,我哥他抽疯。”   罗鑫林觉得今天他有点反常,但没看出来是哪里反常,挺没眼力见地直接就问她了:“你们干这一行,挺挣钱吧?”   姜听玫赶着去药店拿药,懒得和他们废话,“我已经下班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她转身径直沿着街口就走了。   不领情啊。不回他,当他空气。   长指弹了弹水晶球,长眸微动,他把球扔给罗鑫林,转身迈开长腿就往反方向走了。   罗鑫林被水晶球砸中胸口,疼得嘶地叫出声,看着他背影,搞不懂,“纪哥,你去哪啊?”   梧桐后巷两条朝向,东西方,西面是科技城,东方是通往市区。   他们刚刚从西面过来,这下纪忘舟又往回走,罗鑫林一个头两个大,烦得,不会又得回去加班吧。   却也不得不赶着跟上前去。   不一会儿,塔罗契约店面前就只剩下纪闻夏和宋玲玲两个人了。   宋玲玲还探头探脑看着西街口那两人的背影,试探开口:“夏夏,刚刚那是你哥哥啊?”   纪闻夏兴致缺缺,“嗯”了声。她看着手里的水晶球,橙紫色的亮片在水里漂浮,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海藻游动,还挺梦幻好看的。   “诶,我年前见过你哥哥啊,不是这个。”宋玲玲疑惑开口,“这个也太帅了吧,是亲哥吗夏夏?”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啊?烦不烦啊。”纪闻夏像被戳到了什么逆鳞一样,蓦地就发了火,“是我哥,最亲的哥哥行不行啊?”   说着她把球装进书包里,迈着步子就往市中心那边走了,也没理她。   宋玲玲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跟在后面认错,“夏夏,你怎么了嘛?对不起……”   ——   从药店买了瓶眼药水,拿了些消炎药回去,吃了一天,还是没止住,第二天起床,姜听玫照了照镜子发现右眼已经全红了,俨然是个红眼病患者了。   陶雨杉睡意惺忪,在床上揉了揉眼睛看她,有些担忧地问:“要不今天别去上班了,休息两天等眼睛好了再去。”   姜听玫坐在梳妆台前,尝试再次戴个美瞳,手指一碰眼角就疼,最后还是作罢。   这两天的工作都是挣快钱的,少一天就少好几百块,对她来说,她损失不起。毕竟她还背着那么多债要还。   “杉杉,你帮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把眼白遮住的方法,或者让眼睛别那么红。”   陶雨杉服气,拿出手机给她眼睛拍了张照片,“我帮你问问啊。”   姜听玫侧身整理自己身上裙子的褶皱,她今天上午原本的工作是要去公园当人写生的对象,一小时七十,那人说了画五小时给四百。   微信响了两声,陶雨杉开口:“好了,你别去了,塔罗店和风声酒吧老板都给你放假了,担心你的眼睛。”   “你告诉我老板了?”姜听玫要抓狂了。   “我就把你眼睛的照片发给他们了,他们都说为了顾客和你的健康,放两天假先。”陶雨杉抿了抿唇角,“要不然你去了也会被请回来的,不是白去一趟。”   姜听玫认命了,走窗边去把窗户打开,看着楼下热闹的街道,如此渴切迫切地想要赚钱,想要自己能把握的人生。   陶雨杉看见她这个样子也有点难过,她一个女孩子,成天做一些累死人还不稳定的临时工,起早摸黑的,她都心疼。   想起刚认识她那会,她还在校园里读书,没经济压力也没什么大的烦恼,在学校和那些大学生一起,上课下课,往返图书馆,她就觉得很美好。   她原本的人生该是前途一片光明,谁也没有想到会沦落到现在这样。   忍不住问出口:“姜姜,你就没有想过要找一个稳定一点的工作吗?”   “和你专业相关的,你真正擅长的工作。”   姜听玫怔了怔,眼底光黯淡了下去,敛眸,掩住情绪:“我辍学了啊,都没毕业,有哪个公司肯要我。”   “我的专业。”手指抓着窗柩,用力到指节泛白,“高三毕业的时候太天真了。”不顾他们的反对选了自己自认为喜欢的专业。   可这个专业的路,就像她的未来一样渺茫,似乎只有保研读博才有一丝出路,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卷,她落伍了,便也只能被淘汰。   陶雨杉噤了声,知道自己是又提起她的伤心事了,便找话题缓和:“唉,没什么呀,我们姜姜这么美,以后要是去娱乐圈当大明星的,到时候挣的钱可是几千万几千万的来,数都数不清。”   弯唇自嘲地笑了笑,姜听玫知道她在安慰自己,便也顺着她话答了:“嗯,到时候你和我一起数。”   “好啊,我们呢第一步,先安个空调吧,我快被云泽这鬼天气给热死了,能不能下个雨先啊,老天爷。” 第6章第6章   雨声淅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水雾糊在玻璃上薄薄一层,从玻璃内看过去,世界都朦胧无比。   雨刷器上下摆动,湿透的车轮碾过柏油路,从繁华地段退去,入了一处闹中取静的别墅区。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过了,道路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伫立,光晕在雨中淡淡的,也很模糊。   往前再开了几分钟,远远的便看见隐在一片绿树间的别墅群,门牌还亮着光,一贯的大户人家作风,毛笔写的两个墨字被照得清晰分明:纪家。   纪忘舟伸手揉了揉眉心,看着远处那簇光眉宇间皆是疲惫。   矫正实验数据到一点半,本来都想睡公司沙发了,谁承想直接被一个电话叫回来。   硬又从城西忍着睡意开了半个小时车回来。   换挡刹车,黑色卡宴渐渐靠近铁门。   有守卫跑过来放行,对他恭敬道:“大少,您回来了,家主夫人还没睡。”   纪忘舟随便选了个空地,将车停住,弯腰一把捞过副驾驶的外套,长腿一跨下了车。   管家徐老过来接过他手上的外套,“家主夫人在明楼等您。”   男人微低头,长指扣了扣衬衫领扣,左手佛珠反衬着月光,亮了一块。   他没什么表情,眼角自然向下,睫毛很长,鼻梁挺直,薄唇轻抿着,一张脸在月光下英俊而冷淡。   “知道了。”扣好领扣,抬眸看了眼不远处还亮着灯的别墅,他淡淡开口:“带我过去吧。”   徐老在前面带路,穿过花园,耐心提点:“家主希望大少您能把精力放在家族企业上,家主夫人最近也为家里的事操碎了心,还是需要少爷你多多费心,为纪家的家业多做考虑。”他打开别墅门,“这么晚了,能少一事是一事,请大少不要太冲撞家主夫人。”徐老站在门边,递过外套,送他进去。   纪忘舟伸手接过外套,低低回:“我有分寸,你先回吧,徐叔。”   换鞋进屋,一楼灯亮着但没人,他随手将外套挂在大厅的衣帽架上,空手便上楼了。   二楼的角厅,暖色沙发占了五分之一空间,余下便是些娱乐设施,电视留声机,珍藏CD,绝版书籍都在靠窗的那面书架上。   纪忘舟站在门口,顿了顿,迈步进入。   看着沙发上女人穿着旗袍的背影,他低低叫了一声:“母亲。”   穿着旗袍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恍若未闻,头也没回过一下。   纪凌阳正笑着,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微沉又带着丝得意。   他喊了声:“妈,大哥回来了。”   盛雪兰顿了顿,这才侧过身来,微笑地看着他:“回来了,忘舟,来让母亲看看。”   女人一张脸保养得体看上去很年轻,约莫只有三十多岁模样,实在不像当他妈的人。   纪忘舟走过去,到盛雪兰跟前,开门见山,“母亲这么晚让我回来,是有什么事?”   盛雪兰起身为他倒茶,微笑着开口:“路上开车累了,你先休息一会,母亲再与你说这事。”   纪凌阳嗤笑了声:“妈,您就惯着他吧,回云泽这半年,他回过家几次?就知道在那破实验室里捣鼓什么机器人,他眼里哪里还有你这个妈啊……”   “住嘴。”盛雪兰瞪了纪凌阳一眼。   敛眸,纪忘舟坐下,淡淡注视着面前茶杯里漂浮舒展的茶叶,揉了揉眉心,不想争辩,只觉得疲倦无比。   “母亲,您直说。”   盛雪兰温温柔柔开口:“忘舟,你也知道现在家中的困难,你父亲现在卧病在床,公司无人看管,很多项目都无法起步,局势艰难。”   双手抵在下巴聚成尖塔状,他安静地听着。   “而你爸爸,你也是知道的,他希望你回来主持大局,因为我们凌阳上次犯了错,他一直很介意。”盛雪兰叹了口气,语气里是悔恨。   “都怪我,没有教好凌阳,才让他犯了那么多的错,还惹你爸爸不高兴,是我无能。”   长指按了按眉心,撩了撩眼皮,纪忘舟平静回:“母亲,纪凌阳已经二十三岁了,他是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纪凌阳在一旁气得牙痒痒,“哥,你就喜欢看我笑话,爸现在不喜欢我,你很得意吧。”   纪忘舟懒得和他废话,冷声道:“聚众赌博被抓,很光荣?”   盛雪兰眼皮颤了颤,连忙制止纪凌阳再回话,勉强笑笑:“忘舟,你弟弟当时是不懂事,他已经知道错了,这几个月来每天都在后悔,你也别生他气了。”   漆黑眼眸沉了沉,不辨情绪,他淡声回:“我管不了他。”   盛雪兰面上仍是笑着,维持着温和的语气:“你爸现在不想让凌阳接手公司业务,他把所有权力都交给你,可是忘舟,你却忙于实验室的事,根本无暇顾及公司,这样总归是不好的。”   额角突突跳,纪忘舟听得头疼,语气也冷下来:“需要我做什么,直说。”   盛雪兰端起茶壶,再倒上一杯茶,茶香四溢,浮动着白汽,她委婉开口:“和邦酒店下还有个总经理职位空缺……”   “可以。”纪忘舟打断她,声音极淡,同夜色一般冷,不发一言站起身,往室外走,“爸问起来,和他解释。”   “母亲,你早些休息。”留下这一声,男人彻底没了身影。   独留灯光粲然的角厅里面面相觑的母子俩。   纪凌阳诧异:“……他就这样同意了?”   盛雪兰咽下一口气,一手抚着旗袍上的暗纹,缓缓开口:“该谢谢你哥。”   “我谢他个头哦,刚刚那副冷傲又目中无人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妈,他这个人从小生长在佛门里,一点慈悲没学到,却冷血至极。”   ——   纪忘舟留公司不眠不休加了几天班。家族企业,固执保守,很多思维都很老旧,公司上下都像一潭死水一样没一点生命力与活力。   是些外表光鲜,内里腐朽不堪的东西。   问题太多了,他只能一项一项地从最底端的开始解决。   实验室的数据盯梢只能拜托丁蔚他们做,自己守着城区繁华路段的高楼坐了几天办公室,疲累不堪。   ……   QT实验室现在研究的项目是一个名叫Kimmy的机械臂,设想是应用于医学领域,进行脑部开刀操作与执行的高精度机器人。   丁蔚现在是这项项目的副组长,平时纪哥不再的时候都听他的。   “纪哥说这几天他有事,我们就再努努力把算法验算正确,并且争取进行一轮测试。”   技术部小王举手:“计算量太大,结果还没出来,这样误差和不确定性很大。”   丁蔚:“我昨晚找人接了个活,明天差不多能把结果送到,你现在开始爬虫,先把能写入的功能写进去。”   罗鑫林表示:“我家也有事能不能请假啊。”他赶鸭子上架被纪忘舟捉来搞bug查修,成天面对一堆数据有苦难言、头秃了都快。   丁蔚笑笑:“没问题,纪哥回来你和他解释。”   “#sX×:)”罗鑫林微笑着打开了Python。   …   姜听玫来实验室那天雨已经停了,从梧桐后巷转了趟公交过来的,到科技园区天华写字楼的23层时已经离下车过去了十分钟。   她跑得有点急,因为甲方说让她快点,他们要这数据有很紧急的事。   出了电梯,姜听玫有点气喘,捂住嘴低低咳嗽起来,一手抱着数据的打印资料,一边往走廊那边跑。   照“舔狗”给的位置,她找到2305,伸手敲了敲门,耐心等待。   过了大概一分钟,门才被打开,她从门后看见了一个头发乱糟糟带着厚厚黑框眼镜的男生,显然是熬了一夜的模样。   “卧槽!”那人一惊,立刻把门给关上了。   姜听玫懵逼地站在门口,刚被关门带来的风吹过的脸还有点凉。   而实验室内。   赵文曲:“卧槽卧槽卧槽,刚刚门口有个好漂亮的小姐姐,她走错路了吧,我脸都没洗,一世英名都毁了!”   丁蔚还在电脑前调精度,闻言:“那应该是走错路了,文曲你悠着点,别给自己找戏。”   赵文曲连忙去拿湿纸巾擦了一把脸,有点后悔:“不过我刚刚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啊,直接就把门关了,不知道吓到她没。”   罗鑫林熬不住了,关了电脑,打着呵欠,抱着枕头去里间的沙发区睡了。   丁蔚又看了眼表:“怎么还没到啊。”   恰此时门又被敲响,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声,敲门的人似乎有点害怕?   小王:“丁哥,数据结果什么时候到啊?”   “我不知道啊,按理说应该到了,那兄弟半小时前就和我说他出门了。”   敲门声又响了三下。   丁蔚:“赵文曲你聋了?还不快去开门。”   赵文曲有心理阴影了,“丁哥你自己去开好不好,我怕。”   丁蔚骂:“怂。”   起身自己去开了,门拉开后看到门外姑娘的脸时,他有点诧异,试探性问:“姑娘走错路了?”   赵文曲在身后看见了那张脸,连忙跑洗手间去找梳子。   姜听玫伸出右手把文件袋递给他,轻轻开口:“舔狗师哥?”   嘴角僵硬,这令人羞耻的网名,丁蔚想找个洞钻进去,“hear?”   姜听玫点点头,“这是数据结果,师兄,合作愉快。”   “我叫丁蔚。”他接过文件袋,“我们打印机坏了,麻烦你跑一趟,辛苦了。”   姜听玫安静乖巧站在门口,表示:“不辛苦。”   丁蔚看着姑娘漂亮白皙的脸,一时词穷,半天才开口:“那……要进来参观一下吗?”   “哦,谢谢丁蔚师哥。”姜听玫跟着他进了实验室。   实验室装修风格很简洁,堆了很多器材,还有几台3D打印机和切割仪,以及随处可见的机器人半成品。   看到一架实验台上放着的集显电路芯片时她眼前一亮,想起以前跟着师哥师姐在实验室做电路焊接的场景了,不免抿唇笑了笑。   丁蔚拿出数据看了看,二十几页纸,计算量真不算小,他把打印材料交给小王,拿手机直接就给她转了3000。   看了下微信,姜听玫诧异:“丁蔚师哥,你给多了。”   “辛苦费。”丁蔚笑笑,“你们女生算这个也挺不容易的,而且你跑一趟也累。”   “那就谢谢了。”姜听玫微笑回,愉快点了收款。   并负责表示:“如果数据结果有问题,可以随时叫我查验改正。”   “嗯,行。”丁蔚环顾四周,随手拿了个桌上的小机器人,想了想:“你是A大的,学业应该比较忙吧?”   姜听玫有点心虚,打着哈哈说:“还好。”   看着外面的烈阳,丁蔚摸了摸后脑勺,没话找话,“云泽现在这天气也真够热的,三十八/九度高温,走哪都热得闷人,容易长痱子。”   “嗯,是挺热。”她附和。   “喏。”丁蔚将手里那个小机器人递过去,“这是我们实验室自己研发的,可以随身携带。”   姜听玫接过那个银色穿着太空服的机器人,有些惊喜,她问:“丁蔚师哥,这个有什么用啊?”   丁蔚咳了声,“你打开它的宇航服面罩,可以送风,有制冷功能,可以支持充电,或者晒会太阳。”   “哇。”姜听玫惊喜地打开那个面罩,发现果然有冷风吹出,而且还可以调大小,像个小空调一样。   “送给你吧。”丁蔚看她喜欢。   顿了顿,姜听玫才收下那个小机器人,认真回:“谢谢你,师哥。”   丁蔚带她又随便逛了会,她就带着小机器人自己搭车回去了。   到房间关上门,她一手捂着胸口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一手紧紧抓着门把手,慢慢回想刚刚的场景,她表现得还算好吧。   而被她放在一旁柜台上的小机器人忽然自动开口,和她说了句话,   “你好呀,我是小银河。” 第7章第7章   姜听玫以为自己听错了,“谁在说话?”   小机器人乖巧回:“是小银河呀,小姐姐。”   怔了怔,姜听玫这才把目光投向自己身旁的桌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个穿着太空服的十五厘米左右机器人居然能听懂她说话?   它不是空调吗?   姜听玫脑子有点乱,但看着面前的小机器人实在太可爱了,便伸手拿起它,带着它回卧室了。   “小银河你好,以后就和我玩吧。”   小银河语气似乎有点丧气:“可是……可是,我还有主人的呀。”   估计是认生,姜听玫对ai这方面了解得不多,就把它当小伙伴一样,也耐心回应:“你的主人把你送给我啦,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啦。”   她把小银河放在床上的枕头旁边,满意地看着它大大的眼睛,轻轻开口:“和我一起度过这个夏天吧,小银河空调。”   小银河:“……我不是……”   “小银河吹风,一档,凉风。”   可怜兮兮小小航天员被人打开了宇航帽,开始做起了了一个低级机器人的使命。   它勤勤恳恳吹风,让室内的燥热终于平息。   而姜听玫一连熬了两天夜,这会一沾床就睡着了。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姜听玫起床发现陶雨杉已经在另一个屋睡着了,她饿得不行,下楼去小卖店煮了碗泡面。   刚端着坐在卧室吃了口,她打开手机想看电视。   就听见稚气可爱又老学究一般的小银河开始科普:“半夜吃泡面是不好的,这样饮食不规律,容易引起胃部疾病哦。”   正咬着一口泡面的姜听玫:?   这不是个机器人,是个人精吧?   “说点好的。”吸溜了一口面,她开口:“不吃泡面我就要饿死了,它为我提供葡萄糖和能量,我就吃我就吃我就吃。”   换了个台,她不理,继续看电视。   小银河:“正确的睡眠习惯是晚上十点半睡觉,早上六点起,而不是白天睡到晚上十一点,晚上却不睡觉。这样会诱发心脏病,肥胖,肝功能损坏等多种疾病。”   正看着电影的某人:……   姜听玫微笑:“噢,小银河,那我告诉你一件让你震惊的事哦。”   小银河呆呆的:“什么事?”   姜听玫面不改色吓机器人:“震惊,一百年以后,在座的各位竟无人生还。”   小银河:……   这个新主人怎么这么皮啊。   姜听玫吃碗面,躺床上想小银河的事,越想越不对劲,好智能啊感觉,不是说是个空调吗,她收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良心难安啊。   连忙半夜爬起来,找手机给丁蔚打了一千块钱过去,关系也撇挺清:   〖丁蔚师哥,这是你今天给多的钱和我买机器人的钱。〗   〖请你一定收下,不然我们以后的合作关系很难建立。〗   打完这一串字,她才躺在床上睡下。   “小主人,你下次发消息可以告诉我哦,我可以直接帮你发送哦。”仍是小银河那乖乖的童音。   姜听玫翻了个身,“唔”了声,“你还是开空调吧。”   好热。   ……   QT实验室。   罗鑫林刚才数据堆里爬出来,   出IT室去吃个饭的功夫就听见他们一群人聚在一起调侃。   王麟爬虫爬完了,表扬:“丁哥给的数据可以啊,一点没出错。”   赵文曲接话:“那不是丁哥功劳啊,那是昨天那姑娘算的。”   “对啊,昨天那个姑娘也太漂亮了吧,我都不敢看她眼睛。”   “丁哥倒是好福气,还和她聊了那么久。”   罗鑫林啃苹果:“聊的什么啊?”   赵文曲:“聊的什么不知道,不过丁哥肯定目的不纯,临走时还送了那姑娘一个小机器人。”   罗鑫林:“什么机器人?”   “就上次研究着玩的,小空调,可以太阳能充电,礼物没什么稀奇,不过是看心意。”赵文曲抬胳膊揉了揉酸痛的肩,“以前也没看见丁哥给其她女孩送东西,估计这次是真喜欢。”   一直坐在旁边不吭声的丁蔚,忽然回了句:“差不多得了,一轮实验做没做?”   赵文曲不解:“兄弟们都这么累了,你还实验,变态不变态啊。”   王麟附和:“是啊丁哥,让我们再缓缓。”   丁蔚挺不是滋味的,昨晚收了那一千块钱,人都麻了,觉得Hear真就是和他金钱交易,一点情面没留,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出去吃饭啥的,别想了。   而且他那三脚猫机器人,他真想回不值五百块,让她别花那冤枉钱,搞得他像强买强卖一样。   叹了口气,“那休息半天吧,等纪哥回来。”   ……   纪忘舟回来前一天实验室翻天了。   起因是,他们纪哥发了个短信说让他们把小银河充满电。   结果实验室七八个人把实验室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小银河。   “完了,小银河不见了。”赵梓鲤捂嘴开始害怕了。   “这是纪哥大三做项目的时候花了半年多才做出来的一款人工智能机器人,跟他有四年多了,现在不见了咋办啊。”   赵梓鲤哀嚎:“纪哥不会片了我们吧。”   罗鑫林幽怨开口:“说人话。”   赵梓鲤伸手模仿:“一刀一刀,把我们切片。”   赵文曲哀哀道:“有可能。”   王麟也挺急,挠头:“再找一遍看看,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没。”   罗鑫林揉着没睡醒的眼睛乐呵呵地看笑话:“你们回来等着纪哥收拾吧,我反正这几天是一直在电脑堆前改bug,不管我的事咯。”   赵文曲摇他肩,“鑫哥你想个办法。别这样嘛,都是兄弟。”   罗鑫林表示无奈:“我能咋想,现场给你做一个?”   众人丧气,一时都没了声。   等丁蔚从楼下回来时看见他们这样,还有点诧异:“实验失败了?”   赵梓鲤脸色煞白,“丁哥,我们不知道纪哥的机器人去哪了。”   丁蔚愣了愣,回想,觉得有点不妙:“纪哥是不是又给小银河新加了功能进去?”   赵文曲接话:“前几天太热,纪哥好像是给小银河加了个驱动,制冷功能,说怕它夏天在太阳下温度太高,把主板烧坏。”   丁蔚头有点晕,脸色有点不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赵梓鲤碰他手,“怎么了丁哥?”他问“是和昨天那姑娘闹什么不愉快了吗?”   丁蔚现在想找块豆腐撞墙,连忙跑回斜厅,看见那些白色的小空调机器人时觉得自己这错犯大了。   他错把他纪哥的宝贝小银河送给别人了。   “别找了。”丁蔚摸了把脸,“我知道在哪里。”   实验室里的人这才放松下来,休息了会又投入新一轮测试里去了。   ——   晚上,丁蔚斟酌着给Hear发消息,刚发了一句“嗨”,就出现了红色感叹号。   真绝啊,好友都删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拿钱就走翻脸不认人吗?   丁蔚磨了半分钟牙,最后如实在微信给纪忘舟坦白了这件事。   半分钟后,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丁蔚吞了口口水,接起。   “找回来。”冷冷一声,没有温度。   丁蔚哑笑,想插科打诨:“纪哥,就一个ai不至于吧,以后等实验室完备了我给你做个功能更齐全的……”   “再说一遍,找回来。”这次隐隐可听见话里压抑着的怒气了。   丁蔚有点怵,但平时纪忘舟也都是随着他们的,没真正发过脾气。   丁蔚破罐破摔:“人把我给删了,也转了五百块买,我现在没脸加回去。”   这点心思,是不能在女生面前出尔反尔,丁蔚他挺好面子的。   纪忘舟淡淡回:“你这个月绩奖没了,以后住实验室吧。”   丁蔚认命,只得认了:“行哥,我给你当免费劳动力。”   长指压在眉心,纪忘舟对自己的东西一向占有欲很强,如果换了人随便拿他的东西,估计那人和东西都已经一起滚了,不过丁蔚是个意外。   毕业在国外时就一直在联系,都是机器人人工智能领域里的佼佼者,他需要他。   哑着嗓子,他声音很淡漠:“把那人联系方式给我。”   “他叫什么名字?”   丁蔚苦笑,把姜听玫的微信号推给他,摇摇头:“不知道她名字,人家不愿意说。”   过了片刻,电话那边的人似是笑了,轻骂了他一句:“那你有什么出息啊。”   而后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丁蔚捏着手机壳,弯唇嘲讽地笑,他是没什么出息,搞不定女人,还从没遇见过昨天那姑娘那样决绝的女人。   面上彬彬有礼的,回家就删好友,网友而已,谁认识谁啊。   真没必要,都是玩不是。   而他纪哥就不一样了啊,那么多女的前仆后继,可人家说不感兴趣,对女人没感觉。   得外界就开始谣传,说他已经出家了,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生子。   都这样他也没见过他着急,反而任外面传,传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   —   桌上咖啡已经冷了,灯光还没媳,宽大落地窗映着男人埋头阅读的侧影,安静沉默。   以前在寺庙的时候,晚上会捧着书在油灯下阅读,空气寒凉,手脚也冰冷,可那时候看得入神,浑然不觉。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而现在,半小时内,沙发上的男人已经低头看了五次手机,三次手表。   助手袁安妮站在门边,试探问:“大少,您似乎有什么急事?”   纪忘舟有点不耐烦,皱眉,半扔掉了书,眯眼看灯光。   很好,半个小时了,好友申请,石沉大海一样。   他没什么耐心,或许需要强硬手段。   “安妮,报警吧。”淡而疏懒一声。 第8章第8章   回国的第七个月,对外宣称在其他市学习的纪家长子,才终于出现在了大众的视线中。   他一身黑西装,出席本地的一个招商引资会,占的主位是纪家首客的位置。   盛雪兰一身青黛旗袍,同色镂空绣纹披肩,双手叠膝温婉地坐在他旁边,微笑地看着镜头。   外界记者层对这个从未路面的纪家长子做过许多报道和猜测,据说这是纪老先生发妻的唯一儿子,从小被排挤,在家不受喜爱,一直养于外地。   传闻众说纷纭,说他是“废子”,不担家业,不担传承,婚也不会结,入佛门就是一生。   而此时回来,竟然直接带到了举重若轻的招商引资会上。坐纪家主位,其意图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记者问:“纪小先生对云泽未来的形式怎么看?”   檀木坐椅上的男人眉目深刻英俊,眼尾藏一颗淡红色朱砂痣,不笑薄情,笑时又自带风流薄幸。   “沉疴旧障,没什么看法。”他淡笑,声音慵懒。   好一句沉疴旧障,直接堵上了记者的嘴。   这好歹是引资会,这样贬云泽让记者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记者试探问:“是佛门用语,另有玄机?”   纪忘舟挑了眼角笑,“没有。”   盛雪兰紧捏着手提包,在旁边尽力维持着微笑。   “是忘舟狂妄了,云泽现今的形势是长风万里,扶摇直上。”她微笑地看向镜头。   纪忘舟懒得拆穿,这些人总得做戏给外资企业家看,他们才会投钱到这里。   然而据他回来这半年看,这里的政府不作为,企业也贪污徇私得多,根本就是一摊死水。   而纪家首当其冲,是一棵从内到外都腐朽不堪的大树。   不革旧立新,总有一天倾覆破灭。   而他们家三代名门,把家族门楹荣光看得无比重要,他们这些子孙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维持住家族的光芒。   所以,纪凌阳要想上位,他没有婚姻自由,他只能联姻。   而他,过早地出世,拜了寺庙里的高僧为师,在很小的时候,师父为他摆了一道“护身符”,在佛祖面前让他立誓,说要他一生自由,不会被婚姻束缚。   纪津承站在室外,站在雪中,他虔诚地参拜佛祖,对年少的纪忘舟说:“忘舟,你发誓吧。”   “这是你妈妈的遗愿。”她希望你能一生尽兴自在,乘舟而往,尽兴而归,忘舟不觉。   七八岁的男孩,穿着灰扑扑的僧袍,皮肤雪白,鼻尖被冻得通红,她在一众住持,师父,父亲的目光下虔诚地对着巨大的金身佛像磕头,许下:“我要一生自由,永不被婚姻束缚。”的庄重誓言。   .   记者脸色这才好转,又开始问盛雪兰问题:“盛夫人,二少婚配可有心仪的对象?”   盛雪兰想到于曼莎,却只是微微笑,摇头:“没有。”   记者回转目光,又落到身旁英俊的男人身上:“那大少今年二十五岁,可曾考虑过婚娶?”   纪忘舟微挑眼角笑了笑,反问:“你看我像是要结婚的人吗?”   男人笑容慵懒迷人,桃花眼狭长,带着股子说不出的风流,女记者看得一晃神,脸都红了,“大少,应该有很多女生喜欢。”   纪忘舟不耐烦皱眉,冷声回:“我不喜欢。”   记者讪讪地移开话题,不敢再问。   盛雪兰却忽然心情很好一样,又主动和记者聊了许多事。   ……   一场招商会,采访,介绍,宣传一系列流程走下来都快过了一天。   纪忘舟就这一天就已经不耐烦很多次了,但看在盛雪兰的面上没走。   等结束时,他就一人开车去了江边。   江风挺凉,江水清澈,映着远山温柔的落日余晖。   长指从烟盒里摸出了一支烟,他从旁边小摊上买了盒火柴,划燃点烟,夹在手里却没吸。   他很少抽烟,一般觉得特别烦的时候会吸几口,今天假笑应付一天,烦得想起小银河的事,抬指,吸了口烟。   江边堤岸有卖糖葫芦的小贩,一群小孩围在那摊旁边,叽叽喳喳要不同口味的,吵得很。   皱了皱眉,他往旁边看了眼,看着那些小孩支着手吵吵闹闹,烦人得很。   他走过去,递了两百块,把那车糖葫芦全买了。   面前小孩顿时噤声了,委委屈屈地看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不约而同地一起哭了出来。   小孩那哭声,一个就够磨人的,这一群,直接撕心裂肺了。   纪忘舟掐了烟,看他们的目光挺鄙视:“男孩子哭什么哭?”   一正在哭的小男孩听见了哭得更厉害了,还不停骂他坏哥哥。   糖葫芦老板把那一个木桶的糖葫芦都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小伙子,这些你要带走,还是在这吃啊?”   底下一群踮脚小男孩哭得涕泗横流,眼巴巴地看着面前要飞走的糖葫芦。   纪忘舟起了玩心,长指挑出四五串,在他们面前晃,“哭就不给吃。”   面前小男孩一个一个都闭嘴了,抽抽搭搭地不再哭了。   看着穿着黑衣服的哥哥,颇为嫌弃地丢给他们糖葫芦。   估计是闲得,纪忘舟教育起他们,“以后在街上别吵,我见着一个,丢江里一个……”   “纪哥。”淡淡一声,从不远处传来。   苏均晨走近,穿一身皮夹克,看着他笑了,“哟,逗小孩呢?”   纪忘舟丢了糖葫芦,咳了声,“分了吧。”   回过身,拳抵拳和苏均晨意气风发地碰了碰。   “怎么找来的。”纪忘舟又靠回江岸栅栏,一手半撑着,慵懒点了支烟。   苏均晨凑近借他烟借他火,看着面前阔别许久的好友,心里尽是感慨。   穿黑西装,没打领带,领口微微敞着,靠在石栅栏边,逆着光,落日铺陈在他身后的山尖上,不羁风流啊。   以前要好三个,就数他最好看。   苏均晨熄了口烟,“今天招商会上看见你了,觉得你心情不好。”   这一阵是烦心事多,纪凌阳去酒店还没过一天就给他闯祸,Kimmy机械臂的实验进展也不知道顺不顺利,公司这边一个会两个会开起来没完没了的,也不知道走不走得掉,还有他的小银河丢了。   大概是遇见个女强盗,五百块强买是吧。   吐了口烟,男人抬眸看了眼远山,纤长睫毛被余晖染成浅金色。   “我觉得这里烂透了。”从骨子里,虚伪的繁华。   苏均晨笑了,一手搭他肩上,“谁说不是呢,纪少。”   “哪有我们寺庙清净安宁啊。”他目光突然变得辽远起来,似是怀念起了从前。   纪忘舟把烟掐灭,扔垃圾桶,垂眸又看了眼手机,小银河还是没消息。   过了会,苏均晨拍拍他肩,“走,哥我带你去个地方。”   ……   圈里人都知道苏家小少爷风流,什么酒吧清吧都玩得转玩得花,女友一月一换,没重样过。   一进酒吧,苏均晨就遇见蛮多女人来和他打招呼,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后男人身上。   “这都是我前女友。”苏均晨的夹克外套被各色灯光映出不同的色调,很符合这里的氛围。   从进来开始,纪忘舟的眉心就没舒展过,听着吵闹的摇滚乐和舞池里摇晃的男女,以及那些赤/裸打量的目光,都让人不舒服。   停下脚步,“你带的什么好地方?”声音很冷,听出来里面的怒意,是在责问。   “等等,哥,我的地方还没到呢。”苏均晨神秘兮兮带着他上了二楼,到了预约好的包间里。   包间环境倒是出奇的古意盎然,木茶几,木质地板,灯光明亮柔和,一纸山水屏风隔阻成室内两个空间。   这房里还养着鸟鱼,假山草石做陪衬,十分有格调。   与楼下的喧哗吵闹对比鲜明。   而且室内隔音非常好,听不到外面一丝躁动声,进入之后恍若隔世。   “surprise!”苏均晨笑道。   “怎么样哥?是你喜欢的风格吧?”苏均晨拿起一瓶清酒,倒入两个青花瓷杯中。   点点头,纪忘舟走进去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弯腰坐下,伸手扯了扯领口,言简意赅:“你家的?”   苏均晨:“是啊哥,我爸他又不管我,就把这酒吧丢我管了。”   “想起在寺庙那些日子,还挺怀念,就搞了这屋,闹中取静也挺好。”   长指端起酒杯喝了口,纪忘舟抿唇,评价:“淡了。”   苏均晨玩心大,拿起一个遥控板,神秘兮兮开口:“嗨,哥有惊喜。”   他按了下按钮,屏风后面的木墙缓缓往两边移动,出现一整面透明玻璃墙,一楼酒吧舞池里的光景一览无余。   苏均晨和她介绍:“那边是舞台,这里也能欣赏。”   他拿出望远镜,“不行可以看望远镜,楼下我的前女友们一个一个都挺开心啊。”   纪忘舟对他这种无聊行为表示不想搭理。   散漫地扫了眼楼下,最后目光停留在吧台处穿着黑白制服的女人身上。   低着头,摇酒动作倒是熟练无比。   就这么缺钱?   苏均晨看他一动不动看一个地方许久,顺着目光看过去,有点诧异:“好眼光啊哥,临时工,叫姜听玫,我们这最漂亮的一个。”   “我追过,人还不搭理我。”   纪忘舟移开眼,面无表情从他手中夺走遥控器,摁了按钮,把墙关上了。   苏均晨:???我还没看够呢。   只见身旁男人闭眼,清俊的脸上一丝表情没有,似在忍耐。   苏均晨诧异:“你喜欢我们新调酒师啊?”   “把她开了。”冷冷一声。   “啊?”苏均晨摸不着头脑。   长指扣了青花瓷杯沿,男人的脸陷在柔和灯光中,轮廓却不减一丝锋利,他声音很淡,也很冷。   “违约金记得。”多赔点。   苏均晨:……??? 第9章第9章   后来据苏均晨回忆,那晚他纪哥像被鬼上身了一样,问他,他有个朋友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强吻了怎么办?并且那女生后来还说不负责。   苏均晨脑子短路,问出来:“那哥,你被亲的时候有感觉吗?”   纪忘舟仔细回想了会,当时雨声很小,唇边触感很凉,透着股子雨中的潮湿,他一手半插着兜,女孩眨了下眼,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脸,有点痒,那么近,她很大胆,他没什么波澜,就想看看她有多无赖。   “没感觉。”   苏均晨摇摇头,“那不就行了,叫你朋友远离那个渣女,趁还没感觉。”   “毕竟是佛门中人,欲望低,也别耽误人女孩。”他忍不住说漏嘴。   而后他被奖励一个人喝完了剩下的三瓶清酒,喝得人都傻了,回去吐到第二天没起得来。   苏均晨表示,我错了哥,以后再也不找你喝了好吗。   ——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地上都是泥泞,积水照着路灯灯光,有点反光。   姜听玫脱下工作服,从那闹声喧天的酒吧出来,耳根才清静片刻,听着柏油路上驶过的车笛慢慢安静下来。   她撑一把深色伞,沿街往出租屋所在方向走。   今天上的晚班,现在已是十一点过,酒吧还正热闹,她换班回家,眉心还是掩不住的疲惫。   这个时候公交早就停运,只能打车,而她手机昨天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掉水里去了,送去修了现在还没修好。   便只能站在街边在冷风中伸手拦出租车。   雨滴沿着伞面往下掉,啪嗒啪嗒地,很有节奏感。她穿着一件黑色长裙,银色凉高跟,站在街边孤零零的,瘦瘦的一个影子。   手指敲着伞柄,她思索着,这间酒吧实在是……乱了点。   老板是富二代,风流浪子,这里面的人也似乎随了老板,搭讪说话都很露骨直白,有些话甚至很下流,不堪入耳。   她来这工作了三天,报酬可观,不过那些男客人的骚扰纠缠也实在难搞,她还得陪笑,做着都累。   思考者要不要离开,再换个地方,找个清吧应该会好很多。   街边红灯闪了闪,路过一辆空载车,她伸手拦下。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二点了,房间里灯还亮着,她轻声走近,看见陶雨杉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姜听玫给她抱了床被褥,关灯,洗漱后回房间。   小银河亮着灯,大大的眼睛看着她,有些委屈:“主人,我快没电了,呜呜呜。”   姜听玫走近,轻轻碰了碰它的小手,有点无奈地问:“那你可以怎样充电呢?”   她把小银河拿起放在手心里,寻找充电接口。   小银河:“我要回我的充电槽里,或者让我晒晒太阳。”   姜听玫有点诧异,他记得丁蔚说过给它充电很简单的啊,就普通数据线接口或者太阳能充电啊,怎么还有充电槽这种东西呢。   有点愁:“小银河啊,你是不是太高级了。”   “我是M1的首批机器ai,当然高级啦,我可以导入你的数据,进行行为模式分析,设置记忆点,帮助主人你,我还可以测量主人你的心跳心率,血压还有情绪指数,甚至还会讲笑话哄主人你开心呢。”   “不过这些事,等主人明天给我充满电我再做吧,现在我的电量太少了,只能休眠,明天记得设一个手机闹钟哦小主人。”   宇航员的胸口亮起了蓝光,小银河动了动手,比出一个再见的手势:“晚安哦。”   “晚安。”姜听玫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听着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在心底希望明天会是一个晴天。   迷迷糊糊睡着,她在想,以后得随时注意天气预报,要给小银河充满电啊,一直陪着它。   ……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又回到了家乡后面那片小山坡上,青草如茵一望无际,空气带着泥土的清香,总是很湿润,像氤氲的雾气。   她坐在小山坡上,手里捧着一个牛皮笔记本,铅笔胡乱动,画一些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符号。   后来起风了,天空的云都被吹走,草也沙沙地往同一个方向倒伏。   她抱着膝盖,看见了他。   少年单薄颀长的背影,他头发很短,遮了点眉毛,眉毛下面是一双漂亮漆黑的眼睛。少年背脊挺直,穿着宽大的白衬衫,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姜听玫看不清他的脸,抱着笔记本,眼泪无声流下。   ……   “姜姜,姜姜,你怎么了?”陶雨杉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清而脆,还掺杂着担忧情绪。   “咳……”姜听玫醒后第一动作是咳嗽。   她反射似地拉开被子起身,将自己缩进狭窄的角落里蹲下手抓着胸前衣角不停地咳嗽。   喉咙好像卡了一根羽毛,痒得厉害,她咳了很久,蜷缩成一团像个病老头。   陶雨杉站在旁边有点无措,“姜姜你还好吧,是旧疾又犯了吗?我去给你找止咳糖浆,你坚持住。”   她转来转去,开始依次去翻房间箱子。   一手抓着墙壁,扣到手指剪尖都脱了一层皮,她才止住咳嗽,脸上一片冰凉,全是泪水。   陶雨杉火急火燎地翻出一瓶急支糖浆,跑过来,看见她蹲在地上的模样,苍白瘦弱的脸上全是泪水,她愣住了,心疼着走近,拿纸去擦她的眼泪,“怎么哭了,我们姜姜不哭啊,不哭啊,有我在啊。”   姜听玫闭了眼睫,又看到那个模糊的少年,知道她逃不掉。   漂亮的眼睛,可耻而可悲。   那天,她待在家里,下午的时候手机修好了,陶雨杉帮她取回来,她看见微信的辞退消息和三万的转账愣了很久。   酒吧老板说这是辞退她的违约金,三个月的工资。   过了大概五分钟,她点了收款。   又过了大概五分钟,电话响起,是云泽警局电话。   她以为自己可能遇到骗子了,可警察只是让她带着小银河去趟警局。   陶雨杉在旁边拿着根棒棒糖吃,评价:“应该是老天爷垂怜你了,天上掉馅饼,送钱。”   “小银河也说不定是什么高科技,有人听说了要高价购买”   姜听玫拿出一个木盒子,将小银河轻轻地装进去,想起从前,她的确曾经有过一段荒谬而不真实的经历,世界的恶意和善意被放大到极致般降临在她身上。   那时她就看透了,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   看着盒子里的小银河,微微笑,它不会背叛,会是最好的伙伴。   出门时外面雨已经停了,但还带着雨后的冷,时不时有风。姜听玫随意披了件黑色牛仔衣外套,抱着装小银河的木盒就往外走。   出了狭窄逼仄的巷道,她看见陶雨杉趴在窗口对她招手,说要不要她陪她一起去。   姜听玫摇摇头,走到最近的公交站台。   到警局的时候是下午四点五十,下班时间,街上车流量变大,车笛声此起彼伏,一点一点变得喧闹起来。   走到公安大厅,她向值班口的警员说明来意,过了会,警员便饶门出来了,礼貌开口:“小姐,请和我这边走吧,副局等你很久了。”   姜听玫有点惊讶,点点头,和他一起从侧厅的一条过道往里走。   那位年轻警员带她从员工电梯走,上到了五楼,出门时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外面警院里的一颗颗高大的玉兰树,蓊郁苍苍,宽大的叶片尖还滴着水珠。   “同志,请问我是犯了什么事吗?”姜听玫忍不住问出口。   年轻警员低了低头,笑笑:“姜小姐,你放宽心,就是调和一个误会。”   抿唇点点头,“好。”   姜听玫一直跟着他,运动鞋踩在瓷砖上没有声音,他们沿着一条很长的甬道走了大概一分钟,转角入了一片宽敞的办公区域,最里面的办公室,门扉半掩着。   年轻警员带她到了那扇门前,恭敬地敲了三声门,立正等室内的声音。   姜听玫两声抓着胸前的木盒,看着门派上的“局长办事处”有些发怔。   “进。”一声洪亮而有力的声音。   警员推开门,先行进入,对室内的人做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局长,姜小姐到了。”   室内很宽敞,褐色茶几,一张长桌,几把深红色的椅子,以及墙壁上挂着的书画和几张大字报。   实在很简朴。   室内只有两人坐着,一人中等身材,身子骨很硬朗结实的体态裹在黑白两色的制服之下,面色红润,眉目又带着坚毅,应该就是副局长。   还有一人背对她坐着,咖啡色长风衣,后颈线条流利,利落的黑短发,身材清瘦,长腿交叠着坐在红木椅上,休闲透着股子散漫。   能在副局长办公室坐成这样坐姿的人,她也只见过这一个,仿佛他是什么惹不得的神仙。   “好了,小李你出去吧。”局长和蔼的声音响起。   那个被叫做小李的年轻警员响亮地回了声“是!”转身打开门就往外走了。   独留姜听玫站在原地和局长大眼瞪小眼。   “姜同志,你进来坐,别怕。”局长笑起来,眼角有皱纹,很和善。   姜听玫小心翼翼走到一旁去,找了把凳子坐下。   而一直背对着她的男人,似乎才发现她的存在,从手机中抬头,淡淡地向她投过来目光,疏淡而冷,轻如碎石。   看到那双漂亮漆黑的眼睛,姜听玫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移开眼不再看他,她躲着那目光,害怕让他看出自己的软弱。   而那双眼睛,和梦里的那双太像了。   单薄清瘦的少年,让她痛苦那么多年,本以为早已经成为遥远而模糊的过去。   局长在一旁调和:“忘舟啊,这就是错拿了你的小银河的那位女同志,应该是有什么误会,你们解释调和清楚,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而纪忘舟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的眼睛,看她躲闪着目光,被一件黑色牛仔衣外套裹住,显得她小小一只,而脸色苍白和昨晚那位穿着制服的女调酒师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现在的她,无助脆弱,似乎对这件事一点不知情。   “姜小姐,你好。”淡淡一声,他探究着观察她的表情。   姜听玫还没有从那个梦中摆脱出来,只是轻声回答:“你好,纪先生。”   窗外日光透过大开着的窗户落进来,落到他的眼里,让漆黑的瞳眸也氤氲了一点浅金的颜色,纪忘舟伸出手背挡了挡眼睛。   有一瞬间觉得,既然是她拿错了,小银河跟着她也没有什么。   见他们两个这种别扭状态,副局长忍不住开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姜同志,你有所不知,前几天丁蔚送你的那个机器人他拿错了,拿成了了我们忘舟的ai小银河,丁蔚本来想告诉你,没想到你已经把他删了。”   姜听玫回想了一下,好像是,丁蔚收钱后回了一条信息说【不必要,我们以后应该也没什么合作关系。】   她自动理解为,没有合作关系也就没有必要联系,所以把他删了。   而小银河,原来是他的啊。   姜听玫苦笑,打开木盒,把小银河拿出来,站起身走近轻轻递回给纪忘舟,“让你费心了,对不起。”   十指抵成尖塔状,男人侧脸很好看,眼睫毛很长,他看着她的样子似乎在思考。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半晌,他问了一句:“你喜欢它吗?”清冷的声线。   怔了怔,姜听玫如实回答,“喜欢。”   垂了眼眸,他看着小银河银河一般的眼睛很久,想回送给你,但又在斟酌权衡。   姜听玫替她做了选择,“但这是属于你的,还给你纪先生。”她把小银河放在他面前的红木桌上。   姜听玫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熏香味道,似佛经经传,雪中樱花飘散。   第一次的,她不抗拒他,不抗拒靠近一个男人。   可是理智告诉她,他们不会有任何关系,也不应该有任何关系。   她看着他的眼睛,右眼眼尾有一尾淡红色的朱砂痣,美人痣一样,他小时候应该很漂亮。   此刻靠得近,这双眼睛和梦里的那双似乎又不像了,漆黑瞳仁如墨一般,仿佛能看见深谭里的干净澄澈。   她很轻地笑笑,对他说了一句:“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看见了一双漂亮漆黑但不带着悲伤的眼睛。   没有等他回答,她转身便离开了。   而纪忘舟看着面前穿着航天服的小银河,失而复得却似乎也并不高兴。   偌大办公室内,暖色阳光下,男人半垂着头,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小银河,高挺的鼻梁,很薄的唇,疏离冷淡又被光影添了温柔,像画手笔下壁画一样温暖。   他尚不知晓,心中难以言喻的烦闷感是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会卷进怎样暗流涌动的漩涡。 第10章第10章   七月中旬,炎热未减,出租房里闷热得像一个蒸笼,从早蒸到晚,人都快给蒸熟了。   陶雨杉抱着风扇苟延残喘:“不行了姜姜我要热死了,云泽的盛夏可真不是人过的。”   姜听玫用塑料容器装水放进冰箱急冻室去冰冻,迎着冰箱里透出来的那股凉气,闭眼深呼吸,表示赞同:“温度计指向四十了,上次邻居小孩在室外玩放大镜,结果还把衣服给点着了。”   陶雨杉抱着风扇,不顾形象地捞起袖子露出胳膊,“热不活了,来人救命啊!”   姜听玫拿手机给她录像,捂着嘴笑,“杉杉,你可以表情再精彩一点。”   陶雨杉看见她手里的手机跳下沙发来就和她疯抢了一阵,之后两人都累得满头大汗地躺在沙发上。   看着灰白的天花板,姜听玫眨了眨眼睛,有些惆怅:“突然想我的小银河空调了。”   好歹也是叫过她几天小主人的。   陶雨杉拿纸擦汗,“我也想它,小空调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姜听玫笑笑,“别想了。”   她开始回想,距上次酒吧辞退已经过去一周了,这一周她又打了零零散散几份零工挣了一千多,现在存款有四万多一点,如果回老家的话,她应该可以开一个小卖部,卖卖零食捣鼓捣鼓大爷大妈的收音机过活。   夏天傍晚,会有爷爷奶奶围在她的小店里打麻将唠嗑,坐在树下乘凉,知了趴在树叶间叫个没完,而她穿着凉拖鞋,碎花长裙,就背靠着自家小卖部的墙壁抬头一望,就能看见不远处西山边绯红灿烂的晚霞,小兔子小狐狸小狮子形状的云霞都会在晚风来临的时候被吹得不见影子。   渴了就去冰箱里拿瓶冰啤酒,再在零食柜里拿包酒鬼花生,磕磕吃吃,一个傍晚就过去,直到星光落满天,映入人们的眼眸。   如果没有债务的话。   她也本可一生落拓潇洒过活。   陶雨杉趴在风扇旁边,闭眼睡着了,嘴里还嘟嚷着什么。   姜听玫走近去听,她说的是,   “纪忘舟还欠姜姜你的钱。”   “姜姜你快找他还钱。”   姜听玫抿唇轻笑,她记得倒是清楚,就是小银河那五百块。   当买高科技ai体验券吧,她倒也不在意了。   看着窗外烈日,想要出去找工作的心便又渐渐搁置了。   过了两天。   陶雨杉经历两次中暑后开始在家收拾行李准备开始一场新旅程了。   姜听玫收拾好了整整一个黑色行李箱,其实她没什么衣服,里面装的都是书,大学时的专业书还有她的课外书。   陶雨杉咬着支藿香正气水管液站在门口看她收拾,“姜姜,别带那么多书啦,你回去用不上的。”   姜听玫坚持把箱子合上,艰难地提了一下,很重,勉强能拎走。   陶雨杉拍门:“快点哦姜姜,火车还有四十分钟。”她有点兴奋,叽叽喳喳个不停:“唉,你家那边是什么样的呢?好玩吗?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去了要不要做一个游玩攻略呀!”   姜听玫拉箱子出门,锁上出租房,好脾气地回:“去了就知道啦。”   两人搭上火车时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他们的位置是两排座的相对面,靠窗,在火车驶动的时候能看见很好的风景。   陶雨杉摆出她事先买的零食,感叹:“我都没想过姜姜你真的愿意带我回你家,我好高兴啊。”   身子斜靠着车窗,姜听玫点点头笑,“你喜欢就好。”回去一个人,总归太寂寞了。   闭眼祈求,她希望刘浩子他们没有回去,能让她度过一个安稳的夏天。   陶雨杉又谈起高中时代,她那时不爱学习,但也满带怀念,说在课上偷偷看霸总小说被老师抓住罚抄小说内容然后当着全班面前念出内容,她社死了半年走哪都是人对她说“丫头,你跑不掉了。”   姜听玫附和地笑笑,眼角微弯,眼底却一片悲伤落寞。   陶雨杉一个人孜孜不倦地讲,讲到她都快睡着时,她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很认真地问她。   “姜姜,你见到纪忘舟本人的时候,觉得他帅吗?”   姜听玫眯眼,室外阳光透过透明玻璃落进来,照在她干净的杏仁眼里,琥珀色的眼睛带了温柔。   她回想起那个落日涂满金色墙壁的傍晚,穿着咖啡色长风衣的男人有一双漂亮清澈的眼睛,眼尾的朱砂痣好像雪地里的薄梅,矜冷无遗。   她看了很多眼,从薄唇到鼻梁,从眼尾到眉心,英俊深刻的男人,却又透着股子玩世不恭对谁都不上心的态度。   “很帅。”如实回答。从初见那时候起,就是这样的想法。短暂的一个吻,短暂的一个拥抱。   陶雨杉眨眨眼看着她,轻轻开口:“姜姜,你脸红了。”   “啊?”姜听玫迅速摸了把自己的脸,神色恢复清明,摒弃掉那些想法,淡淡回:“他帅不帅关我什么事,我不会和男人谈恋爱。”   陶雨杉若有所思,提醒:“flag不要立太早。”   姜听玫侧过头去,看着窗外碧绿的原野,一望无际的平原,辽阔无比。   她不再回答,微微闭了眼睫。   ……   到宛市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出了火车站便是大马路,高大的建筑物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四周,年代都很久远了,墙壁是灰白的,而马路一旁还有一栋正在施工中的玻璃大厦。   宛市是典型的南方城市,地处边陲以前发展势头很慢,这些年国家大力发展经济,一切都在有序地现代化,日新月异地发展变化。   姜听玫和陶雨杉在火车站旁的公交站台等了大概半个小时公交车,才等到从城里去镇上的一班车。   上车后,陶雨杉靠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小摊贩和来来往往地行人忍不住感叹:“真好,我要到姜姜的家啦。”   姜听玫倒是一直很平静,她今天穿着一件绿色格子长裙,头发用浅绿色发带扎着,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她脸上没施脂粉,却仍旧好看。   手握了握提包,她闭上眼睛,似是不愿再看外面景物。   陶雨杉在旁边倒是感叹个不停,“宛市真好啊,二十多度,也没云泽热。”   那是还没到热的时候,估计昨天刚下过雨吧,姜听玫心想。   陶雨杉像个好奇孩子,一路看这看哪新奇地很都要点评一二,“那个烤串看上去好辣啊”,“公路上有好多气球诶”,“那边步行街居然还有人唱戏!”“哇呜我们路过了一所学校,上来了好多穿校服的小弟弟。”   “现在高中生长得也太快了吧,好高啊。”   “诶,他们校服还蛮好看的,蓝白相间,好青春。”   姜听玫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陶雨杉却凑过来贴近她耳边说,“姜姜,前面一直有个穿校服的男生在看你诶。”   “这个小弟弟还挺帅的,白白的,高高的,有点奶啊。”   姜听玫克制着情绪,掀开眼帘,果然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公交车前身的一个穿校服的高个子男生在看她,有意无意的目光一直往她这瞟。   她看着他校服胸口上的铭牌,眼神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冷漠地直勾勾地看着那男生。   直到那男生被她的眼神给冻走,不再往后看。   陶雨杉诧异,她的厌男情绪已经如此严重了吗,那么青涩的高中弟弟她都这样对待,未免太不近人情了点。   “姜姜,你没事吧?”陶雨杉问。   垂眸,看着右手腕上那条狰狞丑陋的疤痕,她的眼眶一点一点泛红,有眼泪在眼眶里,她一直在强忍克制。   陶雨杉有点无措,伸手抱她,担忧开口,“姜姜,你怎么了,你别不说话啊姜姜,发生什么了?”   弯唇自嘲地笑笑,姜听玫拿手背挡了挡眼睛,擦掉那点多余的眼泪,她怎么可以这么脆弱。   仅仅因为再次看到那所学校的名字就恨得发抖,她多可悲。   “没什么,只是刚刚想起了一些事。”   她很快安静下来,又是那副云淡风轻不动风声的模样。   大巴车很快驶出城区,那些穿校服的学生也都下车了,车内人渐渐少了,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   而现在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太阳挂在西边的天幕上融着日光,像一块煎蛋黄一样温暖。   她们又在这辆公交车上待了四十分钟,公交车到了终点站,车上的人都陆陆续续下车。   终点站牌:宛岸镇。   江南小镇,青石砖瓦,平房低矮,一条弯弯绕绕的护城河包围着这座小镇,河水清澈,倒映着岸边柳树的影子,一切都静谧而安和。   小镇不大,住了几百户人家,邻里街坊平时都很亲近。   姜听玫和陶雨杉拖着行李箱,她带她走过那座石桥,又往前走了大概一百来米,转了两个角,便看见一户早已荒废的院子。   双层青砖水泥房,木栅栏围上的院子,许久没有人住,院里早已杂草丛生,石阶上长满了青苔,地面也尽是碎石块。   姜听玫推开那扇朝里开的木栅栏,手上沾满尘垢,她艰难地拖着箱子进去。   陶雨杉也没想到,她家会是这个模样,像是七八年没有住人了,破败不堪。   “姜姜,这,这就是你家?”她试探性地问。   姜听玫走到木门前,掏出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转动开门,“我说过我家很穷的。”   “我没有亲人,杉杉。”她顿了顿,“你介意吗?”   “没没没,没事。”陶雨杉连忙摆手,“两个人好啊,清净,我就是,”她开口:“有点心疼你。”   “咔”的细微一声,锁开了,姜听玫推门而入,迎面扑来一股潮湿的霉味,让陶雨杉不住皱眉。   姜听玫没有时间抱怨,她得在晚上之前收拾出睡觉的房间,因此放下行李后便开始着手打扫房间。   约莫过了一小时,陶雨杉在院内拔草的时候遇见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   那阿姨十分警惕地看着她,呵斥她:“你在干什么?你是谁!”   陶雨杉一手握着刚拔完的草,一脸懵逼,“阿姨,我……”   “把草放下!快出去!”那阿姨呵斥她,眉目有杀气,气势汹汹。   陶雨杉就没说出不字,她丢了草,一手乖乖举起,做投降姿势,慢慢地往外移,直到被赶出那个院子的前一秒。   姜听玫手里拿着抹布出来换水,看见院子里这滑稽的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轻轻柔柔地对着那位凶狠的阿姨叫了声,“芸姨。”   然后陶雨杉就看见了前一秒还对自己恶狠狠的芸姨在看见姜听玫的下一秒后变得笑容满面,一脸和蔼,要多友好有多友好。   “哎哟,我们听玫回来了啊。”   “好几年没见了,我们听玫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张芸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又是好一番问候。   姜听玫抿着唇角笑,对她的话都一一耐心回应。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那个芸姨才走。   陶雨杉拖回小铁铲,肚子饿得不行了,开始罢工,“啊姜姜我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说好饿之余不免吐槽一下刚刚的芸姨,“刚刚那个阿姨对我好凶哟,她吼我呜呜呜。”   姜听玫笑笑,“她以前是我爸的好朋友,人很好的。”   放下抹布,“走吧,请你吃饭!”   然后两人就去了小镇里一家看上去很简陋的面馆,姜听玫大方地给每人点了一大碗牛肉面,“带你尝尝我们小镇的神仙美味。”   陶雨杉起初不信,但后来吃了第一口就停不下来了,“好好吃哦,这个牛肉好多啊,还有汁水也太香了吧,这是什么宝藏啊。”   而姜听玫扇扇热气,吹开一点水雾表示:“吃牛肉面最好别说话哦,要不然会烫舌头的。”   于是两人扒着木桌子,都开始没什么形象地大口吃面。   姜听玫刚做家务,换了件灰裙子,头发松松垮垮地扎着,露出雪白的后脖颈。   陶雨杉穿了件黄色大款卡通POLO衫,短发还没够着肩膀,背影像个假小子。   但是陶雨杉示还是表示对自己被认成男的这件事感到十分不解。   起因全在,她在吃面的时候,听见了一道温柔好听的男声。   “听玫,好久不见。”这声音好像钢琴的调子,一点一点敲击音符,好听得很。   然,面更好吃。陶雨杉就没抬头。   直到那到温柔男声温温柔柔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听玫,你旁边的那位,是你男朋友吗?” 第11章第11章   姜听玫忍不住笑出声来,放下筷子捂着嘴:“这是我女朋友。”   眼眸弯弯,她第一次那样温柔地回一个男人的话:“好久不见,易朗哥”   陶雨杉从面条里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一脸迷茫幽怨地看着面前五六米远,站在街边的男人。   男人穿了一件白色休闲衬衫,他不太高,约莫只有一米七五左右,但气质很好,温柔谦恭,一张脸也是那样温和俊朗,眉眼的棱角都很平,邻家大哥哥一样。   陶雨杉内心嗷嗷叫,今天遇见好多帅哥啊,面前这还是温柔挂的,她两眼放光,也跟着叫:“易朗哥,我不是姜姜的男朋友,我是她的好朋友。”   然后,她就看见面前的男人裂开嘴温柔地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如沐春风。   易朗走到面馆里,很有礼貌地问店家她们结账没,店家回了之后他便拿出一个褐色皮包,取出一张压得很新的五十元,帮她们结账了。   店家找钱时,他还认真地回了一句谢谢。   陶雨杉坐后面看着他,觉得这男人教养好好啊。   易朗走到他们桌位的旁边,看着姜听玫的目光很温柔,细细打量,过了好久才说出一句:“好像瘦了。”   姜听玫吸溜了一口面条,一手捂着嘴,笑着回:“哪有,我能有我高中瘦吗?”   易朗摇摇头,固执回,“还是瘦了。”   “好好好,你说是就是吧。”姜听玫拍拍旁边的凳子,“坐,朗哥。”   易朗拉开长凳坐在她们旁边,支着手安静地看着姜听玫。   “吃晚饭了吗?要不我给你点一份?”姜听玫问。   他摇摇头:“我不吃,你们吃,看来是饿坏了。”   陶雨杉腹诽,什么我们,还看着饿坏了,你过来之后有把眼睛从姜姜身上移开过一刻吗。   姜听玫浑然不觉,微笑着问他:“怎么会回来?”   易朗抬眼看着远处青山,眼底映入了橘黄色的落日,他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现在就业形势不好,资本市场在疯狂逐利之后,渐渐走向了垄断,科技娱乐,网络游戏都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而在这种形势下操盘手能在股市掀起的风波已经极为有限,或许会面临淘汰吧。”他垂眸自嘲地笑笑,“我回来适应适应。”   陶雨杉听得云里雾里地,但莫名觉得他好厉害,跟着搭腔:“什么地方垄断了呀?我在生活中倒是没什么感觉。”   易朗温和笑笑:“比如与你息息相关的网络。”他话锋一转,“不过不知情也挺好的,这样生活没负担,不必非得生于忧患。”   “噢,好。”陶雨杉没听懂但还是装作懂的样子回应。   姜听玫却放下了筷子,手指轻轻敲着木桌,若有所思,“所以说,易朗哥,你失业了?”   易朗摇头:“我辞职了。”   “刚好母亲要回乡祭祖,我就跟着回来,希望能在这迷茫的前路找到一点光吧。”   “好,我相信你,易学长。”姜听玫向他笑笑,又用了那个很久没用的称谓。   他长她四岁,从宛岸镇中到宛城国际一中都是她的学长,兼暖心鼓励邻家大哥哥。   他真是她邻居的儿子,就是刚刚那个芸姨的侄子,从小就住在一起,她小时候在宛岸的时候还很依赖他。   而易朗也从来如此,温和谦恭,对谁都好,对她尤是,她曾把他当做前进的目标,激励自己。   所以,就算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她也还是能很好地接受他。   “嗯,谢谢听玫学妹了。”他又笑起来,露出那排洁白的牙齿。   那天傍晚他们吃完面之后,还压了很久的马路,陶雨杉在一旁无聊地数路边有多少朵小花。   而姜听玫和易朗聊了很多,从政治格局经济形式到时代大环境下与之息息相关的每个人,感触最深的就是物价飞涨,房价畸形变态,刚毕业大学生所面对的莫大生存压力。   姜听玫听了很多他的见解,最后叹息一声,谁不是一样苦呢,她受的那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心里便又好受了很多。   那晚回家后,姜听玫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她现在所能做的极为有限,她只有努力挣钱还债,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不该有梦想,反正都是平庸。   叹了一口气,姜听玫翻个身,听着床板咿呀咿呀,不远处的橱柜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声,像是老鼠在啃木板。   陶雨杉被她的动静弄醒了,她刚睡一会,这下还朦朦胧胧地开口,“姜姜,怎么了?”   闭眼看了下漆黑的天花板,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睡不着。”轻轻回答,她的声音很哑。   “数羊,数星星,或者想想我们明天去哪玩吧。”陶雨杉思索,“宛城有什么好玩的呢?”   姜听玫脑海里却蓦然浮现过白日里见到的那个穿校服的少年,他没有敌意,可是那个地方让她本能地憎恨。   而现在回想,他约莫是新的高三生,现在快到七月尾了,学校里也只剩高三生在补课了。   时间恍恍惚惚过得很快,六七年已经过去,她为什么还要如此害怕,她该勇敢一点的。   隐隐约约间,姜听玫感到自己的手被拉住了,陶雨杉轻轻靠着她的肩,哄小孩一样哄她,给她讲故事。抿唇轻轻笑,她渐渐睡着了。   ——   翌日。   姜听玫早早地去了小镇郊外的坟地,她给她爸带了一瓶啤酒,点燃香火就地把啤酒倒了,看着墓碑上黑白照片的中年男人,她心底死海一般的平静。   “你走得潇洒,这么多烂摊子我凭什么为你收拾?”漆黑杏眸里藏着一汪哀伤的泉水。她还恨着他,且不会原谅。   陶雨杉在远处等了很久,看着墓地中女人清晰瘦小的背影,忽然很难受,她想着要怎样安慰她。却在姜听玫回来之后,她没有听见她说一句话。   她不再问,她们便又变得沉默而安静。   在宛岸住了一周,陶雨杉在镇上美发店找了一个做美甲的工作,每天上午九点去,晚上九点才回来,吃住都在那里。   于是孤零零的房屋里便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姜听玫没什么感觉,她在靠窗的地方架了一张桌子,又在网站上找了些代替机械的算法兼职,每天都伏案计算。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停下笔看了眼日历,已经八月十三了。   易朗在这期间一直待在宛城,偶尔短暂地回来,会给她带礼物,或是一束花或是一盒巧克力,她都收下,却看见他欲言又止。   “朗哥有什么话要说?”   他们隔着窗户,室外日光斜斜洒落,模糊了他的轮廓,他穿了一件卡其色的衬衫,带着银丝眼睛,眼底有柔和的笑意。   “我在想,你不如来给我打工吧。”他赞赏着开口:“强大的计算能力,在我这是可遇不可求。”   姜听玫谦虚笑了笑,“哪有,就瞎算。”她分析出他话里的意思,问:“新工作已经找好啦?”   “嗯。”易朗点点头,很认真:“兜兜转转,决定自己创业,做个帮散户的操盘手,也是剑走偏锋了。”   “那很好啊。”姜听玫笑,“散户容易被骗,有你这样的专业人士指引,应该会少很多悲剧的发生。”   易朗柔和地看着她,眼底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过了一会,他才开口:“听玫,你该大有作为的。”   “如果有意愿,来找我。”他向她递过去一张名片。   姜听玫略略扫了眼,生硬地转了话题,“学长,芸姨有逼你相亲吗?”   易朗点点头,“有。”   “真好。”还有亲人担忧。   “不过我对感情看得很淡,暂时没有想法。”他轻轻开口,“可能社会在发展,爱情不再是必需品。”   姜听玫表示赞同,“我也觉得,我很难想象和一个人过一辈子的生活,太枯燥了。”   “所以,我大概和学长你一样,不结婚。”她平静说出口,面上毫无波澜,是真心得不能再真心的话。   易朗却不知是怎么的,面色一凝,脸色有点苍白。   他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开了。   ……   后来,姜听玫想,大概老天就是执着于打她的脸,啪啪地响。   那晚,姜听玫在电脑前坐了很久,接收到一个类似凯撒密码的英文算法题,她找秘钥找了很久,最后算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过了。   算法结果是一个地名,二十六个字母对应过来的一座山:屏荔山。   云里雾里地关了电脑,她看着没亮灯的房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目光四处巡视了一周,她发现陶雨杉还没回来。   她连忙拿手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铃响很久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心里焦急万分,她随便披了件外套就打着手电筒出门去找了。   沿着美发店到她家的那条路她来来回回走了两遍都还没见到人,只听得见远远近近的犬吠声,在悠长的巷道里空旷无比,还带着丝森幽。   她差点就要去派出所报案了。直到手电筒不经意间晃到路边一个影子。   蹲在一处青瓦房下面,在菜地的小沟里,瘦瘦的一个影子,用手抱着头,隐隐还有低低的啜泣声。   街道上很安静,天上星星寥少,时不时有冷风吹过吹得手冷脚冷。   而现在正值盛夏,这山野里的蚊虫最多,姜听玫刚出来没多久脚上就已经被咬了好几个包。   她看着蹲在不远处的泥泞土地里的人的背影,有点不确定,试探性地喊了声:“杉杉?”   那啜泣声立刻止了。姜听玫看清了她衣服颜色,确认了是她,几步走上前去,穿着拖鞋踩入松软的泥地里,关切地问:“怎么在这不回家呢?”   而陶雨杉始终抱着头,往里缩不敢看她,她声音颤抖着,一直在哭。   “姜姜,你别过来,我害怕,姜姜,我害怕……”   姜听玫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走过去弯下腰抱住了她,摸着她的手一片冰凉,她脱下衣服给她披上。   “在这待多久了啊?怎么不回去呢,发生什么事了,别怕有我呢。”她伸手轻轻揉她额头。   却在陶雨杉抬头的一瞬间停滞了动作。   她看见了她的脸,和那被剪得已经不再能称之为头发的头发。   白皙的左脸颊上印了一只红红的巴掌印,肿起老高,还有指甲抠破脸的血迹在上面。那双眼睛也已经哭肿了,红红的,只能从眼睛缝里看到点瞳仁。   而原本一头整齐的学生头已经被剪得狗啃一样七零八落,甚至还有三四处像被剃了一样露出了头皮,看得见白肉。   那剪头发的人约莫是一手扯着她的头皮,一手拿着把大剪刀胡乱地发疯像铲杂草一样铲头发。她现在的头发像火山喷发后的地表面,凹凸不平,没有一处能看的。   陶雨杉咬牙,忍不住又哭出声,哑着嗓子哭喊:“姜姜,我怎么办?我现在好丑,没有脸见人了,我毁容了,再也嫁不了人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里嘴里脸上全是泪水。   姜听玫震惊又心疼地抱着她,安慰她:“怎么会,我们杉杉最好看了。”   她紧紧抱着她,在那里安慰了她二十几分钟,最后才哄着她往回走。   回家克制住手抖,姜听玫为她烧了热水帮她洗漱,而后在一面换衣镜前,她为她系上了干净的床单,拿着一把很新的剪刀,在昏黄灯光下,细细地替她剪去了那些狗啃了一样的碎发。   为了维持工整,她的头发只能剪到贴近头皮那样的寸头那样短。   陶雨杉死捏着手指,咬牙看着镜子里的黑发一缕一缕滚落,眼泪不住地往嘴里砸。一边看着自己心爱的头发被剪掉,一边哭得不成人样。   姜听玫心脏隐隐作痛,一直撑着一口气,她不敢往最坏的方向想,她曾是一个懦夫,也曾像陶雨杉这样无助绝望。   最后一剪刀剪掉了陶雨杉后脑勺的一处七厘米长的黑发。   姜听玫克制着走到一旁去拿他爸曾用的剃发工具,她走过来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   沿着那些柔软的发丝修剪,一点一点将它们剃平,姜听玫问出口:“杉杉,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陶雨杉感受着光秃的头顶,哭得快抽气了,哽咽又害怕地开口:   “……我不知道,我……我只听到她们叫她薇烟姐。” 第12章第12章   姜听玫那晚没有睡好,她一直抱着陶雨杉,想起了很多事,第二天一早在陶雨杉将自己锁在楼上不愿出门的时候,她拿了把锋利的剪刀径直走到美发店门口。   易朗在路上碰见了她,和她打招呼她也没反应,看她眼眶红得要杀人一样,手上还拿了把剪刀,便不放心地跟上去了。   姜听玫在理发店门口拿剪刀狠狠地砸几下门,冷冷道:“开门!”   小镇里的人都懒,一般小店开门都是在早上九十点,现在才八点多,大多数人都在睡觉。   姜听玫不停止敲门的动作,一直拿剪刀砸,把木门都快砸出一个洞来。   易朗远远地看见,连忙跑过来,焦急担忧地看着她:“阿玫,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听玫死咬着牙齿要把骨髓啮碎一样,继续恶狠狠地开口:“开门!开门!开门!”   易朗没见过她这个模样,只是看见穿着白T恤的女孩固执地敲一扇门,他有些心疼,跟着喊了几声:“店里有人吗?开一下门!”   邻居也来了,他去问到了店主的电话,打过去说了情况,没过一会那店主就来开门了。   店主是个三十来岁叫许丽的女人,头发也没来得及梳,邋里邋遢的,穿着拖鞋就来了。   许丽有些发怵,昨晚那件事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结果今早就遇见那人口中的贱人来砸门,可真是折寿啊。   她央求着看着姜听玫:“姑娘,昨天那事真不是我干的。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姜听玫看着她,目光里含了一把刀子:“相薇烟人呢?”   易朗跨了一步走上前来,冷冷看着那女人,“你最好把什么''昨天那事''说清楚。”她一手挡在姜听玫身前,是护着她的姿势。   许丽看着她有男人护心里也有点后怕,推脱关系:“我和薇烟姐真不熟。”   “呸,相薇烟,我,我和她真不熟。”那女人连忙辩解。   姜听玫冷着一双眸子,看她像看垃圾一样,“你知道我是她要找的姜听玫吧?”   许丽深吸了口气,她是很漂亮,但是薇烟姐这次是不是太过了,毕竟陶雨杉那姑娘没犯什么错。   她让开一扇门,叹了口气,“相薇烟那婊/子就是嫉妒你你长得好看,”   屋内一地残发,显然是昨晚的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许丽拉开门走近里间去,有声音传出来。   “她还嫉妒边航曾对你动过那么一点真心,所以一直想和你比一比,想报复你。”   再次听见这个名字,姜听玫心底像被人拿刺球滚,血珠渗出,又疼又难受。她脸色变得很难看,掐着手心让自己勉强镇定下来。   嗓子又涩又哑,姜听玫问出口:“她还和你说什么了?”   没过多久,许丽从里屋出来,手上多了样东西,烫金的信封。   眼神飘飘地落在上面,姜听玫眼底是一片深海死寂。   “这是她让我交给你的,她说了,请你一定要去。”许丽把那封包装精美的信封递给了她。   手指触及信封上的纹理,海浪花纹,隶书小楷,很漂亮的字,是一封邀请函。   【三载同窗,扫尘恭候。】   尾缀一排小字,“风雨不逾”。   落款是四个字:班长边航。   姜听玫看着这封邀请函,弯唇嘲讽地笑笑:“烂人一个,他配吗?”   许丽点烟吸了口,“相薇烟就是抓住了你的软肋,边航他现在发展得很好,对以前那些事也很后悔,相薇烟是想看你出丑,他不是。”   轻闭双眼,手心触着信封上的纹理,姜听玫尽力克制着,让自己平静,指甲掐入肉里,听见她很淡一声回问:“他凭什么以为我会去?”   许丽看着她不露波澜的平静模样还有点惊讶,半晌,哑笑回了句:“……他不知道啊,只是相薇烟在赌,赌他喜不喜欢你……”   “够了。”冷冷一声,漂亮杏眸里面似结了一层冰,冷得逼人。   “就算我去,也不会是因为他。”姜听玫说得很决绝,说完这句话也是转身就走,毫不停留。   许丽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弯唇低笑,还真是变了。   而也是此刻,她才发现刚刚护着姜听玫的那个男人还没走,狭长而薄的双眼淡淡地看着她,那双眼本该是温暖的,琥珀色眼珠,笑起来该是温润迷人,可此刻没有笑意,就那样冷冷地看着她,甚至有残酷的意味。   警告她:“她不会喜欢任何人,你们也不会有机会再握有伤害她的把柄。”   男人穿着白衬衫,只比她高了半个头,身材清瘦,长相斯文俊秀,可不笑时却也冷得吓人。   听着树间聒噪蝉鸣,八点钟的太阳已斜射树梢,热意窜上头,宛岸的盛夏来了。   可许丽觉得脚底生寒,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心里也发麻。   拿烟的手指有点抖,许丽装得不懂,打迷糊:“我跟相薇烟他们不熟,你告诉我也没用。”   “而姜听玫喜不喜欢边航,那也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   “她不喜欢。”冷冷一声,打断了她。   烟灰洒落,徐丽愣愣地看着他。   易朗忽而朝她笑了笑,模样乖戾:“温馨警告相薇烟,让她不要再招惹。”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透出一股温润的冷意,看得许丽有点发寒,迅速移开眼,“你不要这样对我笑。”我怕。   再抬头时,却发现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   湖山公园别墅群。   姜听玫看着请柬上的地址,眼底情绪晦暗难明。   陶雨杉戴着一顶渔夫帽,站在旁边看着她纠结也很难受,温柔安慰她:“姜姜,你不要去,我没事的,我的头发冬天应该能长出来了,到时候我们回云泽一起看雪,一起过完冬天。”   “我们就忘了这件事好吗?我已经不难受了,我一点都不在意的。”她最近总是做噩梦,梦见理发店那个女人尖叫着扯她头发,她反抗不得,好几个人摁着她,她一反抗就被人扇耳光,一下一下地疼,疼到麻木,一边脸高高的肿起。她总是被吓醒,醒了之后伸手摸着光秃秃的头,才想起那不是梦,是曾真实发生的事。   所以她害怕,害怕姜姜也被这样对待,她们再忍忍,过了这个夏天,回了云泽就好了,她一直这样想。   姜听玫抬头,伸出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一手顺着帽檐摸了摸她的发茬,弯唇淡淡笑:“委屈我们杉杉姑娘了。”   丢了请柬,她的眼神变得很暗,声音也很低:“不要有负担,我去更多的是因为我自己。”   因为曾经的难堪,因为曾经的怯懦。   “那天,你送我到车站吧。”姜听玫下定结论,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陶雨杉隔了很久才回了一声“好”,她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自己劝不动她。   ——   湖山花园别墅区在宛城南边的新区,依山傍水,离城区二十公里,是近年来的旅游度假圣地,山上分几个区,山腰山脚是游客可行允许进入的区域,山顶则被封了,修建了一大片别墅,两处山峰相连地带凹陷形成了一片湖泊,水质清澈,干净透明,别墅群就倒映在水面之上,一年四季都是绝美的风景。   那片区域都被富家公子包完了,普通人是上不去的,但也有人从宛城的电视上新闻里看到过上面的风景,都是些什么xx富商公子山顶别墅趴体,图片里的风景总是布满了人,充斥着奢侈迷乱。   姜听玫去的时候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裙,衣襟处别了一枚小小的胸针,头发用发带绑着,挎一个白色小包,气质清冷。   她站在山腰公路往山顶走的入口处,保安看她的打扮也拿不准,浑身上下没一件名牌,可气质太好,也太漂亮。   保安踌躇着上前来,礼貌询问:“不知小姐是山上哪家的千金?”   姜听玫微垂头,从包里拿出那封请柬,递给他。   保安看后,连忙微笑哈腰着让开山道,“小姐,前面会有专车接送到边先生的别墅区,祝旅途愉快。”   “谢谢。”   姜听玫沿着山道往前走,她今天穿的矮高跟,走山路显得有点笨重,磨得脚疼,走了几步就停在一旁,等着所谓的专车。   她现在的位置离那些穿着制服的保安不远,因此很清晰地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是边少爷办的同学会。”   “边少哪会有这样的闲心,而且同学会请到山顶别墅区的,又有几个真的同学敢来呢?”   “那估计都是请的些以前关系好的吧,刚刚那位小姐我看像是……”   “像是什么?”   “像边少爷新女友。”   “不是同学吗?”   “参加亲密同学会的女生,这么用心,估计快了,以后我们应该能常常在山上看见她了。”   “我觉得也是,刚刚那位小姐太好看了,是边少喜欢的类型……”   姜听玫嗤笑了声,听着只觉得刺耳不想再听,她迈开腿继续又沿着山路往上走。   走了五十来米,便远远地看见了一辆黑色保时捷。   不过半分钟,那车停在了她身旁,司机一身西装,拉开门下车,对她恭敬开口:“姜小姐,您好,航少吩咐我来接您上去。”   姜听玫弯腰坐进后座,只觉得好笑。   时隔多年,他的架子和虚伪一点没少。   轿车驶过树林间,沿着环山山路攀爬而上,窗外的白云变得很低,好像一伸手就能抓到。   打了方向盘,轿车沿着山林驶入平地,远远望去地表都是一栋栋欧式风格镶嵌琉璃瓦的别墅。   司机似是提醒:“最近山顶有一些重要的会议,来了几位极为重要的客人,航少吩咐姜小姐如非必要的时候,不要出门,晚些时候他会来带你参观。”   姜听玫眼睛都没眨一下,极淡地“嗯”了声。   她现在一句话也不会信他,说不知道她会来,结果上山的时候这么一出,特殊照顾,还一口一个边少,他是真的权势滔天啊。   以前瞎了眼吧。   轿车沿着山路右转,往一处只有单独三栋的小别墅群驶去,路过湖心湖泊,阳光铺洒在上边,水底游鱼跃动,湖面波光粼粼。   姜听玫顺着窗口往外看,青山对望,云层很近,俯瞰下去,整个宛城的建筑群都如蝼蚁一般渺小。   食指摸着右手腕骨处的疤痕,她的眼神变很漂浮,一颗心平静而淡漠。   窗外风景渐次变幻。   司机问温和介绍:“湖心山别墅区的风景是宛城众多山中数一数二的,航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姜听玫看着窗外,听着这个名字就觉得像一根刺,羞辱警醒着她。   她神色始终淡漠,不搭一句话。   司机便也就停下不说。   约莫又往前过了百来米,姜听玫感觉到司机把车打得很靠左,给道路让出了一大半的位置。   然后她看见了一辆黑色幻影迎面驶过,车窗暗玻璃没关,车内的男人的身影一晃而过。   电影镜头般,她只看到了那个侧影。   黑西装,打着领带,侧脸轮廓锋利而英俊,是和陶雨杉曾拿给她看的报纸照片一样的正式着装。   姜听玫看着远处青山,抿唇弯了弯眼眸,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一点。 第13章第13章   姜听玫住的别墅房间很宽敞,她被安排在三楼,室内娱乐设施影厅健身房都一应俱全。   她没什么心情四处逛,放了包之后就随便找了本书窝在沙发上看。   室内光线渐暗,大厅的灯光感光自动亮起,姜听玫从书页中抬头,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落地窗外,是一轮巨大的落日,温柔浓厚的橘黄色,一点一点渲染了整个天空,群山在那些霞光的衬托下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手机微信消息的红点已经到了九十九加,她不想看,便坐在沙发边发呆,看了会落日,心情平静而安和,莫名的,想起今天上午那一面。   匆匆一瞥,模糊带着想象。   和以前的那些面似乎都不一样,他高高在上,恢复了传闻中的冷淡薄情。很早修佛,不入红尘,禁欲。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似乎是一致的,不会为一个人驻住停留。   这样很好,无情才能快乐。   想着这些,门铃突然响了,三声稍长三声稍短,催得急。   姜听玫披散着头发,随手捞起手机,沿着长长走廊走到门口去,摁下开关开了门。   门外男人一身褐色西装,领结是正式的温莎结,发丝往后梳一丝不苟,面庞瘦削,颧骨很高,一副精英模样。   对视第一眼,他很惊喜,叫她:“听玫,好久不见。”   她看着他的眼睛,和从前一样微笑的时候眼角会有细细的三条纹路,是和蔼温和模样。   可此刻她只觉得虚伪,连看这个人都觉得反胃。   移开目光,姜听玫拿出手机翻消息,漠不关心,“我是来参加同学会的。”   边航神色黯淡了些,转身,“薇烟她告诉我你会来,我开完会就来找你了。”   “同学会,”他挑挑眉,笑,“是有几个同学,晚上湖心花园有一场聚会。”   “你还是没变,很漂亮,比以前更漂亮了。”   姜听玫看着他的背影,他曾经也是穿白衬衫让她心动的少年。   可是时间和伤害,让这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以为自己会恨,可此刻却只觉得好笑,他组织这样盛大的聚会是想要显示什么?   权?势?金钱?显示他们的地位从一开始就不平等?   “你想说什么?”姜听玫冷冷看着他。   边航转身,目光聚集在她身上,直白打量:“高中时,大家都嘲笑你孤立你,是因为你在装有钱,而现在你没有,你很真实。”   姜听玫喉咙里像卡了一根刺,那些屈辱难堪的经历就像垃圾废料一样将她掩埋,她快呼吸不过来了。   “你终于说出了真话,你一直看不起我曾是暴发户的女儿,所以肆意践踏我的喜欢。”食指掐着大腿肉,她眼眶泛红,一直在忍耐。   过去就像一记重锤,一锤一锤地砸她的头,砸得她天旋地转,鲜血淋漓。   边航看她的模样带了不忍,他走过来伸手想抱她,“其实我很后悔,我辜负了你,这些年我一直有托人打听你的消息,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好,也没有再谈过一次恋爱。”   他眼角的条纹平展开来,眼角微向下,是很真诚的模样。“对不起,听玫,我当初其实是真的有喜欢你。”   “你住嘴!”姜听玫往后退躲开他的手,半捂着嘴,强忍住喉咙处的难受感没咳嗽出来,杏眸里夹着碎冰,她冷冷回:“你不配提喜欢。”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也不想再看见你。”转身,她沿着一侧楼梯便往下跑,她还穿着酒店的拖鞋,鞋底很薄踩在楼梯上硌脚得厉害,强忍不适,一口气跑到一楼她才缩到旁边的角落里去,捂着胸口,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高中时,她曾发过一场高烧,烧成了肺炎,住了好几天院,烧退之后就落下了后遗症,咳疾。   姜听玫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心跳也和咳嗽频率一样快,她想到边航就浑身发抖。   这个人就是她生命中的一根刺,专扎指甲缝,悔恨却难以拔除。   她不知道自己缩在那咳了多久,只记得站起身的时候边航穿着那件西装站在一旁看她,眼里尽是悲悯,是对弱者同情的目光。   他站在那辆黑色保时捷旁边,一手拿着车钥匙,一手插着兜,“你不想看见我,我会离开。”   “今天下午没吃饭,我等会会让人带你到餐厅去吃饭,晚上的聚会别去了,我怕你见到薇烟难受。”   “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让人送你下山。”他拉开车门,语气温柔,“照顾好自己,听玫。”   姜听玫木讷地看着他坐上了那辆车离开,心底一片麻木,她觉得可笑,自己那点可悲的尊严在他那一文不值,他从来没有平等地看待她,还是那样吩咐命令的口吻,怜悯蝼蚁的目光。   她靠墙站了很久,等到太阳都完全落山,柏油路边的路灯亮起,很远的地方有音乐声传来,像是乐队在演奏。   她打算回去,往楼上走的时候被人叫住。   “姜听玫。”清脆的女声,声音很高,叫人名字时候总显得刺耳。   她一辈子记得这声音。   回头,她看着声音的来处,正是尚艳。从高中起就跟在相薇烟身边作威作福欺凌别人的跟班。   她声音尖利,每次在嘲笑那些被欺凌的人的时候都笑得很像巫婆。   “你还敢来见我。”姜听玫朝她笑,脸色还是没恢复过来的苍白,笑容渐渐冰冷。   尚艳一脸浓妆,她眼睛很小,显得很鸡贼,脸上是贯有的奚落人表情:“你确实变了。”   不是以前那样胆小自卑的人了。   “不过,是薇烟姐让我来叫你。”她一手叩了扣手机壳,“她赌输了,你赢了,所以要送你一份礼物。”   “来湖心聚会,风雨不逾。”她抬手向上扔过来一张卡。   姜听玫一手抓握住。她看着卡片上印刷着的四个字,“凭卡通行”,弯唇嘲讽地笑了。   她知道尚艳说的赌输了是赌什么,是边航喜欢她。   可这喜欢,可耻而卑劣。   但是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扬那口气,所以她必须见到相薇烟,然后把那些她欠她的一一还回去。   “让她不要跑。”姜听玫留下这句话后便上了楼。   回房间沐浴吹头发,她在衣柜里找了件黑色修腰礼服长裙穿上,同色高跟鞋和一条黑棕色的choker。   细眉顿抑,红唇烈焰,她画了一个极美艳的妆容,极具攻击性的美。   她平时很少这样画,这样显得气场强大,很少人敢来搭讪,不符合底层打工人的装扮。   也是这妆容掩盖住了她脸色的苍白,她不能输,还得撑着一口气,看着相薇烟哭。   随手把那把细剪刀放进挎包里,她提着包踩着高跟便出门了。   到楼下,边航派来接她吃饭的司机已经到了。   姜听玫走过去轻轻叩了叩驾驶座的车窗,车内穿着西装的司机看见她的模样,眼底有惊艳,声音低而恭敬:“姜小姐,请上车吧。”   姜听玫拉开副驾车门直接坐上去了。   司机似是没想到她会坐副驾,还有点不适应,说话结巴了:“姜,姜小姐,您确定副驾?”   “嗯。”伸手拿了储物柜里的一包烟,她向司机伸手,细眉微挑:“有打火机吗?先生。”   司机刚松了离合,整个人都往左偏,脸不自觉地红了,他有些手抖地把打火机递给她。   肤白胜雪,细眉黑直,眼线微微上挑,眼角拉开,配着红唇,太过美艳了,是一种带有攻击性的美。   降下车窗,姜听玫划了几下打火机,把烟点燃,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杆,细细地吸了口。   一口白烟入肺,她就被呛得不行,不住地咳嗽起来。   司机本来还在感叹她点烟吸烟的姿势好像港片里地美艳女明星,结果原来一点不娴熟,吸一口就呛成这样。   他递过一瓶矿泉水给她。   姜听玫道谢着接过,喝了几口水才止住咳嗽,有点埋怨地开口:“这么难闻的味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上瘾呢。”   “烟里有致瘾成分,吸多了有刺激感受,会上瘾的。姜小姐不会吸是好事。”   “我想等会有气势点。”姜听玫熄了烟,半靠着车窗,夜风拂起长发,低低开口。   “那姜小姐可以试试吸了不吞烟,不入肺吐出来。”司机友好出招。   “是诶。”姜听玫又按照他的方法试了试,果然不咳了。   餐厅在湖心聚会的另一边,两条岔路,途中司机拟备走餐厅那条路,姜听玫招了招手,“师傅,走右边。”   司机诧异:“姜小姐,右边是湖心花园。” 第14章第14章   “对,就是那里。”姜听玫胡诌,“你们家少爷说想我,要我去。”   司机笑笑,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明意味,也不再坚持,打转方向盘就往右开了。   灯光在湖心湖泊处闪烁,映着水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轿车驶过柏油路,渐渐靠近喧嚣和灯光集中的地方,最后在一片露天停车场停下。   姜听玫拿着那包烟和打火机下车,回头看了司机一眼和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姜小姐,今晚和航少玩得开心。”司机看她的眼神多了点暧昧意味,语气也变得亲切,俨然已经把她当成未来女主人了。   “嗯。”弯唇微笑,关上门,背对司机,笑容立刻就垮下来。   湖心湖畔四周环绕着音乐喷泉,各色彩灯闪耀,不远处的草地上有乐队在演唱,是英文摇滚乐,在场男男女女都打扮得精致,衣香鬓影,美轮美奂。   入口处穿着黑马甲的服务员在检查邀请函。   姜听玫踩着高跟走过去,向服务号亮出了那张通行卡,她进到里面去。   草坪上摆满了各色糕点,香槟聚成高塔在音乐声中缓缓流淌。   穿着正式的男士往往都一手举杯余光打量在场的女士,这种场合本就是恋爱联谊的绝佳机会。   姜听玫随便找了个能看清乐队演唱的地方站着,她低头看手机,感觉到挺多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种打量令人感到不适,但她没说什么,她等着尚艳来找她。   约莫过了五分钟,她感觉到有人靠近。   “美丽的小姐,能有幸请你跳一支舞吗?”   抬头,耳边发丝垂落,她才发现歌曲已经换了,现在响起的是一支舞曲,在场已经有不少男女配对开始跳舞了。   姜听玫看着向她伸出手的绅士,摇摇头。   灵机一动,她伸出手露出右手中指处的装饰戒指:“有男朋友了。”   男人失望地离开了,不远处地那几个没能鼓起勇气上前来问的也都相继离开。   听歌看跳舞,姜听玫又消磨了十分钟,还是没见到尚艳和相薇烟人。   等过来一个服务生,她问了下,才知道今晚他们都在室内酒店用餐,说今天有一个重要人物的欢迎会。   姜听玫忍着高跟走路硌脚的痛,径直穿过草地,走了大概七八分钟,才到酒店门口。   酒店临湖,身后皆是苍茫的树林,环境很清幽,也没了前面的乐队喧嚣,世界一下子都安静起来。   沿着通道入内,在巨大的水晶灯下,她穿着黑色长裙的身影显得更加瘦弱。   室内放着古典乐,男女皆穿着礼服,三三两两聚成一队,时不时有低低的交谈声传来。   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有清晰可闻的响声,她从门口走到大厅西侧,一眼便望见周旋在一群男人之间笑靥如花的相薇烟。   她穿着一字露肩礼服,宝石缀饰金色流苏,眼底是极亮的闪片,玫瑰色口红笑意吟吟,笑起来的模样娇贵不已。   牙齿相抵,捏着指节,姜听玫看着她,觉得脑袋发晕。   尚艳先注意到她,走到她身边来,上下打量了抬眼一眼,尖利的声音响起:“打扮这么漂亮来勾引航哥,不过你打错算盘了,今晚航哥没空搭理你。”她得意地朝她笑。   周围人听见尚艳的声音,明显注意到她了,都向她投来打量的目光。   那样子像看一个出来钓凯子的拜金女。   仗着漂亮。   姜听玫耳边嗡嗡作响,勉强稳住身形,迎着目光看回去。   她冷淡叫了一声:“相薇烟。”   相薇烟对身边的几位男人耳语了下,笑意盈盈,表示暂时有事,随后便一手端着酒杯踩着高跟径直向她走来。   姜听玫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视线里相薇烟越来越清晰的脸与六七年前那个嘲笑奚落揪着她头发凶狠吼叫的女生重叠起来。   脑子里很乱,她本来以为自己能镇静,可是不能,肩角微缩不易察觉地发抖。   潜意识里还是害怕。冰冷漆黑的夜里,她被锁在铁门内,在冷风中抱着肩缩成一团。   四野死一般的寂静,水泥地板冰冷,整个学校都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暗里。她独自一人缩在天台角落,在十几度的气温下穿着短袖待了一整晚。   她曾被她们嬉笑着锁在教学楼楼顶天台一整晚。   那晚之后她就发了高烧,肺炎,咳疾都是她赠予她的。   姜听玫目光变得很虚浮,她看着相薇烟脸上的假笑只觉得恶心反胃。   高跟鞋脚步声在离她三四米远的地方停下。   相薇烟举起酒杯,示意她:“姜听玫,七年没见,你还是那样啊。”她笑,唇角放肆地勾起,眼里尽是讥讽和不屑。   似乎在说,你还是那样,除了漂亮一无是处。   克制住颤抖的手心,姜听玫微微勾起红唇,笑着回击,“你不也还是那样,相由心生。”   “你。”相薇烟气愤,眼里带了怒意,看她的目光沉了沉:“那看来你还没忘记以前吧,航哥,”她哼笑了下,尽是得意,“他从始至终站我,你又是哪来胆量来找他求他,妄图用这张脸迷惑他呢?”   “是啊,你们不知道吧,她,就是她,最漂亮那个,她以前在我们班,她喜欢边航,追他好久呢。”   “可惜航少压根没给过她一个正眼瞧,对她就是靠漂亮,以为人人都吃她那一套。”   “可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野鸡想变凤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挺美。”   “她啊,你们不知道吧,我们以前那学校是贵族高中,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清楚吧,除了学习顶尖的其他都是圈里的,就唯独除了她,她是个异类。”   “唉,悄悄和你说吧,她爸是个暴发户哈哈哈,就是那种拆迁赔款,一夜中乐彩五百万的那种暴发户。”   “没文化,进我们学校来就靠塞钱,土得不行唉。”那人笑得岔气,在场人看她的眼神都是不屑与鄙视。   姜听玫额头抽痛,头发晕,顺着声音看过去,这才看清相薇烟身边站的一群人,全是她以前的老同学。   作威作福,校园欺凌里的富二代。   那些男人嘴脸丑陋,恶俗地和她开过下流玩笑,她都躲得远远的,他们却得不到就毁掉,加入了相薇烟的阵营一起孤立嘲笑霸凌她。   姜听玫冷眼看着这一群当年穿着校服的恶魔,现在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却也挡不住那颗恶臭发烂的内心。   她头痛得要炸掉,哑着嗓子低吼出来:“怎么,你们很了不起吗?”   “你们家里曾有权势靠的是积累,于是便理所当然的瞧不起我,谁给你们的权力啊?我有拿过你们分毫吗?”   “倒是你们,给我留下的伤疤会跟随我一生,”她把手腕处那道狰狞丑陋的伤疤露出来给他们看,眼眶红得要杀人,发了狠地喊:“你们都是凶手!”   那几个老同学噤了声。   相薇烟瞪了他们一眼,他们便又开始继续大声地说出口。   “姜听玫当时就是贱啊,她以为航少给她讲过一两次题就是喜欢她,她就要死要活地缠着航少。”   “她一身各种乱七八糟的堆品牌,衣服阿迪,裤子耐克,结果鞋他妈是贵人鸟,你说土不土啊哈哈,而且啊,而且她……”   “她缠航少,大早上就□□心早餐放到他柜子里,还写情诗给他,甚至还帮他洗过衣服,你说搞不搞笑啊哈哈哈,她怎么不帮航少洗内裤呢。”   “活像个鸡。”   “你闭嘴!”头痛到炸裂,姜听玫再也无法抑制,哭了出来。   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一张脸生得绝色,黑发披肩,杏眸通红,眼里带着泪水,可怜又无助。   在场不少人都起了怜惜的心思,可碍于相家却也都默默不敢做声,静静观望着。   相薇烟勾唇放肆地笑,骂她:“对啊,你就是鸡啊,你怎么还急了呢?”   “还哭了?这张脸哭起来真丑,”她伸手捏住她的脸,眼里高傲奚落一如往昔,手指用力,“这样你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姜听玫强忍头痛,破罐破摔,伸手给了她一耳光。   拿出了包里的剪刀,发疯一样地盯着她:“我这次来是为了杉杉,和我的从前,相薇烟你一辈子都会受到诅咒。”   她的眼神太过阴冷,让相薇烟都愣了一下,她一手摸着脸,一晃神就看见她拿着剪刀是要剪她头发。   “敢打我?”   相薇烟反手夺了那剪刀,让身旁的人按住她,用尽力气反手给了她两耳光回去。   姜听玫做脸火辣辣地疼,迅速地肿了起来。   她嚣张地笑:“哦,你说陶雨杉啊。”   “我以为她只是你的一个教训,不过今天看来你没领会啊。”   她把剪刀对着她的脸,上下比划,“那今天就送你一个真正的教训吧,让你记住,这辈子别招惹我,也别想再去勾引航哥。”   她抬眼示意了下,尚艳便上前来,抱住她的身子,将她困住,露出一个头在相薇烟面前,示意她动手。   锋利的剪刀尖贴近她脸颊,相薇烟笑:“姜听玫,今天我就要毁了你这张祸害脸!”   锋尖向下,咫尺之距。   姜听玫头部传来剧烈的疼痛感,过往碎片凌迟着她,而面前的人如魔鬼面目可憎,她感到自己头发被抓着,脸上贴了一个冰冷的铁物,咬着牙浑身不住战栗。   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她恨她想杀了她。   过了大概五秒,想象之中的疼感没有到来,她只感到哗的一下,头顶的水晶灯亮了不止一个度。   冰冷熟悉的声音传来,“住手。”   相薇烟僵住手,抬头看着不远处二楼的男人,有些不可置信。   剪刀啪的一下掉在地上。   而之后是边航那讨好的声音,“不好意思纪少,他们,是我管理不周。”   大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姜听玫感到自己身边的人渐渐退去。   她听见了边航的声音,“今天聚一群欺负一个人成什么样子?传出去你们这些家族的脸都没了。”   食指掐手心,姜听玫脸和头都疼得厉害,脑海里的画面和刚刚的画面重叠,她觉得要爆炸了。   头晕,扶着墙,沿着墙壁她渐渐缩了下去。   后来她好像听见了很多声音,大多数是在叫“纪先生。”   他似乎过来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冷眼看着相薇烟。   那双锐利如锋刃的眼睛,看着她,能削骨。   相薇烟腿软,眼底笑意浅浅,柔柔叫:“纪大少。”   “你弄的?”冷得结了冰的一声。   相薇烟:“不就是个鸡嘛,怎么了纪少。”   纪忘舟朝她笑了笑,眼底冰冷一片。   他顺手扯过她手中的酒杯,直接把整杯红酒淋在她头上。   相薇烟头发湿透,胸前裙子也被打湿,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英俊冷漠的男人。   那双眼睛薄情冷血,她听见他对她说,“现在看来,你更像那个鸡。”   居高临下,极具压迫感。   相薇烟狼狈僵立在原地,回过神来发现她惹不起的那个男人已经抱着姜听玫离开了。   而罗鑫林回返,走到她身边,看她的眼神很不善,“鸡,刚刚用哪只手扇耳光的,现在扇回去,十倍,一个不能少。”   相薇烟都要哭出来了,她向边航投去求救的目光,“航哥,救……”   罗鑫林横了她一眼,“快点,力度别轻了,不然就不是你自己动手了。”   相薇烟哭丧着脸,右手抬起,开始一遍又一遍用力地扇自己耳光。   “一二三四……十一,十二,……哈,”罗鑫林数得不耐烦了,“能不能快点啊,鸡?就知道卖,不知道怎么扇自己了是吧?”   相薇烟扇得自己脸肿得老高,火辣辣烧着了一样疼,眼泪也直掉,她不敢哭出声,只能加快了速度。   ……   再次醒来是在一间宽敞的卧室里。   姜听玫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房间很安静,她也平静,她现在很清醒,甚至能清醒地回想起昨晚屈辱的时刻,被相薇烟当众揭伤口,扇耳光,被所有衣冠楚楚的人嘲笑看热闹。   她人生的这二十几年来,似乎就是这样可悲可笑。   唯一年少时喜欢的,是一个人渣,帮助相薇烟一起欺凌她的人渣。从小带大她的父亲,也一直被人嘲笑,四处欠债,到处说自己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儿子。   她没有人爱过,所以抗拒着和一切人有亲密接触。   从很小时候,就对男人失去了所有想象,她觉得自己会一辈子这样吧,孤独终老。   可是昨晚,解救她的人。   她笑笑,在心底想,他应该有一颗善良的心。   或许是不同的。   或许上天不忍心看她这么苦。   想着手指摸了下左脸,发现昨天被相薇烟扇耳光的地方并没有肿,只是有点疼。   应该是有人帮她擦了药。   恍然间像想到什么一样,姜听玫感到自己耳朵有点烫。   她嗓子干哑,想喝水。掀开被子时起床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件粉红色的睡衣,毛绒绒的,袖口处还有一只带发卡的小兔子。   谁换的?   姜听玫心跳有点快,她穿上拖鞋,走出房门想先找点水喝喝冷静冷静。   绕偌大房间客厅走廊一圈她都没有发现饮水机的踪迹,最后站在一扇没关紧的红木门前顿住了脚步。   房门半掩着,透出里面的光,在过暗的走廊里显得充满神秘感。   姜听玫口渴难耐,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扇门。   入眼一层层极高的黄木书架,书架上全堆满了书,书架缝隙间透着光。   姜听玫看到本自己之前学的专业书,走了进去,她伸手准备拿那书。   却听见淡而低哑的一声。   “醒了?” 第15章第15章   男人有一把好嗓音,低沉地,揉着点大提琴调子的音质,好听磁性。   姜听玫怔了怔,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男人半靠着站在窗边,他很高,一手端了个茶杯,穿着一身纯黑睡袍,腰带系着,勾勒出劲瘦的腰线,胸前是V领,隐约可见里面结实的腹肌。   姜听玫脑袋空白了一瞬,看着面前男人英俊的脸和穿着睡袍的慵懒性感,耳根子一点一点烧了起来。   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加之高中以来就更懂得怎么与异性保持距离,所以她现在第一反应是懵逼。   第二反应才是看他,看着他还没睡醒的模样,眼眸低垂着,黑发有点乱,眼角朱砂痣也带着禁欲。   姜听玫嗓子干得发涩,咽了口口水,艰难开口:“纪忘舟?”   他们口中的纪先生。   “谢谢你昨天。”   手中茶杯热气氤氲,铺散弥漫在空气中,衬着他一张英俊的脸好看得像在画里一样。   他的目光放在窗外的湖泊上,绿树环绕,鸟儿雀跃,清净幽深的风景。   “和我以前待的寺庙一样。”   他的声音也很哑,带着点没睡醒的朦胧。   姜听玫耳朵烫得厉害,有点猝不及防,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谈他的事。   她弯唇笑笑,眼里是羡慕:“那真是一个好地方。”   干净,不染尘埃,没有这人间这么肮脏。   收回目光,那双桃花眼安静地看着她,幽深如湖泊,让人不辨情绪。   姜听玫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   实在是一双干净好看的眼睛。   “佛说,人世有八苦。”他放下茶杯,长睫毛轻轻落下,似安慰:“世人皆苦,不要困顿于此。”   看他黑发清冷,姜听玫心里动容。没想到他也会安慰人,还是这样哲学。   “我不困顿,我早就习惯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轻飘飘的,羽毛一样。   长指敲了敲木桌,纪忘舟看她眼里多了一丝复杂情绪,忽而他笑了下,“但是人生讲快意恩仇,潇洒如风,你的恩仇我已经帮了。”   眨了眨眼睫,姜听玫认真回:“谢谢。”   纪忘舟淡笑,眼角微弯,他敲了敲靠窗的那张木桌,“过来吃点面包?”   他看她一身粉红睡衣,挺可爱的,“衣服和药都是阿姨帮你换的。”吹开一点茶叶,他还在回想昨晚那些信息。   眼前这个倔强的姑娘,这个强吻过她的姑娘,这个快速想与他撇清关系的姑娘,这个还了小银河就走的姑娘,酷得没有一点感情的姑娘,原来有过那样悲惨的过去。   也曾热烈地爱过一个人。   她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纪忘舟忽然很想知道。   心底疑虑散开,姜听玫也对他没了警惕。这样的男人,实在优秀,修佛吃斋,干净禁欲,不会为谁低头的。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坦坦荡荡即可。   便也无视他只穿着睡衣的模样了,姜听玫大胆走过去,坐到他的对面,捂住一杯温热的茶,端起,迫不及待地就喝下去。   纪忘舟的目光落在那茶上三秒,而后不露痕迹地移开。   他刚刚倒着玩,两杯茶,都是他喝过的。   做若无其事,他端起自己手里的那杯茶,低低啜饮了口,静静把餐盘里的面包推给她。   起得早,保姆没来,他自己切了几块面包应付。   解了渴,姜听玫也饿得不行,拿起面包就塞嘴里了,塞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纪忘舟半垂着眼眸看她,看了会,极细微地扬了扬唇角。之后转头,看着窗外,但见云山乱,晓山青。   他们相对着小圆桌而坐,是第二次离这样近。茶烟袅袅,他隐约闻见了一丝不同于茶香的水果香,水蜜桃味的,带着丝微甜。   长指轻叩了叩木桌,纪忘舟开口:“你朋友的事,我让鑫林问了相薇烟,她交代清楚了。”   姜听玫顿了顿,抬眸看他,桃花眼微垂,本该是多情的一双眼,可眸中清净,不食人间烟火,又薄情得很。   “你想怎么处置,都由你。”他声线很低。   想起陶雨杉,姜听玫眼眶不自觉红了,咬了咬牙,痛恨自己无能:“我还是胆小,我昨晚看见她之后就头疼得厉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欺辱得毫无还手之力,是我没有用。”   放下茶杯,纪忘舟看着她的眼睛,他好像很多次看见她哭。   杏眼微红,眸中尽是倔强。   “不要过分怪自己。”他敲了敲茶杯底,委婉开口告知:“或许你有没有考虑过心理上的障碍?”   “PTSD?”姜听玫垂手握住手腕,咬了咬唇角,承认:“我的确不是什么心理健康的人,我有病。”   “我高中之后就一直有看到某几样特定东西就发抖战栗的毛病,我在书上看见过。”她勉强地笑了笑,“说是心理障碍,创伤后应激反应。”   “所以我不配和任何人一起。”她声音很低,轻轻的,静静地看着他,“我也做好了一个人过完一生的准备。”   纪忘舟看着她眼里盈着的光点,有那么一刻心好像被一种无形的悲伤缠上,隐隐的疼泛开。随即,他移开眼,低低笑,模样慵懒:“那挺好的。”   “我少时也发过誓,一生不会娶妻生子。”指节叩击玻璃声清晰,“我们也算,志同道合。”   姜听玫弯唇轻轻笑,心里已经没什么隐瞒了,“这样很好,纪忘舟,我们以后可以做朋友。”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有点诧异。她已经多少年没有和别人说过做朋友这种话了。   端起茶杯饮了口茶,喉结动了动,纪忘舟回:“好啊,姜听玫朋友。”   那通交谈也算开心,姜听玫改变了对他的固有印象,以为是英俊风流的花花公子,没想到是清冷不入人间的修佛之人,没有第一面的高傲,还挺好交流的。   后来他让她自己选择怎么回报相薇烟,姜听玫克制住了那种恐惧,拿着剪刀走近她,剪去了她右侧靠近头皮三厘米的一束长发。   相薇烟恨恨又不甘心地看着她,“姜听玫,这次算你赢了。”   “我没赢,我的人生大都被你们毁了,我也没有那么好的心肠可以以德报怨,我只能说以后不想再看见你们一眼。”   边航站在一旁看她的目光想挽留,道歉,“听玫,高二的时候我给你讲题是真心的,我先招惹你惹你喜欢也是真心的,后来没有帮你是我的错,如果可以,请原谅我,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弥补你。”他依然在笑,眼尾三条纹和年少时一样。   可姜听玫只觉得满满的讽刺。   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先喜欢他先追他,一直缠着他。可谁也不知道,故事的开端是他先来招惹她,玩暧昧让不懂感情的她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   高二分班结束开学时,是边航故意在楼道撞到她,她怀里抱的书滚落一地,他弯腰帮她捡起,微笑着对她开口说:“你好,我是边航。”   后来同桌,第一次编位置的时候也是他选择坐到她旁边。   她那时懵懂,班上女生都爱看言情小说,而她揪着一本物理学史看得痴迷。   边航便每一期都买科教出版的科学史。她心痒难耐,便向他借,一来二往和他交流也就变多了。   那时候,她化学很差,边航是在旁边看着她的卷子说,“听玫,我是班长,我给你讲吧。”   讲了多久的题呢,她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讲题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恰巧照在他的脸上,眉目被光束亲吻,他声音很温柔,穿着校服的模样很好看。   大概就是那一刻心动。   后来他在借给她的科学史上圈字游戏,整本书圈了六个字,“五,二,一”和“我,爱,你”。   她看见了,以为是他表明心意,便反过来对他更好,可没想到原来那从始至终都是他玩的一个游戏。   他和她哥们说,他要一个月之内追到班上最好看的姑娘。   这个姑娘是很好看,也很死心眼,起初她除了美貌丝毫不起眼,后来她无意被人爆出她爹是暴发户,是靠钱塞进宛城国际。相薇烟看她不顺眼,带头孤立她,在班上欺负她。往她的饭盒里倒拖地水,撕她的课本,往她头发上粘口香糖,在女厕所扇她耳光,让她说自己是婊/子。   甚至后来还造谣她和别人睡过,是个没人要的下三滥,仗着漂亮。   姜听玫曾那么多次向边航投去过求助的目光,可是边航一次也没有帮过她。他只会在她们欺负完她后回来对她说,“听玫,你再忍忍,毕业了就好了。”   “你再忍忍,长大了就好了。”   “你再忍忍,等她们离开就好了。”她忍,她一直在忍,甚至忍到后面相薇烟喜欢边航,她拿着自己的画的星空去和他表白时,反而被相薇烟夺过反手扔到地上泥坑里踩得稀巴烂的时候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在阴冷的下雨天,姜听玫扑跪在过道里,雨天泥泞肮脏,她弯腰去捡那副她画了整一个月的星空水彩画,却被相薇烟一手推倒在地。   所有人都在笑她,她们用脚踩她抓住画纸的右手手腕,手腕硌在石棱上,被她们踩得鲜血淋漓。   那些人嘲笑她,“姜听玫,你不看看自己是谁,每天舔着脸追航哥?你活像个妓/女,见着男人就往前冲。”   “你说是不是啊航哥?”   边航双手抱肩,笑着回:“是啊。”   是啊,一声是啊,让她心死了一半。   就是那天之后,她手腕被硬生生踩进去嵌了一块五厘米长的石块,留下了终生的疤痕。   另一半心是在他默认让相薇烟把她关在教学楼顶天台的那一晚死的。   相薇烟和他站在铁门外。   姜听玫只穿着单薄的校服短袖,她拼命拍打铁门,苦苦求助,眼里不断线地流,她喊他绝望无比,“阿航,阿航你不要这样,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阿航,我怕黑,你放我出去,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好不好。”   相薇烟放肆地扬着唇角笑,眼神阴毒:“贱人,你就待在这等死吧。”   姜听玫哭得喘不过气来,满脸泪水地看着边航,乞求他:“阿航,航哥,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喜欢你,我一直以来都那么喜欢你。”   可是边航只是全程冷漠地看着她,最后转身和相薇烟一起头也不回的走掉。   留她一个人在寒冷漆黑的天台待了一整晚。   高烧,肺炎,咳疾。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死掉,浑身滚烫肺部咳裂了一般的疼,她这辈子不想再受第二次。也是那次,她对边航的爱意彻底被碾灭,心死了一样。   ……   “你觉得可能吗?”姜听玫红着眼眶,眼底是难掩的疼痛,她一字一句道:“边航,我姜听玫恨你,永远也不会再喜欢你。”   一手捂着左胸腔,姜听玫拿那把剪刀指着相薇烟和他,狠狠道:“想起过去,我就恨不得杀了你们。”   她弯唇笑,漂亮的脸上尽是泪水,“是你们,让我曾活得那样卑贱,如泥一般,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丢了剪刀,她转身就跑。   边航看着她的背影,凄凉地笑。   而相薇烟咬着唇角,目光哀戚,“攀上纪家大树,我以后也只能看她笑了。”   罗鑫林走过来,看着他们,扔了手上卡片:“做生意我们纪家看人品,不会和你们这样的败类有任何合作关系。”   纪忘舟一直站在一旁,他穿了一件黑色风衣,拉链拉到头,只露出喉结。   眼角微顿,那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冷得吓人,眼角的朱砂痣也是杀人的那点血。   他踩着山地靴走近,站在边航面前,他比他高低视他,“山顶别墅,二代圈的投资,边航先生下了血本。”   眼角微挑,他看着群山,“可惜风水不好,住的人心术不正。不批手续,先违章建筑,这里的房以后没人敢买。”   他笑笑,英俊的眉目带着疏淡笑意,说出的话却残忍:“你们带着这些房产入土吧。”   这片湖心别墅是边家和相家花了几乎全部财力投资建成的,他们做房地产,为的是打造一个二代圈,让富二代买,服务销售一整条产业链,只要成功便可赚得盆满钵满。   当时着急,没找地产审批,现在反被人拿捏到致命把柄,还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纪家在云泽势力广,在宛城也有连锁酒店,业务范围涵盖深广,他们一点惹不起。   而如果山顶这些违章建筑拆了,那他们投入所有的钱全都将付之东流,边家和相家也就败了。   边航紧握拳头,和相薇烟一起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等山路上的越野车没了踪影,边航才蹲下身抱着头崩溃了。   钱财聚散,如浮云。如果没了这些别墅,他们家是真要破产,他也是真要带着这些房产入土了。   大概是报应。   相薇烟浑身冰冷,摸着断掉的碎发,心里恨极。   ——   姜听玫是坐纪忘舟他们的车下山的。   她情绪稳定下来,安静地看着窗外。罗鑫林坐副驾,纪忘舟和她一起坐后排。   一整个路上,他都靠窗眯眼在小憩。   罗鑫林好奇:“纪哥,你昨晚这是没睡觉?”   姜听玫想到自己今早醒来的床,好像是他的?不会吧,那么大一层别墅没客卧?   “睡了。”淡淡一声,他眼睛仍旧眯着。   姜听玫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罗鑫林撕了袋瓜子磕,问:“睡哪了啊?不会是地板吧?”   “沙发。”他不在意,回答得很自然。   而姜听玫偷偷看他,发现他还眯着眼,侧脸俊美无匹,睫毛很长,矜贵清冷。   她看了一眼,莫名的,心漏掉一拍。 第16章第16章   “噗!”罗鑫林没忍住笑出来,一边嗑瓜子,一边转过头来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纪忘舟。   姜听玫眨眨眼,回过神来,淡定开口:“谢谢纪先生昨晚解围,还带我借住他的房间,我很感激,以后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会帮,因为”,顿了顿,她轻轻开口:“我们是朋友。”   “……咳,咳!”罗鑫林磕瓜子差点没把自己给噎到,朋友好啊,朋友妙啊,男女之间的友谊,嗯,男女之间没纯友谊,就是没看上。   看着自己平时走路上都能惹一众姑娘拦路要电话的纪哥,他有点想笑,也有姑娘不喜欢他啊。   这个世代不看脸的很少了,难能可贵啊。   纪忘舟没什么表情,伸手挡了挡眼睛挡住窗外刺进来的阳光,半靠在车窗上,模样慵懒,耷下眼皮,一副你随便看,我不care的姿势。   “朋友”,这位姜姑娘记得是真清楚,短短不到半天就已经和他提了两次。挺好的。   “好啊,姜小姐的话我记住了,以后别反悔就行。”他放下手,冷白皮肤在阳光下染了一层浅浅的金,瞳仁却仍如岩石般漆黑,深邃眼眸,不辨情绪。   姜听玫认真地看着他,微微一笑:“一定。”   “唉,我说你俩这拜把子呢。”罗鑫林忍不住插一嘴,“姜小姐,我们还要在宛城待一段时间,估计还能再见。”   “要不加个微信吧?以后你要是再遇上什么难事找纪哥,找我们就行。”他朝纪忘舟挤眉弄眼,“别谢,他是活雷锋。”   罗鑫林递过去手机二维码。   纪忘舟坐正了,看着窗外,淡淡开口:“他说得对,小时候师父教导要有善心,我学得好。”   姜听玫忍不住笑了,弯腰拿手机去扫那二维码,“微信可以加,难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难事了,还是谢谢你们。”   刘海滑落耳垂,她低头耐心查看手机的侧脸很认真,睫毛纤长,好像蝴蝶的双翼,轻轻颤颤地扫。   纪忘舟看了一眼,移开目光。   “听丁蔚说你做过他们实验室的数据?”他声音有点哑。   加好微信,姜听玫想了下,回:“做过,就是一些简单的计算,谈不上什么。”   长指敲了敲座位扶手,纪忘舟淡淡开口:“你大学是工科专业?”   “嗯,我学机械的。”姜听玫声音低了一点,想到自己现在的地步,挺丢人的。   “那有缘啊,我当年本科也是机械,后来考研计算机去了。”罗鑫林拍手。   “这样,我还可以叫你一声学妹啊。”他笑得挺没心眼。   “别乱认关系。”后座传来淡淡一声,这声听得罗鑫林莫名感到有点冷。   姜听玫笑笑:“没事,学长好。”   罗鑫林哑笑,“呃呃,好。”叫得真好听,下次别叫了。   “怎么?纪先生有问题要问。”姜听玫回头安静地看他。   手指捏了捏眉骨,纪忘舟往后座靠了靠,脸上挂着淡笑,懒懒回:“没什么。”   “嗯。”姜听玫听进去了,也就没再问,只低头看手机消息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内传来疏淡一声。   “我学机器人领域,与你们机械也沾点关系。”也是你学长。   “哦。”姜听玫回,头也没抬地继续看手机。   ?没了。   舌尖顶了顶脸颊,纪忘舟看窗外风景:挺好。   ……   他们回去不同路,纪忘舟先下车了,留罗鑫林送她回去。   司机沿着渐渐狭窄的柏油路往郊区开,姜听玫扒着车窗看着他高瘦挺拔的背影渐渐模糊,转过弯就看不见了。   心里带着感激,对罗鑫林开口:“你们不用送我到家的,我坐公交就行。”   罗鑫林挠挠头,“叫我罗鑫林就行,没什么麻烦的,有司机开我不累。”   他看着身后姑娘白皙的脸庞,声音放得很轻,解释:“纪哥不来送你是他临时有事。”腼腆笑笑,“好歹我们也是朋友,你刚经历了山上那些事,他怕你情绪不对,让我帮你开导开导。”   姜听玫怔了怔,过了会才回:“好的,鑫林,他,纪先生对朋友都是这么无微不至吗?”   罗鑫林一时语塞,苦笑了下,转头看着车窗外,含含糊糊地回:“算是吧。”一般懒得搭理你。   姜听玫松了口气,认真开口:“他真是个好人。”   罗鑫林:……   立刻微信好友群发消息,〖恭喜纪哥达成成就:好人卡+1〗   苏均晨嗅到八卦气息:〖???魔头转性了?〗   zero(林):〖她说你真是个好人哦,纪哥。@FS〗   纪忘舟迟迟没回消息,估计还忙。   苏均晨听出意思来了:〖哈哈哈哈〗无情嘲笑。   〖舟哥这是被拒绝了啊?哈哈哈他也有今天。〗   〖干得漂亮。〗附带点赞表情包。   罗鑫林看得想笑。   姜听玫看他在看手机了,便也不打扰收回神,闭眼小寐。   罗鑫林等回复,过了两分钟,群里消息刷新了几条。   y轴:〖二哥也有喜欢的女孩了吗?〗   〖我现在在准备机票,期待和你们见面。〗   〖以后聚。〗   罗鑫林看着这三条消息看了整一分钟眼睛有点涩,这是他纪哥关系最好的哥们,他没见过,被拉到这个群之后也没有说过话,都快当不存在了,没想到竟然说话了,还要回来了。   他隐约听过他的一点事,他叫柏纵,以前和纪忘舟苏均晨在寺庙认识的。   苏均晨在寺庙只待了一个寒假,而柏纵待了三年,是和纪忘舟在一起最久的人。   柏纵从小身体不太好,被送到寺庙是为保平安保身体康健,和因为桀骜不驯没亲娘疼被送到寺庙的纪忘舟又是不同了。   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是要好,是交心的好友那种。   晨晨晨:〖阿纵!你什么时候回国,我去接你!〗   〖得三年没见了吧,是不是现在能一拳打两个我了。〗苏均晨开玩笑。   y轴:〖不用了三哥,忘舟他已经帮我安排好了。〗   〖的确很久没见了,很想你们啊。〗   罗鑫林捧着手机看他们的聊天记录,始终有种自己是个外人的感觉。   他算是看透了,他就是纪忘舟的查bug写代码的工具人是吧。   约莫过了半分钟有新消息刷出。   FS:〖没有。〗(回答喜欢的女孩)   〖@zero,好人挺好,比坏人好,帮我谢谢她。〗   〖@y轴,阿纵直接飞宛城。〗   ……   罗鑫林花了半分钟才消化了过三天他就会见到那个传说中老大的至交,并且和他一起做实验查bug这个消息。   他有点茫然,有气无力地和姜听玫开口:“他说谢谢你。”   姜听玫正看小说,闻言,抬头:“啊?”   罗鑫林无语凝噎,他是天生的劳累命是吧,走哪都逃不了写代码,“他说好人比坏人好,谢谢你的评价。”   姜听玫愣了愣,半晌有点尴尬开口:“我就随便说说。”   “呃,好。”罗鑫林手抵着后脑勺,有点累。   直到送她下车,罗鑫林都还无精打采的。   姜听玫和他道完谢便离开了。   ——   易朗又回宛岸看了他父母一次,这次他给姜听玫带回了一束香槟玫瑰,正好是七夕前几天。   姜听玫在院里画工图,傍晚夕阳余晖落在她的发丝间,她埋头苦画,恍然不觉周围人的动静。   易朗从轿车上下来,走到她面前,在她身前投下一方阴影。   玫瑰的气味很独特,揉进了纸里,泛着甘。   姜听玫画图画得手掌漆黑,脸上也沾了铅笔灰。   “听玫,你该去做算法工程师。”温柔一声,他把玫瑰递到她跟前。   胡乱撩了一把脸边的刘海,姜听玫抬头有些惊喜地看着他:“学长怎么回来了?”   易朗弯唇微微笑,眼波柔和问她:“怎么想起画图?”   “迫于生计啊。”姜听玫丢了铅笔,一手托腮:“接了个零工说画一张工图两百块呢。”   易朗弯腰细看了下,“你的设计太详细了。”   “一张应该要画两三天。”   “嗯。”姜听玫点头,无所谓,“练练手,也能挣到钱,不亏。”   易朗将玫瑰放到她桌旁,“那来我们公司,会计会吗?”   “饶了我。”姜听玫苦笑,“我对金融类真一窍不通。”   看着玫瑰,她眼底惊喜,赞叹:“好好看啊。”   易朗弯唇,眼底噙满笑意:“觉得你应该喜欢,顺手从公司前台拿回来的。”   “喜欢啊。”姜听玫伸手捧起那一束玫瑰,手指触及刺尖,“都带着刺,应该都是怕人的吧。”   “我把他们插花瓶里去,放在二楼的书桌前,这样每天早上都能看见。”她温和地笑,眼底光波点点。   易朗看着她的笑容,忽然有了一刻的恍惚,长睫毛落下,带了点悲伤开口:“听玫,你再等等我。”   姜听玫站在那栋老旧的砖房前,手里拿着那束玫瑰,轻轻笑:“说什么啊学长,我就在这里呀。”   易朗穿着简单的深灰色T恤,清瘦地站在院里杂草之中,他戴眼镜,镜框很细,整个人沐浴在夕阳余晖下,温柔斯文。   他看着她,眸里如和煦春风吹过的草地。   他在夏天里等,等了那么久,现在在祈求她能等一下。   姜听玫一点没察觉,上楼,她用剪刀修剪玫瑰的根茎,一支一支地将它插入透明玻璃水杯里,在窗台上,风铃旁,静静绽放。   她站在窗口,易朗在下面。   “听玫,你会留在宛岸的对吧?”   姜听玫探头,黑发披肩,杏眼漂亮清澈,回答他:“我这个夏天都会在这里。”   不远的街道旁传来了公交车的声音,芸姨似乎在喊他回家吃饭了,芸姨喊他,“朗朗该走了。”   易朗抬头对她微笑了下,眼镜下面的那双狭长的眼镜温和无比,“我会在夏天结束前回来。”   他转身出了院门,黄皮公交车从街道驶离,而他也上了轿车,绝尘而去。   原来不是喊吃饭,是在提醒他该离开。   院中的木桌上只剩下孤零零的工图和画笔直尺工具。   一切重回寂静,姜听玫安静地看着香槟玫瑰上的露水。   侧卧房门被打开,陶雨杉走出来,她的头发依然很短,贴着头皮只有两厘米长,像个酷酷的小伙子。   她走到窗边,眼神很让人摸不透,说话的语气也和从前不大像。   仿佛自从头发被剪之后她整个人就成熟起来。   她问:“他每个夏天都会回来吗?”   姜听玫想了想,摇头:“不是。”   “学长其实从小就是天才,他孤身一人谁也不靠,就在北京闯出了一片天地。”   “顶尖大学,荣誉校友,还有闻名在外的股市操盘手,他太优秀了,在他身上的光环数不清。”   “从某种意义上,我只和与我相似的人做朋友。”细指轻敲玻璃杯,她淡淡回。   陶雨杉摇摇头微微翘起唇角,当局者迷,但还是说着赞同的话,“的确,你们都很固执。”   “对感情也很淡。”   姜听玫无所谓笑笑,想起高中的时光,和这几天遇见边航的事,“再热烈又能怎样。”   还不是笑话,让自己受伤。   陶雨杉微微笑,转移话题,“诶,姜姜,我帮你接了新单。”   她拿出一张纸片,神秘兮兮。   姜听玫侧坐在,一边身子靠着墙,一手拖着下巴,睫毛纤长,皮肤在阳光下像上好的白瓷釉,眼底像有星星:“什么啊?能让我们暴富吗?”   陶雨杉一手渐渐露出被遮挡的纸片,现出纸上两个字:屏荔。   “大单子,山上在办一个设计比赛,有人请我们画图,一张工图五百块。”   “他要一个成品,大概需要十几张。”   姜听玫回想这几天经历,从她从凯撒密码里破译出这两个字时就隐隐觉得不对,但给得太多,她无法抗拒。   弱弱问:“包吃住吗?”   陶雨杉:“包!”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就可以!” 第17章第17章   屏荔山在宛城偏南地界,脚下一条河是连通两省的长河,山水位置皆极佳。   不过被人承包的早,还没怎么开发,山下只有一条并不宽敞的水泥公路。   一路上堵着许多私家车,停停走走都往山上开,暴躁没耐心的就一直摁喇叭,刺啦刺啦地刺耳得很,像赶着去参加什么重要会议一般。   公交车在桥这边就过不去了,姜听玫和陶雨杉只好顶着炎炎烈日下车,靠路边走看见这一路的私家车还是有点惊讶。   “山上这是有什么活动?”姜听玫随口一问。   路边有蹲着等路疏通的大叔,好心回她:“姑娘你不知道吧?山上这是要举办宛城第一届机器人大赛呢,这次活动来了可多投资方,你看你前面那一列豪车,都是等着去买专利搞投资的。”   姜听玫往前看了眼,确实看到一系列奔驰奥迪,车款都挺新,很壕。   “这比赛含金量这么高?”她有点好奇。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姑娘,这次比赛是兰泽那边来的人赞助的,那边一家企业鼎力投资,其实这些赞助挺多都是奔着去和他家打好关系去的。”   姜听玫心下了然,“谢谢你大叔。”   “不过不知道还要堵多久。”陶雨杉囔囔道。   大叔热情回:“不客气诶姑娘,估计得堵到中午,山门没开谁也进不去不是。”   “山门没开?”陶雨杉问。   大叔拍手:“嗨,可不是,山顶是个度假山庄,听说山庄主人今天出去办事了,还没回来。”   “这排场是真大。”陶雨杉感叹。   “好,谢谢大叔了。”   她们俩找了个阴凉地歇息去了。   大概等了两个多小时,前面车流才动了起来,二十几分钟后路面就畅通无阻了,姜听玫手机上叫了个快车,看到成交价格时心在滴血。   “你可一定要靠谱啊。”   陶雨杉拍胸脯:“放心,我那大客户有钱得很。”   姜听玫将信将疑,没问什么。   她们近傍晚才到陶雨杉说的安置地点,临湖的一片设施完备的公寓。   进去看了眼,设施一应俱全,装修风格也很有品味,意外的还不错。   开热水,冲了个澡出来,她换上带来的长裙,吹干头发就坐到书桌面前,拿出画图工具开始练手画草稿。   陶雨杉也洗了澡,极短的发丝贴着头皮,也不用吹头发,就晾着,等自然干。   她坐屋内看电视,穿着大款T恤,姿势随意。   有点无聊问:“姜姜,真就准备这样画几天图?”   “嗯,不然呢?”姜听玫削铅笔。   “有展览会啊,不去吗?”陶雨杉满是期待:“机器人大赛,这种应该会来很多厉害的人吧,去了应该能增长好多见识。”   姜听玫没兴趣,现在脑子里只有工图:“嗯,挺好,你什么时候把大客户甲方介绍给我,让他把工图设计要求给我说下,我好开始准备。”   陶雨杉听到这忽然有点心虚似的,声音低了下去,打哈哈:“哎呀这嘛,他说不着急。”   “设计就你擅长的那些呀,力矩模型,和动力器的设计,你肯定能行。”   “行吧。”削好笔,姜听玫放在一旁,抬头安静地看着陶雨杉,看她背影,真像个帅气小男生。   陶雨杉计划:“明天去瑶湖看风景吧,听说那边有好多好吃的,据说鲈鱼是一绝,我们明天一定要去尝尝。”   姜听玫笑:“嗯,去尝,你有钱啊。”   陶雨杉心虚挠头,“山庄老板请嘛,再不行还有甲方,他说了包吃住。”   姜听玫没抱什么希望,甚至做好了榨菜馒头过几天的心理准备,劝她:“省省,我们只是打工的。”   “等等!”陶雨杉埋头看手机,惊喜地叫出声,“姜姜,他,他,甲方,答应明天见我们了,他说请我们明天在瑶湖一聚。”   “他请我们吃午饭,他选的地方肯定差不了。”   姜听玫不甚在意,但也没想扫她的兴,只是提醒:“我们主要目的是搞钱,还有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会天上掉馅饼。”   “长点心吧杉。”   却也还是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山上温度低,夜里很凉爽,而且这公寓驱蚊也做得特别好,一晚上都是舒适的氛围。   她们窝在床上看电影,姜听玫看着没带假发的陶雨杉,打趣:“杉杉,你可真越来越像个帅哥了。”   陶雨杉作势撩起袖子露肱二头肌,“那当然了,我要保护我姜姜女朋友啊。”   姜听玫抿唇笑,其实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烙在骨子里对男人的那股厌恶好像少了一点。   虽然从小,男性带给她的记忆都是些不好的,但这些天来,好像也遇见了一些不错的人。   想着想着抱着枕头就睡着了,迷糊意识着半睁着眼关灯,被走廊的穿堂风一惊,姜听玫瞬间清醒了。   看着天花板微微摇动的灯帘,莫名的,脑海里现出一个人的侧影。   慵懒地靠着车窗,漆黑双眸没什么温度,看谁都漫不经心的,对谁也都不在乎,可却帮了她两次。   她不止一次强调过他们是朋友,可是现在看来那人似乎并没有想要联络她的打算,也终究是陌路吧。   随它去了,姜听玫设下闹钟,把手机扔放在桌柜上,翻个身又继续睡了。   翌日,瑶湖。   这一带的地形很绕,弯弯曲曲的道路在里面像走了一个壶的形状,四周随处可见石灰岩,被雨水腐蚀,形成了一个一个溶洞,映着灯光也算自然景观奇特。   路旁是高大的乔木覆盖的山林,深翠的松针树,将日光分散削弱开来,不那么燥热。   姜听玫今天换了件鹅黄色的纱裙,戴了一顶同色的遮阳帽,凉鞋高跟露出脚踝和纤细的小腿,亭亭玉立。她平时很少穿这样活泼的颜色,今天抵不住陶雨杉劝说,说让她打扮得有活力些,给甲方营造一种她们比较涉世未深,不会欺骗人的形象。   姜听玫站在瑶湖入口处,所谓瑶湖就是一片人工湖,湖水湛蓝,应该是有很多海藻类植物。   瑶湖旁有一个鱼庄饭店,建筑物都偏古式,亭台楼宇的,从外面看过去很恢宏。   陶雨杉站在她身旁,她戴假发发型很多变,今天是及肩的公主切,美瞳偏黑看上去古灵精怪的,很有活力。   陶雨杉低头在发消息,和姜听玫说:“他要到了,让我们先进包厢里去坐。”   有点犹疑,姜听玫还是按照她给的地址进去了,这是个火锅店,店内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在暖黄灯光下显得很模糊。   服务员都穿着统一的偏古代厨子的制服,端着木盘走过来走过去,隔着迷蒙的雾气,上演了一场人间烟火的戏。   到了包厢,姜听玫拉开门进去,选了个偏角落的位置坐着,轻轻捧起面前的一杯茶喝了口,才抬头观察这里的格局。   假山假石,一方鱼池,几尾半尺长的小鱼儿游荡,在不知是真不知是假的水草中来回巡游。   她抬眼望了望,这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包厢”并不是单间,而是隔间,对面屏风下若隐若现也有一席,假山假石,玻璃鱼缸,山水字画,那边也是一份。   这样两桌,此刻却都是空着的,显得空间很空旷。   “他说他快到了。”陶雨杉放下手机,向她笑:“放心啦姜姜,我们就吃这一顿饭,吃完你就回去画图,不会耽搁你时间的。”   “而且甲方,他,你放心,反正他一定是个好相处的人就对了。”   姜听玫轻笑:“我有说我不放心吗?”手指放桌上,抵着茶杯,她觉得这里的搭配说不出来的怪,“茶楼装饰却是火锅店,的确很不搭啊。”   “是不搭啊,可是这样高级。”姜听玫向她八卦:“听说这的山庄主是个信佛的,五十好几了没结婚还爱附庸风雅,他是个商人,本来重利,却搞这些面子工程,为的是修佛兴趣高雅。”   “这些店面装修都是皮囊,店内消费才是赚钱。”陶雨杉说起来头头是道。   细指敲了敲茶杯,姜听玫若有所思回:“这约莫也是垄断经营。”   陶雨杉脱口而出:“可不是!这山里就这一家火锅店,还死贵。”   “有多贵?”姜听玫回问,神色认真起来。   陶雨杉挠头:“……我也不知道,我猜的。”说着便拿出手机作来打电话。   姜听玫心里有点哽着,她看出陶雨杉是有事瞒她,脸色便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时常不信任别人,本来对陶雨杉的那份不信任已经差不多磨灭殆尽了,现在看来,还是不能轻易卸防。   室内空调温度开得有点低,姜听玫正对风口,起先从外面进来一股热气没觉得,坐久了才感觉手臂发冷,手指也是冷的。   双手抱肩,她做成防备的姿势,也没撑多久就浑身发冷,她不想问陶雨杉找衣服,于是自己站起身,拉开椅子从另一边去调空调。   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一阵推门声,脚步声靠近,是皮鞋声。   她在空调前,伸手把扇叶网上推了推。   转身往回走,拉开椅子回到原来的位置,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刚进来的男人。   也是一愣,男人不是别人,是丁蔚。   他今天穿的很正式,深色西装,还打了领带,看她的脸色仍是带笑的。   微微得体的笑容:“姜小姐,好久不见。”   姜听玫有点僵,上次他和丁蔚算是闹了点矛盾,她单方面删了他,他对她的印象应该不好。   这样想着,这工图生意就更不知道谈不谈得妥,她有点愁,怏怏地回:“丁先生好。”   陶雨杉在旁边打圆场:“姜姜,就是他要买工图,你认识吧?”   姜听玫现在无暇顾及她是怎么联系上丁蔚的,只公事公办地回:“我不在意甲方是谁,我们只是交易关系,你把任务布置好,我把任务完成好,仅此而已。”   丁蔚挺后悔的,他当时不该把小银河的事告诉他纪哥,凡事在他纪哥那魔头手下走一遭,那估计都有心理阴影,因此她现在对他这样的态度也是情有可原的。   当下便挺耐心温柔回:“你继续叫我丁蔚师哥就好了,我也叫你听玫。”   其实他想多了,姜听玫在外号称男性绝缘体,其中百分之九十九是因为,她绝不和多余无关不打交道的男生多说一句废话,实验室叫师哥,是逢场作戏,毕竟尾款没给。   回家删好友,那是基本操作,没交易来还留着干嘛?等着发展感情?招来不必要的桃花?   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点像她父亲,冷血,对感情很淡薄。   “师哥。”姜听玫微笑,“你可以把题目给我了。”   丁蔚却不急,先唤来服务员,拿菜单点了菜,看着面前的鸳鸯锅问她:“听玫,你喜欢吃辣还是不辣?”   姜听玫挺礼貌:“我喜欢吃酸的。”   陶雨杉赞同,“对,姜姜她炒什么菜都爱加醋,山西陈醋最好了。”   姜听玫没回应。   今天这种地方请客,陶雨杉还遮遮掩掩,不就是想掩盖她认识丁蔚,真没必要。   而且她不是非要吃这一顿饭,吃了又觉得欠他很多,挺不安的。   丁蔚细心周到,对服务员说:“清汤的这份换成番茄。”   “先吃饭,吃完了和你说听玫,我们最近的这个项目很复杂一时不方便细说。”   “额,好。”姜听玫倒了杯果汁喝,听见对面隔间噼里啪啦一阵,好像是有好几个人进来了。   隐约听见一道陌生的男声,说:“纪哥,莺莺她一直说很想见你。”   嘴边的果汁有点冷得过分,进了舌也只是平淡的甘,甚至于有点涩。   姜听玫喉头好似被卡住了一般,说话声也有点哑,木木的:“这果汁不甜。” 第18章第18章   莺莺,那绝对是个女孩名字。   陶雨杉将信将疑,给自己也倒了杯果汁试着喝了口,有些疑惑:“挺甜的啊,橙汁有不甜的吗?”   丁蔚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试着问了问:“那换成苹果汁?”   姜听玫抿唇微微笑了笑,回:“不用了,我也不渴。”   说完这句话,她就开始安静地扒自己面前的一碗米饭,一小口一小口的,耳边还隐隐约约能听见隔桌的交谈声,尽是些男声,在起哄着些什么。   说着“莺莺妹妹想她忘舟哥哥啊”,“纪哥,你行不行啊。”   垂了垂眼眸,姜听玫没什么感觉,只是心里稍微多了点道不明的烦躁意味。说了是朋友可以联系,结果人家早忘了,还有他不是说他不会结婚吗?又认识什么莺莺妹妹去耽搁别人。   男人说的话,没一句能信的。   服务员在旁边上虾滑牛肚,一直往锅里夹东西。   这一桌安静得很,有一种不自然的尴尬。丁蔚有点坐不住了,想逃回纪哥他们那一桌。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没见着姑娘这么冷啊,对他就这样?他心底隐隐有点不好受,弯腰拿出一叠资料,开始公事公办的口吻:“姜听玫,这是你要画工图的参考对象。”   “啊?好。”姜听玫回过神来,迅速调整好状态,放下碗筷接过丁蔚递来的资料,埋头开始安静地翻阅。   丁蔚和她隔了个空位,这下为了讲解方便便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他看她看资料的模样很安静,睫毛纤长浓密,眼波清澈,有股子清冷。   她抬起左手翻页,没察觉露出手腕一条狰狞的伤疤。   丁蔚看见愣了愣,不自觉问:“手是怎么了?”   指尖一顿,她把左手藏到资料下面去,淡淡回:“没什么。”   “说工作吧,这是动力装置?”她问。   丁蔚点头:“是,我们设想将这个装置应用于机械臂里。”   姜听玫笑笑:“那空间有限啊,体积必须压缩到很小的程度,对工图的要求和集成电路的精度要求都很高。”   “真的放心让我画吗?”她抬头认真看他。   她笑起来唇边有浅浅的梨涡,很好看,还有挺翘的鼻梁,配着那双杏眼,很纯,很漂亮。   丁蔚莫名心跳得有点快,移开眼,有点腼腆地笑着回:“嗯,放心。”   “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这次的机械臂我们只用来参赛,所以不怎么重要。”他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尖。   姜听玫心思都在图纸上,微微点了点头,还是想赞叹:“这个动力臂的设计好精妙,空间无限小,可操作性却这么大,真是将性能发挥到极致了。”   丁蔚微笑,赞同:“是很好,这是我们纪哥设计的。”有点不好意思地炫耀似的,“他的设计一度被称为上帝之手,一切装置都堪称完美。”   “在美时,他就大受我们教授的青睐,得过很多奖项,作品展遍布校园,甚至还在州立博物馆有过展览,州长也来参观过,当时极力劝他留美,可是他要回来,我也和他一起。”   姜听玫顿了顿,突然有点兴味索然,从听到是他那一刻,心里那股无名烦躁就有点按不住了。   是很优秀,可是人不行。   “哦。”她淡淡回,兴致缺缺,“挺厉害。”   丁蔚听见她这两句,有点捉摸不定,也不知道是怎么惹了她了,她好像有点不高兴?   “你不高兴,我说这些?”他试探问。   姜听玫不想表现出来,便只是搪塞:“没有,就是有点冷。”   陶雨杉在旁边看他们挺久了,也不敢打扰,这才弱弱冒出来一句:“空调开的25,扇叶还被掰上去了,应该是……不冷吧?”   丁蔚也觉得不冷,但还是说:“雨杉,你把温度再调高两度吧。”   陶雨杉点点头:“好。”   姜听玫烦得,也不知是怎么了,莫名就问出口:“噢,那他以前有挺多女朋友吧?”   丁蔚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笑着否认:“没有啊。”他一指点着桌面,目光落在她身上:“纪哥以前没交过女朋友,他说过,他对女人没兴趣,倒也是有挺多人追,不过他一直很冷漠,久了也就没人了。”   “而且整天泡在实验室,也没时间谈啊。”丁蔚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他的事你们应该也有听过传闻吧,他回国就待寺庙,更接触不到女人了,所以一直是单身。”   “哦。”姜听玫心里好受了点,但还是想着什么莺莺,但也没表露,只是作不在乎模样,淡淡点了点头,捧着面前的果汁小口小口地喝。   丁蔚却不依,问了声,这声声音比先前声音都要高:“怎么?听玫,你对纪忘舟有兴趣啊?”   “……咳!”姜听玫呛了口果汁,捂嘴她莫名有点心虚地往隔壁桌瞥了一眼,他没听到吧?   隔着雕花柜台,假山假石,水草游鱼,还有一室的山水写意书画,她一眼看见了他。   穿着白衬衣,领口微敞着,有两颗扣子没扣,露出瘦削的锁骨,喉结往上是线条明厉的下颌线,英俊清冷。   他一手搭着身后的红木椅椅背,坐姿挺散漫,黑发黑眸,在火锅热气腾腾的烟雾后,却有了股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微挑的桃花眼也同样沉静地回视她,眼角那点朱砂痣,清冷如往。   姜听玫立刻移开眼,耳根有点烧,却还听见丁蔚在说,   “纪哥就在我们隔壁桌,你要不要去问问?”   不自然地放下水杯,姜听玫拿了资料就想逃:“不用了。”   ……   苏均晨今天一早就来宛城了,在屏荔山和实验室的一众人以及他纪哥汇合。   在山腰处的酒店,他刚下车,一眼就看看见路旁两人。   他纪哥和柏纵。   纪忘舟一身休闲运动装,运动服拉链拉到顶,手半插着兜,头上还扣着顶纯黑棒球帽,遮了点眼睛,很酷。   而柏纵则是一件亚麻色长袖,深色长裤,他很瘦,久病也很白,头发微微蜷曲,眼珠颜色极淡,有点欧风,像欧洲那种温暖的绅士。   而他长得太漂亮,双眼皮,以前在寺庙的时候就经常被前来拜香的旅客错认成女孩,现在大了抽条了,有了男人的骨骼,面相却也还是漂亮,一种英气的漂亮。   一般这两人走一起回头率就高得不行,他在旁边就像个配角。   不过现在看见现在三个人重聚,也是好几年没有过的事了。   苏均晨还有点感慨,就被柏纵叫了声:“晨哥。”   “诶,阿纵。”苏均晨笑着走近,“好久不见了。”   柏纵笑:“是啊,我这些年在国内的时候,不和你在一个城市,而二哥呢他更远了,他在北美,更见不到。”   纪忘舟抬了点眸,眼底也是带了笑:“这不是见了。”伸手拍了拍苏均晨肩,“今天晨少请客。”   苏均晨:……   一上午又和实验室的五个人见了面,商量了下这次参赛的作品,中午便订了这山庄的一间火锅店聚餐。   而临近吃饭的时候丁蔚却神神秘秘地提前走了,纪忘舟没问,等和实验室兄弟一起进包厢时才发现丁蔚早自己也订了桌,还在他们隔壁。   而他身边还坐着两个姑娘,实验室众人看见了,唏嘘感叹:“丁哥真不够义气,一个人先来约会,还占俩,都不和我们介绍。”   赵文曲眼尖:“诶,丁哥旁边那位不是上次来我们实验室的姑娘吗?”   王麟赞同:“噢,对,好像是叫姜听玫,我看联系方式里面她留了名字。”   罗鑫林抬头往那边看了眼,确认:“嗯,是她。”随即,回过头来看了眼没发一言的纪忘舟。   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他拿餐巾纸擦面前的筷子,神色一点没变化,那副冷得斩断一切桃花的脸。   赵梓鲤回想了下,八卦:“哦哦哦对,我想起来了,当天姜听玫来的时候,就丁哥和她说了好多话呢,而且走的时候还送了个他的机器人,当时就看出来了,丁哥对她肯定不简单。”   赵文曲接:“对啊,看来过不了多久我们得叫嫂子了。”   “他的?”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纪忘舟冷淡地问了句。   罗鑫林看形势不好,连忙解救“你们不知道吧,丁蔚他拿错了,他把老大的小银河给送了。”   “卧槽。”王麟没忍住,感叹“那丁哥还活着真是万幸。”   赵文曲笑:“是啊,不仅活好好的,还恋爱约会呢?看他们那么亲密,我们又多一位嫂子,而且她好漂亮……”   又是“啪。”的一声,这次纪忘舟把手机拍桌上了,看着赵文曲眼神很冷,声音也是:“你回去把臂基建模模拟二十遍。”   赵文曲快哭了,却也不敢做声了。   饭桌上一时氛围有点冷,寂静无声的。   罗鑫林连忙联系服务员点菜这才把气氛缓和过去:“就鸳鸯锅吧,纪哥不吃辣,柏纵你呢?”   柏纵在旁放下手机抬头向他温和笑笑:“我不吃。”   “嗯,好。”罗鑫林写了份单子递过去,“就先这样。”   坐下就开始介绍了下柏纵:“这是柏纵,纪哥朋友,也是我们以后新来的程序员,以后都要一起工作的。”   柏纵站起来,微笑开口:“很高兴认识你们,你们叫我阿纵就好,我主做程序建模,希望以后能一起做出更好的产品。”   实验室几人也纷纷笑着拿酒杯敬了酒,都说着些欢迎的话。   而纪忘舟有点心不在焉,神色也没那么冷了,又恢复了以前在他们面前的随和,随意坐着,也还算是愉快的氛围。   一场饭至兴头,火锅里热气腾腾,白雾飒漫,一桌子都兴致很高,都开始讲自己最近发生的有趣经历。   王麟苦恼:“我回家,我妈让我相亲,给我介绍的我真都处不来,没有共同话题,我估计这辈子与女人无缘了,孤独终老了吧。”   赵文曲刚毕业没多久:“不至于吧。我以前学校也是男女比例7:1,所以我单到现在,有时候挺想恋爱的,有时候又不想了,觉得还不如游戏好玩,挺矛盾的。”   赵梓鲤:“我和我女朋友异地,挺无聊的,恋爱也就那样吧。”   不知道扯了什么,这群人扯着扯着就扯到恋爱上了。   柏纵全程都很安静地听他们讲,此刻好像回想起什么来了,转身对着纪忘舟认真道:“纪哥,莺莺她一直说很想见你。”   众人嗅到八卦气息。   纪忘舟却只是没什么感情地点了点头,“嗯。”   罗鑫林忍不住了:“什么莺莺啊,纪哥你从实招来啊!”   柏纵笑着讲了黄莺莺的事。   说着也算是因为他纪忘舟认识了黄莺莺。   那时候柏纵生病住院,医院病房满了只得住三等病房,他和一个姑娘住一个病房,中间帘子隔着,也还算封闭。   纪忘舟每天去看他,隔壁姑娘也得着空就下床过来找他们玩。   那个时候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都挺羞涩的,而黄莺莺又是那种活泼机灵好动的女孩,也很幽默,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   柏纵是心脏病,一直在修养,要恢复也与心情有关,恰是黄莺莺带给他们许多快乐。   柏纵在那间病房度过一个暑假,他们三人玩过解密游戏也玩过无聊的知识竞赛,都很愉快。   而黄莺莺比他们小,他们也是一直当妹妹对待,三人在一起,纪忘舟那时竟也笑容多了许多。   暑假结束离开时,柏纵修养得差不多,要离开了,走的时候问黄莺莺:“莺莺妹妹,你得的是什么病啊?”   他看她已经住了一个暑假的院了,但是身体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病症也很疑惑。   黄莺莺目光突然变得有点悲伤,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绝症吧。”   纪忘舟那时只是低头看着她,他看见她眼里的悲伤,心底也一阵难受。   柏纵嗓子有点涩,半天才安慰道:“不会的,莺莺妹妹你一定会健康活下去。”   黄莺莺点点头,笑着回:“谢谢阿纵和忘舟哥哥,如果以后我病好了,你们还会陪我玩吗?”   柏纵点了头:“会。”   纪忘舟碍于少时誓言,只是说:“到时候你会认识更多更好的人。”   后来柏纵又陆陆续续住了几次院,或许是运气次次都能遇见黄莺莺,虽然不是在一个病房,但也经常一起散心玩。   柏纵和纪忘舟视频时,黄莺莺在旁边,笑着露出酒窝喊“忘舟哥哥,你会来看阿纵吗?”   纪忘舟没什么感觉,只是点头:“会。”   可时间错开,他们都长大了,他也没能再去看一次。   现在想起她,印象也只留在小时候,她那是十五岁,机灵活泼,是很讨人喜欢的。   所以他也只是真的字面上理解,当她是妹妹。   众人听了后却开始起哄:“莺莺妹妹想她忘舟哥哥啊”,“纪哥你行不行啊?”   他没这爱好想让他们别起哄,余光却看见姜听玫不远不近的侧脸,她和丁蔚隔着位子坐,应当不是亲密关系。   心底莫名有点想看她反应,他知道他们这的声音能传过去,分贝三十,波绕过障碍物,她肯定能听见,他一直数学很好能算出,听力正常的人都能听见。   想看她反应。   便也没有制止。   过了会,可是她好像也没反应,反而丁蔚还坐到她身边去了,还说说笑笑挺开心?   挺不错的。   纪忘舟没再往那边看一眼,接下来的时间都是在抑着心头那股无名火,面上笑意疏淡地聊,慢条斯理地吃饭,一脸云淡风轻。   ——直到,他的名字被人确切地叫出,还并列了她。   一眼望见她,清澈杏眼里,似乎有慌乱。 第19章第19章   手捧着水杯,将面前果汁都喝尽了,姜听玫仍觉得耳朵烫。而丁蔚好像一点没察觉一样,继续开口:“我们住雅颂区,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找我或是纪哥都可以。”   姜听玫捏紧手里的资料,微微笑:“好的,丁蔚师哥。”   丁蔚眼底似探究,挺直接地就问出来了:“你对纪忘舟印象如如何?”   姜听玫觉得嗓子发涩,脸上笑容有些勉强,她回:“我们不熟。”   “没印象。”   起身拿起那叠资料,她礼貌开口:“丁蔚师哥,你是甲方,也相信我的能力我很高兴,我一定会把工图完整细致地交到你手上,希望合作愉快。”   “只是我现在想先走了,可以吗?”   陶雨杉在一旁也感受到了那种微妙的尴尬氛围,连忙也起身,笑着开口:“丁哥,那我也陪姜姜回去了?”   长指敲着桌面,丁蔚看了她一会,才点头,遗憾道:“本来想请你过去接触一下我们团队里的人,不过既然你想回去那就先回吧,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见。”   得到答复,姜听玫松下一口气,将资料装进挎包,逃也似的出了那扇房间。   走时她没再往纪忘舟他们那桌看,在长长走廊冷静了下,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有病。   干嘛要想着一个不想干的人,还两次和他对视,让自己难堪。   陶雨杉站在她旁边,语气诚恳认错:“姜姜,对不起我没告诉你甲方是丁蔚。”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她还有点气,语气很生硬。   “是你上次去派出所,手机没拿,丁蔚打电话来我接了,所以才和他认识。”   陶雨杉半咬着唇角,低低开口:“他人挺好的,听说你经济上比较困难,就一直想着要帮你……”   “你把我当什么了?”姜听玫声音完全冷下来,冷冷地看着她:“我不需要。”   陶雨杉急得要哭了,“我不是故意和他说的,只是他问我,问我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姜听玫头疼,她虽然知道陶雨杉应该是出于好意,可是她不能够接受别人的施舍,她要的是靠自己,完完全全地靠自己。只因为她还有那不可弯折的尊严傲骨在。   “你先回去,我现在想一个人冷静会。”姜听玫不想在这过道和她争执。   陶雨杉有点怕她,她其实不懂她,她不知道她从前的事,她不清楚她的过去,她不了解她,只是自以为她们是很好的朋友。   可是姜听玫无论对谁感情都很淡,没有人能真正走近她的心底。她都是面上温和,其实骨子里很薄情。   “好。”陶雨杉忍住没哭,轻轻开口:“姜姜,我等你回来。”   姜听玫闭着眼,背靠墙壁一句话也没说。   ……   水流冲刷手指,她一直开着那水,任手指冰冷。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杏眸平静,眼尾微微向下,脸色很白,配着身上这件活泼的黄色纱裙,显得很颓气,很不搭。   今天挺好笑的。   过了五分钟左右,姜听玫出了洗手间,从饭店大堂走出去,这时正是饭点,外间人已经坐满了,细碎的聊天声充斥着空间,很吵闹。   她绕了个道,从侧门出去,面向瑶湖,身后的饭店仍是雕楼宇榭,精致漂亮。   与山中树林的风景好像分割开来,有种不真实感。   姜听玫随便找了个亭子坐下,低头开始缓慢一点一点地构建手中图纸的思路。   外面很安静,也没山下热,她心静得下来,蹲下身捡了个树枝,就开始在水泥地板上画。   想着画着,渐渐入迷,连太阳移动,阳光斜射入亭内,空气变燥热了都没发觉。   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似乎想到了一个关键点,眼底光彩熠熠,手下树枝画的速度也变快了。   过了大概三分钟,第一幅图的雏形已经慢慢显现,她想通了,心底满带喜悦。   她缓缓站起身,腿都蹲麻了。   却感到身前一个人的投影,还有那熟悉的似佛经熏香的气味,淡雅清冽。   她这才发现身后的石椅上坐了个人。   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就在她身旁不到半米处,他弯腰坐着,长腿微敞,声音低哑好听:“嗯,这的涡轮旁边可以试着加一个光电感应器,你试试。”   姜听玫愣了愣,按他说的方法去重新构建试了试,豁然开朗,忍不住笑着回:“诶,这样光感和音感就完美结合了,好厉害,你怎么想到的?”   她扔了树枝,转身惊喜地看着他。   只看见他还是穿着在饭店里的那件白衬衣,领口纽扣又系上了,一丝不露,唯见突出的喉结和那双带着疏淡笑意的桃花眼。   世上就是有人生得这样好看,五官眉眼,都像工笔画画出来一样英俊立体,爱惹上许多桃花。   姜听玫气全消了,也忘了里面丁蔚的诘问试探,只是微笑着开口:“哦,你还记得我这个朋友啊?”   纪忘舟有点无奈,她可真是爱强调朋友这个词,由她去了,微微勾了唇角,他淡笑回:“嗯。”   刚刚在饭店里的尴尬和别人的调侃他们都没有再提及。   姜听玫看着他的笑,这人笑起来也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眼角微弯,带着那尾朱砂痣也跟着上移,漆黑双眸显得极深情。   一般入世未深的小姑娘怕是轻易的就能被他迷惑了去。   许是拿树枝做笔画久了,她才感觉到右手手腕口微微发麻,伸手揉了揉,她也找一旁的一个石椅坐下,手掌抓手腕,显得乖巧得很。   想了想,她问:“你也画设计图纸?”   “会一点。”他是寡淡的语气,说得他好像真的只会那么一点一样。   姜听玫不信:“一点?可是你朋友说你的设计以前得过很多奖。”   “过去式。”他一手点了点眉心,一点不在意,“我更关心以后。”   被过去的光环束缚住手脚的人,在他看来才是最无用。   姜听玫其实还有个问题没想明白,听见他这样说,便也不再追问了,只想着把自己不懂的疑虑给问出来了:“那我想问一下怎么解决光感模拟速率过慢以及能量在传导过程中大量损耗的问题?”   纪忘舟想了想,一指点着石桌面,低低开口:“摩擦生热加大负载多余耗能我们无法避免,而且现在永动机的研究更像一个梦,忽略能量损耗永久维持功能是不可能的,但我们可以把动力器齿轮的材料稍加改善。”   他点了点桌面,“比如你刚刚设计的前驱动力组。”   姜听玫听得认真,也往石桌边靠拢,认真地看着他手指画的方向。   没有笔没有纸,只有桌面上的薄釉被画出了几道极浅的痕迹,隐约能看明白他画的是什么。   “我们可以尝试在这里,加一个散热组,材料尽量选择新近的航空材料,耗能低,耐磨损,能极大效应地提高工作功率。”   “是诶。”姜听玫眼底似有光,想通了,整个人都开心,“你设计得的确完美,是我平时想东西太浅了,而且涉及实操的作品,我已经很久没做过了,所以材料这方面我倒是从来没想过。”   她穿着明快的黄色纱裙,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天真,刘海在脸侧轻轻扫着耳朵,露出耳垂上那枚闪着点点光点的珍珠耳环。很别致的镂空设计,很漂亮,很配她。   纪忘舟看了会,移开眼,眼底是疏淡的笑意,眼角微挑,语气也很轻和:“除去这个小瑕疵,你设计得不错。”   他这算是表扬?姜听玫挺开心的,轻轻回:“谢谢。”   她拿出手机打字,把这些想法记录下来,她真恨不得现在就拿张纸把图画下来。   纪忘舟凝神看了她一会,才低低开口问:“要纸吗?”   姜听玫:“要!你有吗?”   纪忘舟笑笑,拿手机长指敲了敲屏幕,而后放下手机,淡淡开口:“等一会。”   大概过了五分钟,姜听玫看着不远处迈步走来了一个高个子男人,那人穿着一件亚麻色长袖,头发是黑偏棕的微卷,眼珠颜色很淡,有股绅士的英伦风。   但是中国人。他拿了一叠稿纸和几支笔,手骨修长漂亮,一张脸也是,俊美漂亮。   柏纵走近,含笑温润地看着他们:“纸来了。”他把纸递给他。   纪忘舟接过,转回给了姜听玫。   柏纵看着他们两个,眼神还在示意他,意思是让他介绍下。   咳了声,纪忘舟一指碰了下她衣袖,介绍:“这是我朋友,柏纵,你叫他阿纵就好。”   姜听玫笑着回:“阿纵你好,我叫姜听玫。”她看了眼他,笑着露出唇边梨涡,“也是他的朋友。”   柏纵听到朋友这两字后有点意外,但也没表露什么,只是开口:“那我叫你听玫?”   姜听玫点头:“可以。”   “谢谢你拿纸笔来。”   她埋头开始画草图,把大概思路都画出来。   柏纵坐到纪忘舟身边的石凳,看着亭外瑶池里的游鱼,若有所思:“这是Davis找的?”他说的是丁蔚的英文名。   纪忘舟一手搭着椅背,慵懒应了声:“嗯。”   “这样的作品去参加比赛似乎不光彩。”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大手微垂,长指敲着石椅,纪忘舟并不回避:“她会和我们一起。”   柏纵愣了愣,片刻后才理解了他的话,他的意思是她的名字会加入他们的团队。   “Davis或许不愿意。”他声音仍旧低。   提起他纪忘舟却没什么好脸色,冷冷道:“他心思不在这上面,只想蒙混过我这关,白瞎我以前看好他。”   今天看见姜听玫蹲在地上画设计图,树枝勾勒只是个大概的轮廓,他却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丁蔚的题,是由他负责的板块,现在真是好作风,工图都找别人画,他来这旅游了这是。   柏纵笑笑,叹气:“唉,说不定Davis只是想休息下,他有苦衷吧,我刚进你们团队,我可不懂别怪我啊。”   别的苦衷?追女孩吧。   纪忘舟冷笑,来了兴趣,弯腰拿过桌上一旁的空余纸笔,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长指按着推到姜听玫面前。   声音是一贯的低哑:“我的联系方式。”   姜听玫怔了怔,抬头看他眼睛,眼睫毛很长,单眼皮,眼珠深黑映着点点阳光,清冷无遗。   很漂亮的眼睛,不笑时冷淡,笑时风流多情。   眼角微挑,他声音有种大提琴的音质般的调子,低哑好听:“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第20章第20章   他就想看看这份全程由他辅导的作业,丁蔚是怎么交还给他的。   姜听玫顿了顿,看着纸上的电话号码,想了会问:“只能电话吗?”   两指点了点桌面,纪忘舟回问:“有罗鑫林微信吧?”   姜听玫点点头“有“,上次加了罗鑫林以为他也会加,结果他好像忘记这回事,估计是根本不在意。   “你晚会找他把我微信推你。”他垂了点眉,一手插着兜,声音低沉:“电话微信都可以,不过想及时回复的话最好电话,我做实验时不看手机。”   “嗯,好。”她想了想,开口:“那我能看一下你以前的作品吗?”   “没带。”他目光落得很远,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往下可见流利的颈线和突起的喉结,很帅。   柏纵在旁提醒他:“你的小银河不是吗?”   “啊?”姜听玫挺惊讶的,“小银河那么智能的ai是你设计的?”   “嗯。”他很平淡地回。   柏纵补充:“那是二哥他大二做的项目,这些年也陆陆续续加进去不少新功能了吧?”   “是有很多,还能当空调诶。”姜听玫有些佩服他,问:“那你以后会一直从事这个领域吗?纪忘舟。”   低头垂了垂眸,纪忘舟眼底闪过一丝颓丧,声音也很哑:“或许不会。”   没谁能保证永远。   姜听玫不知为什么看见他低头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一点心疼,他也有苦衷吧,她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这种冒犯的问题。   她微笑,眼睛弯弯的,唇边有一个小梨涡:“我相信你的选择。”顿了顿,“作为你的朋友。”   抬眸,纪忘舟看着她,皮肤白皙细腻,杏眸弯弯,眼底有光,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动人。   淡笑着移开眼,纪忘舟一手挡了挡眼睛,低低“嗯”了声。   柏纵看着他们两人的对话,有点甜啊,他咳了声,转移悲伤话题,缓解下气氛:“下午展厅布置得差不多了,听玫要去看吗?”   姜听玫摇摇头:“不了,我想回去先把工图画了。”   “那好。”柏纵没有再勉强,只是微笑着开口:“那三天后展览开幕式上见。”   姜听玫挺想去的,于是回:“如果我图画完了,一定去。”   “我们是二期。”立在旁边的纪忘舟忽的说了句,这才发现他站起来了,人很高,背脊挺直,黑发黑眸,清冷得很。   姜听玫怔了怔,他的意思是他们的作品是在一周后上展,所以还要在这待一周多时间。   “我不知道我到时候还在不在山上。”她如实回答,本来就是来画工图挣钱的,工图画完了,她也就该走了,所以她无法保证时间。   纪忘舟却迈步已经走出了亭外,长指扣着手机壳,他接了个电话。   他站在树荫下,罅隙落下阳光,斑驳地映在他身上,侧脸轮廓是削减不了的锐利。   和报纸上那张穿黑西装生人勿近的照片倒是如出一辙了。   他不笑时就很冷漠。   柏纵笑笑,安慰她:“没事,来不了也没关系。”他的淡色眼珠好像琥珀一样温暖。   和那边那个冰山一样的人就是两重天对比。   纪忘舟似乎不想再说话,挂了电话,一手插兜,远远地站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面色微微有点冷,眉间冷淡得很,也没看她,在接了电话后显然有点不耐烦。   柏纵向她挥手:“听玫,我们先走了,你记得回去,一个人注意安全。”   “嗯嗯好,你们走吧。”姜听玫看着他们离开,等走远了,她开始低头收拾桌上的稿纸。   想起刚才,他说的那些话还很清晰,思路明朗,她觉得很开心,只是后来他似乎情绪变得不好?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她看不懂他。   ……   回了公寓,姜听玫把考题资料收放到屋侧的书桌上,刚坐下,陶雨杉就磨到她面前来,把事情来龙去脉全都说了。   就是丁蔚说想帮姜听玫,可以把实验室的一些工作让她做,也会付给相应的报酬。和陶雨杉加了联系方式,就想由她转告,不必要的话不让姜听玫知道他是丁蔚。因为他们上次结尾并不算愉快。   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姜听玫也知道他们都是好心。可内心还是难以忍受那种被人欺骗的滋味,她觉得不信任和背叛是这世上最大恶意的存在。   所以说她很少能真正相信人。   垂了垂眼睫,姜听玫轻轻回:“杉杉,你还是不了解我。”   陶雨杉声音很低,小心翼翼:“我不知道你对别人的帮助这么抗拒,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再让丁蔚给你活了。”   她说话很真诚:“我以后不会再去瞒着你了,相信我好吗姜姜。”   姜听玫看着她的短发,其实今天回来气已经消了,现在看着她诚恳道歉,心里的坎也过去了,便轻轻回:“好,以后别这样了。”   陶雨杉仰头绽开笑脸:“好的。”转头她就去客厅抱了一堆零食回来,“看电影呀姜姜。”   放下笔,姜听玫也微微笑:“嗯,好。”   那天下午看了两个小时的电影,《无间道》的第一部,两人看得迷迷糊糊的。   陶雨杉嗷嗷哭:“阿仁怎么能死,他是个好人,他还没有做回警察啊?”   “而且这个顺序好乱,才开始我一点没看懂,快睡着了。”   姜听玫看得也很压抑,叹了口气:“或许世道如此。”   总叫人灰心,有那么多黑白颠倒是非不辨的人。   关了电视,回书桌前画了两小时工图才算扫去那点失落,她全身心投入,陶雨杉便也不打扰她去侧卧打游戏去了。   画至傍晚,完成了图的框架,算松下一口气。   她手沾满了铅笔灰,走出房间,看见陶雨杉在换衣服,似乎是想要外出。   她随口问:“去哪呢?”   “山上有花灯节,去看呀,而且顺便一起出去吃晚饭。”她向她眨眨眼。”   姜听玫也饿,便答应了,回屋洗了手,换了件衣服就出门了。   在门口看见陶雨杉还是短发T恤时有点诧异,原来她换也是换的一件白色POLO衫,配上寸头,真挺酷的。   “不戴假发出门?”   “不想戴,闷得慌。”陶雨杉笑得露出白牙:“我现在觉得短发真的好方便,洗头一会就干,头发也不掉了,就是很爽。”   “而且现在是晚上,山上也没什么人认识,我就想当个帅哥也挺好哈哈。”她向她眨眨眼,语气俏皮:“我帅吗姜姜?”   姜听玫忍俊不禁:“帅帅帅。”   便这样和陶雨杉出门了,一路上牵着手,回头率还挺高。   陶雨杉不矮,有一米七二左右,现在寸头T恤看上去就是一个白净帅气的男生。   姜听玫矮她一点,也没穿高跟,站在她旁边,莫名像情侣配了一脸。   两人去餐厅,情侣半价。服务员过来确认。   “女士,请问你是要和你的男朋友点我们这的情侣套餐吗?”   她们座位靠窗,陶雨杉一直一手撑着下巴看窗外,努力憋笑。   姜听玫被这样问得有点不好意思,最后脸微红着点了份正常价格的双人套餐。   服务员不解,再三确认:“女士,你确定不要我们的情侣半价套餐吗?我们套餐会赠送玫瑰和蜡烛哦。”   姜听玫皮肤白,脸一红就特别显眼,她摇摇头,轻轻回:“谢谢,不用了。”   服务员记下笔记,微笑地看着她:“好的,那预祝女士你和你的男朋友用餐愉快呢。”   之后服务员转身离开。   “扑哧”,陶雨杉没忍住笑出来。伸手指戳她脸,“姜姜女朋友为什么不点情侣套餐呀,还有免费的玫瑰花赠送哟。”   姜听玫没脾气了,她脸皮薄,低头就觉搅面前的咖啡,“饶了我,我只想吃饭。”   “嗯嗯嗯嗯好,要是吃不饱我们去花灯节上吃小吃吧,有你喜欢的糖葫芦姜姜。”   “好。”姜听玫看着她,还是笑了。   ——   苏均晨一向摸不透纪忘舟的脾性。   譬如今天,四人来西餐店吃饭。山上饭店少,没什么选择,进店来发现座位差不多都快满了。   他们只得坐在里面的暗处,那里的灯光约莫是接触不良,一直很暗,在餐厅里显得极没有存在感。   最后还是吃饭的时候,服务员来给他们点了两个烛台才算看清饭菜。   纪忘舟没什么胃口,今天下午刚把云泽那边的事处理完,烦人。   他吃了几口就放下叉子,在一旁玩手机。   烛光衬着他的眉眼,眼睫毛纤长在眼窝里透出一圈阴影,挺直的鼻梁和淡抿着的薄唇,英俊逼人。   他姿势很慵懒,眼皮耷着,长指点着手机操作,是在打游戏。   罗鑫林瞥了眼,嗬,boss要通关了,什么时候打的,又不带他们,自己单飞。   但也没敢说,只是别别扭扭地继续拿叉子插牛排。   过了两分钟,苏均晨实在憋不住了:“我服了,我们四大男人在这吃西餐配烛光,真绝。”   柏纵叉了块牛排放入嘴中,慢慢咀嚼,他很优雅,吃完后才开口:“山上没饭店,将就点。”   苏均晨是受不了了:“我打电话让老蒲请个厨子上山。”   “让他把我们往后的饭包了。”   老蒲就是这座山庄的主人,蒲仪箐,年轻时混黑/道的,金盆洗手后就隐居山上,开了个山庄赚钱来了。   按亲戚算,蒲仪箐是苏均晨表叔,一般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都对他有求必应。   他转一边打电话去了。   就剩罗鑫林和柏纵面对面吃烛光西餐,他也觉得不自在,尤其是对面这个他二哥的至交好友,教养好得像为英伦绅士,和他吃饭真有种感觉在约会。   移开眼,罗鑫林想看看别处缓解一下这尴尬。   “今天店里情侣真多啊。”他感慨。   柏纵友好回:“每天都多,不过我们不包括在那里面而已。”   罗鑫林:……   玩扎心是吧?变相提醒他是光棍。   他开始阴阳怪气:“噢?那不知道阿纵在英国有没有喜欢你的姑娘啊,有的话为什么不带回来给我们纪哥看下,一起去寺里还愿也好。”   “毕竟英国姑娘金发碧眼的,每个都那么美,我们也想见见。”   柏纵半低着头耐心切餐盘里的牛排,额头露出偏黑棕色的卷发,细框眼镜,斯文无比。   半块牛排被切得藕断丝断,他淡淡开口:“喜欢我的姑娘倒没有,不过是已经结过婚又离了。”   “我擦。”罗鑫林快惊掉了下巴,甘拜下风:“纵哥还是你厉害。”   “那你前妻长什么样啊,有照片吗?”   “哼。”一直低头打游戏的纪忘舟抬头笑了,半是戏谑地看着罗鑫林,“其实阿纵已经是个十岁孩子的爹了。”   罗鑫林飞快计算:“阿纵你和纪哥同年吧,十岁孩子,我去十五岁就那啥了……,流批!”   放了刀叉,柏纵没忍住一手托着手肘报胸笑出来:“罗兄,你真有趣。”   “知道阿纵十岁孩子是谁吗?”纪忘舟声音倒还挺正经,问他。   罗鑫林:“谁?”   “你啊。”那双桃花眼看着他笑得肆意。   “艹!”罗鑫林反应过来,愤愤道:“纪哥你又耍我!”   苏均晨从过道走过来,笑得春风得意:“bingo!”   “搞定。”他得意宣布:“我表叔答应给我们派个厨子上山,以后想吃什么吃什么,请诸位大爷点餐吧~”   罗鑫林气饱了:“吃吃吃,就知道吃,少吃点又饿不死。”   苏均晨:?吃啥火药包了。   他为人民做贡献,他碍着谁了这是。   柏纵笑:“别理他,他在哀伤自己是光棍。”   罗鑫林无语凝噎,转身恹恹地看着其他地方,是不想再看他们嘲笑了。   看了会,视线落在餐厅一侧靠窗的两人身上。   一人身影很熟悉,另一人是他没见过的男生。   忽然生了回击的心思,他叫了声:“诶,纪哥。”   纪忘舟掀了掀眼皮,声线冷淡:“说。”   “那边靠窗好像是姜听玫和她男朋友在吃饭耶。” 第21章第21章   ……   撩了撩眼皮,纪忘舟往那边瞥了眼,眸光疏淡,盯着那个穿T恤身影的人看了两秒,随即移开。   “哦。”淡淡一声,他低头又开始打游戏,露出修长脖颈。   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那副对谁都不关心的模样,不过在游戏里却凶残暴虐地将boss砍到丝血,最后一丝不剩。   漆黑眼珠盯着屏幕,他看着挣扎在地的boss,眼神一点一点冷下来。   “完了?哥你没什么感想?”罗鑫林不死心。   纪忘舟头也没抬,长指点屏幕,唇角轻扯,声线冷而哑:“关我屁事。”   过了大概快一分钟……   罗鑫林一直盯着他的表情变化看,什么也没看出来,他一点不关心?真不喜欢?   试探性地又叫了声,“哥?”   长指一摁开关,将手机扔兜里,纪忘舟抬眸看他,皮笑肉不笑:“吃完了?”   罗鑫林有点发怵,点头:“吃完了。”   “那还不滚。”淡淡一声,笑里藏着把刀。   罗鑫林不明就里,也不敢再吭声,站起来就往外走。   苏均晨在一旁看呆了,这是怎么了?还有姜听玫又和他们什么关系啊,他纪哥这是笑里掺了把冷刀,也不知触到了他什么逆鳞。   还是柏纵出来缓和气氛,温和开口:“既然都吃完了,那就先回去吧,有想逛花灯节的可以去,晚上不强制做实验。我去结账,你们玩得愉快。”   苏均晨看着罗鑫林的背影,有点懵:“纪哥,这……怎么了?”   柏纵替他解围:“他还因为下午的事烦着,你先回去吧三哥。”   “那行。”他有点不放心,“你们……也别太过生气了,为那种事闹心不值得。”   说完苏均晨也走了,偌大一张餐桌上只剩下他和纪忘舟两人。   柏纵沿着座位坐下,想了想问:“出去走走?”   纪忘舟半垂着眼眸,左手腕的佛珠折射出点点灯光,沉冷流淌。半晌,他轻嗤了声,一手掏出一个zipper打火机,抽了支烟出来,划燃打火机,却没点烟,只是看着火苗在指尖窜动又熄灭。   柏纵盯着那火苗,低低又问了声:“上去问清楚??”   “没必要。”他揉了揉眉心,声音喑哑,问他:“阿纵,我看上去这么好骗?”   还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结婚不会恋爱。   相信她是他有病。   柏纵安慰:“没有,说不定你误会了,去问问看。”   纪忘舟却已经起身了,伸手一捞身旁的外套,淡淡一声:“走了。”   ——   灯会上有云船夜游,瑶池里布满了花灯和游船,在夜色中漂浮,很漂亮。   陶雨杉一直牵着她的手,凑上前去,去买了张船票,两人上船划了半小时把湖心都游了个遍。   正是盛夏,池里种了荷叶,有点挡浆,天上一轮月亮,水里也是一轮月亮。姜听玫觉得自己好像见到在朱自清的课文《荷塘月色》里的场景。   游到池塘深处,岸上的人事都远去了,人群中喧闹的吵闹声也已经消弭,四周只能听见流水的声音。   陶雨杉半撑着船,探个身子向下玩水:“唉姜姜你说我能不能抓到一条鱼。”   “我白天看这里有很多鱼。”   姜听玫细心回想了下:“这种是观赏鲤鱼,不能吃的。”   “呵呵,烤鱼想想得了,这是我表叔的鱼塘,你敢抓一条试试?”清朗一声,透过层层荷叶传来。   姜听玫侧身往后看了眼,这才发现有条木船也向这边驶过来了。   陶雨杉也站起身,坐到木船一边,看着后面那条船。   船上两个高个子青年,看身影还有点熟悉。   等到那船靠近,陶雨杉才认出来那船上的一个人是丁蔚。另一个倒不认识。   丁蔚没见过短发的她,加之晚上光线很暗,月光朦朦胧胧的,他只认出了姜听玫,而她身边那个,个子清瘦的是个男生。   有点诧异,他向她打了声招呼:“听玫?”   姜听玫拢了拢裙摆,微笑回:“丁蔚师哥。”   “你男朋友?”他指了指她身边的人。   陶雨杉正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手被姜听玫逮住往下按了按。她便也没出声。   姜听玫也没回,只是转移话题问:“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山上灯会挺难得的,和实验室兄弟们一起吃完饭就来逛逛。”   实验室兄弟,姜听玫脑海里蓦然回想起纪忘舟的影子,他来逛灯会,会是怎样的场景呢,肯定少不了女孩子搭讪,而他又是佛门中人,他会怎样拒绝?   不过他是一个那样好的人,肯定不忍心伤了那些女孩的心吧。   “听玫?你们呢,诶?听玫。”丁蔚见她走神多叫了声。   “噢,什么。”姜听玫有点语无伦次:“我们很好。”   “我说,别往里面去了,这晚上不安全,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丁蔚提醒。   苏均晨一直在旁边没说话,今天他纪哥的无名火让他也摸不着头脑,不过他隐约觉得与面前这女人有点关系,所以看着她的目光也挺不善。以前只有过短暂的雇佣关系,调酒师,那时没看出她这么能耐,能左右他纪哥情绪。   最后开口:“走不走啊丁蔚,走了。”   “嗯,走吧。”   “听玫再见。”   他们两男生划得快,一会就没见了影子。   姜听玫她们也调转船头,往岸边划,随后便回了公寓。   ……   雅颂区别墅。   初步敲定了参赛作品方案,一群人都松了口气,在别墅里四处逛着玩。   罗鑫林经过下午那一回,现在就自动远离纪忘舟,走一旁偏厅里去打牌去了。   渐渐的客厅就只剩下柏纵,苏均晨,丁蔚和纪忘舟,以及一个乖巧在旁边站着的小银河。   头顶琉璃灯亮着白光,屋内只有沙发电视,还有几个零零散散的游戏机,以及有些杂乱的打印资料。   柏纵弯腰去捡,耐心收拾。   丁蔚打开电视,联机准备打游戏。   纪忘舟捧着笔电,十指敲击键盘,还在改设计程序。   就剩苏均晨欲言又止一会玩手机一会抬头。抬头的视线明显落在他纪哥身上。   灯光下,男人一件纯黑T恤,脖颈处挂了条十字项链,皮肤冷白,黑发黑眸,英俊逼人。   憋了五分钟,他憋不住了。   “哥,你这么帅。”苏均晨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什么女孩找不到啊。”   敲键盘的手没停,他淡淡开口:“有话就说。”   苏均晨直说:“我今天看见姜听玫了,”顿了顿,“还有她那男朋友。”   “瘦瘦一个个子,也矮得很,估计没多久就分。”   丁蔚听见,赞同:“是挺矮。”   “不过我持不同态度,听玫她没正面回答说那是她男友,我还有机会。”丁蔚回。   苏均晨推他:“得了吧你,趁早死心。”   而纪忘舟仍是那幅没什么表情的脸,专心盯着电脑屏幕,语气毫无波澜:“我和她没关系。”   “你们闲得不行就去把动力臂距模拟实验再多做几遍,数据精确到毫米。”   丁蔚怕了,赶紧扔了游戏手柄跑了。   苏均晨也跟着他讪讪走了。   客厅里就剩柏纵和他。   柏纵收拾好了资料,将沙发上的东西也规整放置了一遍,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开口:“我睡了二哥,晚安。”   敲键盘手停了下,纪忘舟回:“饮水机还有热水,记得吃药。”   “好。”   “晚安。”   …   四野静悄悄,小银河胸口亮着柔和的光芒,它抬头看着它的主人,片刻微微委屈回:“主人,我想前小主人听玫了。”   纪忘舟怔了怔,看了它眼:“别想了,她有其他狗了。”   小银河委屈巴巴:“你骗人,我没有亲眼看见,我不信。”   纪忘舟烦了,揉了揉它耳朵,拉开它头部的板块,把电触接口给它移开,让它断电,“早睡,小孩子想这么多不好。”   大手捞过把它放一边去了。   俯身又投入到电脑里新序号ai的研发建模里去了。   一直到凌晨一点,才关了电脑。   洗完澡,纪忘舟穿着一件睡衣出来,捞过手机看了眼新消息,密密麻麻的红点瞥了一眼,看见最底部的hear新消息。   微信界面只有〖图片内容〗,没有显示具体。   顿了顿,纪忘舟也没点进去,直接把手机屏幕熄了,扔床头柜。   而窗外夜色深泌,平静幽长又是一夜。   如他们第二次相见的,医院外静谧的黑夜。 第22章第22章   姜听玫睡前也没等到答复,关灯的时候总觉得心里压着什么一样,有些难受。   第二日早起,画了一上午图,还是遇到瓶颈,有一个电机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她很想去找资料看,可现在在山上,也没图书馆,没法查文献。   便只好给丁蔚发消息,让他推荐一下关于电路设计的书,可以的话发她一份资料。   丁蔚回答闪烁其词,就大概的点了下说她的设计不必要去追求完美,能用就行。   姜听玫诧异回:〖那怎么行?要是做出来的成品机器人因为电路问题失控,我就百死莫赎了。〗   丁蔚其实自己已经做了份设计,但是不想打击她的自信心,让她知道是他故意帮她,索兴心一横,回:〖那你去问我们纪哥吧,他对这方面研究很透彻。〗   他给她选了个地狱难度,是想让她退而求其次,工图应付应付得了。而没想到,她真认识他们纪哥,还是朋友关系。   姜听玫看着他的回复,有点忐忑,想着昨晚他没回消息的原因,是不想和她有联系吗?还是其他。   突然想到上次他给她电话说的话,想及时回复就给他打电话。   看着工图上的电路闭环,姜听玫纠结了六七分钟,才下定决心给他打电话,对照数字拨出号码,她有点忐忑地握着手机。   听筒中嘟嘟的声音足足响了一分多钟才被接起。   她声音很轻,试探性开口:“喂,纪忘舟?”   电话那边沉默了约莫两秒钟,才响起一道低哑磁性的男声:“嗯。”   疏离淡漠,听不出一丝情绪。   姜听玫咬咬牙,低头看着工图开始念题目,念完了才补上一句:“我的电路闭环好像出错了,我检查了所有元件都没发现故障,但是结果就是不对,你知道为什么吗?忘舟。”   纪忘舟随手扯了张稿纸,中性笔在稿纸上飞快地推演起来,安静而专注。   姜听玫一手握笔,一手支着手机,听着那边的声音,很安静只能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和笔尖划在纸上的唰唰声。   她的心莫名平静下来,抬头看着远山,白云一点漂泊,在湛蓝的天空下,缀在山尖,随风流荡。   约莫过了两分钟,她得到了他的答复。   “轴动力学模的柔性力控和碰撞检测考虑了吗?”低沉嗓音掺着点哑,是很好听。   姜听玫飞快回想,下笔沿元件对照,重复模拟时她的确忽略了碰撞检测,但是柔性力控设置的是默认值,没道理错啊。   “碰撞检查我考虑错了,但是柔性力控,我是按照正常机器的默认值设定的,这应该不会出错。”   纪忘舟背半靠在沙发上,有点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丁蔚给她找的工作,估计机器人真实用途根本没告诉她,也就是玩。   “这个机器人只是送展卖专利,懂了吗。”他低声回,声音克制。   姜听玫怔了会,才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个设计的机器人不会有实质性用途?”   “嗯。”垂了眼眸,他声音很低,“考虑理想值就可以了。”   姜听玫不知为何,心底有点失落,原来她苦心设计这么久的作品,只是一场走秀的“演员”,只管功能花哨炫酷,外形华丽吸引人,但却完全起不到一点实际的作用。   创作的热情有点被浇灭了,姜听玫声音也带了低落:“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纪忘舟。”   握着手机的手僵了下,听见她声音里的低落,脱手丢了稿纸,想要开口安慰,却想到她有男朋友了,这算什么。   自嘲笑笑,他只极低地回了声:“嗯。”   听出他话里的冷淡,姜听玫尽量维持着微笑回:“好,那我先挂啦,再见。”   摁下结束通话按钮,丢了手机,姜听玫看着一桌密密麻麻写满演算可能的稿纸,觉得就像个笑话,一地的废纸。   而窗外,似乎瞬息变化,乌云遮住阳光,渐渐笼罩在群山之上,黑沉沉一片,要下雨了。   ——   这场雨来得毫无预兆,天空被撕裂了一个大口,雨水倾贯而入,噼里啪啦地冲刷这个世界。   姜听玫站在床前,隔着玻璃窗望出去,狂风折断树枝,乌云笼罩在山尖,整个世界都暗下来,像电影里末日的场景。   雨丝透过窗缝飘进来,贴在肌肤上冰冷。   踩着凉拖鞋走近,她去关那扇窗,却感到脚腕边吹来一阵冷风,唰的一声,公寓门被吹开,一阵极冷的穿堂风从后面袭来。   加快手上的动作,姜听玫关好窗又转身朝门边走去,想去关门。   却在离门口两米远的地方顿住了脚步,玄关处陶雨杉的那双姜黄色拖鞋正歪歪扭扭地摆放着,而她外出穿的那双鞋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出门了?   用力拉上门,姜听玫连忙跑回卧室拿手机,这才发现手机上多了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陶雨杉打的。   她上午画图纸的时候静了音,忘了设置回来。连忙回拨过去,电话一直响,却尽是忙音。   姜听玫看着屋外电闪雷鸣黑沉得快要压地的天气焦急得不行,回拨了一个又一个电话,终于在第八个的时候打通了。   清晰的雨声和雷声透过听筒传过来,随之而来的是陶雨杉急促的喘息声。   姜听玫焦急开口:“杉杉?杉杉,你在哪里?外面下这么大雨,你跑哪去了?杉杉!”   陶雨杉衣服头发被雨淋得湿透了,拿衣服挡手机的雨,水还是一直往里进。   她旁边就是树林,轰隆的雷声一直没停,她不敢往里跑。   陶雨杉有些疲惫地握着手机:“姜姜,你听我说,我在屏荔山腰,一号展厅往下七百多米的山路上,你帮我叫辆车,或者送把伞来,现在这周边没有可以挡雨的建筑物,也没有人,你帮帮我姜姜。”她虚弱地喘气,“我手机快没电了,我等你姜姜……”   姜听玫跑去衣柜找外套,胡乱裹了件牛仔衣,里面还是连衣长裙,拿着伞就往外跑了,一边还在对电话说:“喂?杉杉,你还好吗,我来了,你坚持住啊。”   电话那边却再也不传来一丝声响,嘟的一声,通话断了。   电梯在顶楼一时半会下不来,姜听玫直接转身就从楼梯往下跑。   十三楼,跑到楼下的时候累得直喘气,看了眼如帘的雨幕,她撑开伞就焦急地冲跑出去。   楼下小卖部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看着这姑娘往雨中冲去都惊讶地看着她,也有人劝她别跑出去,现在下雨林子里不安全,但声音很快就淹没在硕大的雨声雷声之中。   雨天路滑,山路更显泥泞,加之还是爬山的路,一路上艰难得很。   姜听玫穿了双皮质的运动鞋,没一会鞋就进水了,踩着鞋走就像穿了团湿海绵,又难受又冷。而一把伞似乎一点也阻挡不了风雨,雨丝斜飞入伞内,很快外套衣服和头发就湿了大半。   而山路两旁尽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树林,亮紫色闪电点亮山尖,轰隆轰隆的,听得人心都发抖。   狂风大作,走在路上还有雷劈的危险。   姜听玫不敢放松,她知道杉杉此刻肯定一个人在路边淋雨孤立无援,她必须得去找她,带她回家。   沿着蜿蜒山路走了二十多分钟,才走到山腰,姜听玫耳朵嗡嗡得响,发疼,头发也差不多湿透了,雨水顺着脖颈没到衣领里,冰冷。   姜听玫冷得浑身发抖,却还撑着一口气,要走到陶雨杉在的地方。   约莫又过了七八分钟,她走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和陶雨杉描述的位置一样。   在路边搜寻好久,她才发现不远处一个光秃大树下,被雨淋得不成样子的陶雨杉。   连忙跑上前去,路走到一半,听见咔嚓一声,伞骨被风刮断,而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亮眼的闪电落下,直直劈倒了百米远处的一颗大树,树瞬间在雨中变得焦黑,哗啦一声倒下,而雷声也随后而至。   巨大的轰隆声炸响在耳边。   姜听玫呆呆地看着离陶雨杉五十多米远倒下的那颗大树,浑身都忍不住发颤,眼泪也不自觉流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艰难得走到陶雨杉身边的。   她被淋得成了一个雨人,浑身浇透的湿,冰冷得像块湿抹布,一看见她来,她虚弱而苍白地扯着嘴角对她笑了笑:“姜姜,你来了……”   眼泪混着雨水,温热瞬间变得冰冷,姜听玫拿出没破的那把伞撑开,她俯身抱住她,轻轻开口:“我来了杉杉,我们回去。”   陶雨杉没出息地哭出了声:“我本来想走到山上的展厅去躲雨的,可是我没力气了,还有我摘的那些东西全都没了,呜呜呜。”   姜听玫顺着漆黑的水泥路看过去,目光越过那颗被劈倒横躺在路上的大树,见到了路边上杂草里零零散散的碎蘑菇。   “我们先回去。”她搀扶着陶雨杉起身,两人挤在一把狭小伞里,反而一点雨也没遮到,两个人一起都湿透了。   而陶雨杉浑身冰冷得不像样,有失温的迹象。她走了几步,就没力气再走了,整个人软倒在她身上。   雨势却愈加猛烈,仿佛要将世界颠倒。而他们位于这荒僻的山里,随时都有发生泥石流,或者树倒砸人的危险。   耳朵连着头发了狠地疼,姜听玫浑身发冷咬着牙齿打颤,世界喧嚣的雨声,全部灌入她的世界,她快承受不住。   睫毛被雨水完全打湿,陶雨杉极虚弱地问:“姜姜我们还能回家吗?”   会死在这里吗?   姜听玫用肩膀支撑着她,一手摸出了手机,雨水浸泡那么久还能开机真是万幸。   看到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她苍凉地扯了扯唇角。点进通话录,犹豫了十几秒,她又打了那通电话。   漫长的一分钟等待,当电话被接通的时候,姜听玫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她听见他的声音。   “姜听玫?”   咬碎唇齿,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她祈求他:“纪忘舟,你可以帮帮我们吗?”   “可以帮我们租一辆车,送我们回旅馆吗?”   “你在哪里?”纪忘舟声音很冷静,他听着听筒里地雨声,觉得全世界的风雨都向他而来。   “我们在展馆下面,山路上,这里很偏,没有人,路上有一颗被劈倒的大树,很冷……”她声音渐渐微弱。   “别慌,说清楚。”   手指拨弄屏幕,姜听玫打开微信找信号,试了好几次,才给他发出一个定位,“谢谢你,忘舟。”   此后等待时间她不记得过了多久,只记得那辆黑色轿车驶近她身旁,停在她身边的那一瞬间,她几乎软倒在地,几乎哭出声来。   车门被打开,柏纵和纪忘舟各撑一把伞出来。   黑色长柄伞,他身材高大,宽肩窄腰,一身黑色风衣,衣领高竖,露出锋利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以及长眉下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那双眼尾有淡红朱砂痣的眼睛。   柏纵扶走了她身边的陶雨杉。   纪忘舟撑着那把大黑伞向她走来,大手接过了她手里伞的残肢。他把那把伞扔了,将她笼罩在他手中的大伞下,漆黑的桃花眼里尽是不易察觉的心疼。   姜听玫抬头向他咧开嘴,苍白地笑:“你来了啊。”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沿眼角滚下。   纪忘舟脱了自己的风衣,反手将她裹住,大手护着她的肩,声音低哑温柔:“我来了。” 第23章第23章   雷声不知是何时歇止的,乌云渐渐散开,云层恢复白日的光亮,照着雨后的树木,清新洁净。   姜听玫身上盖着温暖的羽绒被,窗户的窗帘被拉开了,一盆开得正盛的软白茉莉花半沐在微风中,在缓缓摇动花瓣。   世界被雨清洗了一遍,空气中淡淡的泥土气息,她想到蚯蚓翻弄巢穴,一切都在雨后生长。   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自己是在纪忘舟的副座睡着的。那时她很冷,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头顶暖气开到最大也抵挡不了那种彻骨的冷。   她紧抱着身上唯一一件纪忘舟的风衣,缩成一团,她贪恋那点温暖,像溺水之人渴望稻草。   现在回想起来,她约莫当时已经有发烧迹象了,烧得糊涂,还弄湿了他一件衣服。   他那么讲究,应该是不会再穿吧。看来她的账单上又得多一笔。   喉咙发哑,连着肺腑,她咳嗽出声。不一会保姆阿姨便来敲门进入,那阿姨端了碗粥和中药进来,柔声道:“姜小姐,您先喝粥再喝药吧。”   姜听玫喉咙发涩,咳得肺也疼,她勉强开口:“杉杉呢?”   “纪先生派人送她去医院了。”保姆恭敬回。   细眉微蹙,姜听玫担忧开口:“她怎么了?她没事吧,纪先生呢,他在哪里,我想见他。”   伸手掀开被子,她准备下床,却被保姆摁住手腕,惶恐道:“使不得使不得,姜小姐您的病还没好,先好好修养吧。”   姜听玫浑身无力,软靠着枕被,点点头:“你帮我问问雨杉的情况好吗?”   “我要知道她的消息才吃东西。”   闭上眼睫,她脑海里最后的印象就是陶雨杉脸色惨白,手腕还带着血痕,软倒在她身上,问她她们会不会死。   保姆有些为难地端着粥,劝慰:“姜小姐,您先喝点粥吧。”   姜听玫喉咙痛得说话都费力,她不想再争辩,只是拒绝地闭上了眼睛。   大概过了两分钟,她听见一阵靠近的脚步声,鼻尖隐隐约约闻到那股熟悉清冷的佛香味。   保姆还听着吩咐站在一旁。姜听玫一睁开眼,便看见了他,黑衣黑裤,左手腕骨处是一串古褐色佛珠,还有那双清明的桃花眼。   碎发黑瞳,鼻梁挺直,他皮肤很白,冷淡俊朗。   看见他的那瞬间,唇角便弯上了,她轻轻开口:“谢谢你,忘舟。”   纪忘舟语气却很自持冷淡:“不用谢。”   “我让阿纵送你朋友去医院了,她高烧不退可能是肺炎。”他站在窗边,个头很高,看人的时候垂着眼:“你也发烧了,先在这里休息,明天回去,张阿姨会照顾你。”   “杉杉如果好点了就请告诉我好吗?”姜听玫担忧道:“我想知道她没事。”   纪忘舟抬眸看了眼窗外,应答:“嗯。”   似是为划分距离,他道:“我在楼下睡,不会上来,放心。”   姜听玫看着他的侧脸,突然间觉得自己一点也看不懂他,绅士疏离,明明对你很好可态度还是冷淡,像块冰,令人捉摸不透。她都快要疑心他到底把不把她当朋友看。   还是,从来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里?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忘舟,如果你以后需要我帮什么忙,我都愿意。”她真诚道。   纪忘舟一手从旁边桌柜上拿玻璃杯倒了杯热水,推到她面前,“先喝粥,睡一觉。”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没看她,声音也很克制,听不出一丝情绪,就像机械设定的程序一样。   一手按着胸口,姜听玫抬眸看他眼睛,狭长漂亮,睫毛纤长,墨黑色瞳仁就像书画作品里留白的山石,意有了,境有了,就是没什么心。   “好,我会的。”   伸手接过他的水杯,指尖触碰到他的手背,几乎是瞬间他收回了手,直起腰,一手插兜,淡淡开口:“嗯,有什么事电话。”   他转身离开,关上门,背影也没了。   姜听玫莫名心里一阵失落,她总觉得这次的纪忘舟有点不一样,有点……别扭,对她说话都冷声冷气的,安慰的话也听着很冷淡,像在……刻意保持距离。   风铃摇晃,窗外日光渐渐被吞没,群山也落入黑夜怀抱,夜幕降临了。   ……   只是今晚没有星星。   楼下别墅里。   罗鑫林抱个抱枕坐沙发上,看着窗外月光,有点忧心:“今天雨下得太大,林中被劈死了好几颗大树,上山的路被挡了两条。”   回想起今天大雨中他纪哥撑伞出门去车库取车的场景,真是有点发怵,雷鸣电闪,天空一阵亮接一阵,像电影《2012》里的末日场景。   而他纪哥亲自出去,在这末日天气中接回来了一个姑娘,上楼时都是自己抱着,请医生,让阿姨帮她换洗衣服,换床被,折腾一大中午才算完事。   他想起今天中午姜听玫那脸色惨白的样子,有点担心:“哥,听玫好些了吗?你要不让她下来散散心。”   丁蔚听见,有点诧异:“她在这?”   纪忘舟今晚就一直抱着笔电在建模,写程序,听见他们讨论也懒得分一个眼神。   “在,今天经历有点惊险,淋雨生病了,在楼上,你们都别上去啊。”罗鑫林回。   想起来还后怕:“不过说今天这天气真够危险的,后山西坡都滑坡了,还好那片没人,没伤到。”   苏均晨也跟着叹气:“是啊,天灾躲不了。”   “明天让蒲仪箐在山路边隔两百米建一座避雨亭。”一直低头敲键盘的男人此刻开始说话了,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但是不容商量的口吻。   苏均晨:“……,不至于吧哥,反正你们下周就离开了,这建亭子的话我表叔又得多花多少钱啊?”   罗鑫林也赞同:“这种极端天气还是少的,没必要。”   长指敲了敲笔记本,纪忘舟抬头看着他笑了笑,眉目间有些戾气,说话也不耐烦:“要等死人了才建是吧?”   “不建就叫蒲仪箐来和我说。”冷冷一声,像锋利刀刃。   苏均晨都吓一跳,额角出汗:“怎么了哥?”小心翼翼开口:“建建建一定建,我明早不今晚就去联系工人。”   “就是图纸和具体方案没……”   手机“叮”了一声,苏均晨一看,多了封邮件,from:F.S。   [避雨亭建筑规划图纸]   ……苏均晨认栽,挥手:“得嘞纪哥,我明天就去监工行不?”   纪忘舟闭眼,长指捏了捏眉骨,“把倒了的树和垮掉的山面都清理了。”   这次机器人大赛,主资方就是纪家,要是在这期间发生安全问题,那影响的也会是纪家的声誉。   罗鑫林想通了,自告奋勇:“我也去吧纪哥,我挺想看看被雷劈的树长什么样。”   赵文曲他们倒是兴致缺缺,“我们不去,想在家玩会游戏。”   纪忘舟眼也没抬,直接扔了把钥匙过去,“都去。”   赵文曲讪讪道:“好嘞,一定去,为景区做贡献。”   “没事别来这里晃,回去把实验报告都整理好发我。”扣下笔记本,他补充:“二楼这几天不准去。”   “明白了二哥,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你好好照顾姜姑娘啊。”罗鑫林放下手上游戏机就开始收拾背包,“有事叫我们,随叫随到,保证不当你们的电灯泡!”   ”   唇角翘起,纪忘舟这才笑了,随手扔了个3d打印的球过去,“别胡说。”   “她有男朋友。”   众人慨叹唏嘘,又开始玩闹起来,“害,枉我们纪哥一片痴心啊。”   “还是莺莺妹妹好,一直想着你,念着你呢。”   挑了挑眉,纪忘舟拿起闹钟,把时针调到五,不咸不淡开口:“明天早上五点集合吧。”   登时起哄的一群人戴上了痛苦面具,挣扎求生:“纪哥别……五点天没亮鸟都没起呢,我们清理路障哪看得清啊。”   纪忘舟不想废话,把闹钟重新放回桌面,“不想就现在爬回房间,别让我再听见一句废话。”   实验室众人连忙放下手中正在玩的东西,立刻以最快速度逃离了那栋别墅。   不过一分钟,客厅里鸦雀无声。   纪忘舟靠躺着椅背,一手捞出手机给私人医生打了个电话,叫她搬去楼上住,好好照看一下她的情况。   做完这些,去浴室冲澡,换了睡衣才重新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弯起唇角有些自嘲地笑。   ——   陶雨杉是第二天上午回来的,柏纵开车送回来,她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就是还有点没力气。   她戴着假发,及颈的学生头乖巧得过分。   姜听玫烧已经完全退了,穿着深蓝色长裙,外面是昨天那件牛仔外套。纪忘舟派人今早送来的,清洗了也烘干了。   她踩着拖鞋下楼,走到门口就看见陶雨杉,“杉杉,病好了吗?”   陶雨杉连忙跑过来抱住她,笑着开口:“我没事啦,我还遇上了柏大哥这么温柔这么好的人,真的很谢谢他。”   柏纵站一旁,他身材高挑,穿着类似学士服的衬衫,戴银丝眼睛,斯文绅士。   “没事。”他微笑回答。   “谢谢你阿纵。”姜听玫感激地看着他。   回过神来还是要教育陶雨杉,“想的什么?一个人去森林里采蘑菇?”   陶雨杉委屈:“我只是看新闻里说嘛,说这种山林里松茸最多,而且很好吃,我想做给你尝尝嘛……”   …   “被劈的那些树真的应该直接烧了,反正都有一大部分焦黑成炭。”   “还用卡车运下山销毁,真麻烦。”   “不过经过今天这么一役我算是知道体力工作者的辛苦了,我发誓以后绝不和他们制造麻烦。”   “得了吧,让你蒲叔多发点工资给他们比什么都强。”   实验室几人打打闹闹回来,姜听玫看着他们,觉得他们还像群大小孩一样,稚气无畏。   忍不住笑了,她去拿水杯给他们倒水,一杯一杯摆放在大理石桌上面。   罗鑫林看见她下楼,“听玫?身体好些了没。”   “嗯,已经好了。”她笑笑,梨涡浮现,“就是不知道你二哥他在哪,杉杉也回来了,我们应该走了。”   “二哥?”罗鑫林诧异:“他能去哪,他又没去清理树木。”   “晨哥你问问他,打下他手机。”   苏均晨点头,“行,我看看。”他打了几个电话,对面都没人接。   “兴许有事吧。”   “别管了,我们先吃饭。”收拾树木实在饿得不行。   姜听玫把水杯端过去给他们,随后让保姆在餐桌上菜。   陶雨杉也来帮忙,柏纵就在一旁微笑摆了摆手,“我吃过了,你们吃。”   之后他便一个人往一边的走廊去了。   又过了两分钟,菜上得差不多齐了,几人走找了座位坐。   姜听玫也带着陶雨杉坐一旁,和她商量:“吃完饭就回去,打扰他们这么久也不好。”   陶雨杉点点头,“好的,我听你的姜姜。”   手拿着面包,姜听玫咬了口,目光却被客厅的一副画吸引了注意力,黑底配色,上面是一朵红色的曼陀罗,花瓣殷红,神秘而危险。   而不及片刻,那红色曼陀罗动了,朝里开,那是一扇门,柏纵和纪忘舟从那里面走出来。   他穿着简单白T恤,袖口仍是那几个英文字母logo:fake。   不过他似乎刚进行了某项剧烈运动,额角有汗,发丝耷成一束一束的,冷白皮肤上也聚集着汗珠,汗流得还不少。   那T恤显然是刚出门的时候换的,干净整洁,没沾一点汗。   而他半垂着眼,额间有根黑色发带,手掌上也缠着一圈又一圈的丝带,似乎是拳击?   罗鑫林惊讶:“哥,你大早上怎么了?”   柏纵抬头向他笑笑:“没什么,你们先吃饭吧。”   他陪着纪忘舟走,从那间房走过来路过宽敞的客厅,到了他们面前。   纪忘舟眉间有些不耐烦,一手缠着另一手的丝带,低头咬住线条扯着解开。   衣领一拉,袖口一抬就露出结实的肌肉和突起的喉结,透出浓浓的男性的荷尔蒙。   与平时衬衫纽扣系紧一丝不苟的禁欲模样完全是两副面孔。   姜听玫放下面包,看着他的脖颈,锁骨向上努力想聚焦在他眼睛上。   可那眼睛一直向下,在他手掌的拳带上,似乎苦恼有点难解开。   姜听玫不知自己那一刻中了什么邪,放下碗筷,走到他面前在一大屋子的人的注视下,伸手触碰到他的手掌,轻轻开口:“我来帮你解吧。” 第24章第24章   纪忘舟半撩着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沉静探究。   以及疏离。   姜听玫感受到了,也感受到整个房间里的人的目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串白色的缠带,手指触碰到那些带子,带着温热,以及男性独有的气息。   一手捏紧缠带末端,一手轻轻一圈又一圈地将缠带从他的手掌上解开,解开的缠带握在手中,带着他的体温,抵着手心甚至微微发烫。   她心无旁骛,注意力全在他手上,缠带解开一半露出他宽大的手掌,皮肤发红,手心有汗,以及……指骨上因为用力而留下的伤痕。   姜听玫看着那些伤愣了一瞬,还没问出口,纪忘舟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连同收回的还有她手上那些缠带。   手掌垂下,遮住那些伤痕,他有些散漫地笑:“我自己来吧。”   “额,好。”她笑笑,“记得擦药。”   抬眼看他,安慰追究的话没能说出口,姜听玫看见那双漆黑的桃花眼如浮了层雾气,里面情绪辨不太真切。   她没有意识到他们此刻靠得这么近,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和柏纵一起进了卧室。   回到餐桌上,实验室众人看她的目光都有点不同,一副想要八卦又不敢问的样子,有一种微妙的尴尬。   陶雨杉也是憋着,一会看她又一会看食物,没几分钟就把面前的餐食吃了个干净。   姜听玫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余下时间都无所事事地浏览手机里的新闻。   点开微信对话框,看着他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宇航员孤独地坐着,背景是蓝色的大海。   莫名就很悲伤。   敲了敲键盘,她打下字:[先用酒精或碘伏消毒一下。]   [消毒后最好涂一点跌打损伤的药酒。]   [你有吗?没有的话,我可以回去给你拿。]   一口气发出这几条信息,姜听玫关了屏幕,把手机倒扣放在桌上,等他出来。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那侧卧的房门才被打开,他走出来,又换了身衣服,这次穿的是件藏蓝色的衬衫,手上的伤潦草地贴了几张邦迪。   脖子上还戴了条十字项链,他应该是洗了澡,黑发还没怎么干,有点湿润地散着,很性冷感。   长腿几步就走到餐桌旁,选了把椅子坐下,椅子正贴着她,在他旁边。   餐桌上众人都停下动作看他,有点拿不准他的情绪。   是罗鑫林开口:“哥,你怎么了?”一大早发泄练拳击。   纪忘舟拿叉子插了片面包,眼角微挑,疏淡笑笑:“好着呢。”   目光落在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上,很有力量感,姜听玫闻到他身上那种淡淡的皮革混着雪松一样清冽的木香,很让人安心的气息。   眼角弯了弯,她抬头问他:“你擦药了吗?”   眼皮耷下,他不在意,“没事。”   姜听玫探前身去,想要查看他的手:“我看看伤。”   纪忘舟却就势往后靠了靠背,手掌抬起,手背挡住眉心,不让她看见那伤,若无其事道:“你要回去了?”   看不到他那手,也就作罢,姜听玫轻轻回:“是啊,我都好啦。”   杏眼弯弯,她眼底好像有光,星星一样,“昨天你是救了我们的命,是救命恩人,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了。”   “不用感谢。”敛眸,他睫毛很长,在眼底落下一圈阴影,他看着她那笑得弯弯的眼睛,低低回:“你多笑笑就好了。”   笑起来多好看,比所有花期正盛的玫瑰都要好看千倍万倍。   听到他的话,姜听玫嘴角梨涡浮现,很开心地笑:“那好吧。”   长指握着玻璃杯,指节扣了扣杯口,纪忘舟一手撑着桌子,有些散漫地,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回去,男朋友会来接吧?”   姜听玫有些疑惑:“男朋友?”   罗鑫林作证,举手:“对,听玫你昨天生病,你男朋友不会担心吧?就是我们上次在餐厅和灯会遇见的那位。”   “个子不太高,长得很清秀,一整晚都陪着你的那位男朋友。”   “噗。”姜听玫想起来,“那是我女朋友。”   “我不会谈男朋友的啊,你们在乱想些什么。”她戳了戳陶雨杉手臂,“喏,给你们介绍一下。”   陶雨杉也觉得好笑,但在一桌人面前还是有点腼腆,低低回:“上次那不是姜姜男朋友啦,是我。”   “我头发短,那天没戴假发。”   “哦哦哦,原来如此,我就说那天那个男生挺好看的。”苏均晨说。   丁蔚笑得没形了:“对,听玫别轻易在外面找男朋友,以后想找的话考虑下我先。”他不知是何时想通了,反正没人能得到,就先做朋友吧,反正他也没那么强执念。   柏纵回来看他们都笑得厉害,有点惊讶:“怎么了这是?”   苏均晨握他手臂悄悄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什么?”柏纵也压低了声音。   “好消息是姜听玫没男朋友,坏消息是她不会谈……”   “——男朋友。”说完这句话时他瞟了眼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某人。   柏纵也懂了,淡淡地笑,若有所思地找了把椅子坐着。   而纪忘舟若无其事地喝了半杯凉白开,回想起那些细节,心头的烦躁消弭许多,他看着姑娘白皙的侧脸,绒毛细小,很乖巧安静。   玻璃杯轻轻碰了碰她的豆浆,微偏头,他缓缓道:“——那我送你回去?”   对上他那双漂亮冷淡的桃花眼,姜听玫微笑着开口:“好啊。”   “刚好我把药酒给你。”   ……   回去路上,姜听玫看见路边有人修建亭子,有些诧异:“这是?”   陶雨杉也看见了:“修建避雨亭?昨天还没有呢。”   纪忘舟从后视镜里见她,深蓝色长裙和很俏皮的牛仔外套,黑发用发带绑着,鬓边刘海微微蜷曲,如果细看,可以发现她耳垂上有三粒细细的黑痣,很秀致,很漂亮。   “忘舟,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她问。   半垂眼睫,他声音慵懒:“大概是,山庄主良心发现。”   姜听玫:……   陶雨杉认真:“那他真是个好人。”   似曾相识的话,姜听玫有点囧。   ……   山路都清理好了,也就二十分钟路程,她们就到了。   下车后,姜听玫拿药酒回来,站在越野车旁边,敲驾驶座的车窗:“你下次别不顾自己受伤都要去练拳击了。”   隔着车窗玻璃,纪忘舟听不清她讲什么,放下玻璃,问她:“你说什么?”   姜听玫没脾气:“你下次心情不好的话,可以找我聊。”   “别伤害自己。”   “嗯。”垂了垂眼睫,他接过她递来的小瓶药酒,手上伤痕血结了痂,在冷白皮肤上很是刺目。   姜听玫看着他的眼睛,莫名觉得他好像有点难过。   她挥挥手,轻轻说了一句:“再见,纪忘舟。”   ——   临近展览,每天都有很多人上山,而姜听玫一连待在屋里三天都没出门,连轴转,睡觉吃饭都在想设计,等第四天的时候终于把所有的都画完了,是一个完整的动力臂设计方案。   她给丁蔚回消息,丁蔚让她把文件送到雅颂别墅。   姜听玫换了衣服正要出门,陶雨杉就在卧室内喊:“不要去啊姜姜,别留我一个人,我害怕。”   陶雨杉最近一直待家里看鬼片,看了《山村老尸》心理阴影还没好。现在是一出门看见树林就想起小山村就害怕得很。   姜听玫无奈:“那你和我一起去好了。”   陶雨杉抱着笔电瑟瑟发抖,“我现在恐树林。”   “不仅觉得有鬼,还觉得有贩卖活人器官的人贩子。”   “把人杀了,器官掏走,尸体就随便扔山里,等狼狗来吃……”   “打住!”姜听玫摆手,“你就家里待在别开门,就是人贩子真来了也奈何不了你。”   “我等会到家给你发信息,你出来帮我开。”   换了一双运动鞋,她提着挎包就出门了。今天穿得随意,是一件深色的牛仔长裙,头发也没系,披散在腰间,黑直而蓬松。   雅颂区在山顶,她们住山腰,每次上山有几条路,可以坐缆车,不过很贵,还有一条就是坐公交半个小时一趟,要比较有耐心地等。   另有一条爬山梯的小路,走半个小时也能到。   姜听玫到公交车站,看着刚走的公交车有点无奈,反正今天穿的运动鞋,就爬山吧。这大白天的,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山梯坐落于山脊中央,几乎一条直线般通往山顶,坡度比较陡,爬起来很费力。   她扯了耳机,插手机里放着听歌,沿着阶梯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她很有耐心,四周风景也好,一路上见着许多品种奇特的植物,深绿叶片上结了红珠,在阳光下有诱人的光泽。   空气清新,混着雨后的泥土气息,让人身心苏畅。   姜听玫走了十多分钟,回过头来看着自己已是身处高处,见到走过的路,心里就很有成就感。   她拿手机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登高望远~   将手机放回衣兜里,又走走停停爬了二十多分钟,这一路上没见到一个同路的行人,大概这里实在偏僻得可以。   但她听着歌,心情愉快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不过走着走着总感觉树叶有沙沙的响动声,像某种动物在爬行穿梭一样。   凝了凝心神,姜听玫回头看了好几次,都没发现异样,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多虑了。   等一直安全到山上,也没出现变故,她才放下心,自己确实是多虑了。   约在山顶的一家咖啡馆见面,她去的时候丁蔚早已到了,在桌前等她。   他穿得休闲,一身灰白色运动服,人高马大的,倒很青春悠闲。   姜听玫走过去,把图纸一张一张从文件夹里拿出来,放到他面前,供他参考:“一共十一张,每张的精度都到毫米,丁蔚师哥你先检查一下,合不合格。”   丁蔚看着她笑笑,“不用叫我师哥,就叫我丁蔚吧,我们至少还是朋友不是?”   “嗯,好。”她顺着他话接,“那丁蔚,你先查看一下结果?”   丁蔚随意瞟了一眼就把图纸放下了,直接就在微信里给她转了五千五,“很不错。”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白皙脸庞还有细微的汗珠,他问:“你怎么上来的?感觉很累。”   抿了抿唇角,看着微信里的转账,姜听玫是很开心的,不在意回:“走路。”   丁蔚笑笑,递给她两张科技展的入场券:“后天来看吧,到时候看看成品。”   “那好,我会的。”姜听玫接过,“我先回去了,丁蔚下次有缘再见。”   她拿起包就往回走没给丁蔚机会说出一点挽留的话。   ——   山顶高尔夫场。   这次来的投资者有云泽的跨国公司,背后经济和股权实力都很大。   盛雪兰叮嘱他好多次让他陪客户多聊聊,现在杜总对科技领域感兴趣那是好事,说不定一个高兴就把QT实验室投资了,到时候他的专利机器人也都可以发挥出用途进行真正的量产售卖环节。   纪忘舟不胜其烦,只得答应陪杜总,酒局饭局,高尔夫球场,他都在场,在一旁忍耐着耐心。   杜总约莫四十多,保养得体,穿着正式,一般都是三件套,只有今天运动才换了运动服。   纪忘舟比他高半个头,身高腿长的,一身白色棒球服,同色帽子,帽檐压得低,挡住炽烈的阳光,与大片碧绿的草地。   杜岚眼睛一直在捡球小姐的身上转悠,色眯眯的,敲打问:“纪小先生未来主营是科技领域?”   一杆撞上高尔夫球,完美一次落抛,球进洞,纪忘舟淡回:“或许。”   杜岚一口答应:“那我第一个投资,不过……”眼珠子转了一圈,又落到捡球小姐身上,“这个姑娘挺漂亮,对味。”   “哼。”纪忘舟瞥了眼,语气讽刺,“杜总这么有能耐不自己追吗?送人换生意,我倒是不擅长。”   杜岚皮笑肉不笑:“这么快拒绝?是纪先生给你的权力吗?我听闻他还在病床上,无暇顾及你家的琐事呢?”   抬眸冷笑了眼,他言语也不客气了,“那想必后面科技展,杜总不必委身来看了,送客。”扔了球杆,他直接坐在椅子上,姿势冷淡。   一直在一旁的安保人员这时走过来,想要逐客。   杜岚却话锋一转,聊起山上安保问题:“最近听说山上不太平啊。”他望着青山,目光深远:“纪家护佑的山,原来是流氓横行。”   纪忘舟现在根本懒得理他,这杜总就是耍威风来了,一会要爬山,一会打球,一会饭局灌酒,,商务合作还总推脱,现在又拿他们家出事来说话。   他脸色很冷,出言嘲讽:“噢?是吗,那希望杜总一个人下山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可别遇见流氓。”   杜岚脸皮厚,还没走,做惊讶状:“小纪总,你难道不知道吗?这些天上山路上有变态,专跟踪独身女性,偷拍裙底,发在网上任人讨论,还有两个姑娘都失踪了,宛城日报都报道了,说这山上有淫贼啊。”   “你们鼎鼎大名的纪家也管不了这种事啊,以后谁敢来?”他微笑着,眼神危险。 第25章第25章   公寓里漆黑一片,幽幽月光照耀着阳台的那一小片地方,显得阴森荒凉,从阳台望出去,就是漆黑无比的山林,树木高大,枝叶茂密,将光线阻隔得彻底。   姜听玫回公寓已经是夜幕时分了,她下山坐的末班公交,下公交车从公交站台走回到公寓这段路总觉得似乎有人跟着自己,脚步声很轻,断断续续的,不远不近,在耳边挥之不去。   而那人的影子倒映在路边,夹在树木中,移动斑驳,像幽灵一样。   一手紧握着手机,没敢回头,她一心提防着,脚下加快了脚步,到公寓门口都还吊着一口气。   敲了几下门没人应,便自己找钥匙开了门,一进门才发现整个房间都是黑的,只有阳台处那里有一点亮光。   遇见刚刚那种事,现在回到家中又是这样的场景,让她很难不多想。   关紧门,姜听玫灯都没来得及开就照着手机屏幕的光亮去陶雨杉房间找。   褐色房门紧闭着,从门缝里也窥不见光。   姜听玫站门边轻轻敲了敲房门,发出“咚咚”两声,没人应,她便又敲了几下,内心正疑惑,就突兀地听见一声极惨极尖利的叫声。   刺着耳膜,听得人一阵头皮发麻。   姜听玫连忙用力推开那间房门,喊了声:“杉杉?”   “杉杉你怎么了?”   在室内抱着笔记本看鬼片的陶雨杉默默转了个身,惨白灯光映着她的脸,显得有点吓人。   像被抓偷吃的小孩,她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我听见声音以为是电影里的敲门声。”   “氛围很足,没忍住叫出了声。”   姜听玫被这一惊一乍的声音吓得魂都快没了,摁亮开关,先给自己倒了杯水,心有余悸地坐在床边,把今天路上遇见的事都给她讲了一遍。   讲完陶雨杉也开始害怕了,“我去,不会真有鬼吧?”   姜听玫点了点她头,“肯定是人啊,你上网查查看,看看屏荔山最近有没有女性失踪事件。”   屋外起风了,风铃随着风的轨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在这寂夜里声音很是清晰。   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山林,姜听玫心里发慌,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   陶雨杉戳她手腕,“好像搜到了一条,好几年前的,说山上有个女孩为情所困想不开投河自尽了。”   “就是山下那条河,被人打捞起来尸体都发白腐烂肿胀得看不出人样了。”   陶雨杉又开始脑补了:“会不会是她变成鬼,游荡在上山下山的路上,要找当年的负心汉报仇……”   “你想多了。”姜听玫轻敲了下她头,“这种肯定是活人干的,最近别出门了,不安全。”   起身走到窗边,她把窗帘放下,挡住外面黑黝黝的山林。   “今晚一起睡吧。”   ……   洗漱后缩上床,姜听玫抱着手机看小说,看了会微信有消息进来。   她点开看,是纪忘舟的。   唇角不自觉地弯上,她想着他会给她发什么,点开看见只有短短的两句。   [最近山上有变态出没,不安全,别走夜路。]   [注意保护好自己。]   姜听玫想了想,用轻松的口吻回:[知道啦,我今天好像也遇见那变态了。]   上山的时候,他跟着我,下山回家的时候他似乎也在……   字还没打完,一个电话就进来了。   姜听玫看着手机界面上的纪忘舟三个字时,心底微微有一丝暖意,像寒夜里微末的火星,寸光照铁衣。   接通电话,她轻轻开口:“喂?”   隔着滋滋电流声,能听见对面的呼吸声,很让人安心。   过了大概十秒钟,对面都没回音,她试探性地又问了句:“忘舟,你在吗?”   “今天什么时候遇见的?”低哑一声,语气里似乎还有点急切?   “就上山的时候,还有下山从公交站到公寓这段路。”她一五一十地都将事情经过告诉他,末尾还加上:“我很好,我没事,你别担心啦。”   “最近都不要出门,我派人给你们送饭,过两天我下山来看你们。”纪忘舟叮嘱,一手按压着眉心。   姜听玫“嗯”了声,想想还是开口:“我等到你的看完你的展览后下山,放心我不会有事,也就再待四五天的样子。”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论坛页面,他现在也无法确定那人的真实身份,只得回:“好,我们已经在查了,你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姜听玫靠着床背,心里害怕和恐惧都一扫而光了,轻抿着唇角微微笑。   陶雨杉放下手机,笑着开口问:“哦~有情况?”   “从实招来!”她伸手去挠她掌心,“我前几天早上就觉得不一般,姜姜你对纪忘舟是不是太好了点啊?”   “太好了吗?”姜听玫思付回。   “不好吗?”陶雨杉罗列:“你又帮他解缠带又给他送药的,我以前没见过你对别的异性这样啊。”   “快快交待是不是动心了?”陶雨杉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灯光朦朦胧胧的,照着她的发梢,衬得她面庞很温柔。   姜听玫想起他,不自觉地嘴角就弯了,否认:“我没有,我只是把他当朋友。”   “以前没怎么交过男性朋友。”她笑着露出梨涡,“现在就是想单纯地对他好,因为他对我也很好啊。”   “你就是恋爱小说电视剧看多了,看什么都像谈恋爱。”   她下定结论:“放心吧,我们就是纯友谊关系,你别想东想西了啊,要不然我会不高兴的。”   后来据陶雨杉回想,当时她说纯友谊关系时,她脸上的表情可是真诚无比,而语气也是满满地义正言辞,真得不能再真了。   陶雨杉都信了,支持:“那,祝你们友谊万岁,友谊地久天长?”   姜听玫眨眼,很正经地开口:“嗯,他修佛,我不结婚,我们以后都是要孤独终老的人,老年的时候还可以做邻居,他科研又厉害,我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去问。”   “而他要是不会做家务,那我勉为其难也可以帮帮他,我还可以养只猫,他也养只猫,见面两只猫就打架,场面一定很有趣……”   “停!打住打住啊!”陶雨杉受不了,暗想要到时候你们还是这么别扭两老人,她一定把民政局给你们搬过来,赶紧凑一家,别乱用孤独终老这词了,真的。   扯过被子盖住,她转移话题,“我今天看的鬼片里发现了一个穿帮镜头,就是贞子飘的时候我发现她踩着滑板飘,真酷啊,我还截了屏你看吗姜姜?”   姜听玫凑过去,“我看看。”果真看见图片中女鬼脚边白色纱裙有个绿色木板的影子,评价:“演员很敬业嘛,我都不会滑板。”   想了想,又问:“诶,不对,杉杉你以前不是最怕看鬼片吗?最近怎么这么反常一直找鬼片看?”   陶雨杉望着天花板,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姜姜,我这叫克服恐惧。”   她眼底都藏着笑意:“这是柏纵哥教我的,他说如果害怕一件事就去找出那件事的破绽,就像恐怖片,找出里面穿帮镜头就不但不会觉得恐怖,反而会很滑稽。”   “我这几天已经一连在好几部电影里都找到了穿帮镜头,我觉得没那么恐怖了,反而还有点好笑。”陶雨杉细细打算,“我想等我凑齐十个地方,就去告诉柏纵,我们就能聊很久了。”   隔着昏黄灯光,姜听玫看着她藏满笑意的眼睛,试探问:“噢?那你觉得柏纵人怎么样?”   “他很好啊!”陶雨杉毫不犹豫,“很温柔很绅士,而且待人温和,让我感到好温暖,我好喜欢这样的人。”   “上次在医院,是他一个人忙上忙下帮我办住院手续,而且我吃药的时候,他怕我怕苦还特地给了我草莓糖,我很久没遇见对我这么好的人了,他真的很好,很好很好。”   “而且他在看了我短发的样子之后也一点不嫌弃,相反很认真地告诉我,说我短发让五官都完全露出来了,很好看,就像没有雕饰的璞玉。”陶雨杉回忆起来的时候,眼底都是有光的。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被人比作玉,毕竟我从小到大都是家里最不受喜欢的那个,而且学历也低,很受歧视。”   “只有他告诉我,我也是很好的,我也可以被人爱。”她说出了这些隐在内心最深处的自卑。不过说完之后嘴角也是带着笑的,又是一副无坚不摧没心没肺的模样。   姜听玫怔了会,想她是真陷进去了,也不拆穿,只是嗔道:“以前你生病,我不是这样对你的呀?”   陶雨杉连忙侧了个身来抱她胳膊,撒娇:“是呀,所以说我的姜姜最好了。”   那些悲伤的话题都被她们很有默契地跳过去,因为比惨比受苦,她们谁也说不清谁更多一点。而想这些,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而窗外残月如钩,静静照耀安谧幽静的森林。   ……   翌日。   果然一早便有人送饭来,放在门口,放下就走。姜听玫穿着睡衣从猫眼往外看,等那人走了才开门把饭拿进来,种类丰富,比他们前几天吃的好太多了。   姜听玫给纪忘舟发消息,[收到了,谢谢你。]   [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她试探问。   一分钟后,消息提示音响,他回:[没有特别喜欢的,你打游戏吗?]   随后推给了她一个链接,姜听玫点进去发现是一个游戏的下载地址。   后台把游戏加入下载,她回:[我玩玩看。]   过了大概半分钟,他直接发来了一串id,[加我。]   而那游戏内存实在够大,姜听玫足足下了一上午才下好安装好,点进去后发现好友系统都没开放呢,只得跌跌撞撞的开地图升级,瞎转乱跑,发现一个玩家也没见到,反倒是见到不少张牙舞爪的小怪,追着她打,她打不过只能跑,跑着跑着就跌下悬崖摔死了。   “世界,离我而去。”角色死前还说了句遗言,怪悲伤的。   姜听玫退出游戏,打开微信,想了想发:[我知道送你什么了。]   FS:[?]   Hear:[一个外挂。]   【乖巧兔子表情包。】   [带你杀穿地图,不用谢我,我已经想好大致怎么写程序了。]大学选修学的编程好歹是有点用的,她想。   纪忘舟看着她的回复,唇角微翘,敲字:[好,等大神的外挂带我飞。]   封号就封吧,这几天让她有点事做待在房间里别出去遇见那变态才是最安全的事。 第26章第26章   SexyV.3论坛。   近期一直飘在首页的帖子是一个昵称名叫“血魔”的人发的猎奇涉暴血腥的一则标题为〖以血纵欲(desire)〗的帖子。   回复高达几千楼,其中楼主的发了大量涉及女性隐私部位的照片,比如沾血的裸足,干裂带血痕的唇角,被反绑成屈辱姿势不着一物的女性背影等极具性诱惑与恶趣味的图片。   匿名评论里全是污言秽语,对这种明显犯罪的行为没有一点指责。   那些猎奇血腥的图片那个楼主发了得有几百张,帖子下面甚至还有人催更,大喊看得不够,再多来点,en了。   纪忘舟扫了眼,恶心得把手机都扔了,“能把这楼主的子掩码破解了吗?”   柏纵对着电脑屏幕,手上动作没停:“很难,只能说他很狡猾,把图片发在这种国际暗网论坛上,性/暴肆虐,也没人谴责。”   “而这个暗网,掩码ip设计得复杂难度超乎想象,顶尖黑客也破解不了,我能破译到区域网已经是极限了。”一张一张地浏览照片,他继续道:“现在只能从他发的图片里的受害人找线索。”   “杜岚说有两个女孩失踪了?”柏纵问。   揉了揉眉心,纪忘舟回:“嗯。”   鼠标点到最新的一张照片,放大图片了女孩肩部的纹身,是朵黑色昙花,柏纵开口:“应该不止,这是第三位了,你看。”   纪忘舟起身走到电脑前,细细观察那张照片,昙花纹身旁边有一道很深的齿痕,伤口泛红出血,那人咬这下的时候像条疯狗吧。   黑眸沉静地盯着图片中的牙印,他一言不发。   柏纵起身倒了杯开水,一手撑着桌面,问:“看出什么了?”   “他很弱。”长睫微垂,纪忘舟声音冰冷,语气又似玩味,点明:“他应该阳痿或者性功能障碍。”   柏纵惊诧,“怎么看出来的?”   一把扣下笔记本电脑,纪忘舟转身,唇角挂着淡笑:“以血纵欲,三百多张照片都带了血,可没一张是“做过”的,没有那点血。”   “他只能这样看,享受被网上的人赞扬,因为现实就是个废物,人废那儿也废。”长指敲了敲桌面,他淡淡开口:“让蒲仪箐查一下这一周来进山庄有那方面障碍的中年男性的资料。”   柏纵记下,“好。”想了想又问:“但是这样做不到万无一失,万一判断错了呢?”   他试着问:“你说过,姜听玫好像被跟踪了两次,我们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眉心皱了皱,纪忘舟语气很冷,“再说吧。”   ……   现在山腰的氛围总是很奇怪,走路上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那目光像蛇一样,如影随形。但是一抬头,那种目光便立刻散了,只能看见街边无所事事的人或闲话家常或垂头丧气或领着小孩玩,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陶雨杉出去走了一圈,回公寓后立马关上房门,心有余悸地开口:“我感觉外面现在像演谍战片一样。”   “走在那路上总觉得有……好多人在看我,一抬头又全没了。”   姜听玫走到窗前去,侧过身从窗帘缝里往外看,观察了一会低低开口:“这次的失踪案应该闹得动静不小,山上的安保看似没有变化,但街上好几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模样,在开始布网了。”   “哇塞。”陶雨杉震惊,“姜姜你这都能看出来?”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姜听玫回:“也没,就是可能推理小说看了点,学了点皮毛。”   “到展览之前都最好别出门,希望凶手早点被抓到吧。”回到桌前坐下,打开公寓的电脑,她敲了几行代码进去,还是有心事。   他最近应该为这件事苦恼吧?因为从丁蔚他们口中,她也大概猜到了七八分,纪家,在云泽势力深厚的纪家,约莫就是这次机器人大赛的主要投资方。   而这次比赛出事,如果从失踪案演变成凶杀案,他们的声誉应该也会大受损伤吧?   回想到自己上次被跟踪,她脑海里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这想法很危险,不过却像是长在了她脑海中一样,敲着代码也挥不去。   强迫自己做完了那个外挂,她先拿自己号试了试,发现无比好用。   那些以前在各个地图上横着走的小怪,现在遇见她,她一上去直接一个普攻轻轻一挨就把他们全戳死了。   于是一头粉色头发的小姑娘,拿着□□便兴冲冲地开始了杀穿地图之旅,怪见了她都避着走,短短半个小时就收获了上百个宝箱。   看到自己右上角的等级升到了二十级,好友系统开放了,她有些踟蹰地输了上次纪忘舟给他的id,发了好友申请过去。   看着他游戏角色的头像,一头飘逸白发身着古装的少年,长眸斜睨,冷酷帅气。   过了大概十分钟,好友申请仍是没同意。他应该不在线,她这样想。却已经觉得游戏有些乏味了,大地图里没有一个怪能打得过她,她还得做那愚蠢的任务,从地图一边跑另一边,更可恶的是爬山一不小心居然会摔死。   在今天第七次摔死之后,她上了微信,发了那个插件过去,贴心配文:[杀穿地图小帮手,怪兽蒸发papapa~]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他回了消息:[好,我晚会试试。]   她立刻回:[一起?]   FS:[嗯。]   Hear:[乖巧小白兔微笑.jpg]   [你的所向披靡小助手提醒你,掉崖不死,地图全开,体力无限等外挂正在持续开发中哟~]   纪忘舟顿了顿,这外挂服务还挺全面?   看来这号不封八百年是对不起她了。   却也仍旧是笑着的,打字回:[好,期待。]   ……   当晚两人一起联机进入了崭新的冒险世界。   姜听玫看着身侧白发飘逸的少年,建模真帅,人也是。红发少女给他递过去一个苹果,自动弹出对话,[吃个苹果哦长生,这样心情会变好哒。]   纪忘舟点了接受,吃完后发现自己血量增加,还多了个盾,自己周身都冒着绿光。   缓缓地,他打出了一个:[?]   粉发少女笑得眼睛都弯成一条弧线:[自制道具,毒苹果哦,这道绿光时效24小时,不用感谢^_^]   我谢谢你啊。   纪忘舟就带着这道绿光,和一个二十级的小萌新一起去杀地图怪了,一路上总被雷劈,就看见她的消息。   粉不粉:[外挂多加一项:雷劈不到我,转移给队友。]   刚被雷劈了的某人昧着良心夸:[挺好想法。]   然后到了地图怪面前,boss还没靠近呢,他就看见自己身边的粉发小魔女直接动了动手指,一个普攻,面前一百万血的boss倒了,倒了?面目狰狞,BOSS扭动身躯一脸茫然又痛苦地看着他们。   然后化成一缕烟,消失了。   刚换上攻击装的白发少年,整个一面无表情的脸,更面无表情了。   就……挺震惊的。   粉不粉拿枪戳了戳他的绿光,打字:[厉害吗?]   一身武器五精,自诩在大世界靠手法虐菜的某人有点僵,过了会才回:[厉害。]   本来以为今天带她,他打她在旁边看就行,那BOSS等级比她都高出五六十,结果她一个普攻,给弄死了?这外挂是数值怪吧?   FS:[外挂我没看见给你自己角色加伤害,怎么做到的普攻秒杀?]   粉不粉蹦蹦跳跳已经蹦前去开始愉快捡掉落了,摇头晃脑地回:[我减BOSS抗性啊,物防法防全拉到最低拉到负数,最后再削数值,然后一碰就死。]   ……有这头脑不去当这游戏对家策划真亏了。   而后接下来一个小时内,纪忘舟的白发少年一次剑也没拿起过,一直冷漠旁观,旁观那个红发少女一次又一次普攻就灭了对手。   白发少年站在旁边渐渐石化,姜听玫却玩得不亦乐乎。   眼角微挑,纪忘舟有些无奈地扔了游戏手柄,手指压了压眼角。   她怎么……这么皮?   唇角微翘,下线前他回:[下次来我世界,我带你,嗯,不用外挂。]   姜听玫看着那行字,也不自觉地弯了唇角,露出浅浅梨涡,她回:[好啊~]   退出游戏页面,姜听玫抬眼看了眼外面黑漆的天,山林之上有几颗星星闪耀,寂静无声。   ——   临近睡觉,她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发给了他。   [山上的凶手还没抓到吗?我想我可以帮你们引他出来。]她说了自己成为目标的事,表示可以配合他们,自己一个人去引那人出来,让他们趁机埋伏,争取抓到他。   出乎意料的,纪忘舟回得很快:[你好好休息,不要管这件事。]   [引他出来的事我让罗鑫林去干了,他女装漂亮。]   他女装漂亮?女装?   姜听玫确认自己没看错,消化了好久才确定,真的是这两个字。   没搞错吧,凶手只要不瞎,都不能把一个戴了假发的一米八的罗鑫林认成是个女人吧?   陶雨杉凑过来关灯,头蹭着她的手臂,轻轻问:“怎么了呀姜姜?早点睡觉,晚安。”   姜听玫不怎么,就是有点愁。   扯过被子,闭上眼都还是他们女装的想法。   直到第二天清晨她的房门被敲响,苏均晨和罗鑫林一行人出现在房门后。   姜听玫打开门让他们进来,看着他们提的袋子,大包小包的,东西很足。   她看了眼罗鑫林,还是表示怀疑,问:“你真要女装?”   罗鑫林诧异:“我不啊。”   他笑笑,卖了点关子,“今天扮女装的人还没来呢。”   姜听玫默默数了数他身后的人,发现没来的只剩下柏纵和纪忘舟两人。   莫名的,她有点想笑。 第27章第27章   电视机里播放着猫和老鼠,时不时传来一阵渐变急促的背景音乐,汤姆追着杰瑞跑,遇见悬崖,最凶险处杰瑞却一个转弯,小机关弹出,直接把汤姆弹到悬崖下面。   每次都是这样,小老鼠总能化险为夷,让那只大猫灰头土脸而归。   客厅被这种背景音充斥着,里面几名青年坐在沙发上,或玩手机或看电视或挠头,感觉都很拘谨。   陶雨杉跑回卧室许久了也没见动静,姜听玫替他们拿了饮料,又去厨房切水果。   罗鑫林扯苏均晨玩手机的手,压低声音问:“纪哥什么时候到啊,你催催他。”   苏均晨在玩卡丁赛车,手一歪,赛车直接撞墙上,gameover。   关了手机,他有些恹恹回:“我不催,二哥他不是在请人吗,没这么快,等着吧。”   姜听玫端着水果拼盘过来,把拼盘放茶几上,拿了牙签也放在旁边,轻轻开口:“你们吃吧。”   罗鑫林忙接过,抬头冲她笑,露出一排洁白牙齿:“谢谢嫂……听玫!”   丁蔚瞄了他一眼,表情不善,回过头来,却带着微笑:“辛苦了,你也吃点?”   姜听玫摆摆手,“不了”,她道:“我不饿,你们吃就行。”   说完后就走到书房里去,背对着书架,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看着与他的聊天框,唇角微弯。   细致敲着二十六键,她输:[他们都在。]   [你什么时候来?]点了发送键。   抬头看着窗户,白纱似的窗帘透着半幕光,公寓是复式的,窗框上浅褐色的雕花回路,似藤蔓,枝枝蔓蔓,好似玫瑰丛枝缠绕。   空气中有种纸墨印刷的气味,和着她手指上沾染的水果香,竟出奇意料的好闻。   时钟走过分秒,有极细微的停顿声。   她默数,时不时看一眼聊天界面,十分有耐心地等待。   数到第五十九时,手机轻轻震动了下,她垂眸,看见他的消息。   [到了,在楼下。]   果然没过多久门铃就响了,姜听玫把手机放兜里,快速出了书房去开门。   门外柏纵和纪忘舟并排站着,人很高,看她的时候垂着眼,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两人戴了口罩,黑色的冷酷的线条,有点高冷。   姜听玫看着纪忘舟那双单薄的桃花眼怔了怔神,随即便笑了,让开身子,“进来吧。”   长腿跨了一步,纪忘舟直接就进屋了。   姜听玫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柏纵,在这夏日里竟然还穿着长袖长裤,口罩遮了大半张脸,浑身都裹得很严实,也不热?   她微微诧异。   而屋内几人看见他们来了,都开始收拾桌子,一下子就规矩了,问:“纪哥,人来了吗?”   纪忘舟一件雾蓝色T恤,深色长裤,手腕上那串佛珠微微发亮,手骨修长,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撩了撩眼皮:“没来。”   罗鑫林哑然,想了想包里的女装有点愁:“那总不能是我们这几个大老爷们扮吧?”   柏纵从始至终没说话,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口罩也没摘过。   姜听玫拿不准他们的气氛,倒了杯果汁,走过去递给纪忘舟,“喝吗?”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了她足一秒,移开眼,他接过,低声:“谢谢。”   “到你这来,打扰了。”微扯耳边细绳,他扯掉了那纯黑口罩,露出那张立体深刻的英俊脸庞。   表情淡淡的,像为某事烦心。   姜听玫先笑了,半开玩笑:“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啊。”   手顺势垂下,一带轻轻碰到他手腕,冰凉。   姜听玫有点诧异。   就听丁蔚开口:“那阿纵来吧,他挺适合的。”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对啊,阿纵好看,女装肯定也漂亮。”   “就暂时先委屈一下吧?”赵文曲看见纪忘舟那双含了冷意的眸子时,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纪哥,可……可以吧?”   纪忘舟没回,只是整个人往后靠,靠在椅背上,很不耐烦地用手指抵了抵眉心。   是柏纵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来吧,不说话应该可以。”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磨砂刮过的玻璃,透着病态的虚弱。   众人听见这声音都有点惊讶,还没问出口,就看见从他们来开始一直关闭的那扇房门被从里往外打开了。   陶雨杉一件粉杏碎花裙,长发飘飘,妆容温柔可人,表情却是掩盖不住地担忧,关切问:“柏纵哥,你生病了?”   姜听玫看着仅仅一个客厅对角线之隔的陶雨杉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刚才锁房间是化妆去了?   柏纵抬头看到她的时候显然也愣了下,而后沙哑地回,“没事。”捂住嘴咳了声,“就有点感冒。”   怪不得这两天没在实验室看见他,还以为是走后门,原来是生病了。赵梓鲤也有点歉疚,“那阿纵哥,你好好休息吧,就别掺和这事了。”   “没……”柏纵刚摆手,手里就被身旁的人塞了瓶矿泉水,“喝水。”   他看了眼,他二哥手里还握着那杯果汁呢。   哑笑,他握紧矿泉水瓶盖,点了点头。   姜听玫见他们僵持不下,自告奋勇:“那我来吧,我也不用假装,那个人跟踪过我,我比较合适……”   “我扮。”极淡一声,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机械齿轮生了锈,发条也没上好,咔嚓咔嚓运作,咯嘣一声,链条断了。慢半拍反应好久,罗鑫林一句“卧槽”已经出来了。   余下四人也都一副像见鬼或被雷劈的样子,“我去……”苏均晨确认,“二哥你……认真的?”手里矿泉水瓶被捏变形了已经。   “那你们来?”纪忘舟不耐烦地皱眉,“别废话。”   “遵命,遵命!”罗鑫林连忙拉住身旁的赵梓鲤示意,意思是只要不是自己就谢天谢地。   柏纵站起身,走到那些摆放的衣服袋子面前,弯腰查看有哪些款式。   姜听玫垂眸看着身边的男人,一手搭着木椅扶手,长腿敞开,姿势很随意,一双桃花眼微冷,表情淡漠,仍是初见第一面的清冷气质。   修佛的人眸中清净,不食人间烟火。   弯唇微微笑,姜听玫看向他的那双眼睛,轻轻开口:“你女装应该也很漂亮。”   她语气十分真诚,真诚地夸赞。   纪忘舟听了心里滋味难言,把握着的果汁杯放下了,微偏过头,当没听见。   罗鑫林却不太看场合,直接就问出口了:“纪哥你热吗?耳朵怎么红了?”   长指捏了把木椅,他抬眼冷冷地回看他,一记冷刀。   罗鑫林打了个寒颤,幸亏柏纵赶来救了他,哑着嗓子道:“那你们先找个地方待着,我们商量一下方案。”   “好嘞。”站起身,罗鑫林一溜烟跑了。余下那几人也陆续走了。   姜听玫看着他漆黑的发顶,鬓边碎发下冷白的耳骨末端的确是一抹红,晚霞余韵,樱桃熟红。   害羞了?   忍不住眼角也弯了,她后退几步,轻轻开口:“那你们慢慢谈,我回书房看会书。”   “有什么需要叫我。”   柏纵嗓子哑,便也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朝她点了点头。   至姜听玫走进书房前,她都没再看见他回头看一眼。   等到她进去。柏纵才走到他二哥身边,弯腰伸手碰了碰那杯果汁,哑声道:“喝不喝?”   纪忘舟仍是面无表情,挺冷漠地伸手接过那杯果汁,喉结微滚,仰头一口喝尽。   陶雨杉还在屋内,此刻只剩下他们三人,她面露担心,去饮水机前拿纸杯接热水,“柏纵哥,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柏纵清楚知道他二哥臭屁脾性,要脸,当着女生面前穿女装,他干不出来。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   陶雨杉端着那把热水走过来,偏棕色的眉毛和眼线,整个人温柔明净,“那柏纵哥你注意休息,少说一点话,养嗓子。”   “把这杯水喝了,我就不待在这了。”   纪忘舟一手捏了捏眉心,头痛。   柏纵微微一愣,看着面前姑娘,温柔漂亮,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很关心他?   他接过热水,仍是对谁都有的温和:“好,我会注意,谢谢。”   等到陶雨杉也走了,两人绷着的情绪才微微放松下来。   柏纵将衣服袋子里的几套女装都拿出来,问:“要穿什么样的?二哥。”   他看了某日式水手服一眼,“有jk”,顿了顿,“蕾丝洛丽塔裙”,目光落向最后一套,“还有正常向的长裙。”   忍不住笑,带了揶揄,“二哥,选哪套?”   眼皮都懒得撩,他没什么波澜地回:“正常的。”   柏纵拿了那条墨绿色的收腰长裙过来,语气变正经了问:“有什么计划?”   这两天调查了那个在社交暗网上狂欢的犯罪分子,发现对方警惕性很高,入住酒店都是假的身份证,和姓名对应,查无此人。   应该是有前科,作案手法也娴熟。   他们去过目击者说的最近见过受害者的地方察看,发现路段从偏僻渐渐变成监控死角,甚至最近的一处就在离这栋公寓不到一千米的马路,那里平时人并不少。   可以说,凶手甚至是在挑衅。   “演戏。”言简意赅,他答。   “他应该观察我们很久了。”一手半撑着头,他有点困了,这几天查资料查案熬夜太狠了,淡淡开口:“罗鑫林他们成天在外面晃,脸不被记住都难。”   这也是不让他们扮的原因。   柏纵点头,“的确,我在网上的破译痕迹他应该已经有所发现,我看过爬虫的暗网,他曾经申请向管理员要权限。”   “那就来演一出好戏吧。”   他笑笑,仰身靠近椅背,桃花眼下的眼圈还带着点青灰色,颓丧散漫的帅气。 第28章第28章   再次从房里出来已经是傍晚了,姜听玫刚给他们点完外卖,出房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正中穿着一袭墨绿长裙,长发披肩,高高瘦瘦的“姑娘”。   眉眼没变,五官立体漂亮,只是经过化妆轮廓变柔和了不少,他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穿了女装也漂亮得惊艳,很绝色。   顿了顿,她走到他面前,笑得杏眸弯弯,有些调侃:“纪姑娘真是好看。”   柏纵刚从洗手间出来,听见笑笑:“我尽力了,不过二哥底子好,柔和轮廓后怎么画都漂亮。”   纪忘舟半垂着头,假发搭在胸前,裙子胸前口袋上还有两个镶嵌着装饰钻的蝴蝶结。   他觉得硌得慌,手里打着游戏也不顺畅起来。   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微淡水蜜桃气息,带着丝甜。   心里莫名烦躁,退出游戏,反手扣下手机,他抬头回视姜听玫的目光。这里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饮水机加热发出声响,冰箱温度调节按钮似的开关响声,还有许久没用的风扇似乎被谁撞了一下,有机械碰动的声音,咔一声,窗户被微凉的晚风吹开。   感官感知周围的一切声响都被放大,他看着她的眼睛,双线皮及下加深,眼尾微微有点泛红,应该是看书看久了。   她很好看,鹅蛋脸,眼睛里像有清澈溪水流淌,很纯,却又带着点磨人的欲。   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她丝毫没有退缩,反而看他的表情无比认真。   屋外冷空气霎时涌入,吸入肺里,清新的冷,纪忘舟才觉缓过来一口气。   而面前姑娘那双比溪水清澈的眼睛却湿润了,有泪流出。   他尽管面上漠然着,心里却慌了。   抵着沙发的那只手,掌心微曲,指腹向下,想抬手又放下。   姜听玫却一点没察觉,她移开眼走到窗前去,伸手将被风吹开的窗户关上,喃喃道:“降温了啊。”   “怎么哭了?”她听见这声,声线仍是冷的淡的,语气却有了丝关心意味。   “啊,有吗?”姜听玫后知后觉,摸了摸眼角,湿的,她轻回:“迎风流泪,老毛病了,没事。”   她又走到他身前,半弯下腰,仔仔细细地看他。   没有冷空气的流入,室内似乎又变得燥热难耐起来,纪忘舟半仰起头,支手臂挡了脸,喉结微滚,声音低低的:“有这么好看?”   轻扑一声,姜听玫笑着回:“好看啊”,她转身去一旁取化妆盒,“不过我看的是你的妆,眉毛没画好。”   拿出眉笔,她走过来:“我给你补补。”   纪忘舟也无奈了,摊开手让她弄,“好,你画。”   粉刷扑了扑眉笔,她先扫了扫他的眼妆,“眼妆有点浓,今天你是无辜受害者形象应该淡点,像小白花那样。”说着她扫去了他眼皮上的橘色眼影部分,小手指微翘重新轻轻地画了一下眼妆。   后面是眉毛,眉笔尖很细,戳着肌肤,无意间碰到额头的还有她的手,冰冷而柔   眉笔尖头摩挲,描摹,他们相靠如此之近,近到不动声色的呼吸都交集,近到他能看清她睫毛向上微卷,还有脸颊侧边一点细小的绒毛。   饮水机电流声和彼此呼吸声无限放大,指骨向下,大手抵着沙发木棱,背脊和颈都绷成一条线,他僵直僵硬着。   避无可避。   “……靠!”   罗鑫林高分贝震惊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幕,而后只剩下门撞墙壁发出的声响,来回吱呀的一声。   眉笔一顿,手指轻微抖了下,一笔画到了眉型外面。   姜听玫没被干扰,耐心擦干净,又重新开始画。   吐出一口气,也不管门外人,纪忘舟闭了眼睛,不去想,随她折腾。   而在门口仿佛石化的某人:……?   这也太刺激了吧?!   门后跟着的实验室众人:?被画眉的那位姑娘不会是他们纪哥吧?!!   罗鑫林说不出话,默默转身退回楼道。   苏均晨心宽:“纪哥女装真挺好看的,我差点没认出来。”   赵文曲哀哀道:“是好看,不过以后我们这些单身狗又要被虐了。”   苏均晨诧异:“哪看出来的?怎么说?”   罗鑫林叹气:“以前有见过二哥让哪个异性离他半尺近么?”   众人悟。   什么不结婚,不近女色,大概是栽了。   …   后面画眉不过半分钟,就绪后。姜听玫后退几步,像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赞叹:“纪姑娘好好看。”   看着她嘴角的笑,纪忘舟也无所谓了,半靠沙发,随意慵懒,低回了声:“嗯。”   外面的人都进来了,罗鑫林尽量避免自己的目光往对面自家老大身上瞟。   苏均晨在一旁咂摸,“靠,好好看,为什么纪哥不是女的,要是我就娶她了。”   黑长直,柔弱小白花楚楚动人到让人忽略身高了,仿佛他就应该是这样瘦高而漂亮的姑娘。   柏纵推开门从一侧卧室出来,他似乎有点冷,又加了件亚麻色外套,他看了眼沙发正中的人几秒,夸:“妆更合适了。”   “适合就好。”姜听玫笑着回,眼角弯弯,话锋却一转:“不过纪忘舟你声音不太符合啊,要是穿帮了怎么办,不如先练练女声吧。”   她看着他,眼眸清澈,说话却像调戏:“先撒个娇看看,纪小姐?”   那双桃花眼眼尾的眼线勾的柔,不过不笑的时候却仍旧锋利,像锋刃,可毙命。   周围几人见到这场面都有点坐不住,有点发怵,他们纪哥真生起气来他们都害怕。   不过,眼帘垂下,盖住锋利纪忘舟很顺她,轻轻回了句:“嘤嘤嘤。”   ???   “我去!”苏均晨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震惊到无以复加地看着他二哥。   罗鑫林已然麻木。   “靠,二哥再说一遍,我录个音。”苏均晨拿出手机。   却收到了一个冰冷且十分不善的一记眼刀。   苏均晨登时放下手机,示弱:“喵喵喵”了声。   谁还不会撒娇了。   姜听玫听见那声嘤嘤嘤,心底像被什么动了下,不知是哪的保护欲出来作祟,鬼使神差地开口:“你晚上要是遇见危险,一定要记住我在后面,你可以回来找我。”   这剧本是不是拿反了?   纪忘舟掩饰地撇开头,他淡回:“不会有事,姜小姐谢谢关心。”   姜听玫后退,“好,那祝你们今晚顺利。”   ——   月黑风高,孤零零的偏僻山路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不时有风刮过,声音穿透山林,像在呜咽。   时间是晚上十点,山腰住户本就少,最近天气还转凉了,外面散步遛弯的人一个也瞧不见了。   而网络上却因一则博文沸腾喧嚣声势浩大。   同城微博热搜上,一个id名叫“小花不难过”的网友定时发布了一篇遗书。   [相爱五年,无疾而终,我终于做好把自己交给他的决定,却发现他早已经在背后找了另一个女朋友。   我自小软弱,性格有缺陷,是林先生帮助我走出来,从大学认识至今,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生命中的光啊。   可是为什么,曾经说会永远会和我在一起,为我折一千三百一十四只千纸鹤,为我跋山涉水到同一座城市工作,为我热粥暖胃,嘱我添衣勿寒的你的爱竟是谎言?   高中时,我们学校有心理老师来学校评估,那时候说我是抑郁症,我不相信,遇到你后我更不相信,可在半个月前知道了你和你背地里那个女朋友已经交往三年甚至商量结婚的事后,我觉得好像是真的了。   人死了才会平静对吗?   我的光熄灭了,我可以去找我妈妈了。   林先生,祝一生顺遂。   庆贺我今天过后就可以把你忘记。]   评论是小花不难过的一句话:“没有谁有错,我只是失望了。”   而下面则是数万评论,骂渣男,渣男去死,姐姐不要想不开,一定要好好活着。有人甚至已经报警了,让警察去找人。   小花不难过的微博往下翻,有她之前的自拍风景照,背面是山,山后是很隐蔽绵长的一片树林。   那个位置是特定角度才能拍出来的照片,就在屏荔山山梯以西一百多米远的一处拐角。   继续下翻,从动态可以看出小花很善良,帮助过流浪狗狗,还为空巢老人写过稿子,她是个自由撰稿者,文风很温柔,娓娓道来,却热爱众生。   可是这样好的小花,却因为一个渣男,要自杀了。   —山路陡峭,纪忘舟出门,穿墨绿长裙的瘦弱姑娘,一手提了一个塑料袋,一手珍惜地捧了罐千纸鹤。   她力气不大,提着塑料袋有点艰难,走路摇摇坠坠的。可她怀里还是死死地抱住了那盒装满五彩千纸鹤的玻璃罐,紧紧地,很珍惜。   夜里风凉,星星也见不了几颗,山路无人,她在月光下走,一直半垂着头。   纤细的半截手臂裸露在空气中,怜弱无助。   从转弯的山腰公路过来,她身形单薄,情绪很低落,有低低的哽咽声传来,她在哭。   一抬头,那张面容姣好五官柔和的脸上已经满带泪水。   她就是微博里的那位id为小花不难过的女生。   “林泽,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她嗫嚅着,声音细弱,在这冰冷的山间,被风一吹就散了。   脚不小心勾到了手边提着的塑料袋,她身体一软,没有力气,结结实实地在水泥公路上摔了一跤。   整个人半趴着瘫在公路上,发丝糊到嘴里,脸上也尽是泥土。   而一直被她提着的那个塑料袋应声滚落,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有两罐啤酒,噼里啪啦地滚到了路边的草丛里。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手工收藏玩偶,蓝色的史迪仔,歪歪扭扭地躺在肮脏的土上,银色手链,手链上有串亮晶晶的星星,还有一个褐色牛皮纸的日记本,锁被砸开,页面摊开,里面夹的照片,贴的贴画全是小花和林先生的甜蜜合照,大头贴,拥抱,甚至还有亲吻。   可现在摊开在她面前,一桩桩一件件,都显得可笑无比。   小花似是难受得整个人都蜷曲起来,她崩溃着大哭出声,“林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改好吗……”   回应她的除了山风,就只剩下长久的沉默。   大概过了半分钟,她又一边抹眼泪一边坐着爬起来,头发散乱,目光落在身旁的塑料袋里。   半掩着,还未完全掉出来的东西是一把锃光发亮的黑色匕首。   是她打算用来终结自己生命的刀。   眼泪大滴从眼眶里流出,眼眶发红,她伸手拿了那把刀,站起身,直接跨过了公路的围栏,坐在悬崖边,用刀割手腕,抱着必死的决心。   她颤巍巍地看着远方,眼神凄哀,“林泽,我们的一生大概就要这样结束了吧。”   左手腕静脉被割断,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她似是为了麻痹疼痛,另一只手在身后草丛里找到了那罐啤酒,艰难地用罐口砸石头,把拉罐都砸烂了才看见有黄色液体流出。   她疯了似的笑,给自己灌酒。   而右手臂的血液一直在流。   —完美受害者形象。   她哭得痴了,失血严重,开始浑身发冷,也渐渐没有了力气她缩成一团,喃喃自语道:“是要死了吗。”   “终于啊,可以忘掉你了,林泽。”   不会再有痛苦。   却恍然不觉身后已经一步一步悄悄靠近的男人。 第29章第29章   耳机里传来男人沉重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姜听玫一颗心吊到嗓子眼里。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公路上那男人的背影,中年模样,身材中等,一身工装衣戴着帽子,他一手垂下,手里握着的是针管一样的东西。   心底警铃大作,姜听玫看着纪忘舟穿着墨绿色长裙瘦弱的背影,心揪着一阵一阵地疼。   他让自己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还几乎是趴着般越过栅栏,坐到了悬崖边。   怎么会有人像他这样疯,演得这样逼真,连自己命都不要了。   身旁柏纵按着她的袖口,意思是先不要冲上去,再等等,防止那人跑了。   …   一罐啤酒见了底,小花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易拉罐从手中滚落,她埋下头,没有力气支撑,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似要摔下悬崖。   身后男人一步越过栅栏,弯腰,露出右手间的注射器,对准面前姑娘的脖颈。   他还伸了一只手在她身前防止她真的掉下去。   注射器靠近她的脖颈,带来一阵凉风,一切都无声无息。   只要扎进去,这里面的镇静类和肌松类药物,就能迅速让她失去反抗的能力。   针尖戳着白皙的脖颈,像刺扎一样,有点痒。   男人拇指抵在食指上,正准备推进,就看见身前姑娘白皙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动了动。   他一惊,想往后退,却已来不及,只看见身前瘦弱的比他还高的“姑娘”,扯掉脖子上的针管,反身一个标准的格斗姿势,直接跨进栅栏,把他抵锁着脖子,紧锢在悬崖边。   “别动。”低哑一声,满带冷意。他用带“血”的那只手去揭他口罩。   男人整个后脊背发凉,看着面前的万丈悬崖,整个人不管也不顾,便开始用脚和手砸身后人的胸膛。   这地本就不适合打斗,一不小心都有可能会掉入悬崖。   而且身前这个犯人,中年身材,力气也不小。   他们在这僵持着也占不来好处。   “别他妈动!”冷冰冰一声,带了凶狠。   被抓住的犯人却更像发疯,嘶吼着把他往前带,要把他带入悬崖,还用手肘重重地回砸他胸腔。   胸肋骨一阵刺痛,纪忘舟极力忍耐,反手摸出那把匕首比在他脖子上,在他耳边吹冷风,“你试试看,我敢不敢下手?”   男人颤抖着,这才放弃挣扎,强忍害怕,回问:“你到底是谁?是男是女?”   姜听玫第一时间从那遮掩的破亭后面冲出来,她心脏狂跳,喘气不匀,大喊,“你别动,警察来了!”   早些时间埋伏在附近的几个保安,这时拿着电棍跑出来了。   几人穿着黑白制服,在这不甚黑暗的山路上跑过来的模样,确实很像警察。   柏纵带着苏均晨他们从背后来,手机录像,已是准备周全。   吹了近半小时冷风,纪忘舟浑身都是冷的,揪着面前男人后衣领握刀的手抵着他的下巴,一手箍着那人的双手,紧得胸腔肋骨一阵一阵的疼。   刚刚那下还真不轻。   身前男人却在听到警察这声后,开始不管不顾地往前扎,大喊着:“好啊,反正我活不了了,你也和我一起去死吧!你这个装女人的变态!”   事发突然,那人脖子往前蹭,就要刮到匕首的锋刃上去,纪忘舟下意识手往后一撤便被他占了先机。   他站在悬崖边,悬崖下是万顷黑暗,他声音嘶哑破裂,刺破山林:“去死吧你!”   那只黑色工装衣缠了帮带的手臂倏地向纪忘舟刺来,拳心紧握,里面还夹了只注射器。   男人速度太快,纪忘舟只用手包住了那注射器,将针尖撇断,却没躲过拳头,右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嘶…”一阵剧痛传来,颈间骨骼传来咔嚓一声。眼前视线有一阵模糊,眩晕感袭来。   纪忘舟强忍剧痛,克制恢复清明,看着他位置变动和距崖边的距离,直接撩起裙子,扫过半米高的栅栏,踢腿给了那人胸口一脚。   男人重心不稳往后倒,这下开始惧怕跌下悬崖,伸手就来扯他裙子。   耐心耗尽,纪忘舟直接翻身跨过栅栏,几脚迅捷地踢打在他身上,几秒钟之内将他整个人踩在脚底,箍在崖边。   额间细密的汗珠将额前假发都打湿了过半,一把扯掉假发丢在他脸上,喉结滚动,他声音哑得厉害也冷得厉害,死神宣读判决般:“后半辈子,牢里过吧。”   保安终于跑过来,用工具拆了栅栏,几个人按住那中年男人,给他带上手铐,解押在一旁。   松了脚,黑色马丁靴鞋跟上尽是泥土。   胸口和颈侧像被火炭灼烧,疼得厉害。额间细碎黑发下全是汗珠,他脸色苍白,半垂着头看地面,一下像泄了气。   还是……艰难了点。   为了隐蔽,掩耳目,姜听玫和柏纵他们藏的位置有点远,大概在五百多百米远傍山腰的一座废亭里,跑过来最快也要一分多钟。   听着耳机那边凶险的打斗声,姜听玫整个人脑海里都空了,面前只有他的模样,冷静,沉默,可靠。   ……可,她还是害怕,不敢想万一。   因剧烈奔跑而喉咙连着嗓子一起疼起来,风太过大,刮得她眼泪一阵一阵掉,等到了他面前,看见他低垂着的头,脸色苍白,薄唇没了血色。   耳边“刺啦”一声,耳鸣似的响动,震得她整个人发懵了一瞬间。   乌云半遮住月光,莽莽苍苍的山林大半深陷黑暗之中,些微对着月光的树木树页也似乎垂下,孤寂孱弱。   耳鸣渐退,心底柔软处却仿佛被针扎一样,细密的疼蔓延开来。   “纪哥,你没事吧?纪哥??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二哥,你脖子怎么了?好红,是血吗?”   “快,快报警,不,叫救护车,打120!二哥?!二哥,你怎么了!”   杂乱无章的声音,喧嚣,急切,喊叫,像置身一个光怪陆离的荒谬世界里。   姜听玫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如墨碎发下是狭长的眼睛,瞳仁漆黑,对谁都冷淡,看透众生。   在这荒谬里,她也做了荒谬的事。不受控制的。   颈侧和胸腔的疼还未散去,纪忘舟尚无太多余力思考其他的事,只是沉默着,站成一颗白杨树般笔直。   却被柔软的温暖的身子抱住,她手臂很细,皮肤光滑细腻,有一种淡淡的水果香,水蜜桃的气息。   被她抱住,胸腔颈侧的疼感变成由脚心升起的令人战栗的酥麻感,他颈线绷得笔直,掌心低垂,没有回抱。   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好似一汪沉静湖水,在阳光下泛起涟漪,有只小鱼顺着涟漪跃出水面,又潜下。   疼痛,核桃敲骨,钝刀扎肉,此刻都无足轻重了。   他洋娃娃似的让她抱了半分钟,垂眸看见姑娘柔软发旋下的耳垂,和那颗银色的星星耳环,像雪花在日光下折射的光。   冰冷,熟悉,暖阳下化开。   仿佛记忆里某个人不甚明晰的影子。   轻扯嘴角,他散漫地笑:“姜小姐,你……压到我了。”   他嗓音很特别,像新制的提琴,低哑中又带着点蛊惑似的欲,磨人耳朵。   “嗯……好。”   先前那汹涌的情感海潮落下般减半,她退开半步,凝视他的眼睛,眼尾朱砂痣似乎比以前更红,问“哪些地方受伤了?”   “我们去医院,走。”她转身直接就牵着他袖口,要往一旁的公路走,边走还边给陶雨杉打电话:“租辆车来,杉杉,山腰这边。”   “对,快点。”   罗鑫林苏均晨等人在旁边看傻了快。   刚大喊大叫的某人现在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他纪哥脖子,黏腻,他舔了下手指:“我去,番茄酱,没血,我刚刚眼瞎了。”就是割手腕的备用血浆,都沾脖子上去了,打得够激烈。   “阿纵,别叫救护车了,叫警察就行,把那个b先绑走。”   听着这声音,纪忘舟扶额,掌骨抵着脖子,那地一直僵硬着动不了,估计错位了,“先别,找个正骨的来。”   柏纵瞥了眼被绑在一旁的罪犯,一贯温和的脾气也没了什么好表情,忙打电话联系医生。   “颈椎错位?”罗鑫林担忧道,走过来查看,路过那罪犯,瞪了他眼,“靠,你这傻逼最好祈祷我们纪哥没事。”   听见这消息,姜听玫走到护栏边,拿手机照亮,在草丛里摸索,捡起了纪忘舟刚没喝的那罐啤酒,递过去,“先冰一下,别肿了。”   罗鑫林接过,用纸包着轻轻给他纪哥敷伤处了。   一群人围在这,连个路灯也没有,冷风一阵一阵的吹,吹得人浑身冰冷。   等警车救护车等了近半个小时。   姜听玫蹲在栅栏朝里的那边,膝盖撑着下巴,一闭眼全是他刚刚穿着女装在站在崖边搏斗的场面。   一步,只要脚空一步,就会死啊。   他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从脚心升起的冷,渐渐蔓延全身,牙关紧咬,她在角落里,浑身颤栗不止。   差一点,她要掉下去了。   ……   关审犯人,医院正骨,折腾下来已经是凌晨了。   姜听玫在医院让护士加了个陪床,睡纪忘舟病房外的隔间,临睡前去给他倒了杯热水,在他桌柜旁还放了个洗好的苹果。   他脖子上还戴着颈托,靠着高枕头,一张英俊的脸在灯光下更显苍白,那双狭长单薄的眼注视着她,薄唇轻启,声音低哑问:“怎么不回去?”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语气听着并无波澜。   俯身,她为他捏好被角,像没听见他的问题般,轻轻叙述;“阿纵和鑫林他们都回去了,那个罪犯也交代了,他叫张建,绑架的那几个女孩都还活着。警察已经回返去救她们了,不要担心。”   “你做得很好,忘舟,没有人能做得比你好。”她看着他,眼神清澈,眼底却带了哀伤,“只是,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好吗?”   “我明天就可以拆颈托了。”他声音仍旧淡,像一颗石子投入浅溪,只一声便沉底。他没答应。   他不在意,不在意自己的危险,不在意自己的命。   数十年,青山为伴,他面对的只有山石,沉钟,飘雪,和父亲的冷漠。   冰冷机械,数据占据了他的生活。也许他弟弟说的对,他冷血无情,对很多事的感知都冷淡麻木无比。   “人都是要死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他散淡地笑,眼底一如往常的轻漠。开玩笑一样。   姜听玫看他,眼中情绪深而落寞,她好像从来没看清过他,众人面前他肆意散漫,是天才却不孤僻,也经常与他们玩笑谈闹,重性重情,可却为什么这样轻贱生死?   寺庙里,异国他乡待的这数十年,他到底是怎样过来的?   顿了顿,她答非所问:“因为,我在意你。”。   窗外有风吹得窗帘微动,砰砰声,似心跳。 第30章第30章   夜露深重,医院楼下的路灯还亮着,路边乔木安静伫立,灯光稀碎斑驳洒下。   花坛里的草还沾着水珠,刚下过小雨。   病房里雪白墙壁上挂着的闹钟滴答,指向了凌晨一点的刻度。   不是该继续聊天的时候了。   姜听玫止住话题,无畏也坦然,但对他很温柔:“好啦,睡觉了,晚安。”   她按下电灯开关,轻轻关上房门出了隔间。   而纪忘舟躺在床上,看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和窗外照进的隐隐月光,浅浅的亮,暗中烛火一般。   脑海里是她的那句话,轻轻的,很坚定,“我在意你。”   唇角渐渐扬起,好像今晚这样操蛋的事也没了非不可原谅的理由。   一室之隔,他听见墙外的脚步声,轻轻回了句:“晚安。”   ……   翌日,姜听玫起得早,在走廊上看见推着担架来来往往的病人,回房看了眼里面那人的睡颜,脖子上那显眼的颈托,明明是病人昨天却还一副冷淡不在意模样。   黑发黑眸,长睫安静地阖上,鼻梁高挺,唇很薄,唇色有点白,眼睑下的朱砂痣一点,俊美斯文,也得感慨生得是一副好皮囊,怎么样都好看。   就算,昨天那样。   抿唇轻轻笑了下,她走过去将床边玻璃杯里已经冷掉的开水重新换成热水。   而后出门去楼下买早餐。   回来的时候八点了,纪忘舟已经醒了,半靠着病床,枕着枕头,在看窗台上的一盆茉莉花。   昨晚下了雨,本是白色花骨朵这下全开了,雨珠绿叶间也是别有一番意趣可爱。   姜听玫拿出刚买的还冒着热气的粥,递过去,“吃早饭了,忘舟。”   “皮蛋瘦肉喜欢吗?”她从食盒里陆续往外拿,“或者豆浆油条,选哪个?”   纪忘舟一身白蓝条纹病号服,脸色相较昨天已经恢复很多了,但还是有点苍白,抬眸看她,桃花眼里是疏淡的笑意:“都可以。”   她还穿的是昨天那身,简单的T恤长裤,头发用发带扎着,刘海扫着耳垂,很普通的打扮,却也是一张让人难以忘记的脸,五官漂亮深刻,她从小就是美人。   姜听玫走到病床前去,看着他脖子上的颈托,想了想:“还是喝粥吧,我怕你嚼不动。”   “嗯。”他低笑回。   用碗盛粥到他面前,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粥面的热气,香气扑鼻。   她勉为其难:“纪忘舟?”   他:“嗯?”   明明都是成年人说话,却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她轻问:“要我喂你吗?”   他现在这样子,能自己吃饭就有怪了。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又弯了点,瞳仁很黑,里面有浅光,他今天好像很爱笑,嗓音低哑:“那辛苦你了,听玫。”   姜听玫看着他的笑,阳光从玻璃窗户洒落,亲吻他的眉眼,好看如斯,胜过光阴。   有点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她探身,端着热腾腾的粥碗,轻轻地挖出一勺,递放到他唇边。   那本略为干燥的薄唇沾染了水光,有了光泽起来,白釉瓷光,清隽好看。   他们靠得近,能听到彼此呼吸声,还能闻见独属于他身上的那种淡冽气息,佛香一般,如初见。   思及此,她记得那时她吻过这张唇。   那时太……肆意了点。   纪忘舟没有说话,只是半垂着眼眸,安静地喝她递来的粥,一小勺一小勺的,很有雅意。   姜听玫不想再去深想,便说些其他话聊:“昨晚做了胸部x光,结果出来了吗,医生怎么说?”   顿了顿,他似又恢复散漫,淡笑回:“没断。”   姜听玫有点哽,“很自豪啊?纪先生。”   “是不是脖子没断,也很自豪?”她真看不得他那样地不顾自己安危,又准备语重心长地开口劝诫他,珍爱生命。   却就听见他回,“答应你了,好好活着。”   他慵懒地笑,那尾朱砂痣也微微上挑。   有点妖孽。   姜听玫呆了一瞬,心底某地好像被推箱子的小人轻轻推了一下。   笑逐颜开,她十分真心:“好,长命百岁。”   窗外云影略淡,纪忘舟看着她的笑意,下一瞬移开,眼底情绪未明,很快又不见踪影。   一碗粥还没过半,他们就听到敲门声,姜听玫放下粥去开门,门外的人径直进来了。   都是穿制服的警察,随行的有两位,带着记录本,客气问:“请问是纪先生吗?”   “昨晚男扮女装抓获歹徒是你吗?”身体破壮实的那位警官问。   “是。”他抬眼看着来人,表情疏淡。   身旁略年长的警官,看见室内这幕,连忙笑了两声:“我姓于,可以叫我于警官。”   “那,纪先生你和你女朋友可以继续吃着?我们做下笔录,方便吗?”   姜听玫怔了下,还没说出不。   就听见他轻飘飘地开口:“做吧。”略过前面那句,好似他一点不在意。   见他这样,姜听玫也懒得去解释了,就陪在旁边,听他们问话。   “姓名?”   “纪忘舟。”   那警官抬头看了他眼,有点不相信,将信将疑着继续问:“年龄?”   “25。”   “是昨天策划诱抓歹徒以身犯险的吗?”   “是。”   “那条微博上热搜了,后续处理,如果有人起诉造谣,你可能会面临刑拘。”   纪忘舟无所谓地笑笑:“我接受,我尊重法律。”   于警官倒是赞赏地笑了:“纪同志很有担当啊,”他翻过手上笔录一页,继续道:“但是这你做的是好事,受害者都已经解救出来了,她们甚至想给你寄锦旗。”   旁边身材壮实的那位警察也开口:“同志是真厉害,我们警局其实对这案子挺久没头绪。”   “有记者想采访你的事迹,可以吗?”   “不需要。”纪忘舟下颌微抬,对这种问话显得有点厌倦。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于警官看着面前年轻小伙子,刚想问具体侦破案件手法,就接到一个电话,他出去听了几分钟。   回来后语气变得极为热络:“嗯,没什么事了纪先生,你的朋友已经告诉我们事情的来龙去脉。”   “屏荔山能接待你们这样大的投资商是很荣幸的,但是这种以身犯险的事以后还是让我们警察来吧,总之非常感谢纪先生对案件的帮助和对宛城的支持。”   他伸手摆了摆,“小张啊,你今天下午带纪先生去案犯住址查看下……”   “不用。”纪忘舟伸手握住床头柜旁水杯,端起喝了口:“我可以自己去。”   “受害者应该受了不少惊吓,心里评估和安抚是你们警方应该关心的。”   “我只是侥幸,算不上多大功劳,别见报。”   唇角轻扯,他微笑:“基层很苦,你们辛苦了。”   张警官本来有点忐忑,这下忙笑着回:“放心,一定会好好安抚受害者,媒体我们也会去拒绝,那您就先和您女朋友吃饭吧。”   他们说着便往外走。   姜听玫起身去送,“辛苦,警察同志。”   等到人都走了,她做回床前,看了下粥,“还喝吗,温的。”   纪忘舟微微皱了下眉,“不用了,谢谢。”   “你让阿纵来吧,回去好好休息。”他看着窗外,侧脸安静。   姜听玫叹了口气,“好吧,有什么叫我。”   她出了房门,站在空旷走廊上,有点空落感。   他好像不在意,对什么都不在意,警察的客套生硬,态度转变后嘘寒问暖,这些本很容易理解,但他似乎厌烦。   生长在偌大的家族中,权势欲望什么都有,还是长子,应该会承父业吧。可她却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矛盾感,厌世清冷,对那些无数人执着追逐的声名,不屑一顾。   大概是佛门中生长出来的冷清感。   窗外是阴天,有鸽子飞过,扑棱着翅膀在窗前逗留几下又飞远。   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挥之不去,想到他的脸,姜听玫忽然有一刻心疼。   ……   回了公寓,傍晚收到丁蔚的电话,说是纪忘舟出院了,在去案犯囚禁女孩们的藏身地点的路上。   手指扣了下书架上的书封纸,她回:“我能去吗?”   丁蔚想了想,“可以,但是他应该不想你去。”太血腥了,变态性/欲充斥着的地方,她不应该接触。   “告诉我位置吧。”顿了顿,“别和他说。”   …   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树林里只有一条路,四周都黑黝黝的,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那座囚禁女孩的木房就在一片石壁下面,位置隐蔽,从外面看过去很破。   陶雨杉也跟着来了,打着手电筒,“我的天呐,怎么这么像拍恐怖片。”   “那人不会心里变态吧。”   抬脚踩过面前枯枝灌木,她表情有点不易察觉的难受,轻回,“应该吧。”   到了木房前,门是开着的,两层土楼,室内光线极暗,很潮湿,能闻到一股霉味和血的腥味混合起来的味道。   陶雨杉皱了皱眉,有点打退堂鼓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姜姜,这里太可怕了。”   姜听玫没回,走到一侧的隔间门前,门开着,但用了一块白布挡住了,白布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   她伸手一把撩开,看见室内陈设,一个木桌和四个石凳,还有几根短的钢筋支在旁边。   陶雨杉半蒙着眼睛,有点怂,小声问:“这地方太暗了,不会有蛇吧?”   屏息,姜听玫其实也有些退意,但听见楼上传来声音。   “嗯,应该是这个铁链穿过三号的锁骨,拍的时候受害者下跪姿势,他按着她的头,他把自己想象成皇帝。”   “变态地囚锁,甚至可以随意剥夺她的生命。”   “还有这些,剥皮工具,他在尝试把人变成……动物?”   “驯服的手段,他喂她们喝他的x液,因为他射不出来,他只能这样获取快感……”   这些声音很冷,听不出感情波澜,像在叙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一般,但她能听出来,这是他的声音。   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受滋味,姜听玫继续往前走,沿着楼梯上楼。   陶雨杉害怕,“我不去了姜姜。”   “好,你在这等我。”   上了楼。   二楼很宽,四间卧室,监狱一样的设置,很压抑,很黑暗。   姜听玫一脚踩在地上,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站在第一间门面前,推开门,眼球还未适应那里面的黑,就被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捂住了眼睛,一瞬间的事,他站在她身后。   冷硬一声:“回去。”   “为什么?”姜听玫有些发倔,语气也不好。   柏纵拿着相机在旁边看着,有些进退维谷。   “这不是你该看的。”他声音像雪松里的雾,哑而凉。   “你能看,我不能看?”姜听玫执意道,声音冷淡:“血腥暴力,虐待折磨,你喜欢这些?”   纪忘舟忽然扯着唇角笑了下,“是,所以你走吧。”他一伸手,把门拉回来,关上了面前的房门。   “我不想隐秘地被别人窥探。”   姜听玫听得浑身发冷,咬着牙,忍住鼻间的酸意,掰开他手,转身就往外走。   “好,反正我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第31章第31章   过道狭窄,脚步声渐渐远去。   柏纵调试镜头焦距,叹气,“怎么不告诉她?二哥你明明也难受。”   他一身黑,鸭舌帽帽檐压得低,脖子还贴了块白纱布,整个人半靠着墙壁,一张英俊的脸陷在阴影里,却也可见脸色苍白。   纪忘舟哑了嗓子,“没必要。”   这些阴暗的,负面的,暴力的,残虐的,她都不应该接触。   “这些蛛丝马迹推测从犯罪心理学的方面写出来,罪刑能到无期吗?”柏纵翻看相机里的一帧帧血淋淋照片问。   长指捏了捏眉骨,纪忘舟淡回:“他很狡猾,表面上掩饰了很多痕迹,还没有让一位受害者真正死亡。”   “可以推测,他面对控诉会有自己的说辞。”   柏纵:“的确,他应该会抓住没有让一位女生死的这点来反控诉。”   “而且性/瘾成病自身又不行的人,再犯可能性很高,那时候出来,他不见得会顾忌“杀人”这一点。”   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回想起刚刚那些图片和铁链及地上的残留物,纪忘舟强撑着,忍住恶心,“看下一间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阿纵。”   柏纵:“嗯?二哥。”   “你让她等等,一会送她们回去。”现在这黑天黑地的,两个女生从这树林里出去还是太危险了。   “好,”柏纵掏出手机,又发难,“我没她手机号。”   闭了闭眼,纪忘舟直接报出了一串数字。   柏纵打通了,他语气温和:“听玫吗?”   “嗯。”   “你们先别走,到车上等我们吧,晚会送你们回去。”   “他让你说的?”   柏纵抬眼看着见他二哥对他摆了摆手,便回:“不是,就是晚上不安全,一会和我们一起吧。”   姜听玫抬头看着二楼,破木阁楼上一轮冷白的月亮,她心也沉得厉害,冷硬回:“不用了,我们叫车。”   直接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   月亮从爬上树梢,月光落下被树叶斑驳了光影,林中寒凉,蚊子还多。陶雨杉蹲在地上,两手揣在怀里,殃殃地看着前方小路:“这地真的会有出租车来吗?姜姜。”   她脖子上脚腕边都被蚊子咬好几个大包鼓起来了,又痛又痒。   姜听玫立在一个乔木旁,手里还拿着电话,刚在打车软件上叫的车,到了这边后一个一个都取消订单了,二十分钟,没一个肯来。   细眉微蹙,她一把挂了电话,放弃打车,“我们走回去。”   陶雨杉一手撑着头,脸上表情复杂:“不是吧?我们来坐车都半小时呢,走回去,这大半夜的?疯啦?”   姜听玫心里烦躁,一手抵在树干的树皮上,有点赌气:“一晚上总能走回去吧?”   陶雨杉看着小路一旁不远处的那辆越野车,欲言又止,“姜姜……”   试探开口:“你们吵架啦?”   姜听玫闭了眼睫,否认:“没有。”   “我不管他的事,他也管不着我做什么。”   她弯腰伸手来拉她,“走。”   陶雨杉有点不情愿地起身,还想劝劝,“别吧,就搭一下他车怎么了……”   “你不走我自己走。”她也不知自己今晚是怎么了,心里压着一股无名火,就是偏要拗。   陶雨杉无奈,“好好好,我走,我走姜姜。”   两人队,临走前还回头看了眼那栋破烂的木屋,月光也照不到的肮脏地方。   夜晚寒气深重,四周有动物窸窸窣窣地响动声,显得有些阴森可怕。   陶雨杉是个路痴,一路上就跟在她后面转,喃喃道:“这场景,我好像见到过。”   姜听玫举着手机找信号,看地图导航,“哪见到的?”   陶雨杉:“午夜凶铃。”   加载圆圈唰一下没了,信号直接零格了。姜听玫默不作声,把手机关了,她不信这邪了今天。   绕前面树林转了个圈,带着陶雨杉就开始往前走。   十五分钟后。   陶雨杉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树木,和树梢上的月亮角度,相比刚刚只变化了一点。   空气中浮动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一股浓重的花香,熏得人头昏。   手指长期裸露在外变得冰冷,陶雨杉深吸一口气,“我现在知道我们是在哪了。”   “哪儿?”   “移动迷宫。”   “姜姜,我们迷路了。”陶雨杉绝望地看着面前黑黝黝的树林,商量的语气:“要不,我们还是给纪忘,不柏纵哥打个电话,让他来捎我们一程吧,他们现在应该没走远。”   想到纪忘舟那张脸,姜听玫心里就莫名烦躁。   但今晚到现在,这一切好像是她做错了。点亮手机,她看了眼通话界面,试着拨出那个号码,机械女声只一声,便断掉。   “没信号。”   沿着路边蹲下来,看着漆黑的天色,她渐渐冷静下来,理智慢慢抽回,让她仔细思考来的时候走路的方向。   应该是北方,他们走反了,往森林更深处里去了。   当时是净顾着赌气,竟连这点判断力都没了。   不过后面绕圈,她现在也不知道她们到底走到了何种方向去了。   只是能听见水流声,能见到这条狭窄的小路。   陶雨杉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光,听着四周陌生的声响,心底开始害怕起来:“要不,我们报警吧。”   姜听玫叹了口气:“这个地方定位不了的。”   “对不起,杉杉,今天我冲动了。”她有点颓丧,弯唇嗤笑了下,“我以为他把我当朋友的。”   可,却说他的秘密地不让她窥探。   喜欢那些阴暗的,暴虐的,血腥的东西。她到底是不是看错他了?   陶雨杉有点无措,“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姜听玫抬头看了眼月亮,眼神有点凄哀,“我不关心了。”   她向她笑笑,安慰:“我带了打火机,我们先架个火堆,今晚出不去的话,明天再走。”   “不会有事的。”她声音很低,但很可靠。   “好。”陶雨杉伸手捞了一把身旁的枯木,递给她,“先试试看,能不能点火。”   细小火苗窜上枯木,渐渐缠绕肆虐,成了一小簇火焰。   得着点温暖,陶雨杉想说点话逗她笑笑,便轻松道:“姜姜,你说这山里会不会有狼人啊?嗷呜嗷呜叫,在月圆夜就变身帅哥的那种,嗷呜……”   “啪……!”的一声,火苗和那截枯枝应声落地,姜听玫双手捂着耳朵,缩跪在地上,表情痛苦,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陶雨杉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抱她,伸手撩开她刘海,发现他脸色惨白,额头冰冷却还出着汗。   “你怎么了姜姜?!”她惊慌无措地想要把她抱紧点,“你没事吧姜姜?”   却被姜听玫发了疯地往回推,一双清澈杏眼里藏满了恐惧,她惊惧着,颤抖着,弓着背,眼睛里全是泪。   陶雨杉吓坏了,木楞着看她半晌。   她从没有看见过她这样,像想起了万分痛苦的事。   这样足足半分钟,她的颤抖和惊惧才慢慢停下来。   粗重的喘息声和爬了满脸的泪水。   陶雨杉看见那张漂亮苍白的脸上慢慢恢复了平静,眼睫垂下,她安静而孤僻。   “姜姜”陶雨杉勉强笑了下,安慰:“没事了,现在。”   指甲掐肉,刚从深海窒息中逃出来,姜听玫抬眸看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冷静:“我只是想到那些,我会不自然地害怕。”   “杉杉,我说过,我心理有问题。”   “很久没这样了,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那双杏眼,眼角旁还有未干的泪痕。   陶雨杉心疼,伸手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没事,会好的,都会好的。”   寒夜里的一点温暖,也会是光的。   姜听玫闭了眼。   ——直到眼前被一片明晃晃的白所覆盖。   她听见汽车引擎声,还有皮靴踩在地上的脚步声。   有人影覆下,伸出手,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好听。   “我们回去。”   陶雨杉先站起来了,看着柏纵的眼里都是欣喜感激,“柏纵哥。”   姜听玫别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也不握他的手,只是倔强地自己站起来,走到他前面去,拉开后座坐上去。   柏纵看了眼,无奈只得坐前面副驾驶座。   他温和开口:“以后晚上还是不要在不熟悉的地方转,要注意安全。”   “刚刚我和二哥是看见火光过来的,没找多久,你们偏路偏得也不是特别离谱,别有心里负担。”   是没有找多久,就是在林中兜兜转转半小时,比着地图开,人没找到,恨不得把树林翻个遍。   还要伪装成顺路的样子。   二哥什么时候对别人上过这样的心。柏纵一手扶额,心里却想,终究是旁观者清。   “谢谢柏纵哥。”陶雨杉甜甜地笑,“刚刚我和姜姜还以为今晚要被困在这里了。”   “多亏有你们。”   “没事,以后注意就好。”   “对了,柏纵哥,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呀?”   “在西欧读书,无业游民。”他笑,温和如往。   “学计算机吗?好厉害,我高中成绩不好,高中毕业就没上了,我也想成为你们那样优秀的人……”   陶雨杉熟稔地和柏纵聊天,一问一回,扯些有的没的,车内氛围倒也不算尴尬。   姜听玫半靠着车窗,一路上没有说过一句话。   窗外景物飞快向后驶过,小路崎岖颠簸,她看着外面,余光却克制不了地落在最前面那人身上。   一身黑,同色鸭舌帽,帽檐压得低,流利硬朗的后颈线条,背影瘦削挺直。冷酷,生人勿近。   像他心里无人可侵犯的领土。   他到底有什么秘密?   不过与她无关了。   她嘲讽笑笑,移开目光不再看。   一路上,纪忘舟也没再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一手拦住方向盘,面无表情地开车。   到山腰那片居住区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   越野车停在路口。   陶雨杉和姜听玫下车,站在路边,她和他隔着车窗,掠过他,对柏纵说:“谢谢你们,阿纵。”   “我们明天回去了。”她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她拉着陶雨杉,转身离开。   纪忘舟不发一言,却在她转过身的时候,带着戾气般一手重重拍了下方向盘。   这算什么? 第32章第32章   柏纵半靠着副座,看不过去,“二哥,要不解释一下?”   半降了车窗,纪忘舟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轻点眼角,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海潮翻涌般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   “有什么好说的?”他嗤笑了声,似自嘲。   “她明天回去了。”柏纵提醒他,“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发消息,“我把陶雨杉先叫走,你去看看吧二哥。”   不等他回答,柏纵就把消息发出去了。   前面不远处,姜听玫和陶雨杉并排走着,过了会,陶雨杉借口:“姜姜,我还要去买个东西,要不你先回去开门吧,别等我了。”   说完她转身就跑。   留姜听玫一个人在原地,有点迷惑。并不宽敞的马路,路灯灯光昏暗,不远处的小卖部还开着,有人坐着打麻将,是要通宵的架势。稀稀落落的人声,倒也不那么孤单。   这里离公寓还有段距离,大概要走七八分钟。   姜听玫沿着拐角往前走,一路上没见到其他人,很安静。空气中有一股的夜来香的气息,时浓时淡,浓的时候有点熏人,堵着鼻子,不太舒服。   就这样走了大概三四分钟,她停下脚步。   转过身,看着从刚刚开始一直跟在她身后身姿挺拔,沉默英俊的男人。   脖颈处那块白色纱布还很显眼,和他酷帅的风格一点不搭。   心忽然就软了,她问:“伤好了吗?”   纪忘舟轻扯了下唇角,淡回:“好了。”尽管现在胸口肋骨处还是作痛。   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模样,心底那些奇怪的猜想突然就淡了,也不那么重要了。   他或许也有苦衷吧。   脚尖碾过石子,姜听玫笑笑:“那一起走走吧。”   “好。”纪忘舟站到她身边,替她挡着夜里的冷风。   他声音始终很低,“你明天回去?”   “嗯。”她侧身看他眼睛,听不出什么情绪,“不去参加你的比赛了,你们加油。”   他微低头,露出流利的下颌线,“嗯”了声。   月光皎洁,照着路边长青苔的石子,他们挺久都没再说话。   片刻后。   喉结滚了滚,他开口:“你的设计我看了,丁蔚的那部分我们会放你的。”   “给个银行卡号吧,这部分获利会转给你。”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听不出一点波澜。   姜听玫愣了半晌,最后听明白他的意思,原来还跟着她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挺无情的,在佛门里学的果然是什么都空,薄情冷性。   她自嘲地笑,“不必了吧,纪先生。”   语气不好,呛他,“如果你只是为了来和我说这件事,我不需要。”   她倔强地看着他,轻咬唇角:“我是很穷,但是我不会要这种钱。”   “我已经把设计卖给丁蔚师兄了,他有权处理。”   转过身,她径直往前走,声音里尽是冷意:“你别找我了。”   夜风寒凉,路灯晦暗,吹得人一阵一阵清醒。   纪忘舟看着她的背影,大手垂下,狭长双眸眼底尽是无奈。这么每次都这样。   又是……误会了什么?   他站在路灯旁,挺直瘦削的背影,一件短T,手臂整个露在外面,鸭舌帽扣下,露出流利的颈线和极有棱角的侧脸。   微低头,点了打火机,拢起一簇火苗,他给自己点了根烟。   而前面穿着简单牛仔外套的姑娘已经没了踪影。   ——   回宛岸的那天下了雨,九月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凉。   家里有一周没住人,桌上和碗柜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姜听玫简单收拾下,拿湿抹布去擦灰。   陶雨杉在前院,院里不知从哪跑来了只大黄猫,在喵喵地叫。她拿根狗尾巴草逗猫玩。   从二楼窗户看出去,能看得见他们的身影。   心情慢慢平复,姜听玫思考者之后的出路。数数时间,刘浩子竟然已经快三个月没有来找她麻烦,催她还钱了。   手里存钱零零散散加起来有十来万了,再等等,等等攒满了一起还回去。   关于父亲欠债的具体金额她没有详细的信息,只知道当初父亲是好赌成性,加上被人骗,借钱去炒股票,股票亏空,最后连自己开的那家卖农产品的小公司都破产倒闭。资产抵押银行到收缴,最后算下来,欠了多少她不知道。只知道,父亲是借高利贷的钱去把那窟窿填上的。   想到这些,她就总能想起他最后要走了的时候的情形。   他坚持出院,医生开的止痛药也不吃,他一直对她说,“囡囡,让我回去,我们不花这钱,我不吃药,我不要治疗,我们回家。”   可宛城里那间房子早已经被法院没收重新拍卖了,他们哪里还有家呢。   姜听玫站在一旁,端着白开水的手有轻微的颤抖,看着病床上白发黑发混杂胡子拉碴满带病容的男人,胸口堵得慌,说不出一句话来。   肝癌晚期,他的生命就像快要凋零的树叶一样,在空中,摇摇欲坠。   这个曾指着她破口大骂她为什么不是个男孩的父亲,这个曾在一意孤行受伤车祸之后丢下年幼的她独自逃命的父亲,这个拼尽一切谄媚讨好也要把她送进宛城国际的父亲,这个时时未对她表现出一刻喜欢的父亲,要死了。   不好么?   反正她恨他。   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折射光点,阴霾渐增,落在他苍白干裂的唇上。   姜听玫看见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心麻木而冷彻,她面无表情回:“好啊,不治了。”   他们办了手续出院,他换回了刚来医院的时候穿的那件灰衣服,却瘦了一圈,整个人套在衣服里空空荡荡的,随时都像要摧折毁碎。   姜听玫扶着他在家医院大门外等车,看着来往川流不息的车,路边嘈杂,有小孩别着花拿着玩具跑来跑去,嬉笑声远了又近了。   她整个人恍惚得好像在梦中。一周前开始,被告知父亲患癌住院,她休学来照顾,后面陆陆续续接到好多人的电话,都是来催债的。看着那些无力偿还的数字金额,她迷茫而无措。   而这些天,姜简军,躺在病床上,每晚被身体上剧烈的疼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甚至口吐鲜血的时候,她在旁边,只是觉得冷,彻骨的冷。   甚至在出院前一天,她收到了法院的传票。她的父亲欠债金额高到已经要吃官司的程度。   这一切都像一个灰色梦魇,将她笼罩在里面,呼吸不得。明明这之前,她已经在学校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毕业设计。   小时候,很脆弱很卑微,特别仰慕大型机械的力量,钢铁冰冷盔甲之下,是坚无不催。   明明她都想好了啊,她要做一个微型承重机,她要拿到优秀毕业生,她要继续读书,读到博士,以后投身科研。她本来,要实习自己的理想的。   可是面前一切,都像命运给她开的玩笑。   六月份,她却仍觉得街边的风好冷,而自己握着父亲的手臂,骨骼凸出,瘦得吓人。   等车等了快十分钟,姜听玫心事重重,一个没注意,身旁穿着灰衣服的父亲已经没了踪影。   等他回来的时候,姜听玫看见他手上多了一串糖葫芦。   不是串着苹果草莓猕猴桃的款式就仅仅是串着一串红山楂裹着糖浆的糖葫芦。   姜简军伸出手,颤巍巍地把糖葫芦递给她,轻唤她的小名:“玫玫。”   “我买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葫芦。”   “那个爷爷说,很甜。”   他几乎是讨好的笑,那双病态的眼里有期待。   姜听玫看着那糖葫芦愣了会,眼底是淡漠,残忍回:“我不喜欢了。”   “扔了吧。”   那双苍老病态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下来,姜简军垂下手,把糖葫芦藏在衣袖后面,小心翼翼地回:“好,囡囡,我们先回家。”   ……   轻闭眼睫,姜听玫拿出记事本,翻到末尾,看着上面的电话,开始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这些人都是当初破产后公司还欠着款项的客户,她那时不清楚具体金额,现在想一一核对一下,再去和刘浩子对账单,走法律程序公证,把要还的钱的数额和时间都定下来。   踩出泥泞,才能见得一点前路啊。   …   日光渐渐倾斜,姜听玫一直坐在窗前,按照名单上的人,挨个打电话,她始终耐心,等到一页电话差不多打完,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陶雨杉在楼下捣鼓着开始煮饭,有窸窣的切菜声传出来,而院里的大黄猫还没走,坐在青苔边悠闲地舔爪子。   姜听玫拿出手机镜头拉进想给猫咪照个相,一晃时间,镜头里多了个人。   易朗一件米白色风衣,温润如水,他弯腰抱起大橘,长指轻摸猫儿的头,简单一句,“回来啦?”   放下记事本,姜听玫沿着楼梯下楼,走到院子里,露出微笑:“朗哥,你又放假啦?”   易朗握住大橘的爪子,轻轻喵了声,“是啊,工作闲散,天天摸鱼。”   “学长又谦虚。”姜听玫走上前去,伸手轻轻地戳了戳大橘的耳朵,指腹下面绒毛柔软,她其实挺感慨,“真羡慕学长你啊。”   易朗看她的目光温柔,“羡慕什么?”   姜听玫却伸手抓住猫咪的爪子,开玩笑,笑嘻嘻:“无忧无虑呀。”   “喵喵喵~”她一手做着招财的动作,笑着露出梨涡。   易朗看着她的笑,有一刻的怔忪。   反应过来后,又是温润如玉,“嗯,我也希望,你无忧无虑。”   姜听玫:“长不大就好了,四五岁的时候吧,不会思考,无论怎样都很快乐。”   “那时候我刚来宛岸,一直跟着朗哥你身后,是个跟屁虫哈哈,你又要照顾我还要应付我爸,那个时候我估计我自己都烦死你了。”   “不烦的。”他思索了下,轻轻回。 第33章第33章   [“两条路在树林中分岔,我选择走人少的那条,这就导致了所有不同。”(注)   今天遇见导师和以前的师兄,很久没见,我应该笑得很勉强。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我选择的那条路太过孤单,以致于我不敢面对他们。师兄已经跟着导师读到研三,理论和实践都是我所不可及,他们聊学术,我只能低头注视面前方寸土地。这两年混迹在外,我好像活得只剩一副躯壳了。   搅动着吸管,我坐立难安。   导师却抬头很认真地问我,“听玫,你有没有后悔?”   后悔当初受不了压力而辍学。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情绪,精神都崩溃到极点,我下了一辈子不回头的决心。   可是现在,我好难过。   我尽力维持着微笑,像麻木自己一样回答:“我不后悔。”   我本该如此,身处泥潭。   这就是命吧。   就像neil最后也没能说服他父亲而选择饮弹身亡。]   短促的车笛声一阵又一阵回荡,刺破夜的宁静。姜听玫抱着手臂坐在窗边,在从纱窗透进来的月光下闭上眼睛。   情绪好像置身波涛翻涌的大海中,沉浮不定。她一手抓着手机,刚写完了一天的日记发泄情绪,现在内心平静而哀伤。   还是不甘。   静坐了大概五分钟,她回过神了眼手机,红点消息增加了十几条,她有些疑惑点进去,一眼看见纪忘舟刚刚的点赞提醒。   她发了条朋友圈?   脑海里空白三秒,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她飞快地划到刚刚的动态那里,删掉说说。   切错号的社死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别人会不会觉得她有病啊,好矫情,过得没别人好就发小作文酸。   深吸两口气,姜听玫扣下手机,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看。   蚂蚁铅字密密麻麻组合在一起,平日里都认识,今天组一起了却总像读不知味,读不进去。   纪忘舟给她点了个赞。他真是高强度冲浪,也会关心这些啊。   明明距上次相见后已经一个多月了,那次算不欢而散,他们谁也没再联系谁。现在看见她这么多尴尬,估计点赞的时候在想,这人谁?   想着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胃里没东西一样,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饿了,起身到厨房去。   点火,烧水,下面条的时候看着锅里翻滚的水纹,会想到他。   面条由硬变软舒展开来,白软的在烂缠在一块,用筷子去戳,会想到他。   熄火,盛面,她把锅洗干净给自己煎一个鸡蛋。   香气溢散在空气中,姜听玫单拿碗出来放佐面调料,一点一点,辣椒油滴在雪白的面条上,搅开,整碗面都变得红艳艳的。   又拿出醋,倒了整整两勺,酸味都散出来,煎好的鸡蛋也盖上去,一碗简单的面条成型。还是会想到他。   时隔这么久,她重新回了云泽,工作辗转又换了几份,对于他的消息她也很少去刻意打听了解,可现在,最后一面时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忆深刻,烙印在脑子里一般。   真是怪事。   端着面去客厅,坐在桌前,姜听玫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吸溜面条,面条又辣又酸,刺激得舌尖有点麻。她又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灌了一大口才止住那种辣麻感。   坐回去,继续吃面条。最后的那次见面,她好像说,“你别找我了。”   当时是什么情绪说出这句话的,短时间的难堪,心冷,还有掩饰自己的脆弱自卑。他要给她钱,为一件蹩脚设计,为一件在她看来不值得的设计。   现在想想,她太敏感,长期的为还债而奔波的日子里,她强撑一口气,挺着自己的傲骨,情绪压抑,在帮助与施舍层面上几乎是活成极端的一个例子。   拒绝所有关于钱的帮助,才能让她感觉自己不是在乞讨,还是从前一样,不为别人弯腰。   他应该没有坏心,就是语气太淡,大概他说话就那样。而她过激行为,让自己失去了这么多天来,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   面条见底,嘴里全是辣和酸。眼睛像起了层雾气,朦朦胧胧的,阴天里的山霾,不见光影。   陶雨杉听见外面动静,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出门,在门口露了个头,问:“姜姜,饿了?”   还好她睡得早,没看见她刚发错的朋友圈。   姜听玫捧着面碗,点点它,“有点。”吸了根面条,她问:“吵到你了?”   陶雨杉:“有点。”她语气软,“感觉最近你心情不好,很少笑了。”   放下碗筷,姜听玫抬头对她笑了下,“可以了?”   陶雨杉穿着黄恐龙睡衣,蹭蹭蹭就蹭过来了,抱住她一只手撒娇,“可以啦。”   “不过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姜听玫:“?”   陶雨杉:“我最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朋友,他是情感分析师,我们聊得很好,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过两天想见他一面,你陪我去吗?”   姜听玫想了想,“我这些天应该没有时间,兼职和工作都很满,你注意一下,到了给我打电话。”   “好吧。”陶雨杉嘟嘴,又问:“你知道柏纵他们最近在干什么吗,上次屏荔山机器人比赛已经结束了,他们拿了一等奖,应该早回云泽了吧,还有机会再见吗?”   电视机柜上放了一个玻璃瓶,瓶中插了支半开未开的玫瑰,根茎绿得发乌,花瓣也有点发黑。   姜听玫走过去,喃喃道,“缺水了。”   陶雨杉拿水杯去接了杯过来,“我挺想见柏纵哥的。”   用水杯往玻璃杯里面倒水,姜听玫安静地看着花,白皙细腻的肌肤衬着外面的夜色,看不太真切,也看不清情绪,“你不是有新网友了吗?”   陶雨杉:“不一样。”她叹气,“没有人有他那么好了。”   她低头在手机微博里翻照片,给她看,“这是他们上次在宛城获奖时的照片,你看看,感觉好优秀,好遥远。”   漆黑眸子定定看了那张合照十几秒。科技展领奖台上的照片,中间是奖杯,他们实验室五个人并排站着。   他站在最中间,纯黑西装,领带是藏蓝色的,手半垂着,手腕的佛珠露出来,指骨修长。   皮肤冷白至病弱,那张英俊深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知道的是他领奖,不知道的可能只能看出不耐烦和冷漠,连掩饰也懒得用上一分。   和云泽日报上那张家族合照如出一辙了。   他对谁都冷。   心下竟得了点安慰,拟备移开目光的时候,陶雨杉将手指放到了合照背景上,电子设备播放的PPT,上面写的团队分工介绍。   陶雨杉放大了图片,念出来:“动机设置:姜听玫。”   “姜姜,他们署了你的名字!”陶雨杉抱住她,惊喜开口,“姜姜,你好厉害,你看他们下面还有评论问你是谁,怎么没来参加颁奖典礼。”   得到认可是很开心的,姜听玫看着那名字反复三遍,心底惊喜像一朵悄悄绽开的小黄花,在满是废墟的荒芜之地,顽强生长。   眼眶有些发热,姜听玫往下看,发现团队合作的名单里面没有丁蔚,他也没来颁奖典礼。   评论里有一两个人问他,但都没人回答。   纪忘舟默认了她的设计案,否认了丁蔚的。   轻按眉心,姜听玫抬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色,灯光浸润在夜里,很远的天空里有几颗不那么明亮的星星。   心底好像被沉重而朦胧的暖意给整个裹住了。   莫名想他。   ——   纪家,明楼。   屏荔山的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是纪忘舟回兰泽后第一次回家。   赶上国庆,纪闻夏放假一周,在家成天和盛雪兰斗智斗勇,让一向冷清的别墅也有了点生气。   驶车入了花园,熄火,停在露天车库里。   纪忘舟在驾驶座待了会,听见不远处的开门声,抬手系上领边纽扣,静了会,打开车门,长腿一迈走出去。   一手搭着西装外套,领带没打,黑西裤往下,一双腿修长笔直。   额角碎发似是有点长了,有点遮眼睛,漆黑深眸,沉静冷淡。   纪闻夏远远的看着男人的背影,笑着便跑过来了,“大哥!”   她穿一件米白绒毛大衣,及肩长发披着缀了个格子蝴蝶结,乖巧漂亮。   跑到他身边来,“哥,你回来啦。”   “这次待几天呀?”   一手垂着,纪忘舟护她走里面,回:“不确定。”   “那多待几天嘛,妈生日要到了,爸过几天也要接出院疗养,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   弯唇,纪忘舟朝她笑了笑,没回,转而问,“你二哥呢?”   纪闻夏眨眨眼,想到什么,又默默闭嘴,不说话了。   花园里有园丁在修剪玫瑰花枝,一路上路过喷泉,水声清响。   见纪闻夏这样,他也把纪凌阳的事猜出了十之八九,估计又没干好事儿。   “不过,哥哥,妈她告诉我让你回来的话先去她那一趟。”   手指捏了捏眉骨:“她有说什么事吗?”   纪闻夏摇头,“没说,估计是想你了吧。”   “还有哥哥,我看了你比赛视频了,做的那个机器人好厉害,你们还得第一名了,太棒了吧。”纪闻夏满脸仰慕地说。   纪忘舟扯了扯唇角,对她算耐心,“你以后也可以的。”   绕开回廊,走到明楼,推开门,门内热气一涌而入。   墙壁上的油画,欧式风格装潢,以及阳台靠光处的一架钢琴。   拖鞋踩在地毯上,进了主厅,先看见一只蓝眼的波斯猫,依偎在桌角,在懒洋洋地舔爪子。   纪闻夏跑上前去捉住猫儿玩,对一旁穿着旗袍披着坎肩的女人说:“妈,大哥回来了。”   盛雪兰手里拿了一支白兰,用剪刀在剪那兰花的根茎,听到后,回头看了只穿着薄薄衬衫外套的男人一眼。   剪刀微顿,“忘舟回来了?”   狭长双眸掠过她,看见红木茶几上的一份报纸。茶点压着,应该放了挺久。   纪忘舟走上前去,躬身弯腰坐下,长腿敞开,一手支着下巴,轻轻“嗯”了声。   白兰花瓣微阖,盛雪兰直接扯了一瓣下来,缓缓开口:“听宛城那边警方说,你去抓歹徒,还受伤住院了?”   撩了撩眼皮,他没什么波澜回:“嗯,小伤,没事。”   盛雪兰却愠怒地拿花拍了下他掌心,“成何体统!”   “在外面这么不爱惜自己!”   纪闻夏也惊讶了:“哥,你什么时候干的?这也太酷……太,危险了吧!”   纪忘舟抬眼看着盛雪兰,神色自若:“母亲,我没事。”   也看穿她的假意,她应该是可惜他没事。   盛雪兰很快略过这个话题,其间又问了些他有的没的,最后话锋一转提到,“忘舟,你看报上消息了?”   往茶几那瞥了眼,纪忘舟没说话。   纪闻夏走过去去把报纸拿出来,看到报面上,第一页赫然几个大字标题入眼:云泽纪家长子疑被拍到和女友约会,修佛不娶誓言成空谈。   配图是占据半个版面的一张照片,她哥和一个背影纤瘦的女人的背影。   夜里天色不明,他们靠得极近,似乎还牵着手。   纪闻夏震惊得一时有点无措,呆呆地看着她哥和她妈。   盛雪兰明显在压语气里的怒火,“知道你还是喜欢她。”   “不过什么时候把那个什么莺莺带回来给你父亲母亲看看呢?” 第34章第34章   ……   “你调查我?”他抬了点眸,注视盛雪兰那保养得体的脸庞,声音冷得像碎冰。   盛雪兰眼皮跳了下,压住愤怒,一手抚了身上蓝眼波斯猫儿的绒毛,突然发狠使劲掐了猫儿的腿一把,那猫疼得嗷呜一声惨叫,跳起来就跑。   “原来你忘了自己少时发的誓了。”她放下剪刀提醒,语气阴沉。   “对得起教导你这么多年的师父吗……”   “闭嘴。”纪忘舟眼角一点一点发红,看她的目光像一头被触了逆鳞激怒的困兽,“你不配提我师父。”   纪闻夏蹲在旁边吓坏了,看着远处受惊跑走的猫儿,无措地抓住沙发扶手,生涩地叫了声:“妈……”   盛雪兰怒气积攒到顶点,直接伸手扔了茶几上的一套青花瓷茶杯,砸在那报纸页面上,“好,我不配,是我不配,养你这么多年的母亲不配,反正你眼里从来没有过我的位置!”   “我和你父亲这么多年对你也算尽心尽力,我们那么爱你,到头来就换得这么一句,我不配,是我不配,我现在就请你父亲回来,问问他我养你这么大的儿子到底配不配!”   盛雪兰那保养得体的脸上此刻全是盛怒,眼尾皱纹和眉心横皱,都早已没了平时的得体优雅。   纪忘舟看着她拿起家里座机,拨了内线,一手抚着胸口,气急攻心模样。   唇角轻扯,他觉得好笑,也觉得讽刺。   原来这么多年来,他被弃养在外,往返柏城,在寺庙与北美飘荡的十几年,是靠她“养大”的。   原来少时在枯寂寺庙里也渴望亲情的他见她来探望,她却直白得意地告诉他他父亲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母亲,要让他这辈子都待在这清净贫瘠之地,家产也不会分给他一分的她说的话,竟是爱意的表现了。   掌骨抵着桌角,轻轻撩了下眼皮,纪忘舟看着窗外略显惨白的天色,园中一颗乔木向下伸出枝桠,一点点绿将日光分割开来。   不怒反笑,他淡漠地看着她,期待她的下文。   电话拨通,盛雪兰开始哭诉,“津承,这个家我现在是待不下去了。”   “凌阳在外面鬼混一点消息没有,忘舟回来也还总是踩着我的心尖说话,他说我不配管他,我不配管自己的儿子!”   纪闻夏眼睛盯着地毯的一块,默默站起身去茶几上拿了个苹果,也不管洗没洗就开始啃。   她走到她哥旁边,拍了拍他肩,无声的表示支持。   啃苹果声和盛雪兰带着哭腔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室内上演,显得滑稽。   纪忘舟手指抵着眉心,听她把音量外放,听着电话那头显得陌生的男人的声音,觉得恍惚不真实。   盛雪兰一手半掩着面,抽抽搭搭:“津承,我们为什么吵架?我管他什么?”   “当初,我进你家门的时候,我带了嫁妆,而忘舟他才两岁,我有哪点对他不好?给他吃给他穿,后来还送他去国外留学,我哪一样没有支持?你说我该不该管他!”   纪津承声音喑哑,许是久病,在她这样的逼问面前气势也弱了:“雪兰,你应该管,但不要让自己太操劳,现在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盛雪兰音量却陡然升高,“有自己的想法?好一个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想法就能随便破了在佛祖面前发的誓了是吧?津承你自己不看看最新的云泽日报,你那修佛的大儿子这才回来多久啊,就被外面的花草迷了眼,就在外面找女人了!他以后是不是要结婚,你也不管了啊!他对得起他师父,对得起弘净禅师吗?……”   唇角一点一点扯回来,听着她的哭诉,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眼角的光冷下来,最后面目冷彻到没有一丝表情。   “你少说点!”纪津承沙哑的嗓音,带着咳嗽声。   “嘭!”极重一声关门声响,纪忘舟单手抓了西装外套,直接不吭一声地走了。   停下啃苹果的动作,纪闻夏跑到窗户边去看着她哥的背影,心里蓦然泛过一阵心疼。   “妈,你太过分了!”她抬头冲她妈喊。   盛雪兰握着电话的那只手微微顿了顿,没理她,往窗外看了眼,哭腔也止了,轻飘飘地说:“他走了,忍不了我,提到他师父,他有点心都应该知道自己做错了。”   电话那边纪津承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开口:“雪兰,你非得这样吗?我之前的为你们考虑的股份,是不是应该重新分一下了。”   他这次说的声音不大,纪闻夏没听见,却看见她那一直盛气凌人的母亲登时就软了下来,声音也变得缓和殷切。   她沉默地看了会,转身小跑出了别墅。   坐在石梯边,玫瑰丛散发出淡淡的香气,鸟雀啼叫,不远处喷泉水声滴答,室内扰人的哭闹声消弭。   纪闻夏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她哥哥的头像,她发消息过去。   [大哥,报纸上的姐姐我好喜欢的。]   [你们的背影好配,我准啦!]   她还配了一张两眼放爱心的小熊的表情包。   ……   在电脑前校正实验数据,前后核对了五六遍,将报告发给甲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五六点钟了。   其间□□响了声,好像是有邮件进来。姜听玫没注意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   出租屋在二楼,陶雨杉上班去了,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南方十月份的天气,不冷也不热,她只穿了件针织衫,捧着热水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马路上的路灯,几个行人,有情侣手挽着手经过。   她平和地看着他们,想起一些事慢慢垂了眸,睫毛轻颤,她掏出手机,点开联系人,看了那串没打备注的号码,顿了顿输入:纪忘舟。   退出页面,点开微信联系人,看着他没变的头像,孤独的宇航员孤独的大海,她点进他的朋友圈。不是三天可见,却也只有廖廖几条内容。   都是些关于科技,ai发展的文章分享。   拉到底,看见他分享了首歌,王菲的《心经》。   也是那天,他发了一条说说,只有两个字,[走了。]   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七年前。   寺庙,他乡,漂泊无定的生活,他那时候应该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的状态吧,没有什么留恋的,要离开的时候也只是短短的一句走了。   杯中热气一点一点飘散,指尖的水杯从滚烫变成温热,最后渐渐变凉了。   姜听玫找了个耳机戴上,点开那首歌,随身加了件外套,便出门散步。   出租房附近并不繁华,只有一些小商铺连起来组成的街道,一路上很多人骑着小电驴从身旁的路边驶过。每个人都在忙碌奔波。   街道两边是高大的杉木,枝叶茂盛繁绿,在傍晚的落日余光中沉默地站立。   从一间小贩走到另一间小贩前,绕路走了半圈,耳机里的歌已经听了两遍。   空灵,干净,透彻。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佛源心经,他那个时候才十八岁吧,应该是青春气盛的年纪,却仿佛世界清净无垢,不沾一点红尘琐事。   算起来,他比她通透多了。   高中的时候,她还在为无为的爱慕而自卑苦恼,受尽侮辱折辱,后来自己给自己心上了把锁,她一直告诉自己,可以永远一个人的。   可为什么,现在却像不受控制一样的,想要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   闭眸,她隐约听见一些声音,脚步顿住,转身立刻沿着来时的路飞快折返回去。   而身后街道,几个小孩欢欢喜喜地用链子牵着一只狗跑,玩得不亦乐乎。   等走到楼下小吃摊前时,才停下来喘过一口气。捏紧手指,额发间却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缓了会,她拿出手机,看了眼,陶雨杉十分钟前发消息过来:[姜姜,店里有事,我今晚不回来啦。]   停了会,她打字,回:[好。]   ……   暮云四沉,阴沉了一天的天色未见一点起色,仍旧是灰白。   假期第一天,驱车从市中心到西城,繁华巷口,购物广场,那里面拿着小红旗,穿着红色志愿者服装的青年,在庆贺祖国生日快乐。   到了科技城,那些热闹都散了,只剩下冰冷的高楼大厦,还有那些加班的同行。   到了写字楼,将车停进车库,坐电梯上23楼,一路上没有见到一个人进来。   先前给实验室的人都放了假,倒是没想到他一个人又回来了。   进门先脱掉外套,径直走到中间的电脑桌前去。   开机,点进实验数据,看着自己过往设计的机械模型,精密的公式,逻辑严密的理论规则。输入数字,进过特定的演算过程,就能得到答案。   机器不会撒谎。   盛雪兰的那些话,激他怨他责备他,他觉得烦,便不想再去想。   只是让自己的大脑不停止思考,被数据填满,到没有余力去伤感。   他重新给自己的AI设计程序,从模型图纸一点一点建立,最后大概雏形出来的时候,他看着电脑屏幕里的机器人,钢铁金属身体,平整锋利的切割面,冷酷如钢铁侠一般的设计。   不考虑美观,只考虑功能性,切除掉一切冗余的设计性,这是个偏工业型的机器人,锋利的纸裁刀,精密的切割程序。   按照预想材料做出来的话,可以切割金属,到化工厂进行一些高难度的切割工作。   因此它的外形就是一把锋利的大剪刀,剪刀座下是动力臂和基座,看上去有一种冰冷的可怕感。   这样锋利的刀刃,甚至能将人体也切割成两半,血肉骨头分离,也不会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看上去就会让人产生这样渗人的畏惧感。   实验室里,就这间还亮着灯,灯光下男人背影清瘦宽大,一件简单黑衬衫,手腕佛珠透出慈悲,电脑里的机械画面却又展现杀戮。   他没有那么好脾气,今晚这机器人的设计完全是发泄。   一手抵了抵眉心,纪忘舟有些乏味,松开键盘,揉了揉发酸的腕骨。   静了会,他目光一瞥,看见电脑屏幕里的机器人程序弹出一个小弹窗:[小剪刀提醒你,该测量体温啦!]   纪忘舟:……   他什么时候加进去这个功能的?   看看这风格搭吗?   拿着一把杀人剪刀的机器,用同样冰冷渗人的语音卖萌提醒你,该测量体温了?   纪忘舟觉得自己今晚不太清醒,默默把那个小弹窗关掉,保存设计,退出程序。   手搭在一旁电脑桌上,旁边是手机,他瞥了眼,才想起自己很久没看消息了。   “小银河提醒主人,现在已经快到十二点啦,不要工作了,快去睡觉哦。”   立在一旁窗台上一天没说话的小机器人这时倒是自动开始说话了。   眉都没抬,纪忘舟拿过手机,“不睡。”   小银河:“主人,你这样是不健康不好的,这样会影响肝功能排毒,还会加重心脏负担balabala,还会balabala,所以你一定要早睡balabala……”   “多说一句拔电源。”纪忘舟威胁。   小银河委屈:“呜呜,还是听玫小主人好,她就从来不会拔我电源,还听过我的话早睡……”   指尖顿了顿,纪忘舟看着微信消息里纪闻夏发来的消息,上面三条后,下午的时候还不知从哪找来了那张报纸原图发给他。   漆黑夜色里,他们并排站着的背影,这样看来她好小一只,他好像轻轻一抱就能整个把她拥进怀里。   他们也没有牵手,可是拍摄者似乎有心找角度,在这夜色模糊中,竟像牵着手。   唇角轻扯,他闭上眼,微微笑了。   指骨敲着桌椅,他有点散漫地回小银河话:“那把你送给她好不好。” 第35章第35章   国庆节假期第二天。姜听玫一早起床,收拾了点资料就去图书馆了。钝刀常磨,她挤了一天兼职的时间出来学习,想重新把自己之前落下的设计捡起来。   没有完成的毕业设计,已经冥冥中在心底成了一个永远的遗憾,一想到就会后悔难过。现在重新一点一点从设计工图开始画,有一种踏实的心安,也算是弥补。   ~~   一上午啃了半本书,中午的时候续座一次又匆匆下楼,随便在路边摊里买了个烧饼,加了瓶AD钙,随便果腹。   等饼的时候站在路边,姜听玫穿一件薄外套,感觉到了冷,今天似乎降温了。   图书馆附近的树叶大都变黄了,在冷风里簌簌飘落。   卖饼的阿姨把刚出锅的饼裹上馅料,用纸袋装好递过来,热心道:“天气转凉了,趁热吃姑娘。”   姜听玫递钱过去,微笑回:“好,谢谢阿姨。”   在外吃完,回了图书馆,瞥了眼手机消息,没什么重要的,陶雨杉也没一点讯息。   她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捧起没看完的那本书就开始继续读起来,一手握笔戳着稿纸,一埋头又不知不觉学了一整天。   她是被身旁人的提醒给抽回神来的。   抬头有点懵,她看着小心碰她衣服的男生,轻轻问:“怎么了?”   那男生又伸手指了下她的手机,简短道:“电话,亮好久了。”   “噢,好,谢谢。”   姜听玫这才发现手机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陶雨杉,她刚去接电话就断了,回拨过去好几次也没人接。   她出了阅览室走到过道里去,又重新拨了一遍电话,这次只响了两次,对面就显示关机。   正诧异着,手机提示音又响了下,发现五分钟前进了条短信,姜听玫点进去,发信息的是陶雨杉,信息内容只有简短几个字:   [月白酒店6602。]   右眼皮跳了下,姜听玫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回去收拾了东西,就下楼打车去那个被提到名字的酒店。   地图距离3千米,却遇上下班晚高峰,出租车堵在高架桥上,姜听玫打陶雨杉电话也没人接,一路上心急如焚。   ……   柏纵是第二天去实验室的,进门闻到一股酒精味,空气里闷得很。   从器材室走到机房,一眼看见了仰躺在沙发上的纪忘舟,衬衣衣领扣子解了几颗,露出锁骨和喉结,一手向上搭在头上,碎发微垂,眉心还是皱着的。   睡着没什么姿态,身上就潦草地盖着他的西装外套,沙发长度不够,一双长腿就那么不太舒服地半屈着。   沙发边椅子上有抽完的烟蒂,以及一罐空了的啤酒。   怎么了这是?昨晚在这借酒消愁来了。   他走过去,在饮水机边倒了杯水,把窗帘拉开,推开窗,通了点风。   水还没端过来,回身就看见他二哥醒了,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   “昨晚怎么了?发消息也不见回。”   “要不要喝点醒酒汤,我叫外卖,早餐也顺便。”柏纵拿手机点开外卖软件。   纪忘舟没怎么醉,昨晚就喝了点,抬手揉着眉心,估计是受凉了,头有点昏。   昨晚也不知是怎么的,想到她,说要把小银河也送给她,后面慢慢回神,食髓知味一般想起来,她叫他别找她了。   不欢而散,这一个多月来也再没了联系。   他自问自己不算什么重感情的人,但想起她来莫名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心里压着股无名火,就下楼随便买了几罐啤酒。   坐沙发上开始拧开拉环,喝水一样地喝,后来抽了几支烟,意识却还清明,最后让小银河给他讲了一晚上冷笑话,迷迷糊糊躺沙发上就睡着了。   现在清醒过来,还记得昨晚那冷笑话是真他妈冷。   说什么,愚公移山一闪亮晶晶?   弯唇嗤笑了下,“不用。”闻着自己一身酒气,他烦,“想找个地方冲下。”   柏纵记得他昨天回家了,现在这样估计是闹了不愉快,便开口:“去我家吧,租的公寓,离这挺近。”   一件连帽运动衣,拉链拉到顶,帽子扣上,一股子酷感地出门。   他坐副驾,眼皮耷下来,闲散问:“今天有什么安排?”   柏纵转方向盘,驶入单行道,“还没,不过盛阿姨叫我今天中午过去吃饭。”   柏纵家族在云泽也有一席之地,商场上的伙伴竞争对手,私下总是有些交情的。   他待人一向温和,和纪忘舟又玩得好,因此盛雪兰和纪津承对他一向是热情好客的。   “那等会送我到NK俱乐部就行。”   他扯了半边帽子,盖住眼睛,躺靠在座椅上就开始睡。   柏纵看了眼,无奈却也仍旧好脾气:“行。”   想说什么,叹了口气,还是没说。   …   简单冲了个澡出来,纪忘舟随意换了身休闲运动装,扯下腕骨处佛珠,丢口袋里。   柏纵拿来早餐,“先吃点。”   纪忘舟没什么胃口,勉强咬了几口面包,看着窗外树枝上一对站着的鸟儿,那两只鸟儿互相用喙给对方梳理羽毛。   看着看着就开始发浑,“挺好笑的。”   柏纵喝了口牛奶,知道他憋不住,“怎么了?”   “阿纵,你会主动去找拒绝了你的人吗?”他淡淡问出来,语气里没什么波澜。   柏纵假装不知道他说的是谁,想了想回,“嗯,看看怎么拒绝的吧,明确拒绝没可能,那就不找。如果都没开始,说一两句重话,那我不会在意,有感觉还是去追的。”   “哦。”不咸不淡地回了声,纪忘舟收回目光。   —   到NK俱乐部门前,柏纵看着他二哥的背影,喊了句:“她也回来了!”   “别弄得一手血给人家看见,二哥。”   脚步没停,唇角却轻轻扯了扯,有疏淡的笑意。   一进门,他走进更衣室,拉开运动衣拉链,脱衣换了件白色宽松背心,露出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   一圈一圈给手上缠手带。他不喜欢带手套打,一般都是裸手缠绑带,这样更能感受到疼感与力量的冲击,很痛快。   进了拳击室,教练看见他来了,走过来带他去了一块空着的场地。   双方攻守皆备有来有回地打了几个回合热身,身上汗也出来了。   额间全是汗,纪忘舟伸手用手背抹了把。   教练先做手势停下来,走到栏外去喝水,“今天攻势很猛烈啊。”   “心情不好?”他递给他一瓶没开过的水。   纪忘舟半搭着围栏,否认:“没有。”   接过水瓶,单手拧开,仰躺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一股冷冽的性感。   教练三十多岁,经历得多也没再问了,转过话题:“那今天是想怎么练?”   垂了垂睫,眼尾朱砂痣一点,他散漫开口:“自己玩。”   “别让人过来。”   正说着,就看见有两个穿着运动内衣露出腰线的女生过来了,绑着头发,这么运动,妆都没花。   她们走到教练旁边,叙旧口吻:“老林啊,怎么不继续指导我们?”   教练林江很直,直接就问了:“说吧,什么事?”   那两个女生还想扭捏,婉转开口:“喏,上面那个小哥哥好帅啊,是你新学员?”   纪忘舟有点烦了,但也没说什么,一手提着那矿泉水瓶,半靠栏杆,拿手机出来玩。   林江:“是啊,刚来这没多久。”不过技术却和他不相上下了。   “那你可不可以问问小哥哥,结束后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绑着马尾的那个女生问。   “你们自己去问他吧,我不掺和。”林江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两人有些羞怯,“喏,好吧,谢谢林教练了。”   等她们缠绵犹豫着上前来问纪忘舟的时候又已经过了两分钟了。   “小哥哥?”衣服被一个女人轻轻扯了下。   抬眼,纪忘舟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   其中一人拿出手机,微信二维码都亮出来了,轻声问:“你好,请问可以可以加小哥哥一个微信吗?”   她身后的那位也补充:“对呀,我们都是这里的会员嘛,以后有空可以一起约个饭出去玩嘛。”   撩了撩眼皮,纪忘舟旁若无人地把手机揣回兜里,语气冷淡:“不好意思,我没手机。”   噗嗤一声,林江没忍住笑出来,这是连借口也不想找了。   而那两个女生都挺尴尬,最后讪讪地回去了。   林江翻过围栏上去,笑道:“行,我等会找人把这场子封了行不。”   “保证不让一个人来打扰我们纪少爷。”   纪忘舟懒得废话,走到沙袋面前,淡淡加上一句:“你也别来。”   “好好好,遵命!”林江一翻身出去了,总算留得这地一片清净。   在俱乐部无事,练到傍晚,拆了缠带看手又有伤口。   纪忘舟坐休息室里,拿酒精面无表情地敷伤口。   旁边手机振动响个不停,他看了眼手机,显示盛雪兰。   等那铃声又响了一分钟,他才接起,淡淡“喂”了声。   盛雪兰语气却早已不似昨天跋扈,好声好气地开口:“忘舟,你现在在兰泽吗?”   “嗯。”   “你先帮母亲去管一管你弟好吗?”盛雪兰恨铁不成钢,“纪凌阳这个纨绔,在外面让别人抓住把柄,要挟我们家要见报!”   眉心微蹙,纪凌阳那堆破烂事他不想管,语气也淡了:“我没时间。”   盛雪兰连忙道:“忘舟,昨天是母亲的错,对不起。”   “可凌阳他是你弟弟啊,你也不想看见他裸/照出现在网上吧?”   “裸/照?”纪忘舟皱眉问。   盛雪兰直叹气,“害,你弟那个混小子,在外面玩女人,这次被反过来算计了一道。”   “对方趁他睡着的时候拍了裸/照,还威胁你弟最近一直给他钱,还不让他和别的女人做,说要是不听话就把这些照片放网上。”   “现在你弟在月白酒店,被那女人威胁着关酒店里呢。” 第36章第36章   在前台做完记录后,姜听玫装教材的包都没找到寄存的地方,直接就挎着上楼了。   等电梯的时候给陶雨杉打电话,电话那边还是关机的。   越想越觉得不对,陶雨杉昨晚没回家,她的那份工作也不需要晚班啊,但是看着昨天她发的信息,是本人的口吻,情绪也挺好的。   突然想起,前几天陶雨杉好像和她提过,她要去和一个网友见面,对方是情感分析师,她说是很温柔的人。   现在看来,不会是被那人威胁了吧。而且还在酒店这种地方,刚刚问前台6602的客人是谁,前台也只是婉转地说,不能透露VIP客人的隐私。   这个酒店规模很大,装修富丽堂皇,四星往上。能在这续VIP的人一般非富即贵,有权有势。   电梯到了六楼,姜听玫走出门,她今天只穿了件浅紫色的针织衫外套,牛仔长裤,头发扎成马尾,只简单地涂了隔离,画了眉毛和抹了点口红。   她生的漂亮,五官精致,这样淡的妆容看过去,一眼就很纯,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动人,很像初恋脸。   敲门的时候,姜听玫多了个心眼,拿出口红在门旁边画了个SOS,如果没事她等会出来就擦掉,如果有什么也能加点求救的希望。   手指轻扣门,一声两声三声,大概过了十几秒,门朝内倏地一下开了。   目光由下往上,姜听玫看到一双长腿,那人穿着蓝色西装裤,再往上西装马甲,领带和那金丝框眼镜都一丝不苟。   姜听玫和那人目光对上,一瞬间的冷意很快被温和而掩盖。   “我找陶雨杉。”她没察觉出不对劲。   男人笑了下,偏了偏身子,示意她往房间里面看。   客厅沙发,她看见陶雨杉的背影,纤细的,穿着一条单薄长裙,并无异样。   “先进来吧,她等你好久了。”男人说话,温吞斯文,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姜听玫握着手机挎着包将信将疑地走了进去。   那人在她身后,等她进了客厅才把门从内往里关上。钥匙插锁孔,一两下,一大串闪着铁光的钥匙落入手中,他把那钥匙系在腰间皮带里。   寒光冷冽。   姜听玫走进房间,莫名觉得很冷,比室外还冷,好像开了冷气一样。   她闻到一股冷郁的香气,说不出来味道,但莫名令人想到幽暗沼泽,有种干尸也会腐烂,腐烂后开出花的感觉。   走到客厅,头顶水晶吊灯开着,光度却不大亮,明明暗暗影影绰绰的感觉,抬眼一看,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看到陶雨杉的背影,姜听玫叫了她声,“杉杉?”   陶雨杉听见这声,那穿着单薄黄裙的背抽动了几下,但没转过来,也没发出声。   姜听玫觉得奇怪,走上前去,一眼看见她,瘦弱手腕上明晃晃地被拷上了一副银色手铐。   而这黄色纱裙,暴露色/情,胸前衣料被撕成条纹缠带,裸露无遗,大腿上还戴着两手指粗的黑色腿环。   她脖颈被一根皮带缠住,遛狗一样地留了截绳子,嘴也被一块不透明的黑胶布封得死死的。   而陶雨杉看着她,眼眶里已是满眼的泪水。   姜听玫看得浑身发毛,手心冷汗直出,还没来得及去撕陶雨杉嘴上的封条,就看见身后那穿着西装的温和男子走近了。   她瞳孔惊惧放大,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馥郁,腐烂一样的香气,滋生弥漫在这黑暗之地。   ——   晚高峰,高架桥上堵得一动也不动,一辆黑色卡宴也堵在这车潮中,格外显目。   天已经完全黑了,桥上灯光流动,桥两岸的霓虹灯闪烁,映在黑幽的江水里五彩斑斓,灿烂异常。   驾驶座的男人一身纯黑风衣,内里是同色衬衫,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眉心深蹙,脸色已经是不耐烦。   柏纵在副驾驶座弯腰去跳空调温度,“热吗,二哥?”   “嗯。”闭了眼睫,纪忘舟仰头往椅背一靠,满脸倦色。   柏纵把空调调低了几度,看着外面的堵成长龙的车流,估算了下,“交警来了,估计得至少二十分钟。”   “我去,能不能快点啊。”苏均晨在后座,下巴搭前座的椅背上,无所事事,“我们这还赶着去抓/奸不是,看戏呢。”   “敲诈纪凌阳那女的也真挺有胆量的,上演仙人跳来了。”   “不过,二哥,你等会打算怎么处理你弟啊?”苏均晨就看热闹不嫌事大。   柏纵也头疼,今天在家建模一下午,到饭点了被叫过来去干这种事,还是头一遭。   他二哥他弟,一向风流放荡,没想到这次栽了。   “均晨你回去联系一下你媒体那边的朋友,拍到了什么的话都处理一下。”   “没问题,阿纵。”苏均晨敲车窗,看手表数时间。   手指压了压眉心,纪忘舟声音很冷:“等会要他不悔改的话,就也别让你媒体朋友压了。”   “自己作的自己受着。”   苏均晨觉得不太好,“可是这是伯母的意思啊。”   烦得,纪忘舟皱眉,“我说别管就别管。”   柏纵缓和道:“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   “哎,行。”   车堵了近二十分钟,到月白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过了。   从地下车库上到一楼,一行人直奔大厅,到前台去查纪凌阳的开房记录。   前台小姑娘没见过这阵仗,慌乱敲字在系统里搜索,还不时抬眼偷偷看为首的男人。   黑发黑瞳,五官极立体,下颌线弧度和那薄唇又显得锋利,生人勿近。   比那电影里的明星还要帅气。   他旁边一人,头发微弯,驼色大衣,英伦绅士风长相,看一眼就觉得温暖。   而在前的那位苏少爷,饶是她记性差,也知道是酒店老板生意上的朋友,来过几次,次次消费阵仗都不小,酒店员工对他都很恭敬。   电脑系统里跳出纪凌阳的开房记录,前台小姑娘忙开抽屉去找房卡,找到后有点颤巍巍地递过去,手心出了一手的汗。   “先生,这是你们要查的纪二少开房房间的房卡。”   抬手接过,纪忘舟一声不吭之后转身往电梯那边走。   苏均晨也跟过去。   柏纵留在原地,抬头对前台姑娘温和笑笑,从钱包里递了一叠钱过去,“今天的事,当没看见就行。”   前台姑娘战战兢兢接过,看着面前男人的微笑,似有阳光,忙弯腰道谢,“好的,先生,我不会说出一个字的。”   柏纵示意了下她身边的员工,那小姑娘也忙上前来,“你们是苏少爷朋友,我们当然不敢对外说一句话。”   眼角微弯,他温和笑笑,极绅士:“那打扰了。”   ……   电梯到六楼,他们走出去,苏均晨握着房卡,看上面的数字,念出来:“6601。”   “那女人估计不太聪明啊,开房竟然就用你弟的名字。”   柏纵:“这酒店的人都认识凌阳,她是骗他过去的,不能明着绑吧,闹开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也是。”苏均晨赞同。   转身看他二哥一直没说话,只是半垂着头给用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支烟。   吞吐烟雾,他神情在烟雾里见不太真切。但能感觉到不耐烦和厌恶。   纪凌阳那谁都能上的劣徒行径,他多看一眼都要发呕。   6601在电梯出口走廊右拐的第二条过道。过道里灯光昏暗,并不宽敞,来往的人并不多,每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走到6601门口,手中一支烟燃了过半,纪忘舟半靠着走廊墙壁,等他们开门。随意瞟了眼隔壁门,门栏旁边有处红色,像口红痕迹。   灯光昏暗,也实在是辨不出那图案是什么,他便没在意,淡淡收回目光。   柏纵在前面刷门卡,苏均晨站一旁挺无聊,往四周随意看了眼,一眼看见刚从隔壁房间出来的一男一女。   他本来不想注意,可实在是那女的装束太过大胆火辣了。凉鞋细高跟,脚腕上还缠着黑色细皮带,一串银色吊铃吊在那皮带尖尖上,走起路来一步一响。   配着那女人那身超短深V露腰裙,性感勾人。   苏均晨没看见那女人的脸,就看见那人腰间一块黑色纹身了,在这昏黄灯光下,还能看见那纹身是女人的裸体。   “玩挺野啊,情趣play。”他忍不住说了句。   微抬眸,纪忘舟往他看的那边瞥了眼,看见那离他们不远的一男一女。   男的西装革履,搂着女人的肩,放浪形骸。   那女的穿着打扮也都太露骨,虽然有副好身材,但看着挺不适的。   他倒没什么感觉,目光落在那女人左手腕一秒,很快收回。   手腕一道阴影,隐约像道疤。   那两人走得不快,他似乎感觉到那女人的一只手一直在往后抓,抬眼想再去看一眼时,一辆迎面而来的餐车挡住了视线。   也就作罢,掐灭手中烟,纪忘舟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   房卡刷了几下门都没开。柏纵一手抵着门把手往里推,有阻力,卡住了,“里面有东西堵着。”   “叫保安。”眼皮也没撩,纪忘舟冷淡道。   苏均晨打电话,又过了大概三分钟保安来了才把门撬开。   一推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极浓郁的廉价香水味。   熏得纪忘舟皱了眉。   从客厅走到卧室,见里面灯光开着,时不时有男人和女人的抽泣声传出。   “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们吧好不好,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呜呜呜,小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饶了我们吧,我不想死……”   “……啊!”极为尖利的一声女人的尖叫声,那卧室突然传来一阵亮堂的火光。   烛台被打翻,燃了角落里的一本书。   三人快步跑前去,将门大开,一眼看见被绑成麻花塞在床边的纪凌阳。   他一件衣服也没穿,眼里全是泪,苦苦哀求着面前的女人。而她身边同样被绑着的也是一位女人,衣衫不整,绳子勒得她皮肤上一道一道起红痕。   她头发乱成一团,脸上也是一块红肿一块青的,嘴角还有凝结的鲜血,被打得不成人样了,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啊!我杀了你,纪凌阳,敢背叛我!”   “你们这对奸夫□□去死吧!”绑他们的女人像没听见门口的动静一样,手里拿着把水果刀就要去捅纪凌阳。   柏纵在前面眼神快,两步上前,一脚踢掉了那女人手中的刀。   纪忘舟一个箭步,双膝锁跪,直接抵住那女人的肩,将她锁在墙壁和地之间。   “哥……呜呜呜,你终于来了……”纪凌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吓得也不轻,“这个疯女人要杀我……”   “何桂,我哥来了,你他妈再也别想缠着我了!”纪凌阳现在居然还能挺傲气地和绑他那女人说话。   看着纪凌阳那怂样,纪忘舟无奈,伸一只手去解他身上绳子,“自己说说吧,怎么回事。”   “你个贱男人!去死吧!”身下那女人突然挣扎又发疯一样够地上水果刀去想要去捅纪凌阳。   纪忘舟眼疾手快,回身一手去挡,却不料那女人回身一撞墙,手里的刀打了个转,直接就把他的左手割了一刀。   瞬间鲜血如注。   “二哥!我靠!”苏均晨柏纵冲上前来,一起按着那女人,才扯绳子把她绑上。   “报警啊,纪凌阳!”苏均晨暗骂一句艹,控制住那女人后立刻去房间里找医药箱。   十分钟后。   纪忘舟左手上缠了一圈白纱布,纱布里面是渗着鲜血,一碰就疼。   房里六个人,那疯女人被被绑着,纪忘舟苏均晨柏纵三人都坐椅子上。   纪凌阳和一起被绑的女人现在都换上了衣服,小学生一样蹲墙角认错。   一手撑着下巴,纪忘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声音冷淡:“说说吧。”   纪凌阳拉了拉身旁女人衣袖,面露尴尬,“这是我,这是我……”他挺不好意思,“我炮/友。”   撩了撩眼皮,纪忘舟指了下角落里被绑着的女人问:“那她呢?”   纪凌阳抬头又沉下,恹恹地回:“……她也是,……前炮/友。” 第37章第37章   “就是这疯女人最近一直纠缠我,要挟我,说我要是找其它女人的话就杀了我,我都快被她烦死了!……没想到她真的敢……”   苏均晨都听笑了,“那这么说是她对你爱得深沉咯?”   “我哪知道啊,都是玩,她那么当真,还非得不死不休……”   “纪凌阳你个骗子,贱人,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找其他女人……!”那女的听见他这样说,立刻发狠一般吼出来。   眼睛瞪得死大,里面全是红血丝,看着纪凌阳的样子像要吃人。   纪凌阳不自觉后退了几步,他身旁那女人也跟着他一起缩墙角去了,“凌阳哥哥我怕……”   耳边这声音吵得纪忘舟太阳穴隐隐的疼,他拉开椅子起身,睨了他弟一眼,“你活该。”   “以后再在外面乱搞,死了也没人管。”长腿几步走到何桂面前,他随手扯了桌子上的一团餐巾纸,塞那女人嘴里,让她开不了口说话,才把那烦人的声音堵住。   “我知道错了哥,你别和妈说。”纪凌阳烦躁地挠头。   柏纵看他手上纱布浸血浸得更深了,有些担忧:“要不先去医院看看,检查下,伤到神经就不好了。”   纪忘舟抬眼看着酒店窗外,眉心尽是疲倦。   六楼高,一眼可见楼下蜿蜒川流不息的街道,灯火璀璨,将这个世界点亮。而不远处的青山,大片漆黑,只有平日里的一座白塔亮着灯,塔尖高耸,微弱而虚渺的白光。   她也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一间房里,燃着灯光,就是她的世界。   他从未涉足的领域。   想到她,心里就好像被朦胧月光罩住,辨不清雾林里飞鸟了。   莫名哀伤。   英俊眉眼在灯光下略陷阴影,他无关痛痒,感觉不到痛一样回:“不用。”   “阿纵,你看看警察多久到。”   半垂眼睫,他轻靠着一侧衣柜,灯光照着修长的手骨,一截白纱一处血色,还可见手背指骨上带血结痂的伤痕。   是今天在拳击馆里手落下的伤,他还是不爱惜自己。   谈什么长命百岁。   “应该还有十多分钟,这里离最近的派出所也有近半小时车程。”   “嗯。”眸光向下,落到纪凌阳脸上,他语气很淡:“剩下裸/照的事,自己和警察讲,自己解决。”   一手半插兜,他摸了支烟出来,迈步往外走。   纪凌阳有点怵何桂,不想和她一起待一个地方,连忙喊,“哎,哥。”   停下脚步,纪忘舟没回头,等他下文。   “隔壁也挺不正常的,你别走了,万一隔壁……”纪凌阳豁出去了,“有变态我怎么办!”   苏均晨:“什么变态啊?说清楚。”   纪凌阳挠头,有点难以启齿,“就……昨晚我和小月做的时候,老隐隐约约听见隔壁有女人的惨叫声,瘆得慌……我以为谁大半夜看鬼片呢。”   “而且我今天早上遇见那边那个男人,他从楼下上来,手里提个袋子,里面好像装的鞭子。”   “……不会是违法分子吧?”   苏均晨鄙视,“你还是太嫩了,那是字母圈……”   尖叫,鞭子,裸露,胁迫……   纪忘舟脑海中一闪而过今天遇见的那对男女,女人左手腕暗处的伤疤,还有门边的口红印记。   光线暗没看清的图案,字母一样歪歪扭扭,求救信号?   手腕的疤,那个距离都能看见,说明不浅……   心里猛然升腾起一种不好的猜想,眼底落了阴霾,他直接大步就冲出去了。   室内一堆人都看懵了。   纪凌阳:“哥,你怎么了?”   柏纵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联系警察,简短的说了下隔壁的事,随后在房间里就找拖把,拆了根木棍出来,“三哥,联系保安,跟我走。”   苏均晨连忙跟上去。   纪凌阳留在房内和他身边女人以及何桂面面相觑。   真……遇见犯罪团伙了?   …   6602门口。   门锁朝内三条杠,锁死了。   纪忘舟看清门栏旁那个细小的红色SOS标志,眼角一点一点发红,眼底全是冷意。   保安还没来,这房间门一时难以打开。   纪忘舟一手抽走柏纵手里木棍,架在门把手和门缝之间,直接上脚就开始踹门。   苏均晨都呆滞了,他从没看见过他哥这样疯狂。   整个酒店走廊大厅都回荡着踹门的声音,后面陆陆续续有些人在下面骚动起来,穿着制服的保安忙去疏散秩序。   “听玫在里面,别给我让那个人跑了。”停下脚,,他用手去横叉锁与门之间的缝隙,像要扣出一块一样。   柏纵看着他二哥手还缠着纱布,血还在流,就这样发了狠地用蛮力,心里说不上滋味来的难受。   “操!”忍不住骂出口。   “酒店后面窗户那边有没有树,或者管道,让人堵住那边。”柏纵打电话给保安。   “一分钟之内,拿着钥匙滚上来!”   直接把手机丢地上。   柏纵上前一步,拽住那根木棍,杠杆一样死顶着,让他二哥更有余力去踹门。   抬手松了颈间衬衫纽扣,取下手腕佛珠,手背擦了一把额间的汗,纪忘舟停了下,眼底淡漠凶狠。   猛地一下,用比对待俱乐部沙袋更重千斤的力量,用力向前一踹,把那锁硬是从门框里震脱了。   木门“哐”的一声应声而倒。   室内冷气扑面而来,伴随着的还有那股腐烂一样的香气和一股似有如无的血腥味。   外厅和长长的甬道都没开灯,漆黑一片。   打开手机灯,三人往前走。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声响。   靠近卧室,他们听见一阵低声的呻/吟和哭泣。   纪忘舟直接几步上前,踹开卧室的门,凭着记忆房间结构,一伸手摸到台灯后面的开关,“唰”的一下房间亮堂起来。   床和地板的缝隙,窗户紧闭窗帘被拉上。   地上铁链皮鞭散落一地,靠着床的还有能削骨剔肉的刀片,和一罐到处散落的深青色颜料。   姜听玫和陶雨杉衣裙破烂撕裂,单薄的光腿就那样跪坐在地板上,而她们手上是银色的手铐。   脖颈上也被戴上了狗链。   仆从一样奴役。   而那穿西装的男人此刻脱了外套,仰躺在床上欲/仙/欲/死,恍然不觉外界声音变换。   他扯狗链,连着姜听玫整个人一起往前扯,“我的狗,叫主人!叫啊!”说着那半吊着的皮鞭就要抽上去。   长睫颤抖,姜听玫缩着腰,眼里全是泪,在抬眼的那瞬间,看见了他。   深海波澜,幽寂漆黑,好看的一双眼,带着心疼的一双眼。   胸口像被一双巨手裹缠,窒息感,愤怒感,冲破囚锁。   纪忘舟扯了扯唇角,冷笑。   上前一步,一脚把床上那人直接踹到地上去。   狗链滑落,男人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爬了段路,金丝眼镜下的那双眼睛仍是迷乱的。   借着灯光,柏纵看清了,床头柜和地上散落的注射器。   这人是个瘾君子。   松了手上碍事纱布,纪忘舟探身往前,弯腰大手直接拎起地上男人的衣领,“很好。”   抬手,他就是给他重重一拳。   男人脸被打歪,眼镜镜腿断裂砸在鼻梁上,在意识模糊中尝到了嘴内浓重的血腥味,吐了口唾沫,他摸到一颗带血的牙齿。   “哈哈”,他摸了下红肿的脸,“小狗,这是你给主人的礼物吗?”   “是啊。”纪忘舟重新弯腰,又一次拎起他的衣领,眼角血红,“我还可以给你更多礼物。”   “牙全卸下来,送给你好不好啊?”他淡笑着,眼底俱是狠意疯狂。   他抡拳,又给了他重重一拳。   坐地上那男人又掉了颗门牙,牙齿缺了个槽,鲜血直流。   柏纵怕再打下去,给打成重伤了,上前去拉他二哥,劝,“警察要来了,让警察管吧……”   “忘舟……”虚弱一声,姜听玫带着手铐缩住双脚,胸部抵着大腿遮挡住难堪。   她浑身冷得发抖,唇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眼睛里全是泪水,她看着面前男人的背影,指骨戳大腿,疼却真实。   听到这一声才仿佛回神,纪忘舟慢慢站起身,垂眼看着身前的姑娘,眼睛红了,湿漉漉的。   脱掉大衣,他用沾血的手给她裹上,细致温柔地穿过她后背,捞起她,将她完全护在怀里,横抱着出门。   她腰部被人纹了很丑陋的纹身,她衣衫不整头发乱得像枯枝,她手上有伤痕心里的伤也难以愈合。   可是这又怎样?   人生的二十五年里,纪忘舟从没有一刻觉得,像现在一样心疼,难受至窒息,扼住咽喉一般。   因为他好像爱着这个姑娘。   出了过道,酒店客房里很多人都出来察看什么事,有的甚至看热闹。   姜听玫整个人被大衣裹着,缩进他怀里,冷彻很久的皮肤开始慢慢回暖,抬头向上,目光所及是他和灯光的世界。   喉结,颈线,下颌线,每一处都真实,咫尺可触。   今天所受的那些屈辱,仿佛在此刻,悄然湮灭,沉入心湖。   她陷入他的气息,清明的佛香,清净的他,还有为她大打出手的他。   那颗心,好像被沉重爱意灌满了。   原来世上,也有人,会对她这么好。   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她却在一个多月前,用钱衡量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耻地将他推开。   “忘舟。”她轻轻唤他。   “阿玫。”进了电梯,光滑玻璃照着他们在一起的身影。   纪忘舟低低开口:“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到很久很久以后。”   他唇无血色,眉心平淡,脸色也见苍白,手心的血,温热流淌,还在往下滴落。   可他问这话的时候,温柔认真,细语呢喃。   耳朵好像烫了点,姜听玫在心里去画他的眉眼,“可以。”   “我还想说,”眼泪滑到嘴角,咸的湿的。   “谢谢你和对不起。” 第38章第38章   山影缭乱,重重人影,鼻间是消毒水的气味,目光里是走廊上匆忙来去的身影,白色,沉默的白色。   姜听玫被他送到了医院,她觉得自己没事,只是没有力气,抬眼去看他,手指从轻触着他的下颌线,到苍白瘦削的嘴唇,她很固执:“忘舟,我没事,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眼睫轻颤,她不想在这种公共场所被看见自己的难堪,以及腰腹上那丑陋的纹身。   垂睫,纪忘舟勉力勾了勾唇角,对她笑笑:“我只是离开一会,你做完检查我就在外面等你了。”   他松开手,左手向下藏在身后。   有几个护士来扶她,她穿着他的大衣把身体裹得严实,缩在里面小小一只,进检查室的时候看他的目光,带了不舍。   那双杏眼里,盈着光,眼泪未干。   纪忘舟看了一眼便移开,清瘦身形,手臂的血把黑色衬衣下摆都打湿了大半。可他仍藏着,只是为不让她看见。   进门前的最后一眼,姜听玫不知怎的,看着他身形高大,背脊挺直,那双桃花眼底却好似带了哀伤。   他先转身,走了几步,等到姜听玫完全进去,才停下,掏出手机,他给柏纵打电话。   电话接通。他克制住头脑里的眩晕感,“阿纵,送套衣服来检查室。”   做完这些,才松口气,低头他看着手掌上的那条近五厘米长的伤口,血还在流,见得到里面白肉,沾着血看上去有点恐怖片的味道。   许是流血过久,体温流失,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在雪山里一样,看着医院头顶的白光,都想着是坚冰折射日光,没有温度,冷得彻底。   他就这样,竖着一只手,任那只手流血,从狭窄暗光的过道走,三楼到一楼,走到窗口前,他给自己挂了个号。   周围护士看着陌生而英俊的男人一手的血,面容惨白,先是被吓到,而后又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助。   纪忘舟一句话也没回,撑起沉重的眼皮,独自走到二楼外伤科室。   抬眸看见医生,他露出自己手掌,笑笑:“被刀砍了。”   …   徐医生表示自己从医三十年,从没见过这么淡定的患者,被刀砍了,流血过多,甚至都有了意识模糊不清的迹象,却还能那么淡定的挂号找科室,甚至在对他描述伤情的时候,只是无关痛痒的一句“被刀砍了。”   在科室内的病床上躺了两个小时,敷药包扎输血,他没打麻药,手掌疼得麻木了,眼睛看着天花板,有飞蛾孜孜不倦扑灯罩。   此刻思维很慢,一切感知都在周遭的世界放缓。   脑海里浮现的画面都是她的影子,抬头看他,眼里的泪,像只受伤受惊的小鹿。   她手腕上,大腿上有鞭痕,血淋淋刺目。   纪忘舟恨自己没把那伤害她那人剥骨剔肉。   也记得,他抱她出门时,酒店里嘈杂的人声,和后到的警车发出的警笛声,纷乱,周遭净是流言蜚语。   他只记得她。   想起来,想起她,仿佛心脏开始迟缓跳动,濒死之境也有要去做不得不去做的事。   坐起身,他头还有点疼,静静看了床边输液吊瓶一会,他伸手拔了针管,踩着拖鞋出门。   先前衣服被血染脏了,他此刻就穿着一件白蓝条纹的病号服,纽扣系上,露出脖颈喉结,再往上是那张俊朗无可挑剔的脸,脸色却是苍白,透出病弱感。   走到过道才想起没拿手机。过道人来人往,医院里的夜晚也仍旧忙碌。   医院外是灯火万家,星星点点,缀在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现在具体时间,但他想应该快到凌晨了。   走到过道转角,沿着楼梯拾级而上,他凭着记忆去了之前送姜听玫的科室。   科室里还亮着灯,科室内一位女医生看见他来都有点受惊,看着他脸色和手处的纱布,关切问:“纪先生,您受伤了?”   纪忘舟没什么表情回:“没事。”   “她呢?还好吗。”   医生想了半天才回想起来,“噢,你是说姜小姐吧?”   “她今天做了检查,但是没做完,检查身上伤口的时候她很不配合,一直喊叫,把我们小护士都吓得不行。”   “她不愿意脱衣服,我们也就只做了ct和核磁共振,哦,对了,应警察要求,还做了毒检。”   眉心一点一点皱起,他觉得心口堵得慌,声音冷了些:“把结果都给我一份,还有她现在的病房。”   右手按着门框,感受着左手心的伤口轻微撕裂感的疼痛,他沉默忍受着。   医生连忙唤助手嘱咐让他去取结果。   纪忘舟在那间科室拉了把椅子坐,手撑着下巴,眼皮耷下,他等结果,却下意识里也在害怕。   毒检。绑她那人是个瘾君子,亡命之徒是会做出注射毒品那种疯狂的事的。   可是这种事,他不敢想象发生在姜听玫身上,一想到心脏就像被机器绞住,难以忍受。   医生在旁边看见他额头上的细汗,好心地端来一杯热水,安慰:“纪先生,您放心,你手上的伤是外伤,恢复的很快的,以后不会有什么大碍,好好修养就可以。”她把那杯水放在他的座椅旁边。   “嗯。”疲惫地靠在椅背里,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漠不关心。   这样过了五分钟,助手取来检查报告。   女医生看了那CT图像半晌后说:“骨头没事,胸腔也挺好的。”   纪忘舟拿过毒检报告,目光扫到最末尾,看到“阴性”两个字后才算放下心。   松了口气,他起身,礼貌道谢:“打扰了。”   从三楼到六楼的病房,在电梯里,纪忘舟想到什么,又折返出了医院在附近小摊子上买了副白手套,戴手上才把左手那缠着纱布的伤遮掉。   重新回去,走到病房门口,他抬手敲了下门。   没有回应,又敲了两下,才传来警惕虚弱一声:“谁啊?”   “我,阿玫。”   …   姜听玫躺靠在病床上,看见他进来就对他笑了,“我以为你走了。”   纪忘舟走过去,拉把椅子在她病床旁坐下。   低低开口:“疼吗?”   看着他额间碎发和修长的后颈,伪装那么久的坚强不知为何这一刻就散了,她的声音里有哭腔,“疼。”   “还好我忍过来了,见到你了。”她看着他眼尾朱砂痣,一如既往的清冷,一如既往的好看。   她看着他笑,眼里有泪。   心疼了,纪忘舟伸手想去擦她眼泪,快触碰到又停下,他温柔问:“心里难受吗?今天怎么不让医生检查。”   姜听玫看着他略显苍白的唇色,说话语调也软:“会难受。”   她垂下眼睫,声音低低的带着委屈,“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是我脆弱。”   “我觉得好丑陋,那纹身好丑陋,我自己都嫌弃自己。”她快哭出声来,“我甚至想拿刀把那块肉剜了……”   “不许这样,阿玫。”   身前一暖,她被他抱住,胸膛坚硬温暖,能听得见心跳声。   室外静谧无声,给夜染上安静外衣,不远处的江水映着江上点点灯光,灯光也在水里流淌,浮动。   姜听玫愣怔,感受着温暖,后知后觉一样伸手渐渐回抱住他的背,鼻间是他身上那股独特的佛香气息,让人心安。   “我们还是朋友了,对吗?”她小心翼翼问出口。   胸口堵着的石头好像碎了,碎成块,扎在心里,纪忘舟觉得自己好荒谬可笑。   他呛了口气般松开她,望向她眼睛,那本是清澈漂亮一双眼睛,却不知道今天是哭了多久,眼角红红的还有点肿。他心软了,好像对她说不出狠话。   只是点了下头淡道:“是。”   弯起嘴角,姜听玫又对他笑了,“我上次说了那话后好像就后悔了。”   “我还想和你有联系,这一个多月来总是想起你。”她大方承认。   纪忘舟无奈,指尖点眉骨,“那为什么不找我,你有我微信。”   “我以为你不在乎。”姜听玫低头,声音低低的,“你应该……不缺朋友。”   刘海从耳畔滑落,挡住她明净侧脸,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她细长浓密的睫毛,安安静静的,像蝴蝶的双翼。   我是不缺朋友啊,他想。   “你是特别的。”他回,嗓音低哑带着笑意。   “那好诶。”身上敷了药一直发疼的伤口好像此刻也不那么疼了。   说完这话后,室内一时沉默。   “阿纵在照顾杉杉。”她说。   “好。”他回。   “我想明天出院。”她眼底似带痛苦,“……今天有人一直敲门……”   或许是巧合,恰此时,“咚咚咚”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人。   却不知怎的,姜听玫听到这声音就反射性地缩进床内,惊恐害怕一样地捂着自己身前的衣服。   腰间那块皮肤的刺痛让她难受得痉挛,一手按压着,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纪忘舟注意力在门边,没发现她的异样,他起身去开门,只见进来一位护士,年龄约莫有四十多岁,脸上皮肤皱纹已显老态。   “有事?”纪忘舟淡声问。   护士拿出药箱,很尽职,“这间病房的病人姜听玫下午验伤的时候,有医生看见她腹部有未处理消毒的纹身痕迹,那纹这纹身的人用的工具不对,不消毒的话会感染,发炎会引起很多并发症。”   护士拿着医药箱走近,头顶灯光明晃晃地照在她头上,她开口:“姜小姐,请你配合。”   姜听玫痛苦地闭眸,肩胛紧缩,浑身不住颤抖,“我不……”   “姜小姐,这是为你的健康着想,不要让我们为难。”那护士语气生硬,她还拿着注射器,针尖挤出药液。   姜听玫看到那针管反射性的就要呕吐。   她一直摇头,不发一言。   “你出去。”纪忘舟冷淡道。   那护士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他后都噤了声,收起工具,提着药箱往外走。   “工具留下。”淡而冷的一句。   护士把药箱放在门口地上,而后打开门出去了。   室内点着灯光,墙壁被子都是白的,窗口摆了一束花,是应季的木芙蓉,花瓣微阖透着粉嫩,在晚上也安静地收束着。   电视没开,窗帘被风吹得开开合合,有凉意进来。   纪忘舟走到窗前去关窗,身形清瘦,身上的白蓝病号服干净如新,很显单薄。   那护士离开,姜听玫慢慢镇定下来,抬头看他,才注意到他和自己一样的穿着,还有左手戴着一副白手套,手掌部位好像显得有臃肿,囊鼓鼓的。   想起之前在医院的事,姜听玫心口有点堵,脱口而出,“你又骗我。”   “什么?”他声音低,长腿几步走到门边,弯腰提医药箱。   “你又受伤了对不对?”她声音细弱却坚定,“藏着手,戴着手套不让我看见。”   “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好好的爱惜自己,要长命百岁。”   顿了顿,纪忘舟提着药箱过来,轻笑掩过,“意外。”   他站回她面前,皮肤冷白,眼角眉峰的锋利都隐了,哄她一样:“乖,让我看看伤。”   姜听玫一手还压在腰上,那里痛得灼烧一般,仿佛要腐烂,看他眼睛,狭长桃花眼,眼底俱是温柔。   手松了,她像喃喃道:“为什么这么懂我,纪先生。”   懂我不想让那纹身伤口让别人看见,让别人议论,让别人嘲笑不耻。   眼角轻弯,那尾朱砂痣也跟着上扬了点,漆黑瞳仁折射了点灯光,他轻轻道:“嗯,姜小姐,让我看看伤口吧。” 第39章第39章   他半蹲下身,骨节修长的手指打开医药箱,里面一瓶瓶药都摆放得整齐,他把药拿在手心里仔细辨认上面的说明。   渐渐放松下来,姜听玫垂了眼睫,看着他,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落在他的发上,侧脸轮廓半昧着光影,他神色认真,指骨修长。   无论怎样看都很帅。   耐心等了会,纪忘舟起身拿了一瓶碘伏喝一瓶酒精,抽出棉签和医用镊子,他哄似的:“阿玫,撩下衣服。”   他声音低哑,说的正经,姜听玫却不知为什么耳朵有点烫,犹豫了回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撩起腰间衣服一角,不放心一样又问:“你会觉得难看吗,嫌弃我吗?”   纪忘舟看着她压在纹身上的手指,有点无奈,又有点心疼,温柔回:“不会。”顿了顿,继续,“你怎样都好看,不关纹身的事。”   镊子夹着湿棉布,他靠近了点,“衣服,嗯?”   心底涌现暖意,还莫名有点雀跃,他说她好看,怎样都好看。她放了心,小心翼翼地撩起右腰侧的衣服下摆,她强制自己不去看那纹身,只是看着他的目光。   衣服布料褪去完全,一整片雪白肌肤上那泛着红和印着深青颜料的纹身图案露出来,腰侧蔓延到小腹,有整十厘米长宽的图案。   而图案很下流。   是一位被绑跪着的女人的裸体,女人的表情刻画得极其重,眼神迷离,似欲/求不满。   一块碎石砸入水面,纪忘舟觉得心口有点堵,他想象不出来她被纹这丑陋图案时的场景。   那男人是条疯狗,可以的话,他想他死。   静了一秒钟,他维持着表情的淡漠,拿镊子夹着棉布去清洗伤口,轻轻道:“忍一下,可能会疼。”   姜听玫一直在探究他眼底的情绪,她想知道他会不会在意,会不会嫌弃,如果表情有一丝厌恶的话,她都会立刻停下,宁愿伤口腐烂发脓,感染发炎高烧而死。   可她没有,她只看出他眼神的疏淡自持,一直在伤口纹身的那处,没往其他地方瞟,还有言语间的关切。   他在乎她的情绪。   好像无助感弱了点,她咬咬牙回:“好的。”   湿棉布像快冰薄荷一样擦过那处几乎裸露的皮肤,带来一股清凉感,还不是那么疼……   下一秒,一处锋利的刀片抵近,剜出那纹身里一小块腐肉。刀尖割肉触及伤口,疼得姜听玫脸色都变了。   纪忘舟不忍心,但不能停,让她少点痛苦,他只能加快速度。   镊子每下刀一次,姜听玫手掐掌心的力度就大一分,腹部那块伤口火辣辣的疼,疼得她额头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纪忘舟还维持着冷静,不过把一只不怎么使力的左手微微放到她面前,“如果忍不了,可以咬我。”   而姜听玫只是勉强地笑了,“没事,阿舟,我忍得住。”   听到这声称呼,纪忘舟顿了下,回过神来心底更心疼了,下手尽量轻到不能再轻。   可还是疼,毕竟是刀尖扎肉。   腐烂处有四五处,因为纹纹身那人就不是专业的,几乎就是把皮肤用铁丝挑开,灌颜料进去,有的伤口深伤到肉和细密的毛细血管,就灌脓发烂,不得不清理。   快刀斩乱麻,一次性把那些地方的烂肉都挑出来后,纪忘舟低头把镊子放回医药箱里,整个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还要用酒精和碘伏消毒,还会有点疼,阿玫,你忍不了可以和我说,我去找医生拿点麻药。”   姜听玫刚刚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全积在眼眶里,此刻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还是逞着强,笑笑:“不用了,我还好。”   叹了口气,纪忘舟想到什么一样,“我讲个笑话吧。”想分散她注意力。   姜听玫点点头,“好。”   沾酒精的棉签触到那片皮肤,他开始:“愚公爱移山。”   “他子女却对他说:“愚公一闪一闪亮晶晶。”   愚公气死,卒。”   “扑哧。”姜听玫不知是笑得还是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腰处那酒精刺痛感已经渐渐减轻了。   纪忘舟动作很快,刚将笑话的时候就已经飞快地擦完了伤处,此刻已经开始上纱布了。   垂眸看着他眼睛,姜听玫有点动容,“真的是好好笑的笑话啊。”   “小银河讲的,”撩了下眼皮,他继续,“它和我抱怨过想你,你呢?”   想了想,姜听玫回:“也想,所以我们以后能相见么?一号主人。”   唇角微翘,他笑了下:“嗯,当然可以。”   等那纱布把那块纹身完全挡住,也用胶带固定好后,纪忘舟把东西挨个放进药箱收拾,“好了,你休息会,别扯着伤口。”   “谢谢你,忘舟。”姜听玫靠着床背,仰头看着头顶灯光,喃喃道:“我想把这纹身去了。”   “剥皮行不行?”   “又说胡话?”纪忘舟起身,看着她的脸半晌,最后抽了餐巾纸俯身轻轻帮她擦掉眼泪。   他们相靠距离本就近,这下动作更显亲密无间起来,姜听玫闻到空气中的消毒水和酒精气味,还有独属于他的气息,佛香经转冷冽好闻。   气息起伏,腰间似乎没那么疼了,目光顺着他修长的指骨到他的唇,鼻梁,眼睛,眼珠颜色在灯光下淡了点,显得温柔深邃。   眼尾的朱砂痣也就那么一点,禁欲。   姜听玫看了一眼,心头好像有根羽毛轻扫,痒痒的。   他的手很凉,指腹粗砥,肌肤相触。   目光轻闪,姜听玫问:“你手怎么样了?”   收回手,纪忘舟坐直,半靠着椅背,散淡回:“好了。”   姜听玫不信,伸手脱去了他那只左手手套,看见一圈圈纱布缠着的手掌,掌心里面,还有殷红的血迹。   心里梗着一根刺一样难受,她看着那掌心,问:“怎么伤的?”   纪忘舟不在意,淡淡开口:“刀划了下。”   “又逞英雄了?”姜听玫侧身找药,在医生给自己开的药里找出一堆消炎药和止疼药,“你回去吃点,晚上睡觉不要压到那只手,明天来看我。”   “先去医生那换药。”   她扯过被子就钻进去了,“我睡觉了,你也回去睡。”   熬夜,免疫力又得低。   垂眸看着她的脸,巴掌大小的脸,肤色白皙,倒像生气,生气气来像个小姑娘,要哄的那种。   哑笑了下,抓起手中的药片,纪忘舟“嗯”了声,起身关灯,“晚安,阿玫。”   ……   两人一连在医院住了三天,出院的时候那天阳光很好,纪忘舟替她办理好出院手续,走到医院大厅,在街口等车。   这些天有些降温,姜听玫穿了件米白色大衣把自己裹得严实,纪忘舟大衣款式和她差不多,纯黑色,人高高的站在她身边,路人看去就像是一对。   一路上还有人来推销,卖玫瑰花,对着纪忘舟说,“先生,买一朵玫瑰花送给你女朋友吧,祝你们以后平平安安。”   “20一支。”   纪忘舟没什么犹豫就付钱了。   姜听玫伸手拉住他,“别,好贵,坑钱呢。”   “没事。”,纪忘舟把花放她手心里,“很配你。”   看着手心的玫瑰花,花瓣娇嫩,色泽鲜艳,很漂亮,她是很喜欢的。   不过买花阿姨那声女朋友,她自动理解为营销策略,街上随便一个人说的话都信,那才容易受骗。   不过她听着那声,也不排斥,便没点明。   那买花的收了钱,嘴更甜了,“好嘞,先生,那祝你和你的女朋友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唇角压着抹浅淡的笑,纪忘舟让她走了,拿手机打电话,正想叫苏均晨来接。   就听见,“和谁恩恩爱爱呢?”清亮得体一声女声。   姜听玫错愕,一回身便看见刚从豪车上下来的一位面容保养极好,穿着雍容华贵的女人。   她见过。   是她第一次在医院遇见助长于曼莎羞辱她气焰的女人。   她没做声,只是默默往一旁站了。   纪忘舟看着盛雪兰,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在公共场合也没拂了她的面子,开口叫了声,“母亲。”   “没谁。”   盛雪兰压着坎肩,对他笑,表现出关切,却是提醒:“那就好,我当然知道我的儿子看不上外面的野花。”   压住心里的不适感,姜听玫微微对她笑了下,“那我先走了阿姨,谢谢你忘舟,谢谢这些天的照顾。”   “等我。”纪忘舟拉住她,看向盛雪兰的目光皆是一片冷意,“不劳母亲接了,我自己知道回去。”   盛雪兰看着他抓那姑娘的手,视线轻飘飘的收回,手指弹了弹衣服上灰,“还是别了吧,你父亲还在车上等你呢。”   拉她那只手松了,纪忘舟脸上看不见情绪,只回了声,“好。”   说完便迈步直接就往那边马路上停的那辆幻影走去,没再回头看一眼。   姜听玫站原地,看着他高瘦的背影愣了愣。   等他在前面走了,盛雪兰回头淡淡看了姜听玫一眼,眼神寡淡,却是一股高傲和瞧不上。   姜听玫微怔,想说些什么,就看见那妇女转身便走,高跟鞋踩在地上,咚咚的极有节奏感。   这是不屑与她交流了?   等到路口那辆黑色幻影大门完全关闭,四周看热闹瞧好奇的人也散了。   路边风冷,姜听玫拿着玫瑰,缩了缩脖子,对着手心哈了口气,想到他,再往街口那边看了眼那辆黑色汽车早已没了身影。   …   “忘舟,怎么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在看手机?”低哑男声,自带了威严。   打下最后一行字,纪忘舟退出对话框,灭了手机,回答他爸:“有点事。”   盛雪兰再旁边阴阳怪气:“莫不是关心外面小姑娘呢?”   “我看刚刚那个女孩就挺漂亮。”   纪津承坐后座,身上还搭了条毯子,眼镜取了,和纪忘舟七分相似的眉眼,此刻十分疏淡。   久病卧床,他原先那股凌厉之气淡了许多,不过说话仍是主事,没有谁敢不听的,他问:“哪家的姑娘?”   盛雪兰一听心里就冒火,还问哪家姑娘,不会是真要给他介绍吧?   “哪家姑娘我们忘舟也看不上啊,你忘了,他修的是佛,说了这辈子都不结婚的。”   心口郁结,纪忘舟扯着唇角笑,也不想回了。   纪津承见他神色不好,倒也没有追问了,只是缚着手掌,淡道:“公司的事,该回来管了。”   一说完这话,车内四下氛围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美甲压着车窗,盛雪兰眼底都是阴翳,“哼”了声,“纪家的未来,你倒是想好了。”   “忘了,您还有个亲儿子啊。”   纪津承神色没变,只是看着纪忘舟,等他回答。   眉心微皱,纪忘舟看车窗外,冷白皮肤映着日光显得整个人都冷酷起来,他却散漫笑了下,淡淡回:   “没兴趣。” 第40章第40章   树叶簌簌飘零,一场寒风冷雨过后气温又降了几度,现在已经到了要穿薄毛衣的地步。   姜听玫从衣柜里翻应季的衣服出来,全收好去重新洗了一遍,洗完晾干,一番功夫下来又花了一个多小时。   出租房晾衣服的地方空间狭窄,但被收拾得很整洁,她晾完衣服后,发现难得出了太阳,将连日里的阴霾驱散,她给自己泡了杯柠檬水,在窗边拿出一本书看。   陶雨杉惺忪着睡眼从房间里出来,看着一件简单米白毛衣的听玫,坐在窗前安静看书,有些诧异:“今天不上班吗?姜姜。”   随后她就看见,她的姜姜从书页间抬头,问了她个问题,她呆住了,脑袋嗡嗡作响,一时不知所措。   她问她,“我现在可以重新回去读高三吗?”   “我还是想读书。”   重新读高三,重新参加高考,重新选机械,重新毕业,重新考研,重新选择自己想要选择的人生,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陶雨杉觉得不可思议,“你认真的?”但随即想想,什么事又是她的姜姜承受不了的呢。   眼底光略黯淡了下,姜听玫的目光重新回到书的扉页上,没回她的问题,只是淡淡开口:“因为目光所在的人的太优秀了。”   她前几天又看了一个QT实验室获奖的讯息,聚光灯所在的地方是荣光万丈。   似乎此刻才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他们的差距,云与泥也不过如此。   她想要靠近,也想要自己的未来尚可与人言说。   陶雨杉不太懂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那有什么关系,如果足够喜欢的话,那我喜欢的那个人一定会愿意为我俯身。”   身处泥沟又怎样,她很乐观便是了。   姜听玫笑笑,不置一词。   她尚且否认喜欢这种情绪,只是觉得这种选择在于自身,与他人无关,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承担选择结果的也是自己本身。   她慢慢在网上搜寻关于高中考试科目的资料和讲义,分类好,尝试着趁今天这一天没兼职的时间去重新学习一下那些早已陌生遗忘的知识。   翻看化学课本,写习题大概半个小时后,她手机响了。   看了眼来电显示屏幕,姜听玫接起,那边大概静了一两秒。   姜听玫试探性开口:“师兄?”   易朗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我前几天在月白酒店好像看见你了,没事吧,听玫?”   那天的遭遇像根刺扎在心里,随时能刺痛她,她声音变低,语气低落:“没什么。”   易朗似乎是感知到她语气里的情绪,声音也柔和起来,“我只是担心你,我在新闻里看见了那天的消息,有名吸.毒人员被抓了,新闻里隐晦报道了有两名女性受害者,我害怕是你。”   “那天,我看见你进去,以为你有事,所以没去叫你,如果真的是你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他的声音诚恳,全是关心。   被人关心着很温暖,可姜听玫不会让他愧疚,只是撒谎着回:“不是我,我没事,朗哥你不要多想。”停了下,她继续问:“不过,师兄你怎么来兰泽了?”   易朗思索了下回:“我跳槽了,来这边工作,入职了一家小的科技公司。”   “听玫,你可以来找我。”他准备报自己所在地址的片区,却被一声清亮带点妩媚的女声叫住了。   那道女生叫他,“易朗师哥,你可以帮我看看我这个SWOT分析报表做得对不对吗?”   怔了下,姜听玫忙回:“那朗哥你先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易朗声音里明显有歉疚,却只是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有点怅惘:“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静了静,姜听玫以为他是对他身旁的那女生说的,还暗暗替他祝福,轻轻回:“好,加油。”   易朗揉了揉眉心,目光从桌上的一大叠数据分析资料上移开,看见窗外恰有支芙蓉冒了尖,笑容也变得温柔,日光落在清俊斯文的脸上,如雪后初霁,温和好看。   他回:“嗯,等会注意一下手机消息听玫,我有事告诉你。”   应他话,姜听玫回:“好的,朗哥。”   挂断电话,看着窗外阳光正好,,柏油路上行人并不匆忙,姜听玫翻到微信联系人列表,想了想,给纪忘舟发了个[早上好]过去。   发完看了下时间,九点多了,好像不早,便又撤回,发了个[上午好]过去,加了个可爱企鹅表情包。   半分钟后,她收到回复。   F.S:[嗯,今天阳光很好,我回实验室了,继续测验Kimmy机械臂的仿生动作。]   hear:[那好,我不打扰你啦。]   纪忘舟却没就此停下,而是回问,[吃饭没?]   [上次出院,苏均晨说来之后没接到你。回家这几天有没有不舒服?告诉我。]   原来他走后还叫人来接她的啊,不过那天她没多久就遇见辆空出租车,就走了。   打字,她认真回:[鞭痕都在变浅,应该不用过多久就会好完全。]   就是那纹身,仿佛长在皮肤上,成了一个烙印,留下耻辱的记忆。   想到这里,心里还是难受,情绪低落下来,纪忘舟却像知道她想的什么一样,发消息来。   [过两天,我来找你,我有朋友认识洗纹身的,我陪你去。]   [不要再去看那里,你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   视线来回扫了这条消息两遍,姜听玫才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惊喜又雀跃,立刻打字回。   恰此时,易朗的微信消息进来了,她没注意点进去,连同之前编辑给纪忘舟的那一大串字一起发送出去了。   [谢谢你!那那天我里面穿什么样式的衣服比较适合?做的时候需要脱衣服吗?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呢?会不会很热?我有点紧张。]   这一大行字发出去后,姜听玫神游了大概半分钟,她好像以前在一些微博推文和咨询里看见过,洗纹身很困难,要用激光仪器,而且对纹身师的技术要求很高。   主要是,会很疼,所以很多人都不会选择去洗纹身。   想了想,姜听玫继续问:[会很疼吗?]   这次大概过了十秒,对方就回复了,叮的一声微信消息,连着又是一声,不间隔的又是一声,一连进了三条消息。   师兄:[会疼,第一次都很疼,不要尝试。]   [不要相信外面男人的鬼话。]   [听玫,答应我,不要去。]   看到消息的瞬间,姜听玫头脑有一刻的空白。理解到他的意思后,瞬间脸羞得通红。   这都是什么啊?   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师兄就又发来消息。   [外面男人都不可靠,听玫,难道这么多年你还没有看清吗?相信师兄,师兄不会骗你。]   心里一时百味陈杂,想起过往,数次伤害,确已让她以为这世上的男人多为利往,多为利去,肆意践踏伤害别人真心,的确没什么好的。   可现在,她似乎觉得,且确定纪忘舟是不一样的,他不会为这些名利绊身的,他不在乎。   编辑打字,她斟酌回:[师兄,你误会了,我不是要去做你想的那种事。]   [你不用担心,我相信我现在已经有能分辨人真心的能力,我遇见一个人,他值得我对他好,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谢谢你,师兄^_^]   发完这些,她才去回纪忘舟消息,[好的,你要去的那天打电话叫我,我想问问你关于洗纹身的注意事项。]   FS:[OK]   一切落定,画上句号,呼出一口气,姜听玫看见师兄的新消息。   [那就好,女孩子不要轻易尝试那种事,不要在没确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之前就把自己交付给他。]   [不过,既然确定是朋友,那就应该保持朋友应该有的距离。]   [看看我上面的邮件,等周末休息的时候师兄带你出去玩。]   姜听玫连声回好。   然后把消息往上滑,看见易朗今天最开始发来的信息。   一张图片,简单的一个证明,黑白底页,上面加了学校的红章。   是一则休学证明。   A大学生姜听玫的休学证明,她那个时候读大四,绩点常年排院系前三,有保研资格。   本来办理了辍学,以为学校会走退学流程,注销她的一切信息,注销学籍,没想到院长帮她办理的是休学。   这也就代表,她还可以重新回去,还能读书,完成她的学业。   后面是易朗的话:[休学时间快到两年了,今年秋天这学期是你最后回去复学的机会,听玫,不要让自己遗憾后悔。]   盯着那几行字,那一刻姜听玫有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眼眶红了,她几乎是颤抖着打字回:[谢谢你师兄,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也可以回学校去读书了。]   不该再有遗憾。   易朗那之后还给她发了消息,[大四有交换生活动,我们学校的名额我可以帮你争取。]   [或者保研院校填我的学校,我导师有认识的朋友在机械领域很有建树,他很乐意招收有天分的新弟子。]   [听玫,你一定可以。]   窗外木芙蓉随着微风摇曳,花瓣徐徐掉落,易朗想的是,她读研的时候,他可以重新回北京,重新在那个繁华的城市立足扎根。   可以的话,他想看看他这颗棋子是否也有撼动棋盘的能力。   不过这之前的心愿,他可以全数湮灭殆尽,只为她。   为他等了七个夏天也没有等到的姑娘。   姜听玫点进邮箱,查看重新办理入学需要走的流程,却在收件箱里发现一封好几天都没点开的邮件。   是来自她大四指导她做毕业设计的导师,导师姓林,叫林礼,当时对她是掏心窝子的好。   遇见她爸患病和她家负债的事,林老师也曾不止一次地劝她,不要放弃,如果经济实在困难,甚至提出他可以资助她一部分金钱。   只要她能在科研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可姜听玫还是辜负他了。   这时看见这封邮件,光是点进去就已经花费了勇气。   空白标题,下面的内容是,简单的一句话和一张图片配图。   [我看到你的设计成果了,很有天分。回来继续上课吧,我还是你毕业设计的导师。]   那张图片是纪忘舟他们团队在屏荔山获奖的照片。   其中背景墙上的PPT,截的是有她名字的那部分。   动设:姜听玫。 第41章第41章   窗台上有一盆仙人球,针尖沾着水,雨水太过充沛,倒有点显颓态,有点焉了。   罗鑫林走过去,用指尖去戳那小针,想要开口,却还是犹豫着没说。   一实验室的人,现在还有人在休息厅睡觉,连轴转了好几天,为了那个机械臂的测试实验熬了好几个大夜,人都累得不行。   柏纵推开门出来,轻轻地又将那边的门拉上了,看见他二哥靠在沙发椅背上,手背搭眉心,脸上带着倦意。   他走到罗鑫林的旁边去,看了眼淋雨过多的小仙人球,伸手把它拿回室内,“淋雨太多了,要把根泡坏。”   “纪哥,真确定要把Kimmy的专利权让出去?”罗鑫林忍不住问。   “这个项目都是我们整个组好几个月的心血,就这么送出去,是不是太草率了啊哥?”他是真没想到研发项目要收尾了来这一出,整个人也挺颓的。   丁蔚也推开门出来了,站窗口,看着他们没做声,他显然听见了刚刚他们的对话,现在面无情绪地垂眼看手掌纹路。   指腹抵着仙人球的刺尖,柏纵没说话了,目光看着他二哥,他应该也烦。   一手半撑着头,另一只手还在笔电上敲打,纪忘舟没什么情绪回问:“不愿意?”   罗鑫林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结果,只得搪塞着,“倒也不是,就是挺不甘心的,而且哥你不能一个人就做决定吧,会让大家寒心的。”   Kimmy的设计初衷就是用于医学领域,仪器精度能够达到穿针缝葡萄皮的程度,是可媲美医学领域达芬奇的存在。而他们设计给Kimmy设定的程序是在脑部执行开刀,微创手术等的高风险操作。   现在国家很多医疗不发达的地方根本没有能够进行脑部开刀的医生,甚至连相关仪器也没有合理的配套。所以说对于那些偏远地区的人来说,如果脑部受到创伤,需要及时清除血肿或积水,但却没能在有效的时间内转移到有条件进行手术的医院里,基本上就没有了活路,只能等死。   而且现在,在脑部开刀的医学领域,机器人操刀执行这方面,基本上就是一片空白。   但是这几个月来,他们对于Kimmy的研究和实操,测试上百轮,基本上把失误控制到了百分之一以下,这已经是跨越式的进步,可能是里程碑式的。   而他们共同设计创造出来了,成本高昂,纪忘舟却想直接就把专利权捐给国家机构,做慈善一样。   罗鑫林不理解,组里的其他人同样也不理解。   上大学的时候,其实很多人选择这个专业的时候都是有梦想的,想创造未来,实现科幻小说里的美好愿景。可越学下去,学得深入,就发现人与机器共存共生的世界还是太远。   世界上七十多亿人口,能真正拥有并有能力去购买那些高水平科技含量顶尖的人又有几个?   所以说,读书的时候,老师非常豪情壮志也似有预见意味地告诉他们,“我们专业是属于未来的专业。”   可未来还是太远。   这个专业能创造未来的人也廖少无几,转行放弃,不再创造设计早九晚五被铁饭碗而桎梏的人也大有人在。   而能进QT实验室的,都是在这行业一直坚持,并做到了顶尖,而且恰巧被纪忘舟发现的人。他们能走下去,能一腔热血,但不代表要完全抛弃世俗名利。   这年头,谁也做不到那么纯粹。   丁蔚盯着他纪哥的屏幕,看着里面的模型,正反三百六十度翻转,他哪里还在设计?明明也在烦。他开口:“毕竟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努力,二哥,你再想想。”   “啪。”扣下笔记本电脑,撩了下眼皮,纪忘舟看他们,眼底不见情绪,淡问:“说完了?”   罗鑫林拿杯子给自己倒水,掩饰性地喝了口,最后压不住情绪,低喊出来:“这个项目我们熬了多少夜?一百多天,绞尽脑汁,身心俱疲地想设计,结果就这样?被你无所谓地就拿去捐了?你当圣人多伟大,我们哪高攀得上啊!”   他这一喊,实验室里其他人也都差不多醒了,出来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多少都有点情绪作怪。   “纪哥,我们知道,这个项目你的设计灵感占主要部分,可是我们也是费了心力的,不能什么原因也没有就捐了吧?”   “想起真,挺不是滋味的。”   “就是,不值得。”赵文曲拿了U盘就想走了,“没想到跟你是这样的结果。”   “这个选择,你们难以接受,可以理解。”一直在旁边没开口的柏纵,现在开始说:“但是二哥有自己的考虑,而且你们在实验室的薪资,他有亏待过吗?”   “现在我们仪器面临的选择很多,我们是可以持有专利,坐等每个企业报价,在不同的厂家都能赚很大一笔,且这笔钱在未来不被更新迭代的时候会无穷尽增加,我们可以坐吃山空,可以有这样的选择。”   压了眉心,柏纵就是挺失望的,“但是你们有想过这样选择的后果吗?”   “Kimmy量产,成本损耗的资金几乎是天文数字,那些偏远小山村的医院卫生站,能有钱买下这样的机器人吗?”   “Kimmy还能在危急时刻救那些没有条件医疗水平达不到地区的人吗?”   “是不是有违初心了啊?”抚着墙壁,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柏纵隐约觉得心口泛疼,脸色发白。   “你们有反对的权力,有一个人不同意,我不会把专利捐出去。”疲倦地揉了眉心,纪忘舟站起身,“都累了,放两天假,走吧。”   实验里一群人面面相觑,知道他生气了,并且不想再交流。   他们其实没考虑那么多,听柏纵一说,心里也有点愧疚,但比起被交专利,还是不那么要紧。   毕竟没有真的感同身受。那些偏远地区的人,在面临凶险的脑部疾病的时候,或许早已经应该学会了认命。   罗鑫林看柏纵脸色不好,有点担忧地问:“阿纵,你怎么了?”   “还不走,滚啊。”纪忘舟冷冷开口,而后不发一言起身,到另一个房间里去翻药瓶。   实验室里的人这才两两三三的都走了。   外面还下着雨,雨声不停,淅沥敲打车窗,柏油路上迎面驶来的汽车也溅起一地水花,空气里净是潮湿和绵润。   柏纵靠窗缓了会,吃了纪忘舟拿过来的药,笑笑,“我忘了,不能熬夜了。”   纪忘舟昨晚忙着赶程序,没注意他睡没,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怕,有点歉疚,“对不起阿纵,我昨晚没注意。”   手搭他肩上,苍白的脸上带了点笑意,他不在意,还调侃,“又死不了。”   纪忘舟靠沙发就坐下了,眼底黑眼圈很深,下巴也稀稀落落地长了点胡茬,青灰色,一股颓丧的帅气。   胸口疼意渐渐减轻,柏纵还站着,看室内屋里的那盆小仙人掌,忽然问了句,“她怎么样了?”   许是真的很累了,纪忘舟没听清一样,兀自开口,压了很久的话,“我爸让我回去管产业。”   柏纵怔了下,问:“你答应了?”   “没。”他嗓音低哑,“但他说他身体撑不了多久,上次病情勉强控制住,就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复发,就像一把刀悬在头顶。所以他想让我接手。”   手臂挡脸,纪忘舟笑笑,“我挺叛逆的,讽刺他几句,他受不了就让我滚了。”   心里好似大手揉捏,柏纵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是淡淡说了句。   “那希望叔叔身体健康吧。”   偏过头,朝沙发,把运动衣上的帽子就盖头上了,挡住脸,纪忘舟闭眼,就靠沙发上睡。   ……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大概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踩拖鞋,揉了把后颈,纪忘舟走过去开门。   柏纵在另一间实验室内做些小测试,听见这边动静就出来了。   叫了声,“二哥?”   实验室门一开,姜听玫站在门边,深青格子毛衣配着件纯黑半身裙,长发在身后编了一条蝎子辫,刘海自然微卷,很明媚,像这雨天里的唯一一抹亮色。   拉扶手的手松了,一身运动衣装,纪忘舟整个人都显得慵懒,垂点眸,他看向她眼睛,目光里窥不见一丝情绪。   姜听玫身旁就是行李箱,她对他笑笑,露出梨涡,“忘舟,我要去读书了。”   纪忘舟并没有多大意外,只是轻“嗯”了声。   下一秒,垂握的手心却顿住了。   她抱了他,眼底都是笑意,让这晦暗阴天也明媚起来,她轻轻开口:“阿舟,你为我做了多少事,到底?”   “现在是我的债主了,对吗?”她声音很软,独属于南方人的那种调子,像一块蛋糕上的枫糖,丝丝的甜。   垂下的手轻抬,他用手背回抱住她的细瘦的背脊,声音带了笑意散漫,“不记得了。”   他是不想让她欠债了。   姜听玫却执意算清,一条一条列,“我找刘浩子了,他说你把钱都还清了,所以他才这四个多月来都没有找我,他不告诉我还了多少,但我自己一笔一笔找以前的债主核算清楚了。”   “还差二十七万五千二百,对不对?”她抬头看他,漂亮杏眼里全是认真。   纪忘舟无奈,松开她,长指撩了下她鬓边刘海,轻柔溺爱一样回,“没那么多。”   松开彼此怀抱,姜听玫耳根子莫名有点烫,这人那双桃花眼,不笑时薄情,笑时却又风流,显得极深情。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可内心却终归有希冀,她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像现在一样,成为朋友。   “那你说有多少?”她低头翻挎包,找出一张银行卡,斟酌道,“这卡里有十万,先还你,密码是我生日。”   纪忘舟没理,弯腰捞起沙发上的外套,就开了隔间的门,说了句,“等我。”   姜听玫抱着卡,也就乖巧地等在原地了。   柏纵目睹全程,想着这两人明明都这么离不开彼此了,怎么还是这样别扭。   他走过来,给姜听玫倒了杯热水,“天冷,喝点吧。”   姜听玫接过:“谢谢,阿纵。”   柏纵半倚着窗,低低开口:“二哥他对谁都挺冷漠的,他懒得敷衍。”   姜听玫抱着卡,不明就里,下意识否认:“没有啊。”   几乎是明示了,柏纵道:“对啊,就对你没有。”   可能是真的心净无尘了吧,姜听玫下意识的一句话是,“嗯,说明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柏纵端水杯的手抖了下,听笑了,唇角半压着,隐着笑意,“嗯,应该是吧。”   “祝你们友谊长长久久。”仰头喝了一口白开水,他有点愁了,什么时候能喝喜酒啊。   房内门被推动,纪忘舟走出来,换了身衣服,里面黑色薄毛衣,外搭深灰色风衣,额发微垂,整个人挺拔英俊。   他看见柏纵在笑,而门口姑娘的耳朵好像有点红。   说什么了?   走过去,伸手自然地就搭过她的肩,声音低沉好听,“走,送你去学校。” 第42章第42章   被纪忘舟连人带箱子的塞进车里,姜听玫才想起来要问他账单明细的事。   她坐副驾,侧过去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流畅锋利的下颌线,冷白皮肤在这雨天里也自带一股冷感,他不笑时,的确生人勿近,挺冷酷的。   她还是问了,“你还没告诉我明确的欠债金额呢。”   纪忘舟一手搭方向盘,手指点了下眉心,淡回:“几万吧。”   “怎么会?”姜听玫不信,“你不能骗我,你要和我说清楚,我不想接受别人的救助施舍,你知道的,忘舟。”   垂了眼睫,纪忘舟语气没什么情绪,回问了句,“我是别人?”   看他眸中清净,坦荡自在的模样,姜听玫一时倒显得语塞起来,哽半天回,“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一样。”   抬手扯了扯领口,扯着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穿的是毛衣,纪忘舟笑笑,有点心不在焉地回:“你那张卡留下吧。”   “该算清的钱,不用担心。”他声音低哑,清晰,“收债那人承认自己敲诈你做假账的事,他就让我还了二十万,我就给了。”   他慢条斯理,继续道,“知道是你欠的,也没想着替你还,是看他烦,加之小时候师父教育,要善良,我学得好。”   “就替你先垫了。”   姜听玫信服了点,把卡给他,“我生日,五二一。”   轻嗯了声,纪忘舟半扬唇角,慵懒地笑,“嗯,我也是。”   姜听玫沉浸在自己算数世界里,“那这样我就还欠你十万,我不占你便宜,我按照银行的利率给你算利息,百分之四点零七,定期的利息,可以吧?”   “嗯。”他发现不能不顺着她,这姑娘太倔。   半踩离合,打方向盘,拐弯上了高速,他淡问:“回学校住宿舍?”   “是的。”想起学校,姜听玫眼里就好像有光,又看见希望,“回去,给你寄明信片吧。”   “好。”   “学什么专业?”他问。   姜听玫:“机械,我想找个实习的工作,一边做毕设一边学习一下工作经验。”   突然想起什么,她开口,“哦,对了。”   “我周末来你实验室帮你吧,我算数据和大方向算法还挺准的,刚好丁蔚师哥和我说过你们这方面挺欠缺的。”她笑笑,唇边梨涡浅浅,“不如就拿这个工作抵你借我钱的利息吧。”   想到实验室,今天发生的不愉快,琐事烦扰。唇角没了笑意,纪忘舟只是没什么情绪地点了下头,“嗯。”   没察觉到他冷淡,姜听玫继续开口:“好,听师哥说你们现在的研究是医疗方向的操刀机器人,那主要治哪方面的疾病呢?”   “我觉得很棒啊,能治病救人……”   “没什么好说的。”低低一声,但姜听玫听出来了,他情绪不佳,似乎不愿提及此事。   也就没说了,车厢里安静了会,姜听玫看着路边景物,还是忍不住想回过头去看他脸色。   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好?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姜听玫想了想,还是瞧瞧给他递过去了一颗水果糖,“荔枝味的,很甜,你尝尝。”   纪忘舟本来也不是生她的气,现在看她这样软软地来递糖那点不愉快也散了。   两手都搭方向盘上了,他很认真开车一样,那双桃花眼看了下她,瞳仁墨黑,折射碎光,清浅而冷。   姜听玫立刻意识道:“你开车不方便,我剥了喂给你。”   细指扯开糖纸,她小心翼翼地把那颗粉红色的糖用纸包住,而后整个人朝他靠近。   鼻间又闻到那股若有似无的柠檬味,应该是她洗发露的气味,清新好闻。   目光落在她今天穿的深绿格子毛衣上,衣料很软,穿在她身上,修身又漂亮。   喉头莫名被勾得发痒,闭了闭眼眸,感受到唇边的甜味,他咬进了那个荔枝糖,喉结微滚,很快便移开头去。   怎么这么撩人?   姜听玫有些迟疑地坐回去,看他偏过头,也不知是怎么了,就问:“好吃吗?”   舌尖甜化开,窗外淅沥雨声都远了,这样的阴雨天,似乎也没有阴霾。   他哑着嗓音回:“嗯,好吃。”   姜听玫便也给自己剥了颗,不一会,满嘴便是甜甜的荔枝味了。   越野车上高架桥,出了兰泽地界,很远的建筑物都模糊在雨雾之中。   她扒车窗看了眼,喃喃道:“以后,一周时间都不能看见你了。”   A市和兰泽是相邻的市,来回车程两个多小时,平日里周一到周五上课,她肯定不能来回跑。   垂了眼眸,纪忘舟看着自己手腕处的佛珠,自嘲的想,她怎么能,这么坦然?   还是她和异性说话都带着这样深切的关心?   但还是未表露一丝情绪,他只是淡淡回:“我这两天都有空,留在A市。”   “学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和我说。”   “好诶,”姜听玫笑着露出嘴角梨涡,“明天周末,我没课,我们去逛逛A市的景点吧,忘舟。”   对上她的眼睛,澄澈漂亮,好像会说话,他似乎没有办法对她说不。   略微颔首,他淡笑了下,低声回:“好。”   ……   进入A大,越野车从大门驶入,一路上随处可见穿着年轻青春的男女,有情侣牵着手,也有人戴着眼镜抱书专心致志走路。   校园里和外面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更年轻轻松,充满活力,还有正当年龄的男女异性相吸引的荷尔蒙。   姜听玫快两年没回学校了,现在回来看到熟悉景物,一下生出许多感怀,她在这里几乎度过最美好的三年,现在重新回来,也预示她的生活重新进入新的起点。   整个人也都轻松下来,他们先去了教学楼。   致远楼伫立在绿树中,教学楼下小路上有许多上下课路过的同学。   纪忘舟站他旁边,个子高,一身浅灰风衣,配着那张祸害脸,一路上回头率高得不行。   姜听玫都感觉自己在被路过的人不停打量,目光就在她和他身旁那位身上不停流转。   拿着各种证明材料的姜听玫飞速进了教学楼,摁电梯上楼。   电梯打开,里面有七八人,她先进去,纪忘舟就跟在她身后,贴着她后背站着,几乎是把她护在怀里。   姜听玫莫名耳朵烫,伸手去按楼层,纪忘舟的长手先她一步,按好了楼层。   于是在半空中的手,又尴尬而讪讪地收回来。   她全程没去看他的脸,也没和他说话,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些什么,神游一样。   等楼层到了,纪忘舟都出去好久了,她才被一声女声叫住:   “学姐,你男朋友走了。”   窘红了脸,姜听玫连忙赶在电梯关闭最后一秒前出去,过了走廊,发现纪忘舟也回来看她了。   看见她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的红晕,他有些犹疑地问:“阿玫,办公室?”   “啊?”姜听玫现在满脑子都是刚刚电梯里学妹的那声“男朋友”,现在就说话不经过脑子,自然地喊出来,   “男朋友。”   纪忘舟侧身看她,垂了点头,眉目疏淡,唇角却渐渐勾起笑意。   “嗯。”   “不是……”姜听玫想锤自己,她脑袋发昏,在这走廊上乱喊什么啊。   关键是路边的学弟学妹们都还挺感兴趣地看他们,悄悄摸摸打量,交头接耳一阵。   姜听玫有口难辨,只得认栽,就往前走,“导师办公室在这层楼最后一间。”   看着她羞红的脸,纪忘舟也挺无奈的,自己喊的,怎么又不认了?   翘了点唇角,他跟上她。   …   到了林礼办公室,办完一系列的取消休学的手续,林礼给了她一份课表,特别温和地开口:“周一就先按课表上课,有忘了的课程啊什么的,都可以申请一下,嗯,补课。”   林礼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身后的英俊男人,补了句,“嗯,不用担心,听玫同学。”   “学校允许结婚上学。”   姜听玫一头问号,这都什么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林老师,你误会了……”   林礼却已经把资料递回给她了,报宿舍楼层,“三公寓,302。”   “可以了,差不多,姜同学,拜拜。”   抱着一叠资料单回去,在宿舍楼下的路上,姜听玫还觉得不真实。   等纪忘舟把车开过来,替她搬下行李箱,送到公寓楼下。   姜听玫接过拉杆箱,现在说话还有点不自然,“诶,我到了,你先回去吧。”   那双桃花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看得姜听玫心虚,她拉着箱子就往公寓里面跑了。   听见四周有女生议论,“门口的那个哥哥好帅啊。”   “对啊,不知道是哪的电影明星。”   “难道来这拍电影了?”   “没吧,应该是送女朋友,我刚刚看见他和一个也很漂亮的女生在一起。”   “噢噢噢,那他还挺痴情的。”   “是啊,女朋友都进宿舍了,他还在那等,有点惨啊……”   听不下去了,丢了行李箱,姜听玫转身就往外跑。   看见纪忘舟还没走,半靠着车窗,一手插兜,一手在玩弄着一个黑色金属制的打火机。   额发挡了眉心,整个人落拓帅气。   走过去,姜听玫心里七上八下,忐忑无比。   到了他面前,她直接对他鞠了一躬。   纪忘舟挑眉看她。   “纪先生,对不起。”   “?”   “今天那些流言蜚语,说我是你女朋友之类的话污了你的清白,是我让他们误会了,毕竟你是出家人。”   “我十分及万分的对不起你。”   她语气真挚,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第43章第43章   诚恳到纪忘舟差点把手指给掰断了。   黑色打火机顺着指腹落回手心,那双不笑时便极薄情冷淡的眸子看着她,眼尾朱砂痣微挑,疏淡笑意,他反问,“从哪看出我是出家人了?”   “我是剃头了还是进寺庙了?”他嗓音低哑,掺着雾一样,独特好听。   姜听玫觉得心跳好快,要了命了,窘着脸就回:“没有。不过你说过,你不会结婚的。”   “嗯,说过。”薄唇轻弯,他眼底有笑意,觉得女人好善变。   第一面不就强吻了他,现在才回过来说污他清白,是不是太晚了。   “没人告诉你吗?姜小姐。”那双薄情桃花眼看着他,眼底笑意如一泓阳光下泛起的涟漪,一点一点散开。   “告诉什么?”她问。   点了下眉心,纪忘舟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出那些轻佻的浑话,想了想道:“没什么。”   “别想这些了,你回宿舍吧。”   收了打火机,拉开车门,他有点疲倦了,“我走了,你也不必道歉。”   引擎发动声传出,黑色大G转弯,没一会便消失在马路边。   姜听玫看着那边空空的马路,莫名的觉得心里好像也空了一块。   回到寝室,收拾床铺,一边铺毯子一边回想今天他的情绪,他总是在她身后,身旁,默默的,不发一言,将所有重物都自己提了去,却几乎不怎么说话。   平时他也不会这么安静啊。   今天感觉很少笑了,情绪好像一直有点低落。   他是不高兴吧?   收拾完床铺,和寝室室友一一打完招呼后,姜听玫就坐书桌旁,拿出以前的专业书,开始重新一点一点复习,手拿着笔演算,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一天。   等晚上的时候,肚子饿了,姜听玫才想起去食堂吃饭。   走路上,四周学生都是三三两两结伴,就她一个人孤孤零零的。   离开这里两年,再回来,多少是有点感觉格格不入的。   看见被树枝桠分割开的夜空,星星寥少,散发着微弱的光。   她想起他,他现在还在A市吗,会在干什么。   今天那一出,现在她回想起来都觉得尴尬,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到底干了什么。   他是没有出家,但眸中清净,这些年也没有过女朋友,就是对女人没有兴趣啊,就是低欲望,性冷淡啊,哪会被别人几句乱喊的女朋友就迷了心智。   毕竟他们是好朋友,他应该也不在乎这些称谓上的变化。   她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到这些,又心安了。   到了食堂,他给自己点了份红烧排骨,加一份炒玉米。吃饭前先拍了个照片,给他发过去。   [吃饭了吗,小舟同学?]   [我开始吃了^_^]   手机放桌面上,她吃了口玉米,看手机,没消息,吃了口饭,看手机,没消息,啃了根排骨,再看手机,还是没消息。   就这样的频率,一顿饭看了五六十次手机,还是没消息。   吃完饭,她忍不住,又发了条。   [我回宿舍,今晚都要学习,现在不和我聊天就没机会了哦~]哦~,掩耳盗铃一样还加个波浪线,姜听玫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正常。   然后回到寝室,又是十五分钟过去了,对面仍就没消息。   忍不住了,姜听玫在通讯录里搜柏纵的号码,然后复制到微信加好友。   等好友申请通过,直接跳过寒暄,直奔主题了。   [阿纵,你知道你二哥怎么了吗?]   [他好像不回我消息。]   [哭泣小猫.jpg]   柏纵回得倒是很快。   [二哥他心情不好吧。]   [你别想太多。]   姜听玫追问:[怎么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了,我想知道,阿纵你告诉我嘛。]   柏纵看见那消息,想了下,就把今天在实验室发生的事都如实说了。   听完之后,姜听玫不知怎的,觉得有点难过,也有点心疼他,原来他也被这么多人不理解。   她问:[那阿纵,你知道你二哥现在在哪吗?]   发完消息,她尝试着给纪忘舟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嘟嘟声响了一分多钟,最后被人利落地挂了。   心一下沉了,姜听玫有点丧气,心情低落地发:[他不接我电话。]   [是不是我烦到他了?是不是生我气了?]   想起今天在人前那么一顿操作,他要是生气了也能理解,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在大庭广众下出一些不必要的风头。   笔尖戳书本边缘,一点一点给那白色的纸张都染成黑的,又一点一点戳那染黑的地方,都要给戳烂了。   柏纵才直接发过来了一个地址,是个电脑页面截图,好像直接是上网查他IP地址的结果。   姜听玫看清了那地址:奇点酒吧。   连忙拿出地图来搜,发现距学校三点几千米,不远。便连忙披了件外衣,踩上运动鞋就出门了。   走路上,她给柏纵发消息:[谢谢阿纵,以后回兰泽请你吃饭。]   柏纵看到消息笑了下,想回,你和二哥一起请我吃饭就行了,想了想还是没说。就回了个“好”字。   刚刚他电话打过去,对面也只是接了,没说话就挂了,他才查IP查得到他的位置。在酒吧,估计喝了不少。也好,酒后吐真言,说不定就表白了呢。   打车到奇点酒吧后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了。   现在晚上八点多,街上来往车流很多,行人匆忙。晚上风有点冷,吹得人耳根疼。   姜听玫按导航找,环顾四周,发现酒吧在一条十字路口的对面,等红灯过去,到了那面前。   发现酒吧招牌丝毫不起眼,黑色牌匾,白底毛笔字,一拉开门帘进去,只可见一条长长的甬道。   还有甬道深处传出来的灯光。她越往里走,外面那些霓虹灯照亮的五光十色的世界也渐渐远去,而耳边能听见酒吧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声,挺抒情的轻音乐。   又往前大概走了十来米,推开那扇门,音乐和灯光一齐涌了出来。   里面空间很大,还有乐队在演出,男男女女打扮得漂亮精致,还在舞池里慢摇。   姜听玫皱了皱眉,印象中他不是喜欢来这种地方的人。   吧台小哥看见她在这里张望许久,好心开口:“女士,卡座还是续杯?”   一身随意休闲衣服,还配着运动鞋,怎样看,都不是来泡吧的人。   “我找人,”姜听玫走近,认真开口:“我找纪忘舟,你可以帮我查一下吗?”顿了顿,找不到称谓,她叫了声“小哥。”   “好的,请女士你出示一下身份证。”   姜听玫翻了阵包,找到递过去,凑近了点,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衬得五官更漂亮清晰起来。她认真做事的时候,会看一个人眼睛,此刻也就那样。   吧台男生脸一下红了,不敢看她眼睛,翻电脑去察看客人的消费记录,帮她找。   目光在场内的人身上巡视,来回半圈,一眼瞥到了最右边角落里的一对男女。   男人风衣是浅灰色的,一手撑着头,手边是一杯又被盛满的酒,他垂着头,只见侧影。应该是喝醉了。   而他身旁的女人,烈焰红唇,一身极火辣的红裙,弯腰露出V领,竟然是想要去亲他。   占他便宜。   姜听玫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身份证都来不及拿回,就往那边跑过去。   一路上还不慎撞倒了把路边的椅子,也顾不得疼痛,她直接走到那女人旁边。   在她动作还在犹犹豫豫的时候扯住了她,“你干什么?”   女人一惊,有些惊慌地直起身子,掩饰自己的动作,但看见身后只是一个柔弱姑娘的时候,又恢复了那种无畏的表情,还有点恼怒地问:“你谁啊?”   “管我?”   “离开这里。”姜听玫语气冰冷,脸色不好到极点。   那女人扭了扭身子,还大言不惭地开口:“我吻一下我男朋友怎么了?”   姜听玫气得都笑了,绕过她,直接坐到纪忘舟旁边去,冷冷回:“要点脸行不?”   “他是你男朋友,你倒是说说他叫什么名字,在哪工作,今年多少岁,身高多少,体重多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周围的人听见这边动静,都朝这里看过来,目光来来回回地在三个人面前扫。   “你知道?”   “我知道,他叫纪忘舟,在兰泽工作,25岁,身高186,体重七十五千克,喜欢玩游戏,不喜欢你。”   女人答不上来,便阴阳怪气地呛她:“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他也醉了,谁知道你是不是编故事呢。”   姜听玫气得不行,“好,那让他自己说。”   她侧过身去,用手背去拍纪忘舟的脸。只看见他碎发黑瞳,眼神没聚焦,只盯着面前的酒杯,伸手还要去拿。   怎么醉得这么厉害?   不过也难怪有人想来趁机亲他,占他便宜,这张祸害脸,平日里把冷淡生人勿近几字都写脸上了,现在喝醉了倒显得纯良无害起来,让人想欺负。   得亏是遇见我了啊,姜听玫心想。   她从他手中抢走了那酒杯,手就直接抓住他手心,干燥温暖。   她强迫他看自己,很认真地问:“我是你的什么?”   桃花眼底情绪未明,沉静的,碎光冷淡。   这样和他对视,姜听玫都快败下阵来,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问了句:“姜听玫是纪忘舟的什么?”   酒吧里的音乐声好像都远了,感官的一切都在放缓,此刻她眼底只落了他的模样。   女人插着手等看笑话,周围卡座的男女也只是瞧着这荒唐,看戏一般。   抬了点眸,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看着她。   姜听玫不指望他清醒了,去翻他手机,“用他手机微信给我发个语音电话,这样也能证明吧。”   弯腰去翻他大衣衣兜的时候,却感觉原先抓他那只手的手心被那大手反过来抓住了。   指腹干燥温暖,肌肤相触,气息亲密无间。   而后感觉到,他下巴好像磕她肩上了,声音低哑,声线独特,他回了两个字。   “我的。”   姜听玫是,我的。 第44章第44章   “叮”硬币投入,一瓶橘汁从饮料机下方滚出,姜听玫弯腰拿起来,又扔了张纸币,买了盒牛奶。   抱着饮料往回走,风刮树叶,簌簌飘落,冷风吹得她手指一片冰凉。   心里有点乱,在路边等绿灯的时候,有只猫在她脚边缠她裤脚。姜听玫弯腰去看,只见猫儿一双大而圆的眼珠在夜里有神得很。   “没吃的给你哦。”她撵它走。   过了马路,那只猫却还跟着她,在她脚边转来转去,喵喵喵的叫。   无奈,由它去了。一人一猫往单行道那边走,走到那酒吧旁的巷子里,里面很暗,路灯的光十分微弱,只可见那巷子边停着一排排车,大都是老旧的面包车,甚至还有旧三轮和摩托车,唯独那辆漆面崭新,底盘高,瞧着就价格不菲的越野车停在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怀抱着饮料走过去,姜听玫手都冷得麻木了,绕过那些三轮,站在那辆越野车旁边,她敲了敲车窗。   脚边小猫,“喵喵喵”地叫了声。   驾驶座的车窗开着,有风往里灌,纪忘舟吹风吹了有一会了,清醒了点,探身去开了副驾的门。   把饮料放里面,勾住半边车门,她跨上去,弯腰坐副驾里。   车里灯也没开,就这样在这暗中,静了几秒。   姜听玫脑子里全是刚刚在酒吧的画面,旁边这人是真无赖,喝醉了就逮着她手不放,还一直低低说,“我的。”   那偷亲的女人不纠缠了,她倒是被黏得脱不了身。一个人扶着他出来,还让一个醉鬼带路找车,折腾好久才算把他这尊大佛请上车。   她拧开橘汁瓶盖,递过去,轻轻开口:“以后少喝点,再难过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   眼皮薄淡的桃花眼,此刻看着她,眼底漆黑一片,读不出什么情绪,车里酒精味没那么浓了,也不知他还醉不醉。   见他今天这样子,借酒消愁,得多失意啊。姜听玫道:“看着我说不了话了?纪先生?”   她心软,哄一样递过去那瓶橘汁,“乖,喝点橙汁,解下酒。”   车下猫儿喵喵喵的叫,车外面传出一阵脚步声,还有钢筋被撞上了的动静。   头昏得厉害,也没认错人,纪忘舟接过她给的那瓶橘汁,仰头喝了口,凉气入胃,一下清醒了三分。   大手扶着方向盘,他侧过身看她,蓬松头发没扎,刘海勾出耳朵的轮廓,捂着手在对掌心哈气。   关上车窗,他打开暖气,让她缓会,声音低哑道:“谢谢你,阿玫。”   “……不用……”   “砰!”的一声,铁器相撞的声音,紧接着她听见窗外传来男女粗重的喘息声,一声接着一声,浪潮一样,起伏不定。   抬眼,往那声音所在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辆白色面包车旁,正亲得难舍难分的两人。   男人手指勾着女人的吊带,要解掉。   车下小猫喵喵喵地叫。   一条巷道之外就是车水马龙人潮拥挤的街道,而这隐秘无人只停废车的地方,成了那两人打野/战的掩饰场所。   更离谱的是,他们透过前车窗看过去,那两人的动作一览无余,现场直播也不过如此。   姜听玫整个人都僵硬了,手无措得不知往哪放好,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到了前面那两人。   车内暖气似乎过于足了,热得姜听玫脸颊耳朵脖子都发烫发红,她也不敢测过身去看他,就那样僵直的坐着。   车内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细微的变化姜听玫都听得出来,他应该也挺难忍…不耐烦的?   纪忘舟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仰靠着椅背,听见前面的动静,还夹杂着女人的呻/吟,而身旁坐着的是自己喜欢的姑娘。   谁也没说话,但空气中那种尴尬和情/色的气息似乎蔓延出来了,喉结滚了滚,抬手,他用手指压着眉心。   这辈子没遇见过这么尴尬要命的时候,姜听玫要抓狂了,却还是忍不住侧身去看他反应。   隐在暗中的侧脸,有个轮廓但不太清晰,不过隐约可见凸起的喉结,和那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没变化?   还没醒酒吧?   姜听玫这样想着,就大胆起来,伸手去扯他衣服,结果手指一碰,就不小心碰到他腰了,隐约摸到腹肌的轮廓。   很硬,手感很好。姜听玫头脑一热,抓着腰侧那处没动,还伸手往里探了探。   反正他醉了,也不知道。都是朋友,摸下腹肌也没什么,脱件外套挡住外面偷腥的男女更没什么。   隔着薄薄的毛衣衣料,纪忘舟感觉到搭在腰腹上的细指,摩挲着,试探着,似想要更大胆。   暖气实在太热,心里烦躁,压不下的欲望作祟,他很想弯腰搂住面前的姑娘,让她知道随意撩人的后果。   指尖触及那处坚硬的腹肌,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应该是醉得不省人事了,破橙汁,一点解酒作用也没有。   “纪忘舟?”她试探地小声叫了下。   十秒后,对面没一点回应,只听得见呼吸声。   这样想着,便愈发大胆起来,她两只手并用,去脱他衣服,却在右手又碰到他腰侧下的那地方时,猝不及防地被那只大手抓住了,受力一垮,她整个人一栽,直接就栽他怀里去了。   脸部蹭着他衣服布料,柔软发烫,姜听玫整个人懵了,僵着一时动弹不得。   喉结滚了滚,他嗓音哑得厉害,低问:“要干什么?”   耳朵烧得绯红,姜听玫一时哽到说不出话。   而车前那对男女……,动静也更加大。她这样栽他怀里,在这黑漆漆的环境里,一点也辨不真切他的神色。   而且,为什么,他清醒着?醒着还不发一点声响,藏够深啊。   现在这样境地,姜听玫是真想挖个洞钻进去算了。   缓了好久,她才讪讪回:“你醒着啊?阿舟。”   “嗯。”他声音不像有半点醉意,只听见哑。   慢慢收回手,姜听玫想坐正,解释,“那个,你衣服大,我想着脱了,挡挡前面那两人。”   “你人这么好,应该不介意吧?”她先发制人,又发好人牌,化被动为主动,让他无话可拒。   生平第一次,见这么理直气壮随意撩拨还不负责的人。   抬手,手背挡了眼睛,他抿着薄唇,没说一句话。   姜听玫看着他的侧脸,下颌线流利,鼻梁高挺,一张脸英俊无可挑剔,就是看着情绪不太对。   眼睫毛阴影铺在眼窝地,脚踩了下油门,纪忘舟直接开了车灯,摁喇叭,急促尖利的两声。   男女显然被这两声给惊吓到了,停下动作。灯光也把他们照得一览无余。   女的慌乱地捡起掉落的衣服,就往巷道另一边跑了。   那男人拉上拉链,往灯光这边看来,骂骂咧咧地骂了声句,“神经病”也跑了。   都人都走完,车外只剩小猫喵喵喵叫的声音。   姜听玫悄悄侧过脸去看他,冷白皮肤有一半陷在阴影里,毛衣领口松垮垮地搭着,可见瘦削深刻的锁骨和凸起的喉结。   就那张脸,没有一丝表情,禁欲。   寺庙长大的果然不一般,看见旁人行男女之事的时候,一点反应也没有,还能面无表情地打灯摁喇叭把人撵走。姜听玫实在佩服。   关了前车灯,车内又重新陷入昏暗光线的氛围。   姜听玫小心翼翼探身前去,把那盒牛奶拿回来,也把手机拿过来,问:“胃有没有不舒服?”   “订酒店没?”她打开手机,在手机里面搜寻附近合适的酒店。   一手半撑着头,他睫毛很长,遮住眼底情绪,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回:“没。”   “等会,我把钱转你。”   细心筛选,姜听玫选了个离这比较近的四星级酒店,付了款后,把截图发他微信了。   眨眨眼,看他模样,想了想她问:“今天怎么心情不好?喝这么多酒。”   “没什么。”他语气寡淡地回。   想到柏纵说的,姜听玫忍不住,“我都知道了,他们不理解你,不支持你,你压力很大吧。”   “我知道,你肯定有苦衷的。都和我说吧,阿舟。”她声音温温柔柔的,却很带安抚的力量,“我想帮你分担。”更多的了解你。   叹了口气,头躺靠在座椅上,他闭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姜听玫都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他开了口。   声音也是那样,低低的,寒风里掺着的雾一样,一吹就散。   “我妈是在生我一个月之后走的。”   “虽然不是难产,但他们都说是我克死的,我是个克星。”他声音很轻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一样。   “怎么会?”姜听玫看着他的模样,突然很想抱抱他,她小心地问:“不是难产,那阿姨为什么会一个月后……”   捏了捏眉心,纪忘舟自嘲地笑,“其实他们也没说错,我妈的确是因为而死。”   “她身子虚,生我的时候,我们家生意上遇见难关,资金紧张,我爸就把她带到一个小到名字都叫不出的医院。”   “她没力气,只能剖腹产。”漆黑眼底隐有痛苦,抑着一颗心的疼,他把伤疤剖开来给她看。   淡淡叙述,“那小医院,仪器设备很多不达标,还有医生也不那么有经验,术后缝合出了一些问题。”   “她流了很多血,伤口处溃烂感染扩散,炎症很严重。”   “而她身体虚,抵抗力几乎没有,炎症严重那些天,几乎是一直在发烧,没有退过。”   “勉强拖了一个月,实在疲倦,她很累,也很难熬,在很年轻的年纪里就走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很久没再开口。   心口好像被一只大手压住了,闷得厉害,原来他一直以来这么自责,承受了这么多。   朝他靠近,弯腰,她轻轻抱住了他,抚慰:“都过去了,你妈妈她希望你过得好。”   大手垂下,垂在腰间,他道:“可是,我甚至不记得她的样子。”   “这些事,也是后来家里的佣人告诉我,我……”他嗓音低得快没有了,“不记得她的痛苦。”也分担不了。   眼眶湿润,姜听玫忍着没哭,她好心疼。   “可是你设计出了Kimmy啊,你会救很多人,会挽救很多因为仪器设备不达标感染死亡人的性命。”   “这也算殊途同归,阿舟,你很棒了。” 第45章第45章   月光疏淡,照着光滑的石板路,小猫摇尾巴在石板上走来走去,影子也连带着在月光下变换移动。   姜听玫的身后就是那轮月亮,照耀世间。   纪忘舟看着她的眼睛,眼里光点如跃动湖面的波光,比月光还动人。   她说的是安慰他的话,却也知道他真正自责难以负荷的事,知道他设计Kimmy的初衷,也理解支持他捐专利的决定。   他没说话,眼里却全是她的影子。   姜听玫知他低落颓废的原因,作出笑脸,她想让他好过一些,于是说:“阿舟,我也没有妈妈啊。”   “沈晗月女士在我七岁的时候因为嫌弃我和我爸爸,就抛弃我们走了。”她掰掰手指头数,笑容有些凄凉,“算来已经十八年过去啦,我也没听说过她的一点消息。”   她望天,却只看得见车顶盖,笑笑开口:“说来,我小时候看西游记的时候,看到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我想我没有妈,爸也对我不好,还不如石头里蹦出来的呢。”   笑着笑着眼眶就湿润了,几乎是喃喃自语地问:“为什么我妈就能离开我这么久,一眼也不来看我呢……”   在我被骂野孩子,在我被嫌弃不是男孩子,在我被喜欢的人肆意践踏真心的时候,没有人陪在我身边。   她曾经多天真啊,小时候因为父亲喜欢男孩子,就擅作主张地去把自己长长的头发剪成了一个假小子的发型,她回去,笑着对她爸爸说:“爸爸,我也可以做你喜欢的男孩啦。”   可是呢?终究是不同,他把看见她那短短的假小子一样的头发,勃然大怒,骂她没有一个女孩样,还把她赶出家去反省。   就在老家后面那片山坡上,荒草丛生,周围只有偶尔吃草的牛羊和冷透的风。   四野寂静,人间的热闹和嬉笑全都离她很远,白云很低,压着草面,她穿着略大的男款衬衫,抱膝坐在一片略高的凸坡上,眼底漆黑而悲伤。   她小时候很害怕孤独,可父亲让她连着去那无人的山坡上反思了一周。   她应该哭了,可是这哭声没有人听见。   只是记不清第几次见到纪忘舟,在警局里时,从他眼底恍惚间看到的孤独少年,原来模糊年月,时过境迁,她才想起,那个有着悲伤眼神的小小少年,原来是她自己。   孱弱,无助,失望。   她不愿意做父亲的“儿子”,也再不愿意做他的女儿了。   想到这些,眼泪好像断了线,停不下来,姜听玫移开眼睛不去看他,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哭,不想让他见到自己这么脆弱。   明明是安慰人,反而自己哭个不停。   窗户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反射镜里的光也黯淡,月亮好像被乌云遮住了。   室内的暖气似乎偃旗息鼓,哭过之后,姜听玫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冷。   她想回自己的座位,然后手就被一只大手牵住了,指腹粗砥,温暖干燥,像大雪天里的一串烤年糕,温温的火,木炭灼烧。   而后那双手从后背往前,抱住她,抱住肩膀,气息喷洒在耳畔,温度传递,手心后背都陷入那温暖。   像白日里升腾而起,终归灿烂的一簇焰火。   “阿玫。”他唤她,嗓音低哑,却温柔至极,   “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并不是没有人爱。   肩角微缩,姜听玫回握住他的手心,轻轻闭上眼睛,“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吗?”   “永远像朋友一样,老了也要住在一起,好吗?”她承认她贪心。   无限纵容,他总没办法拒绝她,垂了眼睫,眼底情意悉数掩藏,他回:   “好。”   ——   正式开始上课第一天,姜听玫只收到他一条简短的短信,[走了。]   她打字删除很多次,最后回:[好,路上注意安全。]   那节课是她漏掉好几年的微积分课,黑板上的公式,奇形怪状的符号,好像天书,她慢慢回想,想在记忆里找到曾经属于数学的一席之地,可最后还是徒劳。   于是那节课,她荒废了一节课,全用来想他。   下课后,她默默把位置挪到第一排,然后上楼,找林礼申请了补课的事。   之后的一周里,她每天的课程从早上八点排到晚上十点,没一丝空闲时间,她发了疯一样狂补以前忘记的专业知识,写废了的草稿纸摞起来和桌上的水杯一样高。   室友看不过,过来看她,劝,“其实你学的数控原理和电气控制这两门这学期不考,不用忙着补。”   手上笔演算不停,姜听玫认真回,“谢谢你,不过我还是要补的。”   室友见她拼命三郎的架势,拦不住,也就算了,自己一边追剧去了。   这样的进度,睡前脑海里都是题目和知识,过了一周多,才把以前落下的课程差不多捡上,闲了周末半天。   她拿出手机,点进微信,看着聊天框发呆,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十多天没有联系了。   自从那晚从酒吧回来,他们没有怎么聊天,第二天他离开A市时也没来找她,只是不咸不淡的一句,“走了。”   他态度冷淡,她感受到了。   现在细细回想,应该是他们那晚在车里,她说要永远和他在一起,永远像朋友一样,老了也在一起,把他吓到了吧。   他那时虽然答应了好。   可谁也不知那是否是真心,毕竟永远实在太难,太枯燥。   她太自私。   而这一周多的断聊,也印证她的猜想,他逃避,抗拒着与她永远。   心底难受,像针扎,扎成了筛子,都快呼吸不过来。   看着一周多前的聊天记录,最后一句还是她说的那句“今晚我都要学习,现在不和我聊天就没机会了哦~”   而对面没有回应,一直以来的聊天记录也是如此,她说得很多,像个话痨,而他只回简短一两句,好像她在勉强。   点进朋友圈,仍是一条更新也没有。   想了想,她在寝室窗台拍了张照片,发了说话,[放假了。]   那张照片就从窗户内往外拍,见得着四角的天空和紧闭的窗户玻璃,宛若笼中之鸟。   笼中鸟儿抱着手机等了十分钟消息通知,一条一条看过去,都是点赞,没有他。   评论里陶雨杉叫得最激动:[恭喜!!!姜姜放假,什么时候回来啊!快一点快一点,我好想你!]   想了想,姜听玫打字回她:[不回来了。]   然后就把手机丢一边,抱着枕头就躺上床睡了。   室友见她上床了,本来在聊天的也都不说话了,窸窸窣窣了会,有人悄悄问:“听玫这是怎么了?”   “从今天课上完情绪就不太对,不太高兴。”   “不会是失恋了吧?”   ……   闭着眼睛,脑海里全是他,他说过的话,他做过的事,他答应过给她的承诺。   爱惜自己,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永远做朋友,老了也在一起。   还有他为什么做医疗方向的机器人研发,设计初衷,和他心底对于他妈妈的愧疚和伤痛。   纷繁的,杂乱的片段。   姜听玫翻来覆去没睡着,半夜的时候抱着被子挣扎起来,四处摸了下,然后打着手电筒在脚边床边找手机。   找到手机后,点进购票软件,她买了张明早最早回兰泽的高铁票。   躺下身,四周漆黑一片,细细听窗外的动静,有野猫在叫。   她心烦乱着,又希冀着,半是清醒半是疲倦地睡着了。   第二天五点多的时候,闹钟都没响,姜听玫自动就一睁眼醒了。   摸下床,随便裹了件衣服,洗漱后,背着挎包,拿上身份证,就出了寝室门。   在校园门口被拦住,又叫门卫大爷来开门,弄好一阵才出来校门。   后来直奔火车站,上高铁,瞌睡也没怎么打,一个小时之后就到兰泽了。   看到熟悉的站台,那么急切的心这刻突然变得犹豫起来。   她站在路边,十月底天气,路旁银杏树已经全部金黄了,风一吹过,便往下飘落,在柏油路上盖了厚厚一层。   冷静下来,姜听玫回想,然后搭了去西城科技城的公交车。   径直去了纪忘舟的实验室。   今天是是星期天,她答应过他,周末过来免费做算法和测验抵账。   电梯上到23楼,敲门进入办公室,是丁蔚来给她开的门。   室内很乱,杂七杂八的设备堆了满地,成品和半成品的机器人里面的线路都乱了,堆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积起了一层灰。   连窗台上那盆唯一的绿植仙人球也养萎了,针尖球身都发黄,开始腐烂了。   “你二哥呢?”她问。   丁蔚随手理清了一把电脑桌上的电线,淡淡道:“他回家了。”   “怎么会?”姜听玫不相信,“他不做设计了吗?”   丁蔚弯唇嘲讽地笑笑,脚踢了把电脑水箱,“他不做了。”   “自从我们不同意把Kimmy专利权捐了,他就没回过实验室了,只是按时给我们卡上打工资,没过问我们一点消息,让我们自生自灭了。”   “大概这就是,山水相逢,终是陌路。”他弯腰捡起地上废弃的资料打印的纸张,神色落魄,语气微带苦涩。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吧。” 第46章第46章   “应该有什么误会吧。”姜听玫走到那弋?堆杂乱堆积的机器人面前去,弯腰拿纸一个一个擦拭扶正,她声音听着很平静温和,“你二哥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会没什么招呼就把烂摊子丢给别人,更何况这还是他热爱的行业。   丁蔚看着她蹲下的背影,长裙覆到脚踝,长发垂在腰侧,浅蓝色针织毛衣衬得整个人明净又漂亮。   是他看见的第一眼就被惊艳到的女孩子,可这几个月过去后,她似乎和他二哥越走越近,还这样忧心着他。   心上有说不出的酸涩意味,他喊她名字,“姜听玫。”   手上动作一顿,她今天看见这样的场景也很难过,可是她不能让别人看出来,缓了缓,她回:“怎么了?”   丁蔚语气却很恶劣冷淡,高高在上一样说话:“你以为你很了解纪忘舟吗?”   他是报复:“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刘海垂下,手指掰着手中机器人,骨节咔嚓了下,姜听玫停滞住。   他们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卑如尘泥,而他高高在上,众星捧月。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天与海,可能投映,但永远不会相交。   而她还苦苦等待着,却忘了最开始,见他第一面时她对他的感觉:他不会为任何人驻足停留。   心口像扎了根刺,她却还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得体,拿着刚被擦干净的一个小机器人缓缓站起身来,平静开口:“我知道。”   “我不奢求什么。”她把手中那个机器人交还到丁蔚手中,眼睫轻轻颤了颤,眼底落了无法言喻的哀伤,低回:“还给你。”   手心一沉,被塞进了那个小小白色身体的机器人,丁蔚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眉心似乎都是疲倦,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她为他而睡不好吗?   想再多问一句,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准备走了,在门口输密码。   而手中机器人的形状,俨然是之前暑假他们设计着玩的那批制冷当空调的小机器人。   是他原本要送给她的那个。   现在躺在手心,被“送回”,异样讽刺。   “他在家,江陵别墅区,纪家。”丁蔚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   出了实验室写字大楼,走在马路上,见到炽烈的阳光,姜听玫才觉得喘过一口气。   街边没什么商贩,全是来去身影匆匆的上班族。白领格裙,西装套装一丝不苟,姜听玫一身休闲服站在中间,总显得格格不入。   她走到路口去叫车,拿出手机点开软件,等待间隔又进微信看了眼和他的聊天界面,异常干净。   她想发些什么,但犹豫好久还是作罢。   等在路边,心里情绪像放在海里的漂流瓶,颠簸流浪,总落不到陆地。空空的。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会如此地关心在意一个朋友。   等出租车来了,上车后她和司机报了纪忘舟家的地点,就戴上耳机半靠着看窗外不说话了。   司机师傅自来熟,没看见她戴耳机,便说,“姑娘要去的是纪家,今天那边有点堵啊,他们家好像今天举办什么婚宴,兰泽有权有势的人都去了,热闹得很啊。”   “这有钱人家里举办个宴会那是真的任性啊,我看一大早就有好几辆车拉红酒和鲜花过去,排场大的很呐……”   “诶,姑娘,你也是去参加那什么宴会的吗?”   姜听玫隐隐约约听见婚宴两字,扯了耳机,问:“什么婚宴?是谁的婚宴?”   “婚宴?”司机一拍脑门,“不是婚宴不是婚宴,我说错了,是生日宴,据说是纪家夫人四十五岁生日。”   盛雪兰?原来已经四十五岁了,但保养得体,看上去像才三十出头的样子。   “好的,谢谢师傅。”重新戴上耳机,姜听玫慢慢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大概过了四十多分钟,司机师傅把车停在一侧单行道的停车区,往后探身,叫了句“姑娘?醒醒,就到这了,前面过不去了。”   姜听玫睁开眼,清醒了会,付完钱便下车,站路边,才发现这里是市中心了,周围都是气派繁华的玻璃大楼,而这条路的前方,一条柏油路分径,路旁栽种着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那条路上全是一路的豪车,鱼贯驶入。   顿了顿,姜听玫往那边走,梧桐叶子有变金黄的趋势,一两片随着秋风滚落,落在脚边。   脚踩住了,印上一个印子,她不停留,只是身形在这几乎只走车的路上显得异常单薄。   往前大概走了一千多米,视线前方出现一排排三层楼高的洋砖瓷瓦的别墅群,错落分布,掩映在绿树间,像教堂的尖顶。   而别墅之外是铁门和围墙,门口处有通行障碍,训练有素的保安站在门口,极尽职守。   那些豪车里的车主递过邀请函,便开车从那大门驶入,一辆接一辆,秩序井然。   姜听玫在门口站了会,没见着一个下车的人,就她孤零零地立着,和保安面面相觑。   犹豫着怎么上前开口,就被一道男声叫住了。   “小姐,你有邀请函吗?”回过身,她见到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徒步走来,约莫三十出头,皮肤微黑,五官端正,但脸非常有记忆点,他右边眉毛中心有一道约两厘米长的断疤。   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却并没有攻击性,就算有那道疤,也仍是温和绅士。   “我没有。”姜听玫如实回答,“我不是来参加宴会的。”   朝她温和地笑笑,他递给门卫邀请函,商量口吻:“请问我能用我的邀请函带这位女士进去吗?” 第47章第47章   “我大哥?”纪闻夏愣了会,下意识开口:“他当然不是。”   “我说的是我二哥啊,姐姐你怎么会想到我大哥的?”眨了眨眼睛,小姑娘也很迷茫。   快速回想了下,她好像是把纪闻夏的二哥和柏纵的二哥搞混了,一直先入为主地以为他们口中的二哥,二少是纪忘舟。   豁然明朗,姜听玫忍不住笑,梨涡清浅,“那你二哥是?”   “纪凌阳啊。”纪闻夏回。   “噢,好。”唇边掩不住的笑意,她喃喃道:“纪凌阳,好,挺好。”   纪闻夏有点迷糊,“姐姐,你不是来找我二哥的吗?你不认识他吗?”   “啊,不是。”姜听玫捡了路边一片形状漂亮的银杏叶,“我找你大哥啊。”   细指比着那片叶子,放在眼睛前,透过缝隙去看外面,她似乎很开心。   纪闻夏不解,“姐姐,你捡这个落叶有什么用啊?”   “可以做书签啊,还可以在上面写诗,我小时候就经常这么干。”   “哇,那我试试。”纪闻夏直接叫了附近的一个园丁,让他们把地上的树叶都捡起来送她房里去。   “不需要太多,选形状好,好看的就可以。”姜听玫提醒。   “嗯,好。”纪闻夏想了想,又回:“既然你想找我大哥,那我们先去梨园吧。”   “我妈他们在那边听戏。”   她往回跑,红色格裙毛衣在绿地上很鲜活,衬得旁边景物都失色了般。   真是活泼美好的小姑娘。   姜听玫站原地等,看见四周来来往往的豪车,还有那些穿着精致昂贵礼服的男女谈笑风生,愈加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不过,她只是来见他一面,确凿证据,看见他好好的就可以了。   放平心思,不该有的心思,僭越的行为通通埋葬。   过了大概十分钟,姜听玫看见从花园外一条柏油小径驶过来的一辆红色保时捷,纪闻夏坐在副架摇下车窗正和她招手。   走过去,还没到车前,纪闻夏就先跑下车了,来她面前抓住她的手和她说:“我们一起坐后面姐姐。”   车上司机也下了车,是位很有气质的中年人,衬衫马甲一丝不苟,他提前开好车门,伸出一只手绅士地请他们,“两位小姐请上车吧。”   纪闻夏贴她耳边介绍:“这是徐叔,我们的管家,他送我们去梨园。”   姜听玫抬头朝他笑笑,“辛苦了。”她和纪闻夏一起坐到了后座,她靠窗坐着,看着外面风景。   徐叔笑笑,坐回驾驶座,踩油门,车子平缓地沿路前进。   纪闻夏悄悄凑她身边来,声音压得低,“姐姐。”   “怎么了?”姜听玫侧过身看她,有些疑惑。   纪闻夏却神神秘秘地开口,问:“姐姐,你是不是我大哥的女朋友?”   小姑娘声音清脆,一点不像悄悄话,姜听玫知道前座的徐叔一定听到了。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耳朵莫名发烫。   纪闻夏仍不罢休,依旧自以为小声地开口:“我大哥他从来没有带过姑娘回家诶,而且他认识的女的都很少!你是例外诶姐姐。”   姜听玫:……   她连忙解释:“没有,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真的。”   纪闻夏不信,“哦~”了声,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姜听玫窘,耳朵发烫绯红也顾不上,只看窗外倒退景物去了。   现在高中生,怎么懂这么多?   纪闻夏见她不愿说也就没再勉强了,也坐一边去看风景。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汽车驶入一片古色古香的古代建筑物,红木琉璃瓦,雕花回廊,庭院深深,极有韵味。   建筑群正中前方是一扇古时的高门楼宇般的大门,门上最高处挂着一毛笔写就的牌匾,上有“梨园”两字。   汽车停在大门旁不远处的一处露天停车场,熄了火。徐叔拉开门下车,到后面来敲车窗。   姜听玫连忙开了车门,回身看了下身旁的纪闻夏,小姑娘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夏夏,夏夏,到了。”徐叔叫她。   纪闻夏迷迷糊糊睁眼,揉了揉眼睛,眨了几次眼睛,清醒了,便也出去了。   “徐叔,你回去吧,等会我给你打电话。”   随后,纪闻夏牵起姜听玫的手就往大门走去。   周围环境极清幽,树木高大,园圃花卉都是精心栽种的,还有假山水石,泉水叮咚流淌的意境。   一切都极精致,比得上古时王侯将相的后花园。   沿着阶梯拾级而上,纪闻夏介绍不停,“今天妈过生日,她不喜热闹,爸爸就给她请了个戏班子,就在最里面,咿咿呀呀的,我都觉得无聊,偏偏他们听得还那么起劲。”   “姐姐,你喜欢听戏不?”   突然被问到,姜听玫想了想回:“还算喜欢,不过没现场听过。”   “那你有福了,”纪闻夏笑,“听他们说今天来的是可出名的角儿,演游园什么梦的那场。”   “游园惊梦。”姜听玫补充。   “啊,对,就是那个。”纪闻夏笑得露出小虎牙,“听说是个曲折的爱情故事呢。”   “是很曲折,结局是好的就好。”   上了阶梯,便是平整路段,不过园里路口却很多,一不慎就会迷路。   纪闻夏带她走了右边的那条,接受:“我小时候经常被迫来这地方,因为我妈喜欢听戏,非要我陪她。陪她就算了,还不让我闲着,还给我请古筝老师上课,就在这冷冰冰的院子里,无趣死了。”   越往右边走,离那戏台近了,听得见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婉转悠长。   情怯一般,姜听玫走的速度慢下来,她问:“你大哥也喜欢听戏吗?”   “不喜欢吧。”手指点下唇,纪闻夏回:“我大哥好像没什么喜欢的东西,今天听戏也是为了陪爸妈。”   “你爸也回来了?”姜听玫突然有点害怕,报纸上提到的极有手段的纪家家主,十几二十年光景便把纪家发耀到如此地步,曾被誉为兰泽最成功的企业家。   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感,她试探着问:“你大哥很听你父亲话吗?”   “当然。”纪闻夏弯腰摘路边一朵花,拿手里玩,“我们家都很听我爸的。”   “而且爸爸现在身体不好,基本上没人会忤逆他的想法的。”   “嗯,好。”不知为何,姜听玫心里有点失落。   他们又往前走了大概百来米,穿过一条红木倚蔷薇的回廊,眼前开阔起来。   一眼便见临着水边搭建而起的一方红木戏台。戏台下是一方圆形湖泊,湖泊四周搭了看台,围成一个圆。   看台上的建筑修葺得精致细巧,房檐上雕刻的图案也处处可见构思,雕楼画栋,极精妙。   看台前方是开阔地带,搭了椅子木桌,桌上盛满上品西湖龙井,茶烟袅袅,诗意都倒映在碧绿的水面上。   一连阴了好几天的兰泽,今日难得放晴,阳光照着,也不那么冷了。   姜听玫抬眸,一眼就看见正中主座上的人,穿着雾青色花纹繁饰的女人风韵犹在,是他养母。   而他身边坐着那位穿着湖蓝色马甲西装的显然便是他父亲,不过似乎因为生病,他怀里还抱了个狮子头的暖水袋。   他们在戏台侧边,主座在戏台对面,离他们大概有二三十米的距离,他们目光都在戏台上,自然没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而这门边进来的位置,向来是给纪盛两家远亲留的位置,亲近疏远一睹便知,不过他们想攀附罢了。   纪闻夏一出现在这里,那些远亲都挺热络的过来问好,“三小姐怎么来这里了?”   “快过来,表姨母给你个红包,要好好读书呀,将来考上好大学,光耀门楣。”   纪闻夏跳过去了,被他们拉着客套好多家常,大家都宝贝她,她一时走不开了。   视线落在主座那几人身上,家主家母旁边便是纪忘舟。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西装,内里搭着白衬衫,领带深蓝色,坐那红木制的老爷椅上,两只长腿没什么规矩地翘着二郎腿。   浑身透出股慵懒漫不经心,又似带着不耐烦。   何时在他父亲母亲面前也是这样顽劣形象了?   姜听玫不解,脚下步伐却加快,她想好好走近,看清他,如果可以还想问他一句“最近过得还好吗?”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桓……”台上戏子正唱到高潮处。   有下人穿着唐装,端着茶壶重新上茶,凉过的茶都撤了,上予新茶,一煮三泡,分茶盛上,配以青花瓷杯,讲究意境齐全。   下人手熟,一向不会出差错,盛雪兰纪津承那两杯都斟得圆满,到了纪忘舟那儿。   走过回廊,姜听玫站在转角处,他们此刻在一条竖线上,相距不过十余米,他一侧身便能看到她。   姜听玫见他侧脸,棱角分明,唇角微有弧度,眼底却无一丝笑意,是极冷漠模样。   在母亲生日宴上这副姿态,可见他是真生气。   指甲掐了掐手心,姜听玫开口轻轻叫他,“记……”   却忽然见那边正斟茶的下人,手一抖直接将半壶烫茶尽数撒到纪忘舟的黑西装上,茶水顺着袖口往下流,他还没动,身旁的人都急忙了。   姜听玫也担心烫到他,快步往前,却听到一声清亮女生,   “忘舟哥哥……你没事吧?”   “有没有伤到?我看看……”   惊慌,关心,急切全都一览无余。   顿住脚步,姜听玫这才注意到,原来他身边一直坐了位姑娘,那姑娘穿着一件香奈儿的鹅黄高定纱裙,长发及肩缀着鹅黄丝带,珍珠耳环,妆容精致又带俏皮。   她弯着腰,几乎是蹲在纪忘舟身前,不停抽餐巾纸擦拭纪忘舟胸前被打湿的衣料。   “衣服都湿透了,你脱下来,我回去帮你洗,忘舟哥哥。”   盛雪兰在旁,呵斥了下人几句,双手抱肩,往纪忘舟那瞥了眼,语气像关心:“是啊忘舟,衣服湿透了,让莺莺帮你洗洗吧。”   纪津承抬眼看过来,语气倒没那么严肃:“这件先脱了,莺莺陪他回去,重新选一件。”   指甲印烙在手心般,生疼。姜听玫看着那边,觉得自己好多余。   又听见戏台上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许是嘲讽,这唱的歌词倒是应景起来。   心底压着股火,不明不白拧着心肺,难受得紧。   姜听玫不想再看,想回去,却又被刚跑过来的纪闻夏抱住手。   纪闻夏兴冲冲地告诉她,“姐姐我知道你喜欢的这出戏出自哪里了!”   “是汤显祖的《牡丹亭》。”   “他们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是出自这里!”   姜听玫冷笑了声,目光落在纪忘舟那并不拒绝的动作上,他没动,就那么靠坐着,让那个什么莺莺的手拿着餐巾纸在他胸膛前擦来擦去。   “是啊,他可不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冷嗤,她都不知道自己说话会如此刻薄。   只是垂眸瞬间,她看见纪忘舟那双薄情冷淡的眼睛看了过来。   钩子一样,定定的,直视。 第48章第48章   日光倾斜,从青瓦朱木间洒落,他坐在光影处,西装上有水渍也有阳光,肤色冷白,那双看人没有温度的桃花眼,此刻直视她,眼底如晦。   姜听玫抬头,对上他目光,一秒,两秒,她翘了唇角,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微笑。   似在说,你继续。   纪闻夏见她不说话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她大哥此刻也没什么动作,就是目光不太对。   而他身边的莺莺显然也感受到了,停下动作,没再继续擦拭,目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渐渐握紧了手中纸巾。   纪闻夏是靠那件黄裙子认出他大哥旁边的姑娘的,她担心姜听玫误会,连忙开口:“我哥旁边那姑娘与我们真不熟。”   “她是我嫂子闺蜜,前几天才来我们家的,今天坐我大哥旁边,估计……”她没想好说辞。   垂了眼眸,眼睫落下,覆在眼窝里,打出一片阴影,她自嘲道:“关我什么事呢。”   握了握左手腕疤痕,用衣袖遮挡住,她转过身便往外走,她想离开这里。   看见他与其他姑娘那么亲密,她心慌。   纪闻夏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忙喊:“姐姐,你误会了,等等,我找我哥给你解释!他不是这样的人……”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她哥没吭一声直接解了衣扣,把那西装外套一把脱了,扔那椅子上,不顾盛雪兰的眼神,也忤了纪津承的意旨,没看黄莺莺一眼,直接便往这边大步走来。   纪闻夏双手作喇叭状,催他,“哥,你快点!跑!”   耐不住人高腿长,没半分钟纪忘舟便追上来了,在身后,阳光投射的影子落在她右侧,与她身影交错,相贴如此之近。   感受到身后男人熟悉的气息,佛香淡然,原也入尘世,为七情六欲所困。   好像这么久以来对他的感觉都错了,他好像也有感情需求。   可她就是难受,看见他与另一人耳鬓厮磨。   他们在回廊转角处,前面是林木苍苍,阳光照过瓦菲,落在石阶上,后面是湖泊戏台,石壁陷于阴影中,青苔滋生。   想着他,念着他,这么多天的不联系,不相见,原来是沉溺另一温柔乡。   有些酸涩,姜听玫转过身,抬头直视她,眼眶微红,她想听他的说法。   十几天没见,他好像瘦了,又好像没变,眼角痣如初,眉目仍极俊朗,却带了丝说不出的疲惫,应该是累了。   “怎么来这里了?”他问,语气淡然。   姜听玫垂眼,目光落下,他白衬衫领口还有浸透的茶水渍。   大概刚刚倒的水实在多,他的莺莺姑娘没给他擦干呢。   “等会儿送你回A市。”疏淡语气,他平静道。   “不需要!”抬眸,姜听玫固执地望着他眼睛,果然是招姑娘的一双桃花眼,看谁都能看出深情。   “我犯贱。”回来看你。   她也生气,十几天断联,还有实验室的事,他没有一句话想说的。   低头,纪忘舟从兜里摸出张名片,递给她。   姜听玫没接,她现在看见他就想到他那以前认识的好姑娘,莺莺,多好听的名字。   “你什么时候结婚?”冷冷问出口,她克制着情绪,尽量让自己声音不颤抖。   顿了下,长指插回兜里,他看着她,反问:“和谁?”   姜听玫却心凉了一半,他还是要结婚,他们以后没在一起的可能了。   “她比我先认识你,也见过你父母,你们很配。”   “呵。”纪忘舟倒是笑了,讽刺意味,看她的目光变得幽深,“姜小姐,真是为我用心良苦啊。”   “我没有食言的习惯。”   “就算有,对象也不会是她。”他说这话时语气轻飘飘的,看她的眼神也似浮在空中,轻慢。   果然骨子里是顽劣。   姜听玫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他说他的誓言依然作数,没有结婚的打算。   脸色缓了,她忽略他话里的讽刺,温柔对他笑笑:“嗯,我知道了。”   “遇见什么困难,开不了口的事都和我说,我今天会一直待在兰泽,”唇边梨涡清浅,她笑,“陪你。”   这脸色态度变化快得令纪忘舟都有片刻的失神,不过看她笑总比红着眼眶要好得多。   武装起来的防备无懈可击的机甲在她面前仿佛全没了用武之地。   不自禁的,勾唇笑笑,大手轻轻地揉了揉她头顶发旋,“陪我去换衣服?”   “好。”姜听玫轻轻扣下他的手。   ……   黄莺莺赶过来时,看见他们两人的背影,离得近,亲昵自然。   指甲掐大腿肉,隔着裙子衣料,疼,真实。   她没哭出来,回过身一眼看见倚在木柱旁的盛雪兰。   戏听烦了,也看烦了,略微欠身,她开口问:“难过,不甘心?”   黄莺莺低顺着眉眼,隐着自卑怯懦,她性子胆小,“明明是我先认识忘舟哥哥的……”带了哭腔,“他以前会和我讲很多话,还送过我礼物。”   “是一片木刻的书签,上面写的岁岁平安。”掐大腿根的手指松了,她又想起以前的甜,总觉得有期盼。   盛雪兰目光从上到下看了她一眼,缓慢道:“阿姨不是在帮你了吗?”手搭肩上坎肩,“怎么这么容易气馁。”   “莺莺,你没有哪里争不过她的。”语气傲然,她的目光又落回了戏台,声音听上去有十足的把握。   “更何况,我说过。纪忘舟如果要结婚的话,人选只能有你一个。”   她走近,拿手帕擦了她泪,轻轻道:“懂了吗,乖姑娘。”   黄莺莺止住哽咽,点了点头:“懂了,谢谢阿姨。”   ——   回了纪家,纪忘舟带她往里走,一路上遇见许多想要过来搭讪的人,都被他冷冷目光给冻回去了。   到花园旁楼梯转角处,她走在靠长廊的外面,上楼时目光一瞥,见到了今天在门口想要用邀请函请她进来的人,她正想去打个招呼,就被纪忘舟牵着手拉上了楼。   这是明楼旁的另一栋楼,进门时门牌上写了“澈”一字,他径直带她上了三楼。   推门而入,纪忘舟直接脱了鞋,光脚踩在地毯上,他把自己拖鞋递给她,站门边像棵松让她扶,低问:“介意吗?”   姜听玫一手撑着他手臂,不解,偏头回问了句:“啊?”   他低头,撩了撩眼皮,示意她手边拖鞋,声音低哑:“穿我的。”   姜听玫坦荡,两只脚都塞进去了,快十一月,外边天气变冷,屋内也换上棉拖,此刻两只脚都进去,才觉得鞋好大,毛很软。   穿着走了几步,像个偷穿大人鞋的孩子一样,她回头看他笑了下:“不介意啊,反正以后都要习惯。”   住一起的邻居,互帮互助借拖鞋,这在她看来是十分可行的。   真是,这人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原来已经想到了未来。   唇边笑意渐深,点了下眉心,淡回:“自己说的。”别反悔。   姜听玫似懂非懂地“嗯”了声。   纪忘舟抬脚绕过客厅去了储物室,问她:“早饭吃没?”   “你衣服还是湿的,先换了!”姜听玫喊他。   拿速冻饺子的手停住,想了想,他拿手机给管家打了个电话,看着窗边一盆白兰,说了几句什么又停下来,转头问她;“喜欢什么颜色?”   “啊?”姜听玫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回了:“浅色的都可以,怎么了?”   “嗯,那白色吧。”纪忘舟挂断电话,出了储藏室,目光在她身上巡视了会,对上她眼睛。   漂亮杏眼,卧蚕干净,睫毛细密,一点没有攻击性,很纯。   姜听玫被他看得不自然,“看什么?”   “好看。”他笑了下,目光疏淡,说这话挺撩人的。   心“砰”了下,姜听玫带着笑意地“哦”了声,见他胸前水渍还是湿的一片,又催他:“快去换衣服啊!”   “穿湿的会着凉,而且你还光着脚,这样让我好有罪恶感的,快去!”她过来伸手想要推他进卧室房间。   抬了点眉,一接,纪忘舟抬手抓住她掌心,淡回:“反正以后都要习惯,嗯?”   那双桃花眼可真是撩人撩心得很,这样看着她,就觉映了雪中桃花,多情风流。   要了命了,姜听玫含含糊糊地应了声,推他入了衣帽间,门关上,心才落回到胸腔处,回到原处。   抬眼见,窗外日光灿然,蓝天之下有白云浮动。   脚趾蹭着棉拖鞋动了动,她低头看,黑色的,和他这个人平时一样,不笑冷酷。   脚趾撑着拖鞋往上翘了翘,互相轻轻碰了碰,忍不住笑了下。   表面上那么冷硬,心还不是软的。   软的,对她可以软得一塌糊涂。   大概过了五分钟,衣帽间门被拉开,姜听玫见他出来,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西装纯黑,换了新的,和之前穿着却没什么不同。   衬衫领口没扣,领带也没打,袖扣也都还没选。整个人便又透出股随意。   长指敲了敲门扉,“来。”   姜听玫过去,她只够得着他肩,每次看他都要抬头,问:“怎么?”   纪忘舟指了指自己领口,那地三分微露,可见瘦削深刻锁骨,他挺自然回:“帮我。”   还真是少爷脾气,姜听玫不和他计较,进那衣帽间选领带和衣袖纽扣,问:“喜欢什么颜色?”   他不咸不淡:“你选的都可以。”   “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姜听玫给她选了条浅灰色搭条纹的领带,抽出来,“这条配这个场合应该还可以?”   “嗯。”纪忘舟指了指自己,意思很明显。   姜听玫脾气好,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人这么臭屁脾性呢,得寸进尺啊。   她走过去,比了比领带,踮脚想往他身上套,“弯腰。”   “我发现,你适合红色。”忍不住吐槽,“明骚。”什么闷骚,形容他都不够的。   “咳”手背挡唇,他一时没忍住咳了下。   姜听玫也在他面前没什么脸面可言了,表情不变,公事公办语气:“弯腰。”   “嗯。”纪忘舟顺从低头,弯腰,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理清衬衫后褶皱,领带穿过他后颈,两手在他胸前衣领找了下感觉,便开始打。   他们靠得极近,方向正对门口,从后面看过去只觉得纪忘舟整个人弯着腰,见不到手,像压着人家姑娘在欺负。   徐叔在门口静了会,敲门的手停下,等他们弄完,才提醒,“大少,东西送来了。”   纪忘舟一手扯着领带,回头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略颔首,“知道了,回去吧。”   姜听玫站一旁觉得挺尴尬,好想逃离,刚刚徐叔显然是看完全程,他从那门边看得见什么可想而知,估计是误会了。   偏纪忘舟那人还正经得不能再正经,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也不解释一下。   等她想解释的时候,徐叔早已走了。   就只见门口沙发上放着早餐和一个白色礼盒,礼盒缠丝带绑上蝴蝶结,看上去很精致。   长腿几步走过去,他坐沙发上,姿势不大正经,长腿敞着,脚也还是光着,穿西装在她面前也没个正形。   “过来吃饭。”嗓音低哑,他喊她。   的确今天为了找他,一大早就出门,早饭也没来得及吃,早饿了,不过一直忍着。   不和他客气,姜听玫坐过去,拿起三明治就开始大口吃。   吃饭也没顾着他,吃完了才看着他,低低开口:“饱了。”   还报备吗?太可爱了,纪忘舟只觉得。   伸手拿了那白色礼盒,他递她面前,示意:“看看。”   “什么啊?”姜听玫接过,打开,只看见盒子里面躺着件纯白色礼服。   “去试试。”他低声道。   “我……”姜听玫只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等她吃饱了,再换件礼服来穿,然后嘲笑她。   哪有吃饱了让人试衣服的!   “你觉得合适吗?”她憋出这句话来。 第49章第49章   “不喜欢?”他问。   “那叫徐叔再换一套?”拿出手机,按到拨号页面,他要打了。   姜听玫佩服,连忙拉住他手,摇摇头:“不是。”   抿紧唇角,她有点不好意思,“刚吃饱,穿着显胖。”   垂下手,纪忘舟看见她乖巧模样,忍不住笑了,眼尾朱砂痣上扬,“没有,不胖,你很瘦的。”   “到学校要多吃点,下次回来要称重,必须长肉。”命令又温柔的语气。   姜听玫佛,吹刘海看天,拒绝:“反正我现在不穿。”   “那再待会儿?”他询问着,顺手点开手机,打开游戏软件,半分钟后,“上次一起玩那个游戏还在吗?”   姜听玫也拿手机出来,“在,就是好久没更新了。”她点进去一看,果然要更新好久,“WiFi密码,你卧室的。”   抬眸看了下她,还真是自然熟稔。   不过这种状态很好,他很喜欢。   以后老夫老妻了,浪漫少了,不也就是这种生活方式吗,提前体验没什么不好,反正对象都是她。   报了密码,纪忘舟登之前带她的那个号上去,果然,还在封号中。   而姜听玫看着加载更新界面,想起什么,突然开口:“噢,对了,我好像还差你三个外挂没做。”   “等我回学校就做出来发给你。”她笑着,满是期许。   正在跟专属心悦客服沟通解冻账号事宜的纪忘舟沉默了会。   四个外挂齐下,这是客服都救不回来的程度吧?   抬眼看她,她看他的眼睛清澈,眼里光点如阳光下的水面,层层涟漪散开,很好看。   “到时候,你就可以在这里面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了。”她笑着,梨涡很浅。   算了,这号他不要了。   垂了点眸,他回:“好,那先谢谢听玫小同学了。”   “没事,有什么打不过的怪尽管告诉我,我的外挂系统会一直为你更新!”   ……你开心就好。   却还是回了声:“好。”   五分钟后,姜听玫重新登上自己的号,游刃有余地带着挂横扫大地图。   瞥了一眼她的账号状态,很正常,一次都没被封过。   怎么?封号只针对他?   还没怎么玩,就收到个进入世界申请,点了同意,她进来了。   而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纪忘舟又冷漠旁观她拿着长/枪,普攻戳死了一个一个满级boss。   粉发少女始终一点血没掉,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   他就是个背景板站她旁边,目睹她如何残/暴地虐待毫无反抗力的世界boss,如何不知疲倦地爬崖摔死,如何游泳溺死,如何被雷劈死……   姜听玫无语了,丢了手机,“没有我打不过的怪,只是爬山摔死,游泳溺死,被雷劈死这也不是我的错吧。”   “我是游戏高手这点不可否认。”她抬头看他,轻轻发问:“对不对呀,小舟同学?”   纪忘舟拿她没办法,“对。”,低头看了眼手上腕表,快十一点了。   退账号,他催她:“游戏高手可以去换裙子了。”   “好吧。”退了游戏,放下手机,姜听玫捧着那个礼盒进了他的衣帽间。   站在镜前,本来还有点忐忑,但看见裙子腰上那朵玫瑰花纹面的设计时,突然就松了口气。   她换衣服很快,不到两分钟就出来了,踩着拖鞋的脚先试探着迈出来。   纪忘舟一手端着水杯,指骨修长,喝了口,抬眼见她在那门口试探的模样,笑了下,道:“出来吧,我看看。”   不知怎的,有点不好意思,姜听玫一手轻轻拉着脚边裙子,笑得眼睛像月牙,她走出来,到客厅,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白色礼裙刚及脚踝,材质是丝质透着一点纱,一字肩,露出锁骨,腰也勾得细,腰间还是一朵含苞欲绽的多层玫瑰,把原本有纹身那块遮挡得完全。   白色衬得她皮肤更白皙细腻,黑发柔软披散在肩头,整个人漂亮得像一朵淤泥里挣出的幽兰。   “很配你,好看。”放下水杯,纪忘舟起身走到她身前,略弯腰,高大的身影覆下来,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   抓紧腰带,姜听玫下意识地闭了眼,大概过了两秒,她感到自己耳畔酥酥的,有些痒。一睁眼,便对上那双桃花眼,眼尾朱砂痣清冷,禁欲。   他帮她撩了耳侧刘海,露出耳骨,轮廓清晰,“要不要去选副耳坠?”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嗓音好像有点哑,蛊人。   姜听玫微偏头,想去细看他表情时,他又已经恢复站立姿势,后退几步,一手插兜,视线落到窗台吊兰上,辨不出情绪。   捉摸不定他的心情,姜听玫摇摇头:“不用,就是……”她有点犹豫,“我今天出门没怎么化妆,我怕……”   “不用化,这样就很好。”回过身看了眼她,他说了句,“等我。”   姜听玫点点头,见他又走衣帽间里去了。而自己看窗外,阳光没那么充足了,好像有点阴。   等他出来,姜听玫才看见他手里多了件驼色大衣。她以为是他自己怕冷带的。   “走。”纪忘舟带她出门。   沿着旋转楼梯下到一楼,发现早些时候这里喧闹谈笑那些男女早没了踪影,此刻只剩寂静,和时响时断的喷泉水声。   姜听玫还庆幸自己早上走穿的是小白皮鞋,和这条裙子还算配,不过一到外面就登时后悔了。   阴着天,风一吹就很冷,姜听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而后,便感觉到自己从身后被裹上了一件很暖和的羊毛大衣,那驼色的大衣原来是为她准备的。   纪忘舟给她披衣服的时候弯了腰,大手裹住她,整个人都不住地往他怀里靠。   冷风吹着,耳朵却像烧着了一般,姜听玫微抬头,顺着侧脸轮廓往上,见他眉目如朗星,好看得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没说话,动作无声。   姜听玫看着他眼睛,觉得好像在那里面看见了星星,温柔致命。   耳朵根连着脸都烫了,姜听玫忽然觉得心跳好快,忍不住抓住披在身上的大衣,往前跑了几步,站定。   缓过来,她才问:“你还有这样的朋友吗?”   手里落空,顿了下,纪忘舟看着她背影,目光沉了下,明确回答:“我没有过这样的朋友。”   为什么这么迟钝,还看不清呢?   还是说她以前有过这样的男性“朋友”?   后一个设想的可能,光是想一下,纪忘舟就觉得烦躁,嫉妒,会控制不住自己。   “阿舟,我从高中之后就没有喜欢过人了。”她想她必须说出来,自己是个无法去爱的人,怎么能够自私地去拥有不是属于他的那份朋友的爱。   风很冷,心也似冷彻。她的意思,他都明了。   眼皮耷下,纪忘舟嘲讽地笑笑,声音也沉寂得可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垂下手,他眉目冷淡,整个人又恢复冷酷:“我不喜欢你。”   “别想多了。”   感情和尊严面前,他选择后者,说谎又算什么呢?   听见这句回答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姜听玫还是觉得心好像狠狠地被刺痛了一下,像扎了一个碎裂的贝壳进去。   可清醒与理智告诉她,她可以安心了。   微笑着转身,她轻轻回:“那就好。”   纪忘舟记着她那笑很久,很久,他看不出那是否是她的真心,可是那一刻他觉得他是失败者。   那笑是嘲讽。   后来很久之后,他才发现,原来那个笑容是昭示她沦陷的开始。   ……   “哥哥!”纪闻夏跑过来,脸上挂着笑:“妈妈让我们去明楼。”   “姐姐,你也一起去吧!”她去牵她的手。   后退了半步,她有点累了想回去,刚准备开口,就听见纪忘舟冷淡的声音。   “她不会去。”笃定,肯定的陈述句。   就那瞬间倔脾气上来了,她偏反着和他干:“我要去。”   …   三人上了管家的车,纪闻夏坐前座,他俩在后面。   左右窗一边靠一个,全程没有交流,中间像隔着条泾渭分明的河流。   而纪忘舟坐姿很冷淡,一直低头玩手机,丝毫没有想要开口的欲望。   姜听玫坐窗边,看外面景物,飞速掠过,细细回想刚刚的事,她还什么都没说呢,是他拒绝了她,他生个什么气啊?   这么想,心里也有点气,别扭着,不去理他。   到了宴会场地,外厅是草地,鲜花,香槟聚成高塔,有乐队在空地前弹奏演唱;内厅罩着华丽的水晶灯,留声机里播放的音乐是一段很出名的钢琴曲,蛋糕小吃分布在各个角落,穿西装礼裙的男女皆举着酒杯在应酬交谈,衣香鬓影,一室华贵。   管家徐叔带他们进了宴会厅,只一会功夫,便有好几位穿着西装的男士上前给纪忘舟递名片。   生意场的人互为利往,献殷勤也是为了讨好处,自上次招商会一见,纪家长子地位显然可见,外界都认为他会是以后的纪家家主。   不能讨到好处的,混个脸熟,以后也自然便有机会向上攀升。   可纪忘舟厌恶这些讨好奉承的人,小时候在佛祖面前都见过太多虚情假意。他见过第一年一起许愿永远的男女,为女生治病求医的男人,甚至说愿意用自己寿命换她健康,可第二年来怀中姑娘却早换了新人,他还拿真心许愿永远,乐此不疲。物是人非,不过是虚伪。   现在看见这些人的如挂一副面具的嘴脸,就犯恶心。   他没给那些人一个眼神,眼皮薄,目光又似刀锋,冷冷的,割过去,直接忽略那些人的夸赞奉承,绕了楼梯上二楼。   盛雪兰在楼上将这些全看进了眼底,哀哀戚戚地对纪津承开口:“先生,您不看看您大儿子如今的风光,宴会里那些生意场上的商人,第一个攀结巴附的倒是他了。”   “他一进来,就迎上去了。”抿了口红酒,她语气有些落寞:“也不知凌阳以后要是靠着他这个大哥能不能过得好,”叹了口气,她道:“做母亲的终归是要为儿女操心啊。”   纪津承脚上盖着毯子,一手搭椅边上,唇角淡笑,有些欣慰:“忘舟是大哥,该做表率,应酬学学也好。”   盛雪兰有些尖酸地问:“是吗?”   “可是您的大儿子是一点没把那些商人放眼里啊,一声不吭,一个眼神就把他们全吓走了。”   “孽子!”纪津承突然发了火,不住地咳嗽起来,勾着腰连着肺腑都疼。   盛雪兰连忙过去扶着他背,轻拍,柔声道:“先生您别生气,再怎么说忘舟他还是你儿子不是?”   这些天纪忘舟在家的表现纪津承都看在眼里,成天没干一件与公司事业有关的事,不是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就是跑家庭私人医生那去一整天见不到人影,回来了难得陪着他们,也都敷衍了事,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好像很金贵。   送他学佛,佛说忘情,他还硬是把什么亲情都忘得一干二净,竟连基本的礼数尊重都没有了。   还有那以前喜欢的莺莺姑娘,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主动嘘寒问暖,关切备至,他却硬是不给人家一点好脸色。   他是很喜欢那个小姑娘的,家境清白,人长得也乖巧好看,再说毕竟是他少时认识喜欢的姑娘,人家也喜欢他,他便同意留在家里。   他倒好,顺是顺了他们的愿,让那莺莺跟她旁边,可就是从没跟她主动说上一句话。   人莺莺小姑娘都哭了好几次了,说是不是忘舟哥哥不喜欢她了。   他也说不得,这么多年没见过他对谁动心,连年少时喜欢的姑娘也能不喜欢了,去了寺庙果真是成了六根清净,不染俗世的仙人了,是真要应了那一辈子不结婚的誓么?他只觉得讽刺。   更加后悔幼时听了她妈的话送他去寺庙修佛,还发了那亦真亦假的誓。   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薄情冷性的脾性,他看了就来气。   “他是我儿子,”抚着胸口,咳得面色都发白,也压不了那怒气,“可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成天在外面搞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我真恨以前送他出国学那东西的时候没打断他的腿!”   “现在成天扑在那没用的东西上面,一点家里的事也不做了,到宴会来竟也还敢认清高,冷眼相对了!”   “就他妈仗着是我儿子,不知天高地厚!”   “咳!……”重重一声,咳出一口血吐在手心。   盛雪兰吓坏了,连忙叫人请私人医生。   二楼不是招待客人的场所,上面的人瞧得见下面,下面却没法往上看,隔音做得也好,他们这一番对话争吵楼下的人都没听见。   唯独上了楼的他们,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后来还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过来,匆匆忙忙地走路,撞了纪忘舟一下。   姜听玫站在旁边,清楚地看见,那一下他整个人好像无力地往后靠了下。   他很难过吧,从小热爱的事,努力想要做出成绩的领域被他的父亲否定得一文不值,甚至他父亲认为他所有所取得的一切社会地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依附于他。   他被自己所尊敬的父亲看成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胸口堵住一样,说不出的难受,她看他神色没有变化,只是表情几乎没有,脸色也苍白得可怕。   他一声不吭,他会有多难过啊。   纪闻夏呆在原地,她还太小,可也觉得这些话太过伤人,她不敢去说,也害怕去说,只能手足无措地抱着膝盖蹲在墙角。   咬着唇角,一言不发,姜听玫走近,站在纪忘舟面前,抬头直视他眼睛,然后踮脚伸手抱住了他。   眼眶酸涩,看见他这个样子她都要哭了,可还是笑着告诉他:“阿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永远也不要告诉别人哦。”   闭眼,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和他的呼吸声,她把自己的心剖出一个口,挖最深的伤痛给他看,她悄悄地说,声音也好轻,“我怕狗,很怕很怕很怕。”怕到要发疯。   眼泪划过脸颊,落到下巴上,姜听玫只感觉到身后那双手收紧,用力地,想要用力把她嵌入身体里一样。   胸肋骨硌在他的骨骼上,紧紧的生疼。他们拥抱着,紧到几乎分不开彼此了。   姜听玫不知道,那时候纪忘舟也很想告诉她一个秘密:他爱她,一败涂地,荣光之巅都爱她。   可说爱只会让她后退,便只能用尽所有的力气,在行动上,他拥她入他的生命里。   “我永远不会让你受伤。”他许下承诺,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们能听见。   闭了眼睫,眼泪把睫毛沾湿,顺着眼睑往下掉,姜听玫弯了唇角,从心底里很开心地笑,“好。”   下巴磕在他的肩上,十指抚着他后背脊骨的弧度,她很认真很坚定地开口:“阿舟,你很棒,你一直都是,你很厉害。”   “除了我以外,其他人说的话都是骗人的。”她笑,眼里都是泪,轻轻问:“你信我吗?”   这么多年,不理解的声音,质疑的声音,嘲讽的声音从没消失,在脑海里生根,发芽,再难,也是他一个人就过来了。   可是现在,他最爱的姑娘和他说,那些人说的话都是骗人的,都是假的,都是自以为当着佛祖面许下的真心一样假的东西,否定那些。只是为了安慰他让他不那么难过,他觉得自己真是幸运。   微末尘世,还有可以热爱的珍宝。   心脏迟缓跳动,姜听玫忽然想到过去,想到那些在自己独自一人黑暗里度过的时光,如果有他,她是不是就不会怕了,就不会再受伤了?   是不是,原本她也可以很好的爱人?   不过现在,她不贪心,她只想能够这样陪在他身边。她多庆幸他出现在她生命里,烛火一样,将肮脏黑暗的过去燃尽。   眼泪好像止不住,她觉得这个拥抱,如果时间流淌不到终点,他们也没有分开的必要了。   纪闻夏看着他们抱了好久,久到她都记不清时间,她觉得可能她哥也没那么难过了,所以起身偷偷走了。   一离开那个隔间,出了门,就看见一身明黄色纱裙的黄莺莺。   她站在那里,不知多久。   可却早已经是满脸泪水了。见了她出来,她手抹了一把泪,她转身就跑。   纪闻夏无措地看着她跑远了,不知怎的,她觉得她不像那种很有心机的样子,她可能是真的只是喜欢她哥哥而已。   躲着哭,也不说一句话。 第50章第50章   午宴开场时,穿着白色燕尾服的服务员从明楼侧厅推了一个七层的奶油慕斯巧克力蛋糕进来,蛋糕快到一个人高的高度。周围布满鲜花点缀,十分精巧有心思。   大厅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乐师吹奏的歌曲也适时到了高潮,纪津承和盛雪兰从宴厅二楼下去,有人搀扶着,不至于让他表现出走路很吃力的模样。   在外人面前,便见他是风光依旧,脸上见不到病痛留下的痕迹,仍是以前那杀伐果断的纪家家主。   这样一露面,便打消了很多人觊觎的念头,场内宾客更是争相奉承,阿谀之姿尽显。   盛雪兰一身高定镶着金线的旗袍,脸上是得体温柔的妆容,站他身边也是一个贤妻角色,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到了一楼宴厅主台上,纪津承咳了声,尽地主之谊致辞,“今日爱妻生诞,得众位前来祝贺恭喜,乃鄙家荣幸。”   “今天借此机会,我们会宣布一件事,宴会散场也有伴手礼供诸位选择,但求尽兴而归。”长眉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今天站着下楼梯,还在这么多人面前致辞,已经是在勉强了,还得强忍痛苦,不被有心人看出来。   姜听玫站在二楼隔间,看着楼下衣着华美的客人们,还有这一室的奢侈做派,觉得遥远而不真实。   目光落在纪津承的脸上,他似乎搽了点粉,掩了苍白神色,勉力说这么多致辞,额间已经开始冒汗。   而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记者观察下,这里的场景,明天便会见报,风光奢靡,权势博弈跃然纸上。   “他很难受吧。”轻轻问,他看了眼身旁的纪忘舟,观察他神色变化。   刚纪津承吐了血,请了医生来看,没过多久便这样外表容光焕发地出来,还致辞言谢,明显是为了堵外面人的嘴。   眼皮都没撩一下,他一手插兜,右手指尖不知何时点了根烟,寡淡地吸了口,神色异常冷漠,像一点不关心。   毕竟是弃子,一文不值,他有什么好替他担心的。   一双冷淡黑瞳扫过来,姜听玫忙偏开眼,目视前方,努力维持镇定。   却不知怎的,心跳有点快。   他这样子,有点坏。   场下宴厅客套之辞仍在继续,不过换了人说,是盛雪兰在说,她笑得满面春风,场面话说得端庄,“今天虽是我的生日,但犬子也早过了婚娶之龄,我们是要宣布一个喜讯。”   犬子婚娶?姜听玫下意识就想到纪忘舟了,偏过头去看他,分析了会,说的应该不是他,就放心了,正准备转过头继续去看呢。   就被某人叫住,“姜听玫。”   “嗯?”她很诧异,他很少叫她全名的。   垂了点眸,他眸中情绪辨不太清,嗓音低哑,他问:“你以后会结婚吗?”   看他模样,姜听玫忽然有点心疼,他是不是也在担心她结婚了不要他?   唇角漾开笑,她很确定地回:“不会啊。”   指骨搭围栏的手用了力气,纪忘舟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楼下。   姜听玫见他并不在意,应该也只是随口一问,便也没追问下去了,也看向楼下。   盛雪兰回答记者问题:“是的,要宣布婚讯的是我的小儿子。”   “他与凌家小姐的婚事已经定下,我们双方都很满意。”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凌家,也是兰泽一权势极盛的名门望族,和纪家几乎是同等地位,如此看来,也是门当户对。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联姻,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面上祝福,实则唏嘘,以后纪家是更惹不得了。   而有人巴结的对象也换了,二儿子纪凌阳,有娘家的支持,还有妻家的雄厚实力财力,以后纪家的天多半是他了。   台下人祝词越挑着心思别出心裁,盛雪兰脸上的笑意便更盛一分,她笑着感谢大家的礼物,说:“犬子带他未婚妻今天也来了,和大家见面,共分一下喜气。”   正说完,就看见宴厅大门打开了,一男一女进来,男人一身笔挺西装,领结打得正,浑然没一点平时的痞气了,女人一袭白色鱼尾裙,身材高挑,黑色利落短发,长相也出众,很冷艳。   女人叫凌莎,凌氏唯一的女儿,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凌莎挽着纪凌阳的手,笑容得体大方,路过众宾客,走到盛雪兰面前,亲切地叫了一声:“妈妈。”   盛雪兰笑意盈满地点头,“诶。”她取出一件首饰盒,从里面拿了条镶钻项链出来,亲自给她戴上,“以后我们凌阳就交给莎莎你了。”   言语间都是赞赏欣赏,和善得已然是未来母亲的模样。   凌莎也回礼,直接送了一件国外知名设计师设计的高定旗袍,微笑着说:“妈,生日快乐。”   盛雪兰笑着叫下人收下,看这个未来的新儿媳妇处处都是满意。   下面有记者问:“二公子今年不过二十三岁,这么快结婚是否太过着急了?”   盛雪兰笑容满面,笑里面却藏了把刀:“遇见像凌莎这样漂亮懂事的姑娘,多早也不早。”   记者讪讪闭嘴,退回角落。   凌家陪同来的是她的母亲,便也开始熟络地和盛雪兰开始聊天。   纪凌阳在一旁,牵起凌莎的手,弯腰轻轻在那手背上吻了一下。   台下众人开始鼓掌,祝他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盛雪兰适时说:“不假时日,小儿和凌小姐会举行订婚典礼,届时还请大家继续捧场。”   鼓掌声淹没浪潮一样,不停息,所有人都为他们祝贺。   见证完这消息宣布,纪津承借口有事,退出了堂厅,跟着他的下人也一同走了。   盛雪兰凌莎纪凌阳他们移步到主桌,蛋糕摆放在一旁,偌大主台上乐队开始演奏。   是轻松而愉快的氛围。   不过这里面,格格不入的有一人。   姜听玫在楼上,将楼下的场景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于曼莎也来参加宴会了,还是香奈儿的牌子,精致的红色晚礼裙,人群中夺目吸睛。   可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意,手指掐着酒杯,看着主台上的那对璧人,眼底全是恨意。   她以为,她会和纪凌阳是一对,曾经盛雪兰对她也那么好,默许她放纵任性,可仅仅是因为她的家境并不如凌家殷实,便毫不犹豫抛弃选择她,转而选择了凌莎。   说起凌莎,她就觉得讽刺,他们同样名字里都带了个莎字,可境遇却是如此的天差地别,她不甘心,她只觉得恨。   看见于曼莎现在不痛快落魄的样子和第一次见她时趾高气扬的模样,完全是两幅模样对比。   姜听玫只觉得世事难测,有什么能永远呢?   例如今日宴会,下面笙歌繁华,也不见楼上寂静孤寂,像两个世界。   她侧过身看纪忘舟,眼底冷漠,半分情绪不露,他好像一点不在乎。   可是他是真的不在乎吗?   母亲过寿,父亲祝贺,弟弟订婚,下面所有人和乐融融,他们笑得多好看,聚在一起,是真正的一家人,可是却没人问起他,他被遗忘得彻底也没人关心。   他虽然厌恶这些交际场合,可真处于“外人”“弃子”“遗弃的人”的角色时,他也会难过的吧。   姜听玫好心疼他,她往侧边轻轻靠了一下,伸手试探性地碰了碰他指尖。   他没动,姜听玫便牵住了他的手,掌心交扣,一点一点十指紧扣,温暖传递交融,他好像展了展眉心,垂眼看她。   姜听玫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笑笑:“我陪你。”   唇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纪忘舟没挣开,任她牵着,极低地“嗯”了声。   …   医生沈易直在隔间里,看着那边场景,轻轻问身旁轮椅上的人:“先生,我去叫大少过来?”   纪津承抬眼看见那边,看着他牵着那姑娘的手,灰顿眼珠里有点光,他脸色苍白,伸手摆了摆手,“别去。”   今天说的话,他估计听得差不多,心里多半怨恨。   没和他犟脾气真的不喜欢女人,他已经觉得满足。   手滑轮椅往后退,他招了招身边人,低声道:“回去吧。”   沈易直推纪津承从电梯离开了。   …   台下男女光彩依旧,盛雪兰拿蛋糕叉子分食蛋糕,有不少商人前来找纪凌阳攀聊。   纪凌阳一点不懂,就在那装装样子回,将内里无才学都表现出来了,那些商人面露尴尬,却也还是顺着他的话夸赞他年轻有为。   纪凌阳天生混球,受不得夸,容易飘,直接就对面前男人许下豪言壮志:“好,兴腾科技是吧?明年纪家一定给你投资,大力扶持你们公司……小伙子,你未来……未来可期啊!财运亨通,财运亨通!”   男人右边眉毛中间有一块两三厘米长的断疤,皮肤微黑,五官端正,穿着也十分得体,他笑意渐深,敬纪凌阳酒:“谢谢二少赏识。”   纪凌阳仰头喝完杯中红酒,看了眼他的名片:“梁羽城?”   男人笑笑:“是。”   “梁羽城是吧?我记住了。”纪凌阳收了名片,也作下了保证。   盛雪兰见不过,见他和那没什么地位的人吹嘘,叫身旁黄莺莺去把他叫回来。   黄莺莺听话地去叫纪凌阳回来。   凌莎在旁端着酒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黄莺莺:“妈,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刚来纪家的时候找的借口就是是她的闺蜜,可凌莎根本不认识她。   盛雪兰理了理肩上坎肩褶皱,笑笑:“说起来,莎莎,她以后可是你的嫂子。”   “是吗?”抿了一口红酒,凌莎看着黄莺莺的背影,原来她是传说中的大少的人。   话锋一转,她问:“怎么今天不见哥哥来给母亲祝寿啊?”   盛雪兰神色变了变,说话语气尖酸,“他不稀罕我这个母亲,自然不愿意来。”   目光沉了沉,纪忘舟牵着姜听玫从楼梯下来,声音低哑,叫盛雪兰:“母亲。”   愣了一下,盛雪兰连忙抬头,带着得体笑容看他。   她这大儿子可真是一表人才,白衬衫黑西装,长腿修长笔直,贵公子气质,配着那张脸,把场内姑娘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只是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看人没什么温度,看她也是一样,真心假意一眼便知。   可她仍是得体地手搭胸前,微笑着看他慢条斯理下楼梯,慢条斯理牵着身后姑娘走过来。   目光触及姜听玫和她穿的那白色礼裙时,盛雪兰脸色变了变,笑容里有难堪意味,却仍旧是仰着脖子骄傲无比。   凌莎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一眼见到那巨大水晶灯光下,矜贵冷淡模样的男人。   气质清冷,一双迷人迷心桃花眼不见一丝多情意味,禁欲。   是她未来的哥哥。   唇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凌莎举着酒杯,眼神一直落他身上。   身旁母亲林秋月见她目光一动不动,知道这是引起她女儿注意了,垂手在见不到人的地方碰了碰她腰,示意她收敛。   凌莎垂了垂眼,笑笑:“母亲,您何必担心,他身后不是跟着一个,这里也等着一个吗?”   黄莺莺一手紧握着手腕,看着纪忘舟走过来,眼里都盈着泪光。   而姜听玫在他身后被他护得严实,从那边看过来,只看得见她身上价值不菲的白色礼裙。   林秋月见他身后姑娘的裙子,用料讲究,款式也是最新的,可配那裙子的小白鞋,价格层次却并不相配,她有点好奇了。   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传闻中纪家修佛的大少这样护着。   盛雪兰脸色有些苍白,语气却仍温婉:“忘舟来了啊。”   她笑笑,语气却是掩不了的高傲:“不过不属于这里的人,就没必要带来给母亲瞧了。”她显然是说的姜听玫。   停了脚步,松了牵他的手,她想往回走,不想在这难堪,却被纪忘舟扣住手,他不松开。   微低头,他安抚而温柔地看了她一眼,“陪我?”   泄了气,姜听玫点点头,耳朵耳骨连着脖子却早都红了。   盛雪兰见纪忘舟仍是不松开那姑娘的手,脸上现出愠怒神色,叫身旁黄莺莺:“莺莺,你去带大少过来。”   黄莺莺怯怯懦懦地走过去,站在纪忘舟面前,轻轻叫了声:“忘舟哥哥。”   一听这一声,姜听玫觉得好像有一万根刺在扎,难受得厉害,又想挣开手离开。   却看见,于曼莎不知道从哪端了一整杯红酒,趁他们不注意,几步走上前,走到纪凌阳和凌莎面前,骂了句纪凌阳,“渣男。”   随后把那一整杯红酒都泼到凌莎身上去了,连着头发脸上也沾了不少。   于曼莎眼底发红,笑得有些疯狂,对着凌莎大吼:“贱女人!”   “我祝你们一辈子蹉跎怨恨到老!”   凌莎刚刚没注意,等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被泼的满身红酒,伸手摸了把脸上的酒水,不怒反笑,反手就要去掌她耳光,冷笑:“你是哪来的小丑?”   林秋月拉住她了,她温温柔柔地笑着,走到于曼莎面前,抬手从右到左,啪啪响亮两声给了她两耳光。   “我们凌家的女儿,是你能欺负的吗?”女人生起气来,那张年轻时就绝色的脸庞,虽然因为岁月的蹉跎有了皱纹,但仍端庄美丽,此刻脸上的怒色也如划开镜面的水纹一样,一点一点散开,透着丝危险与不可置疑的威严。   “擦干。”她淡淡道,眼神里面却是锋利。   于曼莎被扇得两个耳朵嗡嗡作响,火辣辣地疼,一手不可置信地捂着脸,抬头看她们,哭哑着嗓音问:“凭什么?”   林秋月冷了她眼,“凭你配不上。”   盛雪兰在旁边都有片刻的失神,凌家果然是凌厉风格,惹不得。   此刻看于曼莎的眼神也是厌恶和看不起,,终究是拿不上台面的跳梁小丑。   那看不起的高傲眼神,就和当初看姜听玫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叫了保安,“来人,把这位不清醒的于小姐请出去。”   于曼莎还想挣扎,流着泪对盛雪兰哭道:“伯母,你选我,你选我,你选我啊,选我我可以把我们家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支持凌阳……”   她哭得梨花带雨,满脸绝望,头发也不再整齐,乱糟糟的一团,两张脸肿得老高,像个乞丐,摇尾乞怜。   于曼莎嫌弃地皱了皱眉,催促保安:“还不快来?于小姐不清醒!”   原本在宴会门口巡逻的保安,连忙小跑着过来,两人合力把于曼莎几乎是押了出去。   于曼莎哭声尖利,很是凄惨。   姜听玫侧了侧身,看见她现在的下场模样,却并没有觉得很痛快,她只觉得冷。这样的豪门,权利利益至上,没有半分人情冷暖可言。   那这二十多年来,纪忘舟又是怎样熬过来的?还是他始终这样,冷漠旁观,丝毫情绪不露,将自己的心上锁。   垂眼,见他们交握的手,手中力气紧了分,她想告诉他她在,她想自己也能给他力量。   黄莺莺杵在纪忘舟面前,身形瘦弱,像根断了一截的麻杆,柔柔弱弱的,也娇滴滴的,抬头,她又喊了声:“忘舟哥哥。”   “阿姨让我们过去。”   盛雪兰这会正忙着给林秋月道歉,让下人好好擦拭凌莎头发上礼服上,脸上残留的酒水。   “实在是对不起亲家,我也没想到这于小姐现在这么疯了,我们很早之前就没交集了,谁知道她能记到现在。”   “凌阳过来,好好给凌小姐道个歉。”   纪凌阳听话走过来,站在凌莎面前,挺诚恳地开口:“对不起莎莎,我刚刚没有注意到她。”   凌莎面上没显,心里却在想你是没注意到她,只不过是在人家来的时候向后退了三米远。   她笑笑,大度回:“没事,我不会介意这些。”   纪凌阳松了口气,刚于曼莎冲上来的时候他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躲后面去了,他想他可能现在得了怕疯女人综合征,不过就是要了命了,他还命里专招疯女人一样。   一个说不爱她就去死,一个说不和她在一起就祝他永远和别人互相折磨到老。   “那凌阳还不送莎莎去接待室换件礼服?”白色礼服沾了红酒,此刻色调晕得东一块西一块,这件漂亮艺术品镶着暗闪钻石的礼服是彻底废了。   纪凌阳连忙回:“好的,母亲。”   凌莎一手自然地搭上林秋月的手臂,亲昵地叫了声:“妈妈,您也陪我去吧。”   唇角微弯,林秋月笑笑,回:“好。”   她年轻是便是大美人,现在也仍漂亮,在一众同年的女人里气质清贵,温柔大气。   她一笑,便是韵味。   热闹唏嘘快要散场,盛雪兰坐主座抬眼看她那大儿子还杵在那人群中和黄莺莺僵立。   气不打一处来,面上却强忍着没显露。   她尽量和蔼地开口:“叫姜听玫是吧?”   凌莎走了几步,感到身旁母亲几乎是整个人僵硬了一下,她有些诧异地去看她神色,却见那平时始终云淡风轻,温婉得体的脸此刻竟是一片惨白,而她眸中那刻的情绪变化,极为复杂。   她甚至在她眼底似乎看见了悔恨?   想追问,却见林秋月几乎是怔怔地看着纪忘舟身后的那个姑娘。   凌莎看过去,看见姜听玫的眉眼,漂亮的鹅蛋脸,还有那双眼睛,如出一辙的初恋般的杏眼。   警铃大作,几乎是瞬间她变了脸色。   “忘舟,你把她带过来,让母亲好好瞧瞧。”盛雪兰压着语气里的怒气,在好好说话。   黄莺莺无助地让开,看着他们紧握的手,眼眶里又不住地泛起了泪花。   姜听玫烦得很,但是又不想留他一个人在这,只得硬着头皮和他一起往前走了。   她并没注意到旁边那两人的目光,只是觉得在这样宴会里被那些自诩权贵的人注视着,分外不舒服。   那段路似乎特别长,等到了盛雪兰面前,她抬头看她眼睛,不卑也不亢。   凌莎看着那两人牵着手分不开的模样,也看着自己母亲几乎看痴了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嫉妒恼怒。   她做微笑,善意提醒,眼底却全是尖利,“妈妈,我们该走了。”   林秋月回过神来,侧了侧脸,抬头微微笑着,她还装着从容,可眼泪都快要止不住,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不得不走了。   牵起凌莎的手,转身便和纪凌阳一起出了宴厅。   坐在轿车里面时,林秋月一直看着窗外,脸上无一丝表情,风景不停变换往后退,好似这十几二十年的时光也如此般逝去了。   针扎手心,最亲之人背叛锥心的疼。   星火积攒的怒气,此刻已快要达顶峰,凌莎极力忍耐着,她看她爱的母亲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十几年里她何曾为别人忧心至此?   说话尖刻,她扎她心:“你难道还想回去吗?”   “清醒一点,林女士。”剩下的话她没有再说,只是觉得自己一颗心似乎也蜷缩着,难受得要紧。   林秋月瞳孔好像失了焦距,抬头见窗外白色尖顶别墅,有人声经过,惊起一圈振翅白鸽。   唇角微扯,她苍白笑笑。   笼中之鸟,能飞出这囚笼吗?   ……   “母亲,生日快乐。”纪忘舟赶在她责备前说出口,命身边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呈了上来。   盛雪兰脸色好转了些,扬了扬手让那人呈到面前来,她微微探身,打开了那古檀木做的小盒子。   内里黄丝布整齐铺叠,一枚翡翠玉做的镯子嵌在中间,色泽通透,在灯光下十分漂亮。   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好坏,有人称赞,“这可是上好的水玉,盛夫人,您儿子可真是孝顺。”   盛雪兰脸上少见的有了喜色,收下那盒子,嗔怒地说了说他:“今天算你有心了,你父亲他也不介意了。”   她看了眼他身旁的姜听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地从侧面敲打。   “忘舟,你若应了誓言,我们自然不会再管你这方面的事,玩闹戏事只要未到门面上,那都不是什么大事。”   “母亲便收下这玉镯了,你去和父亲见一面,也就过去了。”   盛雪兰说的意思,他都明了。她不过是说,他不能娶她,要么玩玩,要么娶别人。   眼底冷意如寒泉,碎冰一样,凝结,纪忘舟笑容疏淡,“母亲言重。”   “只是生日,儿子不得不送礼。”唇边笑意也没了,他十分明确:“只是我的事,今后便不劳烦母亲操心。”   说完他牵着姜听玫的手便大步离去。   黄莺莺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仍是看着他们的背影,只是觉得时移世易,好多人都变了,为什么只剩她还留在原地?   盛雪兰被这反过来教了一道,心中那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怒火又燃起来,看着手中镯子,已没了最开始的喜欢,她随便找个下人来让他把那镯子收放回去。   而后坐回主座,见一室宾客,宾尽主不欢。   招了招手,她唤黄莺莺过来,好言相劝。她想到她那道心本不坚定的儿子,和他的所作所为,心里更加恼火。   看着黄莺莺楚楚可怜的脸庞,她有些怜惜地抚过去:“可怜姑娘,放心,阿姨一定让你做他唯一的妻子。”   黄莺莺感激地看着她,眼底又已经哭湿一片。   但门外,日光疏淡,这样的日子,好似长远的没有尽头。   但她知,生命短暂。   ——   纪忘舟一口气开车带她出了纪家,重新见天空,街道行人和路边小孩,姜听玫才觉得喘过一口气来。   她透过树叶罅隙看阳光折射,看有云的天空,听路边喧嚣,汽车鸣笛,生活气息吵闹,真实。   这样才是真真切切地活着。   而在那高墙铁栅栏围成的别墅区里,她觉得呼吸一口都是压抑,里面的人太假,根本看不见真心。   她难以想象纪忘舟这么多年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侧脸见他神色未变,但眉心似乎皆是疲倦,她轻轻开口:“累吗?”   “累就靠边停车,你睡一会,我守着你。”   长指捏了捏眉骨,他问:“回学校吗?今天。”   心疼他那么累,姜听玫摇头:“不回了,明天下午才有课。”   “这十几天你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她担心他。   闭了闭眼,一手搭方向盘,纪忘舟并不回答,只是开口:“那我带你去酒店。”   “我还没开房间。”姜听玫自然道。   顿了顿,意识到他们的对话内容,他笑了笑,疏淡道:“我帮你找一间。”   找了临近市中心的一家四星酒店,纪忘舟驶车入停车库,他走前面,带她入电梯。   电梯玻璃映着他们影子,姜听玫见他一手搭西装领口,扯着领带,似乎是系得不太舒服。   她轻轻靠近,踮脚伸手搭到他肩,“我帮你松一下。”   整个人几乎绷紧,扯领带的手松了,感受胸前柔软,她好小一只,他只要轻轻一弯腰就能将她抱住完全。   相贴极近,他们能听见彼此呼吸声。手下动作未停,姜听玫在努力地找那个解结的方法。   耳边温热呼吸喷洒,痒痒的,她心也莫名乱得很,手上动作更没有章法了。   电梯关门按楼层到一楼,不过十几秒,“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她着急,往后撤,重心不稳,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领口被她抓着,她还往后退。   顺手扯了领带,收回手,拥她入怀里,门打开的瞬间他们几乎是紧紧相贴。   姜听玫整个脸都埋在他怀里,胸膛坚硬,有肌肉的轮廓。   脸红得无边际,也热得不行,可她现在不敢动,因为电梯门外就是一群几乎呆滞站立着的员工。   原来,这是员工电梯。   电梯外,为首的领班琳达见到里面紧紧拥抱的男女时刚想发作,但见男人模样,是他们集团的大少时,登时就噤了声。   咽了咽口水,她欲言又止,:“纪……大少,请问有什么吩咐?”   垂眼见靠自己胸前的姑娘,她是太羞人了吗?唇角微扯,笑笑。   他一手护着她头,另一手对外伸了伸,言简意赅:“房卡。”   带着姑娘来酒店开房这种事一向是集团二少干得多,没想到今天竟撞上了一次大少的。   琳达也不敢问,连忙把手上一张房卡恭敬递过去,就退到电梯之外去了。   接过抓掌心里。   他没什么表情地按了关闭按钮,看了房卡上数字,按下楼层。   轻轻拍了拍身前姑娘的肩,哄她一样:“他们走了。”   姜听玫窘得不行,抬起头,默默缩到角落里,看到他手里拿的一张房卡,顿时又开始尴尬。   而观察他,面上没什么波澜的样子,不过耳骨似乎也是红的,冷白皮肤上尤其显眼。   她试探地问了句;“就开一间房?” 第51章第51章   “嗯。”纪忘舟微垂眸看她,有些散漫答。   似笑非笑的意味,姜听玫在细想他答嗯的意思,想到深处,脸蓦地烧起来,烫得要命。   抬眸见他,却仍是一副随意慵懒的模样,仿佛一点没把刚刚说的话放在心上。还是他平时就这样?随意对女生说这样的话。   垂了眼睫,手搭手腕,姜听玫让自己镇定起来,缓了缓,平静轻声开口:“我不随便的。”   “还是分开睡吧。”   纪忘舟有点无奈,她是不随便,但他什么时候给她他很随便的错觉了?   “我很随便?”低声问她,嗓音有点像沉桐木细细摩挲。   听不出情绪。   姜听玫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下颌微动,一双漆色眼眸里面是深海幽静,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有点哑,“我从没对你随便过。”   姜听玫愣怔,还未思索出如何作答。   转瞬间,换了话题,他轻描淡写:“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叮,电梯楼层到了,门缓缓打开。   宽掌抵上,他牵起她手,很自然地就拉她往外走了,“不去你房间你怎么问我?”   他带她径直走到了房卡号所在的酒店外面。   走廊灯光很暗,惟墙顶有几簇偏暖色调的灯光,落下来,映着墙壁斑驳,照在他宽大身形上,脖颈冷白,黑发碎散,矜贵又冷淡。   他拿卡在插门,做事的时候很专注。   经他提醒,想起自己来这的初衷,是关于他实验室的事,好好的实验室,为什么就这样放弃,还几乎是自暴自弃的方式,她越想越心疼。   打开房门,客厅沙发绿植,窗户外是俯瞰整座城市的漂亮景色。   室内似乎有人不久才来打扫过,点了熏香,气味很淡雅。   姜听玫不知道从何提起,只好走到窗前,手揪着绿植叶片,拿旁边花洒给它浇花,一边浇一边轻轻说:“小银河,你要茁壮成长啊。”   “就算没人陪了,没人疼了,也要好好读程序,每天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花花草草,多可爱啊。”   纪忘舟弯腰刚倒好热水,看她背影,无奈又温柔道:“想说什么?”   姜听玫支支吾吾类推,“我呀,我是说,不,我是在想,如果小银河没有了你,被你丢下,那它肯定会很难过吧……”   “就算它那么爱撒娇,还那么高级,他肯定会对吧。而它是你做的机器人,那同样的……”   “你做的其他机器人,也一样对吧?”她抬眼悄悄看他,试探提:“就是你不管Kimmy了,它应该也会……”   “也会难过?”纪忘舟挑眉看她,唇角微弯,说话有点冷酷意味,否决她:“它没有加情绪模式分析,它不会表现出人类所理解的“难过”,不用担心。”   丢了洒水壶,姜听玫破罐破摔了,直接问出口:“丁蔚师兄说你不管实验室了,冷战模式?把以前未来,所希望所追求的通通抛弃了?你放弃了……”   “不会回去了吗?”姜听玫软了语调,“阿舟,我知道你难过,可那是你的心血与梦想。”   “不会放任它们腐烂衰败吧?”   “他们不理解,我们可以再谈一下,争取一下合作的方案好吗?”   指骨咔嚓,纪忘舟抬眸,没什么波澜地开口:“你何必管他们。”   “Kimmy当我扔了。”他转身,拿起一截餐巾纸,擦拭桌上一副平光镜,长指触着镜腿,不徐不慢。   他这样平静冷淡地说出这话,姜听玫觉得不可思议,问:“为什么?”   “过去没什么可留恋。”他低低开口,淡漠傲然,剪刀磨线,碾断所有。   他道:“我会设计更好的。”   日光落进,照在他眉眼上,一半沾着光影,长睫分毫毕现。冷静果断,他有这样的魄力和毫不犹豫舍弃过去的决心。   姜听玫只这样看着他,她不知道他为做这个决定抛弃了多少,可也清楚他这几个月来没日没夜为研发Kimmy付出了多少。这样放弃,把成果拱手送人。   他对实验室的那些人已经是仁至义尽。   姜听玫也曾自己尝试着做一点设计,深刻知道其中的艰难,现在他一个人想要重新设计出比Kimmy更好的机器人,只会更难更累更费心血。而且时间最短也需要一年,长的话甚至是数年。   “真的决定了吗?”她知道自己问的时候都不敢确定,她有了想劝他放弃的念头。   点开资料文献,他慢慢滑她以前写的论文,快速看下去,抽空出来回答她,只是极低地“嗯”了声。   “阿姨她会理解你的,阿舟,我们不需要你创造历史,你就算不做医疗方面的研发也没有关系。”   “不要这样苛待要求自己。”她轻轻开口。   并不回答。   半低着头,他在思考她以前提出的一个小装置的可行性,一两秒,长指点了点机翼设计的一段,他道:“怎么都是流线型?”   “啊?”姜听玫摸不着头脑。   弯唇笑了笑,纪忘舟轻轻道:“来,看下你之前发表的这篇论文。”   大手点了点沙发旁边空位,他示意她过来。   姜听玫走过去,有些懵懂,弯腰坐到沙发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看见自己几年前的那幅低劣不成熟的设计图纸。   当时导师给她布置的方向是小型飞行器,她非常想当然地加了一系列花里胡哨的功能进去,还把飞行器的外观都设计得跟普通飞机没两样,当时得到导师的夸赞,说她有想法,最后那篇论文还刊发上了杂志。   在当时也算是鼓励,她开心了挺久。   而现在看着那幅图纸就只觉得羞愧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回:“为了好看吧。”   指尖顿了顿,纪忘舟开口:“嗯,还不错。”   “真的?”姜听玫忍不住笑道。   “设计想法很不错,但关于美观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有人喜欢柔和弧线,有人喜欢钢铁切割高精密度,秩序与规则碰撞那种冷硬的美。”   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没用过的笔记本,撕开一页,中性笔自然就划上去了,三两笔他简单的地画出了飞行器的一个零件设计图,笔尖比着那右下方一处,“不过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个思路吗?”   姜听玫连忙回:“可以,你说。”   “这里,加一点材料,耐热,防阻磨。”   “流线型思路可以转变一下,虽然能减少阻力,但过度滥用其实是会浪费材料,而飞行器对空气阻力要求没那么高,完全可以推翻重来。”   他半垂着头,下笔没停,笔记本稿纸抵在双腿上,耐心讲解。   姜听玫跟着他的思路走,两三分钟简单介绍完,豁然开朗,“怪不得,以前导师总说我这设计太沾仙气了,落不到地。”   “原来我真没考虑到实际运用。”她笑笑,看他的眼里都有光,“阿舟,你不会是学飞设的吧?”   “不是。”放下笔,“这些是基础。”   他笑笑,反问:“还为我担心不?”   姜听玫摇头:“我相信你。”她大概知道Kimmy的设计他参与了多少了,现在对于实验室那些人的要求她也觉得有些过分了。   不过现在她不想想太多,她想她能陪着她,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给他力量。   闭了闭眼睫,她轻轻开口:“我可以参与吗?”   她着急解释,语速飞快:“我上学期补完以前的课,修完学分,下学期没课了,要找实习,做毕设。”停了下,她装可怜:“没公司肯要我,你愿意收留我吗?”   唇角微翘,他极淡地笑,回:“自己说的?”   姜听玫连忙点头:“嗯!”   “那别耍赖,要按时来打卡上班。”他走咖啡机前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又问她:“要吗?”   “不用,你也少喝点,以后改牛奶吧。”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却已经想到以后一起工作的画面了,会怎样?   每天都可以见到,不用再分离。   潦淡一生中,他没想过与别人这样。   ……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都过得很快,圆日落下,夜幕降临,城市亮起阑珊灯火,从高处看下去,斑斓绚烂异常。   服务员送来晚饭,纪忘舟顺便让他们再送了张房卡过来,在她隔壁间。   而后和她一起简单吃了点,吃完饭,她打开电视看无聊的肥皂剧,窗台上一束玫瑰已经枯萎。   打电话他让人换掉,自己就坐靠窗躺椅上小寐了会。   看着电视剧里的各种男女主的恋爱画面,姜听玫看不下去了,总是想到他,不住地往他那边瞟。   手搭在木椅扶手上,脱了西装外套只一件白衬衫,领口袖口的扣子都没怎么系,露出喉结如山崖,隐窥下面锁骨的沟壑,不似平时禁欲,更性冷感。   舔了舔唇,姜听玫觉得嗓子口有点干,连忙喝了口水。喝完又往那边看,不自觉地就要去看那方地方。   着了魔了。   姜听玫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能疯狂喝水掩饰那种干燥和莫名的热意。   最后觉得是电视剧干扰,索性把电视也关了。   平复了会心绪,她站起身,走房间里拿了床毯子,轻手轻脚走他面前去,她理着被角弯腰想给他盖上。   却在靠近时,忍不住端详起了他脸,怎么生得这么好看,鼻骨高,眼皮很薄,唇闭着,皮肤冷白,这样睡着了闭着眼,消了距离感,无端生出股脆弱感,就挺让人想有破坏欲的。   眼睫轻颤,姜听玫有点冲动,想偷偷咬他一口,耳骨处印上牙印,肯定很无辜好看。   这么想着,恶魔种子就发芽了,她不自觉地与他距离更加靠近,一点一点,至不过寸余,视线里皆是他,甚至能清晰看见他睫毛根部。   四周静极了,空气中只能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和很远的地方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车笛。   窗户没关,有些微凉意涌入和空气中那种淡淡的熏香混合成了股幽静沉冷的气息,消融理智。   目光只落在他耳朵根部,耳骨冷白,她想似乎无法克制。   手中毯子还落在手心实处,传递着温度。闭了眼凑近,她想做坏事就做吧,等会就说是没关窗,蚊子咬的。   倾身靠近,唇轻轻碰到他耳骨瞬间。   “——咚,咚咚,咚咚咚。”极有节奏几声敲门声响起。   整个人僵硬住,一手想扶椅子扶手撑一下,却一不小心就抓他手上去了,绷直背脊。   她缓缓去看他眼睛,直直和他目光对上。   单薄桃花眼,朱砂痣在暗灯下不明显,目光却冷冽清明,一点不似刚醒模样。 第52章第52章   “纪先生,您的花。”   门被推开,穿着西式马甲的服务员手捧一大束鲜艳漂亮的红玫瑰进来,恭敬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室春光乍泄。   房间很暗,只开了小夜灯,靠窗的那边是一片阴影,城市烟火在身后铺展,隐约可见那边的藤木椅子上靠了两人。   剪影在光影下,如依偎的姿势。   空气中浮动着熏香,前调细柔,中调微烈,尾调极深,是那些会玩的公子哥用来调情的香。   窗纱裹着风,忽闪忽动,这样暗沉幽静的房间里,是碎了一地的暧昧氛围。   种种种种,姜听玫都觉不对。   特别是还被面前的男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极克制,极清醒。   他根本没睡着?   服务员站着门口,捧着那花,不敢发一言。   慢慢抬起手,擦过他的肌肤,姜听玫努力维持镇定,想站稳,想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怀中毯子压着小臂,他们的距离远了点。可她能感觉到那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眸光极深,探究意味。   他并不说话,似乎是在等她解释。   心跳得很快,她慌乱找借口:“我,我,我看你,你耳朵上有饭粒,我帮你弄掉。”   弯唇轻笑,他背对着暗光,一抬头可见姑娘的脸,余光是身后门边那束红玫瑰,枝茎深绿,花瓣殷红。   明明就野。   “是吗?”不痒不痛,他问的很轻松。   嗓子哑,在这暧昧气氛里,又很撩人。   姜听玫还没点头,就又听他又道:“那饱了吗?”哑着嗓子,喉结滚动说出的话,蛊惑一般。   耳尖连着脖子根一同烧起来,她听明白他话中意味,他是说她在“吃”,吃他。   姜听玫拂起耳根落下的刘海,慌不择言:“又没吃到。”   连忙起身,丢了毯子,站在那藤椅旁,她不敢再去看他眼睛了。只是指尖触及耳后一片肌肤,烫得逼人。   怀中落了空,掌心是那层薄毯,绒毛细软,蹭着皮肤。   听她这样理直气壮回答,没吃到?倒是是他的错了。   这回轮到他,手搭着毛毯,他捂着胸口闷咳了声,耳尖也发热起来。   眼角微挑,他拿她没办法,低声道:“去把花拿过来。”   “啊?”反应过来,姜听玫连忙开口:“好。”   转身就往服务员站着的那边门口走,趁机松下一口气,用手背拍脸颊,妄图降点温度。   等她转过身,抬手解了领口衬衫的第三颗纽扣,仰头缓慢呼出一口气,躁动被缓缓压抑平息。   真是,不知她有什么坏心思。   …   姜听玫捧着那束玫瑰回来,眼底光彩熠熠,她问他:“是你送我的吗?阿舟。”   穿上西装外套,从下往上,他系纽扣,没抬头,似乎并不在意,“酒店服务吧。”   “哦。”姜听玫揪了揪花瓣,又蹭上鼻子去闻,“不过我很喜欢,谢谢酒店经理啦。”   她欢欢喜喜地去把那花插进花瓶里,拿剪刀修剪多余的枝叶,很认真专心。   看了眼腕表,八点半。   站起身,纪忘舟开口:“我在隔壁,有事找我。”他人高腿长,没几步就走到门口。   取了房卡,放在里面的桌柜里,他拉门要关上。   手中动作停住,悬着的石头落地,姜听玫这才放下心,她忍不住转身去看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她还想看好多眼。   可刚刚“偷吃”未遂,让她羞愧。   她第一次害怕,害怕他们会再也做不成朋友。   于是只能装作无事发生,默许跳过这件事,她希望不要提起,他们会友谊长久。   等他关上门,房间重新落入寂静黑暗。   姜听玫才走客厅里去,打开水晶吊灯,在明亮的光下,看着窗台上那束明媚热烈的红玫瑰发呆。   怎么会这样呢?   看到他,克制不住就想靠近,就想破坏。   过了大概十分钟,她拿出手机,斟酌沮丧地给陶雨杉发了条消息:   [杉杉,我可能生病了。]   ……   翌日。   姜听玫是自己搭高铁回A市的,临走时纪忘舟被一通电话叫走。她自己去火车站买了最近时间的票回去。   到了学校,她给他发消息:[我到了。]   回宿舍收拾几本书,就匆匆往教学楼跑,一下午加一晚上的课,拿笔在稿纸上演算,算得中指的茧巴都疼。   他们导师对她格外关心,成立的课题小组推选她为组长。上完课她就去泡实验室,拿着标牌记录数据,忙到晚饭都忘了吃。   同组小师弟很腼腆地递过一个袋装的三明治来。   怔了怔,姜听玫想拒绝,可实在耐不住饿便收下,她笑笑对那师弟说:“谢谢。”   男生长相俊秀,眼睛很大很清澈,腼腆地回:“不用谢,学姐。”   咬了几口三明治,姜听玫想起问他:“你吃了吗?”   “我叫邢添,学姐。”小奶狗无辜模样看着她。   “……铠甲?”姜听玫难得幽默。   邢添不好意思揉了揉头,“哎,学姐你喜欢也可以这样叫。”   同组宋琳过来换班,看了眼一旁的邢添都惊讶了,“十点半了,小天你又不轮值,还在这里干嘛?”   他不轮值吗?姜听玫还没来得及问。   就听见邢添积极道:“没事的宋学姐,我想待在实验室多学点东西,回去反正也是玩。”   放了挎包,宋琳开口:“那好,随便你吧。”   收笔整理稿纸,姜听玫有些疲倦,她走门边去拿自己挎包,对宋琳比了个再见手势,就往外走。   邢添连忙也收拾好书包跟她后面出去了,一路就在她身后一米远左右跟着,也不敢靠前一点。   姜听玫走到操场才发现身后跟了个人,转身看见是他,想了想,是不是自己忘了他点东西,她开口:“小天,有事吗?”   邢添很局促,脸都有点红了,他支吾着:“我也回,回寝室,和学姐你顺路。”   犹犹豫豫,他鼓足勇气:“听玫学姐,我可以加你一个微信吗?有不懂的我想我可以问……”   “噢,微信,对,你收款码给我吧,我把三明治钱转你。”姜听玫想起来,翻挎包找手机。   找到后,点亮屏幕,她才想起自己一下午加一晚上没看手机了,点微信的手指有点迟疑,她怕那栏与他的聊天框还是空白。   所幸,点进去,她看见了一个小红点。   不自觉地唇角就弯了,她点开扫一扫,对邢添说:“好了吗?我扫你。”   邢添有几分尴尬,咬了咬唇角,轻轻开口:“姐姐,不用了。”   “就几块钱。”   “无功不受禄。”姜听玫坚持,扫了他五块。   扫完后就欢欢喜喜地点进和纪忘舟的聊天框了。   她看见他的回复,只有一个字,聊胜于无。   FS:[好。]   回复时间还是今天晚上的九点三十七分。间隔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才回她消息。   好什么好,这么长时间,她都够来回跑首都两次了。   有点委屈,她打字:   [我不好。]   [今天做实验好累。]   抬头看了看月亮,她在想他,继续敲:[如果你在就好了。]   [小猫累趴.jpg]   姜听玫看着聊天界面不动了好久,眨了眨眼,就看见进了一条语音通话,她连忙点接受。   电流滋滋,手机还没贴到耳边,双方都没人先说话。   姜听玫却不自觉地笑了,心怦怦跳。听听他声音也好啊。   邢添看着平时寡言少语的学姐和别人聊天一连敲了这么多字,都很诧异,也有点莫名难过。   他自顾自开口,声音听着有点沮丧:“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我不该跟着你的。”   “对不起,姐姐,我惹你生气了。”   “姐姐,我会改的,别生气了好不好……”   一口一个姐姐,听着委屈,叫得还挺甜?   姜听玫只顾着注意他那边动静了,没注意到邢添说的话,只是莫名等了十几秒也没听见他说话。   月光冷白照耀,橡胶场上没几个人,树木在灯光下安静伫立,风有些冷,姜听玫缩了缩脖子。   她试探性地先开口叫了声:“喂,在吗阿舟?”   回应她的是沉默,而后一秒两秒,“嘟”的一声,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姜听玫在冷风中握着手机懵逼了十几秒。   回过神来只看见可怜兮兮小奶狗邢添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又叫了一声,“姐姐。”   姜听玫在风中凌乱,不知道又是哪把他惹到了。   回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两秒后,纪忘舟也同样回了个问号过来。   紧接着一句,看着像嘲讽,他说。   [挺不错。]   姜听玫迷茫:[哪里不错了?是我网不错吗?]   等了快三分钟,对面又没回复了。   她捉摸不透他这阴晴不定的情绪,他又怎么心情不好了?   一路郁闷着,跟着邢添回了女生寝室。   邢添在楼下巴巴看着她,又叫了声:“姐姐,你早点睡觉哦,我回去了。”   姜听玫头疼,摆摆手让他走了。   回了宿舍,洗漱完,抱手机躺床上,看着他俩聊天界面,她想不通。   就给他发:[晚安,怎么生气了呀。]   [不过你最好的朋友还是拍了拍你对你说晚安哦。]   冲澡出来,裹着浴衣,一手拿毛巾擦头发,纪忘舟看见手机新消息都气笑了。   怎么生气?最好的朋友?   才回学校不到一天就有个时时刻刻跟在身边的好弟弟?   姜听玫是真能耐啊,他以前真没看出来。   沿床坐下,他丢了毛巾,长指敲26键,不咸不淡回:   [哦,没生气。]   [刚刚有点事。]   [莺莺妹妹让我帮她吹头发。]   [朋友,你别担心。] 第53章第53章   看着这四条消息,看得眼眶都发涩了,翻来覆去,她失眠了。   没勇气再去问他和他莺莺妹妹的近况,姜听玫把微信账号退了,让人有事打她电话。   接下来就全程跟导师泡实验室做实验去了,现在手上跟的项目很繁杂,需要统筹协商的事多不胜数,她每天三点一线跑,累成狗。   不过这样很好,忙起来,就没空再去想他。   项目跟完的时候已经是月尾,十一月底,走街上,树叶都掉光了,温度又降过一轮,路上行人都穿上棉服,围起围巾。   难得放假,姜听玫出校买个早餐功夫,手都被冻得没温度了。   路边有人卖烤红薯,她走过去,这还是很原始的用炭火灼烤,铁炉子里透出红融融的火光,她伸手靠了靠,觉到一阵温暖。   卖红薯老板看她穿得单薄,有些关心地开口:“姑娘来一个红薯吗?”   “你穿这么少,别感冒了,凑近点烤火,没关系。”   姜听玫感激笑笑,她这些天都泡实验室里了,没看天气预报,穿衣服也就随心,没想到降温这么快,而她还只是穿着薄薄的一件毛衣外套。   “我要一个吧,谢谢老板。”她往前站了站,火光加热了面前一小片空气,手指靠近,才慢慢回暖。   周围有情侣也在等,女生依偎在男生怀里,手还揣在他大衣兜里,贴在一起,脸上都是幸福甜蜜的笑容。   烤红薯的老板看她一个人,没事就与她搭几句话,问些不咸不淡的事。   “姑娘还在读书吗?”   姜听玫点头:“在。”   老板拿着钳子把红薯翻了个面,“现在十一月底了,再过一个月估计要放假了吧?”   想到林礼嘱咐她的事,项目完成后,要回到课堂,好好修完这学期的课,准备期末考试,成绩不能差,因为这和之前绩点平均起来,是有关她保研的事。   点了点头,她回:“一月中旬放假吧。”   红薯皮变软,在铁架上渐渐变皱了,有香甜的气味传出来。   老板笑笑:“那我闺女也要放假回家咯,她回来肯定又吵着要吃我做的烤红薯。”   “她从小就爱吃,不给吃就撒娇发脾气,哄都哄不好。”老板回忆起来,眼角皱纹都是笑的。   怔了怔,姜听玫看他模样,想到自己父亲,眼睛和鼻间都一同微微酸涩起来。   说起来小时候她也曾在她爸爸面前任性过的。   没有那笔横财之前,他们家一直很穷,可小女孩又最喜欢玩具,芭比娃娃梦幻公主,小裙子豪宅。   小镇里的朋友们都有,只有她没有。   她只能在村口田里挖泥巴,用泥巴拼皱巴巴一捧就散的小人。可是她有耐心,泥巴散了就再拼,拼好多个,放在阳光下晒干,就硬起来,不用水沾湿就不会散架。   她乐此不疲地宝贝着那些晒干了的泥人。把它们带回家,还到处找剪刀给那些泥娃娃剪布料做裙子,做衣服。   看见好看的布料,就先拿小剪刀剪一块下来,比在泥娃娃身上,给她披着,五彩斑斓也是漂亮好看。   没过一两周,家里的蚊帐,沙发椅子的皮面,大人小孩穿的衣服裙子都莫名其妙缺了布,少了纱。   姜简军白天跑车,晚上才回来,并不太有精力去管她。直到每天晚上都会被蚊子咬醒,嗡嗡声不停,一直在耳边飞。   他开灯一看,嘿,才发现蚊帐上面烂了一个大洞,少了一大块纱布,那洞烂得还挺有规则,剪刀剪得方方正正的,能看出是个正方形。   而身旁熟睡女孩侧卧着,怀里还似乎紧紧抱着个什么东西。   他没放心上,准备第二天找裁缝去补补蚊帐,可第二天一翻衣柜换衣服,这才发现自己的衬衫毛衣甚至外套都缺了不同程度的布料,剪刀剪得歪歪扭扭的,衣服上全是破洞。   根本没法再穿。   他勃然大怒,在家里四处翻找,找到了那几个被姜听玫宝贝着塞在床缝里的泥娃娃,用布裹了头发,加了衣服,四周还有一大堆奇形怪状的布片,有的还缝了针脚,做成衣服裙子样式。   看得出十分用心对待,也看得出那些东一块西一块的布片正是从他衣服上甚至沙发上蚊帐上扣减下来的布片。   姜听玫在房前院子里挖泥巴,被咆哮声喊进屋,手上泥土还没擦,脏兮兮的。   眨着大眼睛,她有些懵懂地看着愤怒到脸都发红的父亲,缩在旁边,不敢说话。   姜简军却指着她破口大骂,骂她是个祸害精,把家里弄的一团糟,还骂她说她的泥娃娃是黑乎乎的脏泥巴,说她是捡垃圾的小乞丐。   她委屈得眼泪汪汪,就要上前去抱走自己的泥娃娃们,却被姜简军拉住手,他赶在她前面,一把捞起那些泥娃娃们,用力地往地上一摔,瞬间被摔得四分五裂。   头手身子,一截一截地滚落在那些颜色鲜艳的破布上。   姜听玫嚎啕大哭起来,手一把抹眼泪一把抹脸,脸上沾着泥土脏兮兮的成了个小花脸。   她哭得伤心至极,抓着姜简军的手打,还狠狠咬了一口。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地上摔碎的泥娃娃,她大喊:“你赔我洋娃娃,你赔我洋娃娃,你赔我洋娃娃……”   孩子都哭到抽了,脱了他的手弯腰去捡那些泥娃娃的尸体,眼泪止不住地流,委屈抽噎着:“我的娃娃……”   “班上其他同学都有妈妈送的洋娃娃,就我没有,没有娃娃,也没有妈妈。”   小心翼翼地捧起泥娃娃的头,上面的笑脸都摔得歪歪扭扭的,她哭着喊:“我只有一个坏爸爸!”   拿起那个泥娃娃尸体,她转身就特别伤心地跑出了门。   姜简军在气头上,没去管她,只是听她这样说起沈晗月来,心口难免难受得厉害。   大人都没把小孩的玩具放在心上,也没把小孩说的话说放在心上过,他觉得她伤心一时,也就过去了。   可没想到到了天黑,自家那个玩泥巴的小姑娘还没回来。   摸黑打电筒上坡去找,急疯了叫上四邻的人也都帮忙着一起找了大半夜,连个女孩的影子都没找到。   她跑出去的时候,还系着两个揪揪辫,当晚回家,他一晚上都没睡好,梦里都是那两个揪揪辫。   第二天五点多姜简军又醒了,坐床上看着窗外晦暗的天空,已经有鸡鸣声响起。   他头发乱糟糟的,青灰色胡茬没有打理,颓废又丧气。眼睛里的光都暗了,看着外面的天色,他喃喃道:“月月,我对不起你。”   “听玫她那么小,我却好像把她弄丢了。”   饭没吃,一大早他又走了十几里的路,把隔壁镇,隔隔壁镇都找遍了,还是没看见他家那个扎着揪揪辫穿着粉衣服的小姑娘。   最后停在一家杂货店前,透过橱窗玻璃,看到时下最流行最受女孩喜欢的洋娃娃,金色的头发,还有漂亮的裙子,很小很小的浴缸,梳子和精致的靴子。   他肚子空空,很久没吃饭了,脸和头发也疏于打理,衣服也没换,因为换洗的衣服都被她的女儿淘气给剪烂了。   他像个乞丐一样走近了那家杂货店,在暖黄灯光下,径直走到了那玻璃橱窗后面,看着洋娃娃,伸手对店员指了一下。   他用身上所有的钱买了那个洋娃娃。   走出那家店时,嘴里一直轻轻说的是:“囡囡,爸爸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洋娃娃,你回来,我们回家去。”   可又等了一上午,还是没她的消息。   后面他去派出所报案,警员拒绝说没到二十四个小时不能立案,他一个大男人就抱着头也抱着那洋娃娃在派出所大厅里哭了起来。   ……   姜听玫是第二天下午回去的,在家门口坐了好久,街坊邻里都欢喜惊喜地过来抱她,问这两天去哪了,她饿到没有,有没有在外面受什么委屈。   她咬着唇角,摇摇头,往后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屋子一样,问了句:“我爸呢?”   邻居热心也都开始四处找,找半天没找到。   就芸姨一个人担心着他,记着他走的方向,摸索着给隔壁镇派出所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回来报喜说:“听玫,娃啊,你爸找到了,他马上就回来,马上就回来……”   说着说着芸姨都哭了,她都好些年没见过老姜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了,心里也是心疼。   等了大概半小时,姜听玫是看着她爸爸坐的警车回来的。   那警笛灯一个劲地闪,她本能地害怕,看到车里下来的人后更害怕了。   不过却很意外的,她没挨打。   她看见他爸伤心又惊喜地跑上前来,悲喜交加,直接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整个抱起来,抱了好久好久。   最后把她放下来,他交给了她一个洋娃娃,眼中情绪复杂,疲惫难忍,他说:“囡囡,以后别跑出去了好吗。”   姜听玫欢欢喜喜地抱着洋娃娃不撒手,她点了点头,只是第一次觉得原来父亲也可以这样好。   现在想起,那是她为数不多与父亲任性的时候。   在学长的帮助下,就藏在后山山坡里的一个山洞里,吃着学长送来的面包,还偷摸拿了本童话书看,任凭外面喊她的声音多大,也没发出一声。   她躲过了那一晚,在外面并不孤单。   第二天又听学长话,她说:“小玫妹妹你今天下午就得回去了,因为不回去他们会报警的。”   于是姜听玫就还了童话书,留了面包残渣,起身拍拍裙子就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没了泥娃娃她很难过,可是她有了新的洋娃娃。   并且她还可以自己重新做新的泥娃娃呀,那时候她觉得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   ……   “诶,姑娘,你的烤红薯好了。”红薯老板洪亮又亲切的嗓音将她拉回神来。   他把红薯用纸袋包好递过来,对她也笑:“姑娘刚刚是想到开心的事了吧,笑得好看。”   伸手摸了摸嘴角,还是弯着的弧度,姜听玫这才发现,原来她笑了。   原来想到自己的父亲,她也会笑的。   接过红薯付了钱,姜听玫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而后从吹着冷风的街口往回走,树叶叶子已经掉光了,枯枝下抬头可以看见惨白的天空,被树枝分割,块状不规则,苍白的美感。   过马路,等红灯。   人流中,她看见他们学校大门口挤着好大一群人,年轻的男男女女,衣服五颜六色的,像她小时候给洋娃娃剪的布料的颜色。   人群热闹独立于繁杂之外,她在岸边旁观,也第一次觉得内心平静而安和。   而恰此时,衣服外套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她伸手摸出,看了来电界面,食指划过绿色的键,接起。 第54章第54章   “听玫,还好吗?”温柔磁性的声音。   “抬头看看我,我在你对面。”   姜听玫惊喜抬头,一眼看见马路对面,路灯下的学长,也是师兄。   “师兄,你怎么来了?”她笑着问,等红灯转绿后快步顺着人流走过去。   易朗站在路灯灯牌下面,身形瘦削,身上穿着卡其色羊毛大衣,黑发似乎剪短了,一寸一寸平展扎在额头上,这样五官便都露出来,眼睛鼻梁嘴唇都恰到好处,先前的俊秀少了分,多了丝硬气,硬朗成熟有男人味。   姜听玫走他面前都差点不敢认了,因为她发现师兄侧面发型甚至还剃了字母,是个大写的Y。   而目光往下,她看见他耳骨处打了一排耳洞,银色耳骨钉扎着,冷硬又很酷,乖痞模样。   几个月没见,变化这么大,姜听玫一时有点错愕,懵懵地站他旁边,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   是易朗温和笑笑,转身在卖糖葫芦大爷那买了串糖葫芦过来,递给她,“怎么,不认识师兄了?”   他笑,眼底俱是温柔,跟这有点痞气的外形也不搭了。   接过糖葫芦,她摇了下头:“不是,就是师兄更帅了。”   易朗顺手摸了摸她头,笑笑:“这么会说话了?”   看她穿得薄,“要不要带你去买件厚外套?”   “不用了师兄,我回寝室加件外套就行。”姜听玫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问:“师兄怎么想到剃寸头还戴耳钉的,太酷了好吧。”   路边也有学生时不时向这边投来目光,多是看易朗的,这种酷坏的打扮很招小姑娘。   易朗站外面帮她挡冷风,开玩笑回:“再不疯狂就老了。”   “趁你师哥还年轻,也试一试年轻人的风格。”他和她并排往学校里走,想到什么又忍不住笑:“还有人让我去染个头发。”   “嗯,你喜欢什么颜色?”他问。   姜听玫认真想了想回:“蓝色吧,超酷。”   易朗顺从她,“好,那我以后就去染蓝色。”   进了校门,她在路边扫了辆小电驴,有些纠结:“要不师兄你在这等我吧,我回去换完衣服就来找你。”   易朗却赶在她之前,握住小电驴把手的位置,直接长腿一跨坐上小电驴的驾驶位置,“上来,师兄带你。”   纠结了下,姜听玫侧坐着坐到后座。   骑电瓶车到宿舍楼下只花了十分钟不到,下车时,姜听玫冷得直发抖,踩着运动鞋几下就跑回公寓楼下。   飞快上楼放下糖葫芦和烤红薯换了件羽绒服外套下来,看着师兄停车的位置,已经有小姑娘去要联系方式了。   她笑着走过去,易朗让那姑娘也走了。   “师兄,你现在是不是太招桃花了?”她打趣。   易朗温和回:“没有,普通朋友都不是。”   重新坐上小电驴,他们一起出校门,姜听玫正要问他们去哪里。   易朗便开口道:“小玫,这次来找你,是师兄有一些事和你商量。”   “我们先去吃饭?”他征求她意见。   “好。”   易朗叫车带她去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室内装修很淡雅,玻璃绿植,流淌音乐和来往忙碌始终维持微笑的服务生。   他选了靠窗的位置,在二楼,透过窗能看见外面一片小公园里的景色,天鹅在湖泊里悠闲浮游,落叶漂浮在水面上,有小孩在周围折纸飞机玩。   姜听玫捉摸不准他的意愿,先开口:“等会付钱刷我的卡吧。”   易朗拿起菜单像服务员点了些菜,都是她喜欢的。   服务员拿起菜单走了,他才回她话:“让你一个学生请我,我是不是太落魄了?”   “我有钱呢师兄,这次课题组有奖金,导师还给了我津贴,请你吃饭够了。”姜听玫笑着道,用勺子搅了搅热咖啡,轻轻喝了口。   她补充:“师兄帮我那么多,我当然要请你了。”   “而且,朗哥你一直换工作,肯定也没太多存款。”   “已经付了。”易朗微笑着回:“工作好几年的人不用你操心了。”   “好吧。”勺子搅咖啡,姜听玫盯着被子里咖啡晕的奶油,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继续话题。   她其实也挺忐忑的,不知道师兄来是因为什么。他一直温和待她极好,不过这一次来好像有了些变化,说不出来的,目的更明确了些一般。   “师……”   “听玫”几乎是同时开口。姜听玫先笑了,让他先说。   易朗也不推脱了,开门见山:“小玫,你的保研院校我希望你选Q大。”   顿了顿,搅勺子的动作停下,姜听玫有些犹豫:“去北京吗?”   “听玫,你难道不想吗?去最好的学府深造。”易朗鼓励,“那也是我的母校,我清楚如果你选择它,它会带给你很多机会,也会是你最适合走科研路的地方和场所。”   “那里汇集了全国的优秀人才,我也有认识的机械研究方面的研究生导师,你的专业知识会飞速提升。”   “听玫,你适合北京,你适合Q大。”他下决断,语气诚恳真挚。   闭了眼睫,姜听玫没说话,这些她都清楚,Q大工科一向领先,专业方面造诣极深。   可是北京,离兰泽终究太远了。   她怕她去了,就见不到他了。   “谢谢你师兄,可是我不想去。”她声音很轻,像窗外的云一样,很轻易地就被风吹散。   易朗不放弃:“为什么听玫?”   “从小,你不都是要争最好的那个吗?我不明白,你研究生留在A市,留在兰泽有什么意义?”   指骨扣着瓷杯,用力到指节泛白,她回:“我有牵挂。”   眼底不易察觉地有了丝冷意,和道不明的嫉妒作祟,易朗声音有点冷硬:“谁能让你牵挂呢?”   “这么多年,姜听玫你难道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他笑笑,眼底凄凉,责备自己:“是师兄的错,没能在你受伤委屈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如果不是我,你不会与你爸生嫌隙,也不会不快乐这么多年。”   “我对不起叔叔,也对不起你。”一手抱着头,易朗神色里都是痛苦。   姜听玫想起那些往事,心口压的石头沉没入肉里,锯齿割肉,刺痛裹挟,难受得要死,她声音有了哭腔:“易朗哥,你有什么错?”   “从来错的都是我那胆小懦弱,在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抛弃我的父亲。”   “就算没有那场车祸,我和他的关系也不会好。”   “就算没有那晚上的舍命相救互相取暖,学长也永远会是我最信任的人。”   眼眶湿润,她还是难过。   因为过去苍白难堪不已。   易朗弯腰轻轻抱住她,安慰,温和地哄:“师兄在这里,我会永远陪着小玫妹妹的。”   “和很多年前在山洞里一样,也和很多年前在没有月亮的漆黑之地一样。”   “师兄永远在你身边,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薄唇轻抿,他低低开口:“所以,小玫妹妹愿意和师兄一起去北京吗?”   “我早已答应好了叔叔,照顾好你。”   “——啪!”极重一声玻璃杯摔碎的声响传来。似是有人愤怒地摔杯子。   姜听玫错愕抬头,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   餐厅角落,明灭灯光下,那墙壁上挂了一幅梵高的《星空》油画图,图片下面是暖黄的桌椅和一位抱胸站立的女人。   杯子摔碎在地,咖啡流淌到地毯上,将毯子尽数浸湿,花纹脏了。有服务员弯腰跪在她面前收拾。   女人一头酒红色大波浪,V领紧身裙外只加了一件大衣外套,纤长细腿露在外面,皮靴高跟,很有气势。   姜听玫的目光与她对上,她能明确感觉到那里面不善的意味,显然她一直盯着自己和身旁的师兄。   易朗没发现,温和地抱着她,还在安抚。   她却已经意识到,连忙松开手,后退一步,微笑道:“谢谢你师兄,可是我不会去北京的。”   “有人等你,也有人等我。”她往那后边看了一眼,轻轻又坚定道:“不用再劝了。”   手中温度一点一点冷下来,眼角余光里都是她,可他似乎已经知道了结果。   等待六个夏天的姑娘,已经等不到了。   他只能旁观。   姜听玫那刻不知道,以后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时师兄看她的目光十分悲伤,像阳光下一点一点化开的雪花,顷刻无踪,只余湿润。   “好。”易朗笑笑,还是好脾气,对她极好:“以后有什么事都要记得找师兄啊。”   唇角轻弯,姜听玫回:“一定!”伸手指了指梵高星空图的方向,她说:“是不是师兄女朋友在等师兄来了?”   闻言转身,易朗的目光对上角落里女人的眼睛,眼底一瞬晦暗复杂,情绪交织,他很快掩饰住,只是不太在意地回:“普通朋友而已。”   吃完饭,出餐厅,在学校里沿着体育场和图书馆走了一群散步,他们聊了很多,关于时局政治,和世界格局下金融所受的影响,行业前景规划之类的。   姜听玫学到很多,却也一路上注意着,身后总不远不近跟着一个人,是刚刚餐厅的女人。   易朗浑然不觉一般,没回头去看一眼。   她便也不去过多过问,只是在四点刚过的时候,易朗停下,看着路边一座石雕刻的字,思考很久开口:“感觉会骗人,这个世界真心很少,听玫你懂吗?”   姜听玫还想逗趣一下,便回:“我懂,真心很少,但是身后一直跟着师兄的姑娘的真心肯定是很少之一。”   “芸姨也不用担心师兄的人生大事了。”   那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姜听玫的错觉,师兄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僵硬一瞬,生冷回:“你想太多了。”   也只那一句话是冷硬,随后他便又恢复温和,宽慰笑笑:“好了,小玫,师兄今天就和你聊到这里了,我得回去,你以后回兰泽告诉我,我来接你。”   一手插在羽绒服兜里,空出一只手对他比再见手势,姜听玫轻轻回:“好,师兄再见。”   “不过不麻烦师兄来接我了,我以后自己去找师兄就好。”   易朗转身,颔了颔首,便迈步往大门的方向走了。   姜听玫看着他的背影,一时觉得陌生而恍惚。   好像真的变了。   ——   课表上没课,她一个人去食堂吃完晚饭,又一个人往回走,路上遇见很多情侣,她便绕了条偏僻的路,在路边一个小平房里看见一位穿着军大衣的大爷。   弯着腰似乎在逗什么,逗得有趣。   姜听玫往那边走近了些,随意瞥过一眼,看见了大爷军大衣下面的狗,黄白相间,是只柯基。   脚步像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动了,手心死揪着衣服,冷汗直冒。   呼吸变得很快,牙齿开始发抖打颤,咬牙克制着,她往回走,脚下速度越来越快。   最后绕了条路几乎是跑着回到寝室的。   坐下后,捂着胸口,仍跳得厉害。   室友看见她脸色苍白还一直冒冷汗过来问她怎么了。姜听玫也说不出来,只能痛苦地皱眉,想起那只狗就不住反胃痉挛,难受。   她摇摇头,伸手从一边药瓶里扣了片药出来,水都没喝一口,就直接往下吞。   吃了药,大概五分钟,心悸和冷汗的感觉才停下。   大概是药物原因,她觉得思维很慢,一切都很空,看着窗外黑黝黝的天,就有说不上来想哭的冲动。   想着要哭,眼泪就不自觉地流出来。   可还像没感觉一样,任眼泪流着,她抱着手机脱了外套就往床上躺。   室友有人在用电脑看电视,名侦探柯南的背景音响起来,刺激紧张情绪。   她却觉得好像身处荒原,时间流缓,速度很慢,有些画面像电影镜头一样慢放倒带,一点一点在脑海里划过。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刻,无比平静,平静得要死了一样,好像生活永远不会有波澜。   那些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吃了药,躺在床上,思维迟钝,浑浑噩噩就度过一天。   没想过改变,她只能逃避。   或许是生病就更脆弱,本能地迷恋起有另一个人的感觉。   看着头顶天花板,很久很慢,什么也没想,只是到最后,想起他。   又好久没联系了啊,他怎么可以这样。   摸过手机,解锁,她登微信,密码错了好多次,但不气馁,一个一个试,最后终于登上。   红点积了几十条,她点到置顶的聊天界面,有三条新消息。   也会有期许,她不自觉地弯唇。   点开,看着他宇航员头像下的聊天框。   FS的三条消息。   [。]   [。。]   [。。。]   时期分别是,十一月五日,十一月六日,十一月九日。   不免有失落,她觉得累,思考也很难。   点了点键盘,也同样发过去一个句号。   然后放下手机,缓缓闭上眼睛,感觉此刻自己所处的荒原好像有新绿小草的痕迹。   不那么绝望。   约莫一分钟,手机提示音响了。   她睁开眼,点亮屏幕,看到他的回复。   [家里猫点的。]   缓慢回想,他养猫吗?没见过。   一根手指点键盘,她敲字很慢。   Hear:[是你。]   看了手机屏幕整三秒,心底情绪复杂,压抑着克制着。   姜听玫你谁啊?轻轻松松玩消失,消失回来回复还能理所当然当无事发生,上辈子欠你,这辈子也欠吗。   扔了手机,长指摸了根烟出来,他玩一样,点了根火柴,火焰跃动,绕上烟尾,一点一点蚕食。   食指中指反夹着烟吸了口,烟味浓烈,刺鼻的味道。   心头难以言喻的烦躁,他站在阳台,冷眼看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冬天的风很冷,站阳台不过一会时间,温度就尽数流失,冷得彻底。   柏纵还在跑程序,看他哥站阳台处挺久了,还抽着烟,有点担忧,问他:“二哥,你怎么了?”   被这一声叫醒了一般,弹了弹烟灰,食指摁住火星,摁灭,扔到垃圾桶。纪忘舟回身,淡淡回了句:“没事。”   只是目光一直落在沙发上那个黑色机身的手机上。   ……   这次回复格外漫长,姜听玫闭眼,在荒原里度过的时间好像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冬天。   枯水结冰,草木衰长,麻雀也不停留。   手机音再响时,她才挣出那个画面。睁开眼,抬手点开手机,解锁,看见他新发的消息。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看见这句话莫名委屈,眼角泪痕还在,却又在往下掉眼泪了。   姜听玫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拼字,回应。   [我想你。] 第55章第55章   目光如晦,纪忘舟盯着那三个字很久,手机屏幕暗了又被点亮,暗了又亮。   他拿她毫无办法。   从没有人像她这样,肆意在他心底横冲直撞。   进门,关上窗。   柏纵给他递外套过来,接了杯热水给他,顺口一句:“二哥,这些天有心事?”   “没怎么看见你笑,总发狠一样写设计。”   指骨捏着瓷杯边缘,用了力。   垂睫,他并不说话,另一只手摊放着,掌心是手机。   柏纵便也不问了,只是看的身影,觉得他似乎也陷入情绪的漩涡了。   ……   这次姜听玫没放手机,只是握着,抓在手心里,一指点着屏幕不让屏幕暗下去。   时间分秒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看得眼眶发酸发胀,眼泪不流了,还是难受,还是想他,好想他。   想见他,想听他的声音,想摸得着看得见和他待在一起。   等回复的时间格外漫长,提示音响起那刻,好像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稻草。   她看见他的新消息。   [不是有弟弟陪?]   弟弟?什么弟弟,她一时迷茫,不得思考,只回:   [没有弟弟。]   这次那边回了,似乎在阴阳怪气。   [哦,想起我了。]   回想和他相隔甚远的上次聊天,姜听玫觉得好累,她找不出他生气的原因,只像有点怄气地慢慢回应,打字。   [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好累。]   药效后遗症,思想空白,想什么都很费力,大概是她脆弱,在他面前还是想要安慰,她又轻轻打字。   [世界是灰白色,只有你是彩色。]   闭上眼睛,细指捏着手机边缘,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偶尔闪过的片段都是和他一起。   他总护着她,还承诺过永远不会让她受伤害。   可是现在,他们分隔两地,见一面都很困难。   这些天的忙碌里,她不是不想他,只是努力用实验和数据填满自己,麻木自己,让自己不至于那么难过。   下意识地回避,她就是胆小。   眼眶湿润,似乎又哭了,她枕着枕头,不发出一点哭声。   名侦探柯南的背景音乐还在继续,室友看得入神,一阵一阵地随着电视节奏笑。   她不想去想,只是用手指点墙,一下一下,度量时间。   不知点了多少下,手机铃声响起,有人来电话。   手摸到身子侧面,她想挂掉,却在屏幕上看见了他的头像。   眼泪落到眼窝里,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迟钝而温暖的幸福。   她点了接听,慢慢地把手机放在自己枕头旁边。   看着天花板,似白云浅淡,日光绵长。   张了张嘴,她发出那个音节:“阿舟。”   只这一声,思念长久,脆弱呢喃。   滋滋电流声细响,电话那边沉默很久。   他在忍耐,也在克制。   可爱难以克制。   “怎么了?”他声音很哑也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简短一句,姜听玫却委屈得直掉眼泪,她轻轻开口:“想见你。”   “什么时候放假?”他问。   手掌放在胸口上,感受心脏跳动,姜听玫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期末吧。”   她好想多听听他的声音,便喃喃道:“阿舟,现在外面树叶掉光了,风很冷,秋天已经过去。”   她说话声音很慢也很轻,头脑昏沉,却执迷于他,“你多说说话,好不好。”   听着那边虚弱的声音,这些天来想要责问出口的话,他一句也没能说出口。   只是低声道:“好。”   拿过一叠资料,里面是设计图,他一页一页翻开,慢慢道:“关于新医疗机器人的设定,我们已经设计了很多种方案出来。”   “第一款,是专注精度,切割,指令控制输入,剖开患者伤处,能最大限度的实现微创。”   “达到微米精度很难,比达芬奇的设计更难,但是我们一直在做实验,耐心模拟。”   “嗯,重新装修设置了一个实验室,在西城的潼安路,暂时只有我,阿纵和罗鑫林。均晨偶尔会过来看我们,他不懂什么,也只能站在旁边看。”   “噢,对了,为了模拟调整精度,我们养了一堆小动物,有小白鼠,也有兔子,鑫林在喂养他们,长得很可爱。”   “目前为止,手术没有对它们造成过很大伤害,我们仪器从一开始调试就很成功。”   “现在进度可能有点慢,但在稳步推进。”   长指翻到资料最后一页,上面是命名权书写,他顿了顿,继续低低开口:“等你寒假回来,我想和你一起取我们新研发的一号机器人的名字。”   “愿意吗?”   大概半分钟,对面没有回音,只能听得见她均匀的呼吸声。   放了手机,抬手看了眼腕表,晚上八点半。   这么早就睡着了,是有多累。   纪忘舟仰头靠着沙发椅坐下,长指捏了捏眉骨,缓缓闭上眼睫。   落地窗外是繁华璀璨的万家灯火,高楼之下,城市街景流光溢彩。   只余室内暗光,照在他冷白肌肤上。   骄矜清贵,眉心却未展,他还想着她,还挂念着。   ……   再次看到那些聊天记录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姜听玫昨晚太过累了,睡得太早,药物副作用嗜睡昏沉难以思考,却也在半夜凌晨四点多醒来一次。   浑身发热,她梦见他,还想继续梦着,便又强迫自己睡,辗转半小时睡着,直接就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多。   醒来后懵懵地看着空荡的寝室,一个人都没有。额头还有点痛,她知道自己昨晚做了很长的梦,是关于他,可努力去想内容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作罢,她拿出手机看了眼课表。直接睡过一节专业课。   快到下课时间,她也不想去了,就给老师发了个消息说明情况。   然后就躺着,看着手机微信消息。   翻到与他那一栏,聊天记录一条一条清晰无比。   她在说什么?   他们还打了快三个小时的语音电话?   隐隐约约记得他好像说了很多话,但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不过看到这消息记录里她发的消息,她觉得好像找个地洞钻下去。   而前几句,看他语气,是在呛她吧?   弟弟陪,哪个弟弟?   努力回想,之前与他最后聊天的话,弟弟弟弟,不会是邢添吧?   那个时候他是误会了?   所以才给她发莺莺的事对不对?   想通了,姜听玫便豁然开朗起来,整个人心情也好多了。   敲键盘,她给他发:[早安。]   半分钟后。   FS:[看看时间。]   Hear:[哦,那上午好。]   [对了,忘舟同学,你昨晚语音聊天和我聊那么久,你都说了什么啊,我记不得了。]她忍不住,问出口。   这次回复大概过了两三分钟。   他还是冷冷的,有点疏离,似乎有点冷:[你没必要知道。]   ……什么啊,怎么好像又生气了。   姜听玫不理解,就发了个小猫哭泣表情包过去,加了句:[好吧。]   刚想说我去实验室准备下收尾工作,他就先发了。   [忙。]   一个字,很简洁,很冷酷。   好嘛,他是大忙人,她比不上。   连忙回:[您忙,我先退了。]   放下手机,她连忙下床去洗漱,看外面阳光明媚,操场上还有不少男生打球。   她心情好,刷牙也要哼着歌。   他回复冷淡怎么了,不还是昨晚和她打了三小时语音电话。今天肯定是故作高冷。   等她想起他昨晚说了什么,一定要回去呛他!   这样想着,到了实验室,大家都到了,在准备验收结果,等她这个组长来,就准备开会总结了。   她前脚刚进门就收到一阵鼓掌声,有点忐忑,她轻轻笑:“大家都在呀。”   “我今天有点事,来晚了不好意思。”   林倩笑着祝贺:“学姐,你来得正好,我们成功了。”   其他人脸上也都是笑容,附和:“对啊,我们成功了,数据精确比以往的实验都准。”   “发给导师,他也很满意。”   “真的吗?”姜听玫也忍不住笑。   林倩:“当然,而且这些天来学姐你付出的最多,设计也好实验也好,我们全都看在眼里。”   “学姐,辛苦了。”   “学姐,辛苦了。”   “学姐,辛苦了。”在角落里的邢添也站出来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有点胆怯,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姜听玫注意到他了,趁实验室的人都在商量去哪吃庆功宴的时候把他叫过来,耐心问:“小添,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邢添同学很委屈,这一个月来,他的好学姐姜同学全身心投入课题研究,很少和他说话,也基本上不搭理他,他在实验室待着,就像一个小透明。   这下被学姐这么温柔地提起,他抬头看她,眼睛清澈,很纯很无辜:“学姐忙课业是应该的,我不该失落的。”   姜听玫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有点心软了,想起纪忘舟,真不明白他跟这么个小孩生气个什么劲。   手扶了扶额头,她问:“这些天有学到什么东西没?”   邢添点点头:“有的。”   那双眼睛一直直直看着姜听玫,他接着继续道:“不过学姐我在专业知识方面还有很多不懂的难题不知道怎么解决,我以后可以随时来问听玫学姐你吗?”   “……”迟疑了会,姜听玫还是拒绝了:“不好意思啊小添。”   “有人不太喜欢我和别人走太近。”   邢添这下看她的眼里只剩委屈了,甚至还带了不甘,像只沮丧的小狗。   姜听玫又开始头疼了,“我向林老师申请一下,找位师哥帮你补课。”她还是想安慰他,让他别那么难过。   谁知道邢添一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幽幽地来了句:“那个人是学姐男朋友吗?”   他这一声没有刻意压低,将实验室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灼灼目光下,姜听玫一时有点局促。   略显慌乱,她否认回:“没有的事,我没男朋友,也不打算谈。”   “倒是你啊,小孩子一天别想这么多,好好学习。”她率先道。   随后也不管邢添说什么了,转身就走出了实验室。   而邢添站在原地,只觉得刚刚有的窘迫着急解释的学姐好可爱啊。   …   庆功宴是在一家火锅店。   一实验室的人坐了整整一桌,姜听玫在里面,特意和邢添隔了几个座位。   大家都在说说笑笑的聊天,聊学习聊感情生活。   她尽量把自己存在感降低,不想参与进去。   就拿出手机,低头看。   进了微信,才看见陶雨杉的未读消息有十几条。   她点进去一眼看到陶雨杉最上面的回复。   她说她好像生病了,陶雨杉那时回:[什么病,相思病吗?wink.jpg]   ……   她没回,后面就是她自言自语了。   前几天还在说她好想再见一见柏纵啊,结果今天就直接给她发了个聊天截屏过来。   然后疯狂问她去不去,去不去,去不去姜姜?   姜听玫点开那聊天截图看了下。   全世界最好:[雨杉,月底周末的时候我们想去户外露营烧烤,你来吗?]   [可以叫上朋友一起,我们这边男生也比较多。]   [噢对了,穿多一点,别着凉。]   她看见陶雨杉的回复,已经看出来她的激动了。   [!!!真的吗阿纵哥哥!]   [放心我一定来,你也是要穿暖和点哦,注意身体!]   ……   露营烧烤,他也会去吧?   咬了咬唇角,她回她:[什么时候?]   不过半分钟,陶雨杉便回她了。   [这周末,月湾公园。]   仔细回想了下,她好像听说过这个地方,是个野生公园,比较偏僻,但那边风景好,去游玩的人不算多应该也不会太少。   她打字回:[好,我去,尽量在周六上午之前回兰泽。]   陶雨杉立刻回了个笑脸表情包。   [好的!!!姜姜我等你回来!]   关掉手机,一抬眸便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张在她面前放大的脸。   邢添眨着那双小鹿一般无辜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她,他凑得近,说话语气天真:“姐姐要去哪里玩呀?”   姜听玫被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手机护在身后,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距离。   她有点无措,搪塞:“不去哪玩。”   桌上几人本来都在聊天,火锅菜品还没上完,都没开始吃,现在看见她突然站起来也有点惊诧,都把目光投过来。   小组课题一共六个人,有位和姜听玫一届大四的师哥,他有女朋友,今天也带来了,这一桌就是七人。   除他们两个外,就是姜听玫和她同专业小一届的林倩,其他的就是计院的两个学妹和一个学弟。   邢添是化工院的大一学弟,也是这些天来缠她问问题最多的学弟。   师哥叫任宇,见他们这样也猜到七七八八,本着都是朋友,撮合一下也没什么的想法。就笑着开玩笑:“小添学弟,你怎么那么黏你姜学姐啊?”   “是不是迫不及待想知道你学姐又谈男朋友了没有啊?”他随口问。   邢添可能真的太小了,不禁逗,这一下眼眶都红了,像只受伤小白兔一样看着姜听玫:“我又让姐姐为难了吗?”   他拿起手里的西瓜,委屈道:“我不是学长说的那样,我只是想问姐姐你吃不吃西瓜。”   姜听玫眼皮直跳,站立不安,她勉强接过,说了句:“谢谢学弟。”   真怕说拒绝,她这小学弟能哭出来。   明明在实验室还挺规矩的,怎么出来了就净凑她面前,总是无辜可怜的小狗模样。   让她感觉,总像她在欺负他。   一手扶额,看着一桌人感兴趣的目光,解释不清,姜听玫也不想说什么了,就坐下。   而邢添还眼巴巴地站在后面,像只焉了毛的小狗。   身边林倩看见这样子,就起身坐到原本是邢添的位置上去了。   邢添坐到她旁边。   姜听玫滑手机,也没新消息,可身边的人目光太直白了,让她如坐针毡。   一桌子聊天的声音也没了,都各有心事地没说话,不过挺确定的是,他们都很关心这边。   服务员上菜上完了,他们开始下菜入锅,有人问:“姜学姐,你吃辣吗?”   “我不……”刚想拒绝,身旁邢添就先她一步回:“姐姐她不吃辣,她爱吃醋。”   “……”   “扑哧——”桌上有人忍不住笑了。   姜听玫脸都红完了,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不说话,偏偏任宇以为是她害羞,有暧昧气氛了,便跟着开玩笑道:“小添你姜姐姐吃什么醋,吃你的醋吗?”   邢添可能真的是天真到了无邪的地步,他用小碗盛了蘸料过来,轻轻道:“这里面放了三勺醋,姐姐是你喜欢的,给你。”   然后他抬头很认真地回任宇的话:“学长,姐姐不会吃我的醋的。”   姜听玫:“……”   桌上的人都有点被逗笑了,说:“这个弟弟真可爱,做实验的时候怎么没发现。”   任宇女朋友挽着他的手,笑得都快趴他怀里,“果然恋爱,还是看别人谈最甜……”   姜听玫如芒在背,听得头疼,却也不好拒绝,只任他把蘸碟放在了她面前。   上菜,吃饭全程,邢添都埋着头露出后颈线,在盘子里剥什么。   姜听玫随便吃了几口,也没蘸那蘸料,她现在只想早点吃完离开这里。   桌上人的话题也终于转移,开始谈毕业以后的去向,和以后工作的方向之类的。   聊着聊着就聊到保研,保研聊着聊着又聊到她了。   任宇:“听玫保研是要去Q大吧?”   任宇女朋友:“哇,你同学也太厉害了吧,你做这么多实验,本科拿这么多奖都没机会呢。”   林倩替她说话:“姜学姐能力一直很强,之前还发表了一篇sci论文,设计拿了国奖。她能保Q大也不意外。”   任宇女朋友很崇敬的模样开口:“哇塞,那听玫她是哪一年发表的呀,我也想去看看,想去学习一下。”   谁问论文问这么详细,她分明就是想让姜听玫说出来她辍学过。   林倩看不过去,回怼:“哪一年发表的重要吗?谁这么有能耐,也去发表一篇看看啊。”   任宇女朋友委屈巴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最近写论文太累了,看到新闻说就是因为以前论文太松了才让现在查重这么严重。”   “而且听玫姐姐应该也不是很久之前发表的吧,我就问问。”   其他几人也表示赞同:论文查重真的要命现在。   “17年。”姜听玫忍不住,淡淡开口,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17年?”任宇女朋友很惊讶地问:“可是17年我们才读高三呀。”   “你说是不是亲爱的?”她戳她身旁的任宇。   桌上其他几人也都是有点懵有点惊讶的状态,不太理解。   胸口堵得慌,压了口气,姜听玫回:“我休学了两年。”   这话一出,桌上的人都安静了。平时以为是同龄的,一点没觉得她比他们大。   “我保研不去Q大。”她看着任宇,眼底平静淡漠。   问这么多,不就是眼红了。他应该还在为他的保研去向而奔波吧。   今天这饭吃的姜听玫没什么好心情,也累了,她不想再待下去。   就准备走了。   而任宇听说她不去Q大之后立马又变回很热情了,“诶,好的,我也叫你学姐吧,听玫?”   她女朋友也在一旁附和:“是呀学姐,你能力好强,是我从小崇拜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而且你能在休学两年后回来就带我男朋友他们做项目,真的我特别佩服。”   弯了弯唇角,姜听玫礼貌地笑了下。   林倩在旁边都看不下去,“是呢,好厉害哦,刚刚谁还总想着去揭别人伤疤来着。”   “姜学姐,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啦……”任宇女朋友娇滴滴道。   姜听玫头疼:“吃饭吧。”   任宇却不放弃,旁敲侧击来敲打:“既然以后听玫不去北京,那是不是就不用异地恋了?”   恰此时一直埋头剥东西的邢添抬头了,他把一盘都剥了壳去了虾线的虾肉都递到姜听玫面前。   讨好求表扬一样:“姐姐,你喜欢吃的虾,我给你剥好了。”   “哇塞!”   “小添学弟也太好了吧。”   “要是我有这样的男朋友我都羡慕死。”   “姜学姐好幸福。”那边几个小学妹叽叽喳喳地讨论,其余人也都是附和状态。   咬着牙,指甲掐肉忍着。   姜听玫觉得自己高血压都要犯了,却还是微笑理智,一字一句道:“我,没,男朋友,也不会异地恋。”   “学弟你多虑了。”她看着任宇,眼里已经没了一点客气。   平日在实验室,只做实验记录数据,没这么多社交,对他倒没什么看法,只是觉得他过分圆滑了写,经常找导师打关系,送礼之类的,实验室他来得也少。   不过好歹没捣乱,姜听玫就没管。   任宇惊讶道:“是吗姜同学,我不太信诶,小添学弟都这么黏你,对你这么好,把你当女朋友看了,你享受着他的好却说没男朋友,这不是渣女吗?”   他女朋友附和:“是啊,学姐你比弟弟大这么多岁难道还不懂吗?”   “我不懂你很懂?”冷冷回答,她眼底都是锋利。   任宇不折不挠:“学姐没说你不懂,不过你不拒绝却又转头说没男朋友,着实是有点渣啊。”   耳朵嗡嗡地响,头晕,姜听玫觉得屋内闷得慌。   她侧身看着自己身边的罪魁祸首,仍是懵懂天真无邪,还在给她剥虾呢。   “邢添,你自己说一下。”她累了。   邢添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睛上,她眼睫毛细密,皮肤白皙细腻,没化妆也好看得过分。   他耳朵尖都红了,摇摇头:“姐姐不是的,姐姐不是渣女,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我愿意对姐姐好,我也愿意永远对姐姐好。”   一听到永远这个词,姜听玫就不知怎的,鬼上身一样,自然而然就说出口:“邢添,我和你不可能永远。”   “我有永远要在一起的人。”   她掏出手机,那刻可能也不太清醒,直接就给纪忘舟打电话了。   电话他还没接,姜听玫就对他说:“我给他打电话了,你自己解释一下,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关系。”   “不要让他误会。”我不是随随便便和别人永远的人。 第56章第56章   空气略显凝滞,灯光下每个人的表情都辨不太真切。   餐桌上热气腾腾,却没人继续有动作,手下筷子又放下,锅里沸腾,肉片都快煮烂了。   食物的香气和虾的腥都弥散在空气中。   室内离外面阳光太远,只有灯光,但角落里还是太暗。   手机拨号嘟嘟声还在响,姜听玫固执地守在旁边,她看邢添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冷静,清明,她如此清晰知道她和他不会有可能。   邢添一手还带着一次性手套,手里的那只虾还没剥好,虾线还在,壳须也在,却焉了气一样。   他脸色都变得惨白,握着那只虾丢也不是不丢也是。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看上去这么温柔的学姐会这样不给他面子,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让他这么难堪。   嘴角撇了撇,邢添眼神仍旧无辜可怜:“姐姐,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我可不可以不和他解释啊?”他眼神向下,眼睫毛也颤了颤,是胆怯的模样。   姜听玫却很坚决,“不可以。”缓了缓,她如实道:“你今天这样真的让我很为难。”   “我受不了,你可以考虑我的感受吗?”她直视一桌人,“莫名其妙对我好,让所有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对不起,姐姐。”邢添低着头,脱了手套,手搭在桌上,他低低道:“是我做错了。”   “我会解释的。”   电话第一遍没人接自动挂了,姜听玫又拨了遍过去。她觉得难熬,这里的气氛和刚刚逼迫问答只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胸口闷得慌,她想听听他的声音,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这次电话响了半分钟,之后那边接了。   手机在桌子上,室内安静得过分,只剩火锅沸腾的声音。   邢添看着那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时,怔了怔。   纪忘舟。   有点熟悉,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一样。   他还没接那电话,姜听玫就弯腰伸手把那手机拿走了,贴在耳边,她不管这里了,就自己离开了包厢出去接。   到走廊里,呼吸到稍清新的空气,她才松下一口气。   耳边只有滋滋电流声,姜听玫不确定他还有没有在听,便试探性地问了句:“阿舟,在吗?”   电话那边响起咖啡机的声音,他似乎是把手机放桌上的,说话声音有点小,“在。”   “有事?”他问。   想到刚刚,心里堵得慌,她一个人应对这些人真的好累,如果可以她想就在学校待一辈子就好了,不用管人际关系。   想到这些,姜听玫就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想过隐居吗?”   隐于世间,不再入繁华。   人生前十几年,纪忘舟都是待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山水清净,无欲,纯粹。   咖啡研磨好,咖啡机跳动响了声,他拿瓷杯接,摁住开关,咖啡色液体流出,盛在瓷杯里,热气腾腾。   想起过去,他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淡笑了下,问:“遇见烦心事了?”   听着电话那边沙哑慵懒的声音,姜听玫发现自己又在想他了,迫切地想要见他。   手指戳了戳墙壁,她言不由衷:“没有。”   手边咖啡滚烫,纪忘舟端着走茶几边去,另一手打开笔电,长指敲键盘,淡淡道:“有没有人告诉你——”   “什么?”姜听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街道,这片种的是常青树,树叶都是绿色,枝桠没入惨白天色里,给这萧索添了一分生气。   敲键盘的手骨修长,骨节分明,很漂亮,他思绪不停,手下的动作也未停,声音疏淡:“你说谎的技术并不高明。”   窘迫被他拆穿,姜听玫索性都说了:“就是今天遇见一点让我苦恼的事。”   代码敲出来,自动更正的时候出了个小bug,他想起什么,淡淡说了句:“你的程序还没发我。”   被他打乱,她问:“什么程序?”   长指端起咖啡喝了口,他回:“没什么。”   姜听玫却已经想起来:“哦,对了是你的外挂。”   她笑着回:“我今天回寝室就去做,一定给你发过来,是不是在游戏里很好用啊,忘舟同学?”   想到前几次和他一起玩游戏,姜听玫就很开心,心头烦闷也散了许多。   “嗯。”唇角轻扬,他低声道:“不是有话要说?”   阴霾散去,姜听玫能完整地把最近的事都讲出来,心里也没那么郁闷了,不过提及邢添时,她说的很客气,一直称呼的是学弟。   “学弟在实验室都挺听话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在聚餐的时候一直凑到我旁边来,给我拿西瓜,帮我兑蘸料,还剥虾……他太天真了,眼睛特别清澈,我也不忍心伤害他……”   “哦。”那边他的生音却无端冷了下了,眼皮也没撩,他声音像碎冰:“你动心了?”   姜听玫愣住,而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否认:“当然没有!”   她列举,“就是小添学弟太单纯了,我看他在饭局上也不怎么说话,被那个比他大三届的学长逗趣当笑柄也不回怼,他脾气很好,只是看着我的时候,我看他眼眶都红了……”   “哼”纪忘舟冷笑了声,语气变得很恶劣:“所以你心疼了?”   “看不得弟弟被嘲弄,”他一字一句,不徐不慢,声音却冷到冰点,“宁愿自己被嘲渣女,甚至被误解是她女朋友,也要护着他?”   “姜听玫,你多了不起啊。”讽刺意味极明显。   他心情又不好。   姜听玫被他误解,也扎着心钝痛,她想解释:“我没有,我真的只是把他当弟弟……”   纪忘舟却已经不耐烦了,直接挂了电话。手机随手扔沙发上,一手砸了笔记本电脑键盘。   真可笑。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姜听玫握着手机错愕又失落地站在窗边,窗外树木依旧,只是惨白的天好像永远晦暗,不会有光一样。   为什么,她总猜不透他的心思。   从温柔耐心到冷酷乖戾甚至只需要不到一分钟。   …   没再回火锅店,她直接出了门,在门口给邢添发了条不回去的消息。   看着来往车流,忙碌的行人,风也匆忙。她想很久,可只觉得一颗心蜷缩难受。   她会如此真切地受他情绪影响,总是忍不住去拼命想他。   似乎是刚刚从聊到邢添开始,他的语气就不佳了,到后面生气,他应该是不喜欢他。   想了想,低头她又给邢添发了条消息:[我们别联系了。]   发完后,她就把他微信删了。   手机扔包里,她打车回学校。   ……   从学校小侧门进去,保安在查学生卡,很多人排着队等进。   姜听玫站在队伍末尾,漫无目的一般,缓慢地跟着队伍向前移动。   冷风裹着落叶,在面前一阵一阵飞舞,最后几片叶子落到她毛衣外套上。   捻起叶片,食指和拇指捏着根茎,她转了转,就这样拿着。   什么也没管,等到了自己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还没拿学生卡出来。   穿制服的保安站她旁边催她:“小姑娘,你带没带学生卡啊?快点拿出来,别耽误别人时间。”   姜听玫手忙脚乱地翻挎包去找,身后的人看不过就先饶她前面去检查了。   她往旁边站了站,手指冻得僵白,翻包动作都很僵硬。   找了大概快两分钟,她才终于找到钱包夹层里的学生卡。   走到保安室,她把那卡递给保安,刘海有些凌乱地贴着脸颊。   她在冷风中,没什么表情地站立着,唇色有些苍白。   “姜,听玫。”保安读出她的名字,看了学生卡上的照片又看了她一眼,确认。   “你是姜听玫?”保安问。   她点点头:“是。”   “那先别走。”保安侧过身就往里面收发室走,招手让她过来:“来看看你堆这儿没收的快递。”   “来,领走。”   姜听玫莫名其妙就被带进了收发室,然后被保安塞了一堆快递,是一堆,真的一堆,一个小推车都装不下。   她一脸懵逼:“叔叔你弄错了吧,我没买过这么多快递啊。”   保安指了指收件人:“看到了吗?A大,姜听玫。”   “我上学校官网查了,我们学校就你一个姜听玫,错不了。”   “快领回去吧小姑娘,我们这屋都快堆不下了。”他也挺无奈,“之前这些快递还是放学校菜鸟驿站里的,一周多没人领才转我们这来堆着,打电话你也不接,今天可算是碰上了,领回去吧领回去吧。”   他招手,看她一个人抱不动,还帮她抱了几件出去,“这些件我们这是不敢放了,弄坏都赔不起,小姑娘你赶紧收回寝室去。”   姜听玫推着一推车的快递在风中凌乱。   她迷茫极了,问:“那叔叔你知道这些快递是谁寄给我的吗?”   那保安拍了拍手,“我能知道就怪了,就像谈生意,一般小喽啰是见不了甲方的面的。”   看她一个人推这车,要走到寝室,真的挺远的。   他好心道:“小姑娘,要不要我给你叫辆车。”   姜听玫感激地点了点头:“好的,谢谢叔叔。”   这等车又等了十几分钟。   来的是辆面包车,车主也是个和蔼的中年大叔,帮她般快递盒的时候也挺吃惊:“小姑娘这么爱网购啊,买这么多,得有二三十件了。”   姜听玫也解释不清,只能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   然后坐在快递盒堆里,摇摇晃晃地开向宿舍。   等在宿舍楼卸快递的时候,这么大堆又引来不少人围观。   最后是她打电话叫室友一起下来帮忙搬,分了四五次才搬光。   回寝室都累得够呛。   她还有点担忧,万一明天学校论坛上出个贴子,就是某某大学生疯狂网购,收快递的时候用面包车拉。   不过显然是她低估了网友们的夸大其词能力,当晚她就刷到这样的帖子,不过面包车变成了卡车。   她用卡车装快递。   她谁啊,淘宝卖家吗?   无语凝噎。   …   拆快递的时候场面很壮观,室友特地拿了个小刀过来,还把那些快递按盒大小挨个铺在寝室地上摆好分类。   姜听玫绕过去,弯腰拆包装,第一件拆出来是一件白色的女款小皮靴,设计师很精巧简约,拉链和鞋跟上有玫瑰花纹的图案。   室友陈曦先注意到,惊讶开口:“哇塞,这是e的鞋子呀,这个好贵的,国内买不到吧,听玫你代购的?”   怔了怔,姜听玫低头看到那个隐藏在鞋面后的小小logo,是一串英文字母,设计得很有艺术感。   她拿手机搜了下,淘宝里的价格都是几万起,价值不菲。   “我没有买过,应该是别人弄错了。”她把那双鞋子重新装入快递盒,剩下的也不想去拆了。   陈曦却先她一步,拆了旁边一个白色小礼盒的包装,叫她:“这个好好看,你快来看看听玫。”   姜听玫站起身看到陈曦拿起那个盒子对她展示,里面是一条项链,银色细链,链尾是一块月亮型吊坠,上面嵌了细小的闪钻,月亮尾端绕了一只漂亮的镂空的玫瑰花,很细小,刻得极精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漂亮又脆弱,那月亮弯弯却像拥玫瑰花入怀一样。   定定的看了她那吊坠几秒,姜听玫伸手接过,细指摸着那精刻的纹路,冰凉无遗。   慢慢摩挲,指尖碰到项链的锁扣处,硬的一块凸起,有雕刻的字母痕迹。   她仔细看了下,借着光看清了那上面刻的字母:JTM,是她名字首字母的缩写。   顿住,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随后脑海里竟隐约浮现起一个荒唐的猜想。   她很快否定后者,这么多年,她该是死了。   陈曦却又叫了她:“听玫,你快看这盒子里还有一张卡片。”   闻言走过去,姜听玫伸手接过那个白色的盒子,目光落在盒里那张雾蓝色的卡片背面。   卡片很精致,表面纹了金线,还有小小的浮雕建筑,很漂亮。   月亮护玫瑰,他是想说他会护她,对吗?   宿舍阳台上有一盆早已开败了的月季,此刻微风摇曳,只剩那枝桠孱弱倔强,涂抹一点绿色,在这寒冷冬季。   抬眼看了看窗外,她不得不承认,有一点紧张忐忑。   也怀着秘密心事,她转过身背对室友,走到自己的床边,往里靠了靠,轻轻拿出了那张卡片。   陈曦却已经开始忍不住了八卦了,“哦~我知道了,这些礼物肯定是我们听玫的男朋友送的,他还给你写了卡片,太浪漫了吧。”   眼睫微颤,她不说话,却感觉到捏着那张卡片的手微微颤抖。   他会说什么?   刚刚的不愉快,应该这样也就算过去了吧。   食指抚上卡片,她打开中间的缝口,抽出里面白色的内衬,一行娟秀的黑色钢笔字浮现在卡片里面。   看到那字的瞬间,她几乎快掉下眼泪来。   字字诛心般,她的母亲写给她,这十八年来唯一讯息。   『愿你灿烂,我的小玫,妈妈是你的月亮,会永远陪着你。』   末尾落款,是沈晗月的名字。   咬着嘴唇,小手指死命掐着掌心,红肿发痛也一点不觉。   她只觉得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多年,她一直当她死了啊。   刺痛眼睛般,她扔了那卡片,一手捂住眼睛,无法抑制地掉下眼泪来。   陈曦无措地站在一旁,她有些惊慌:“听玫,你怎么了?”   “为什么哭了?”她弯腰去捡起那掉落在地上的卡片,帮她整理收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见她似乎悲伤难过到了极点,眼泪不断绝,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她很想去抱抱她。   “这不是你男朋友写给你的卡片吗?”陈曦问,语气也是不确定。   她没有声音,她的哭泣也没有声音,只是将自己的蜷缩起来,缩在床角,眼眶泛红,声音在颤抖:“凭什么?”   她凭什么?   残酷决绝毫不留情地离开十几二十年,一声不响从她生命中消失,像一个从不存在的人。   却又在这么多年后的现在,轻描淡写地寄来一堆礼物,写一张卡片,对她昭示她的存在。   她觉得可笑。   缓了会,手撑着床棱站起来,她看着地上一地鸡毛未拆的礼物盒,心底冰冷一片。   拿起拆卸刀,她走近,一刀一刀地划开那些包装盒,露出里面精美漂亮的衣服,裙子,饰品。   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漂亮得好像艺术品。   陈曦都惊呆了,看着这一地的衣裙,有黑色礼裙也有粉色毛衣,质料柔软,昂贵精美。   拆到最后一件,刀划胶带的时候不慎把手背划了一道两厘米长的口子,血流出来,染红了那件白色的礼裙。   感觉不到痛一样,她拿起那件裙子,手指揉皱,最后手一扬,她把它扔在地上那堆衣物的中间。   抬手,手背擦了下眼睛,血迹在冷白皮肤上刺目至极。   她没掉眼泪了,只是眼眶发红,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冷冷道:“扔了。”   陈曦惊愕:“啊?”   姜听玫却已经累了,她不想说话,也不想看到这一地的虚伪爱意。   她坐到衣柜旁边,手搭在膝盖上,唇色苍白,眼底没了光彩。   陈曦在心疼,好心劝慰:“真的要扔了吗?这些东西都好贵的,这么多加起来有几十万了吧。”   “还有这条项链,钻石像真的诶,应该很贵吧。”   “这些到底是谁送你的呀,听玫。”她把那衣服都一件一件叠好,把项链也收好。   闭了眼睫,姜听玫握着手机,直接打电话让楼下清扫的阿姨来,“都拿走,烧了。”   她不带感情的说出这句话。   最后陈曦眼睁睁看着清扫的阿姨把那些衣服全扫进一个大的黑色的垃圾袋里。她眼疾手快,趁她们不注意把那项链留了下来。   等阿姨走后,她看着姜听玫还是那样的状态,手一直垂着,似乎有点红色的血迹,她这次注意到她受伤了。   连忙去拿邦迪酒精来,帮她清洗。   ……   夜晚很漫长,室友已经洗漱好上了床,宿舍也到了关灯的时间。   想起白天的事,姜听玫退出作业的时间,点进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沈晗月的名字,等待两三秒,跳出来的界面是一片空白。   找不到一点关于她的讯息,她好像从世上消失了。   可这消失的时间里,她知道她的存在,甚至知道了她读书的大学。   为什么只敢躲着,不敢来见她?   想起这些,心口就好像被人拉扯着,喘不过气来。   她忘记了儿时关于母亲的一切,只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和她爸爸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她从记事起就没有母亲的陪伴,被嘲笑被奚落,被辱骂被造谣重伤也都那样过来了。   在姜听玫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在,在她背负最多的时候她不在,在那些黑暗无光绝望的日子里她不在。   而现在,她早放弃找她,以为她死了的时候,她突然出现,给她寄所谓名贵的礼物,还说会永远陪她。   她只觉得讽刺。   心底也为父亲感到悲哀,他病重要走了的那段日子里。   床头放着的照片,他珍贵视如珍宝的照片,是一张他们三个人的合照。   姜简军站在她的身边,沈晗月怀里抱着幼时的她,在照相机面前,他们是一家三口。   他们那时似乎很幸福。   幼时她一只小小的手掌里抓了一只彩色的风车,另一只手被沈晗月握着。   照片里的母亲,穿着很温柔的浅紫色格子外套,长发披散在肩头,头上别了一个偏蓝色的发卡,那发卡上有小星星也有小月亮,很好看。   在镜头里,定格的那瞬间,她的母亲低头,轻轻地吻在幼时的她的脸上,侧脸对着镜头,只是温柔浅笑。   这是她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只有一张侧脸,时至今日,那侧脸和微笑仿佛烙印进了她的记忆里。   姜听玫还记得那张照片,她那时厌恶有关与她的一切。在姜简军把那照片供起来当宝一样时,她出言讽刺:“你那么喜欢她,可她毫不犹豫抛弃我们,就算你生重病,她也不会来看你一眼。”   姜简军双手抱着那张照片,捧在胸口,深深的弯腰,瘦骨嶙峋的身体缩起来,好像要把那照片嵌进身体里。   病痛造成的生理上的疼痛远不及心理,姜简军抱着那照片很久,再松开时,电视里已经开始播放新闻联播,背景音杂乱无章。   他艰难侧身,看着窗外已经渐变漆黑的夜晚,目光透过玻璃,透过马路,透过水泥钢筋深林,透过人生数十年,透过所有过去的回忆。   他惨白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眼珠混沌不堪,垂垂老矣。   那刻,他似乎看透一生。   姜听玫看着他的背影,看到他眼底深切的哀伤,无可奈何的怅惘。他太过孱弱,在室内,在所有人风景之外,皮肤上有太多细孔,好似要被穿透。   心底钝痛,她仰着脖子,知道自己沉入泥沼。   那一晚,姜简军的气息似乎弱了很多,他看窗外很久,最后苍凉开口:“我认了。”   月月,我认了。   这一生太过短暂,相聚时间用所有分离时间度量,稍纵即逝。   他没能再等到她回头看一眼。   姜听玫站在暗中,室内没开灯,她看着父亲的背影,形销骨立,他向过去回忆和星火绵延的爱意低了头。   这是命运。   她低头,看着自己左手腕的疤痕,丑陋狰狞,在这黑暗里张牙舞爪。   那一刻,她从父亲身上看到自己影子,都是希望被辜负见不到光,一团糟的人生。   他认命了,她呢?   姜简军放了那张合照,相框已经被磨得褪色,他靠在床背上,声音微弱,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别恨她。”他让她别恨她母亲。   闭眼,指骨摸着疤痕,姜听玫声音冷得像冰,轻轻一扎,在阳光下就碎裂了。   她反问:“没有爱,哪来的恨呢?”   姜简军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女儿,和他最爱的女人唯一的念想。那目光含着永远也融化不了的哀伤。   姜听玫低着头,并未察觉那目光,只是隐有预兆,她好像要失去什么了。   那晚灯没有再开,电视也被关掉,一切都安静得不像话,她回了自己房间,抱着唯一的一个破旧不堪的娃娃,看着天花板,眼泪在眼眶里,总没掉下来。   他们对话终结者于此,永永远远地。   第二天早上,姜听玫端了热水,洗好热毛巾递过去,却在一室阴暗内,摸到了她父亲早已冰冷的手掌。   没有鼻息,被子同地板一样冰冷,他安详地闭着眼,瘦得不成人形的身躯在被子里很小一团。   他也曾是一米八的高大男人,可原来老了病了死了也真的会变得这样小。   他床边还放着那张合照,永远也等不到的人和一个早已经长大的女儿。   确凿罪名,热毛巾掉在地上,热水还在冒着白气,僵立着站立。   姜听玫抬头,看见窗台上那簇兰花凋落了。 第57章第57章   铁路蜿蜒延伸,在青山间穿梭,看不清的前路,白茫茫一片,天色与铁轨相接的地方不见一点亮色。   车厢内很嘈杂,餐车服务员推着推车经过,在不停叫卖早餐,靠过道的阿姨抱着孩子,孩子哭闹不止,她在咿咿呀呀地哄。   刚眯十几分钟便被吵醒,姜听玫睁开眼,懒懒地靠着窗,看着外面还并不明亮的天色发呆。   暗色树影不停闪过,她脑海里关于梦里那点零星仅存的记忆也被清扫干净。   自从收到沈晗月的快递那天起,她晚上睡觉就再没睡安稳过,总是醒一半睡一半,半梦半醒间看见他父亲和年少稚嫩的自己。   她小时候任性,总爱哭着对姜简军喊要妈妈,问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妈妈而就她没有。这些时候姜简军总是沉默的,他不说话,眼底情绪那时她看不懂。   后来回想才知是悲伤,无望的悲伤。   而现在这无望似乎终结,她的妈妈有了讯息,寄给她礼物,甚至可能知晓她的一切。可父亲永远见不到了。   心底里的抗拒和这么多年的抛弃,姜听玫早已不对沈晗月报一点希望,她清楚知道他们之间不会有亲情的爱,如果真正相见,她不介意撕开这过往近二十年伤疤。   然后完完全全让她从她生活中褪去。   …   到兰泽时刚过八点,姜听玫挎着挎包从火车站出去,她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浅紫色毛衣裙,站在出站口打车。   一路有背着行囊衣衫破旧外出打工回家的男女经过,看向她的目光眼底是羡慕,他们在泥沼,而她似乎挣出。   心口堵住一样,她见不得这些。   世人皆苦,又有什么例外呢。   她搭公交车回的出租屋,几个月没回来,似乎那些隐在城市里的破旧房屋更加破旧了。   二层楼梯,狭窄的巷道,里面漆黑一片,她按记忆走,走到楼梯中间踏了踏脚,过道的灯并没亮,看来是坏了。   便打开手机灯,她往上走。今天出门很早,外面也是阴天,因此楼梯里总是很暗。   走到二楼租房前,她停下,伸手敲了敲门。   大概过了半分钟,陶雨杉姗姗来迟开了门。进门一瞬间,姜听玫感到里面很潮湿。   陶雨杉看见是她都惊喜得不行,不过她头发上还有泡沫,手上也是,还在洗头,她便也不方便来抱她,连忙汲着拖鞋回了洗手间,嘴里念叨个不停:“姜姜你可算回来了!这几个月里我真的好想你啊,而且你好忙都不怎么和我聊天。”   她喋喋不休:“我现在应聘在一家服装店做销售,经理说我这个月业绩不错,下个月就可以升中级啦。”   “我真的很开心,总算有人认可了。”她快速清洗头发上的泡沫,“而且我这几个月都没有和其他男人聊过天了。”   她声音低落起来,满是愧疚:“上次真的对不起。”   “我鬼迷心窍,信了那个魔鬼的话。”   想起上次的经历,姜听玫就下意识地用手挡着腹部,那里肮脏,不忍直视。   闭了闭眼睫,她淡淡道:“没事。”   说完她回自己房间查看,之前大一大二的专业书都留下来了,堆在角落的箱子里,她一本一本找出来,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带回去看的书。   陶雨杉在另一边快速洗完头吹干,蹦跳着过来了,她站在门口,雀跃地开口:“姜姜,你看~”   放下手中书,姜听玫抬头看她。   “我有没有什么不一样?”她问,嘴角都是笑。   仔细观察了会,姜听玫微微笑:“头发长长了。”   “对的!”陶雨杉摸摸自己在脖子根的发尾,现在头发已经及颈,她修修剪剪又是很乖巧的学生头。   “我以后不用戴假发了。”她由衷地笑,却又满满正经起来:“所以说,姜姜。”   “都会过去的。”   “所有不愉快都会过去的。”   顿了顿,姜听玫点了点头,催她收拾。   陶雨杉精心化妆半小时,姜听玫在她房间里等,把自己之前的大学教材拿出来看了几章。   手机有消息进来,陶雨杉在那边看了,又问她:“姜姜,阿纵问我和谁一起去,要说你吗?”   手指顿住,指在公式符号上,是爱因斯坦质能方程:E=MC?   想到他,上次的不欢而散,也不知他气消了没?   如果她说要去,那他不去怎么办。   于是她回:“不要说。”   陶雨杉:“好,那我就说我自己一个人去。”   松了口气,姜听玫目光重新落到书页上,沿着理论方程式,一点一点把艰涩难懂的大学物理里的狭义相对论都看了个七七八八。   出门的时候已经快十点。   外面不再阴沉,太阳出来了,难得得有了阳光。   陶雨杉画着很乖巧的妆,还穿明黄色的lo裙改良的服装,精致又透着可爱。   她走路上一直挽着她的手,嘴里没停,一直在讲她最近工作生活上遇见的趣事。   很久没这么亲切地和其他人一起,姜听玫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也都在配合她偶尔笑笑。   在马路边,姜听玫准备往公交车站台走,却被陶雨杉拉住:“我们打车今天,我这份工作工资还可以,小姜妹妹我请你坐车呀。   姜听玫忍不住笑了下,拿手机打开软件,先她一步下单了,“我来就好。”   陶雨杉懊恼:“那我今晚,不,明天请你吃大餐,你不准拒绝!”   拿她没办法,姜听玫耐心地:“嗯”了声。   等车间隙,陶雨杉一直看她,眼底弯弯,夸赞赞美:“我们姜姜真是越长越好看了,我好想把她藏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能看。”   揉了揉眼睛,姜听玫微笑:“哪里好看,最近没睡好,眼睛都有眼袋。”   “眼袋算什么,再说那不是眼袋,是卧蚕,还有我们姜姜天生丽质,生下来就甩普通人好多条街。”陶雨杉夸得十分认真。   “果然是适合做销售的。”姜听玫回,撩了撩眼皮看远处,淡淡道:“看下时间,他们在月湾公园等多久?”   “他们不在月湾等啊,我们先去市中心,和他们汇合,他们带我们去。”陶雨杉回。   市中心,下意识地就想到是他家了,去了市中心,他看见她不开心,不去的话怎么办?不就白跑一趟。   她坚持:“我们直接在月湾公园汇合。”   陶雨杉看地图,数路程:“五十公里,这打车费要一百多呢。还是让他们送我们,方便省钱还省事。”   “再说纵哥都说了送我们呀,而且我也想早点见到他。”她眼里都是期待。   “不,我要自己去。”犯了倔,她答案并不轻易更改:“要不你自己先去市中心,我打车去月湾公园等你。”   陶雨杉进退两难,犹豫纠结,正和她僵持着,手机就来消息了。   柏纵的消息。   [地点,我们来接你。]   “他们来接我们!”陶雨杉连忙开口。   她飞快发了个定位过去。   已经决定了,姜听玫也不再说什么,她把叫车订单取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安静得不像话。   坐在公交站牌旁边的长椅上,手掌交叉握着,一根一根掰手指一样数时间,她有很多想问的,问纪忘舟在不在?问他们几分钟后到?问他在的话是不是也带了他的莺莺姑娘?   焦虑得什么也看不下去,她等在那里,沉默无声。   陶雨杉却一直走来走去,兴奋期待,念念叨叨,“我们就这样什么东西都不带就去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我们先去超市买点吃的,等会带着一起去分着吃吧。”   “唉,这里离超市太远了,有十几分钟路程,肯定来不及了。”   “我看看地图,看看阿纵哥他们到哪了。”她拿起手机,开始查地图,想到什么,又抬头看着姜听玫。   “姜姜,你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太好。”她担忧问。   握手腕的话手松了松,姜听玫不想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再提一遍,只是勉强地笑了笑,摇头回:“没事。”   “嗯,没事就好。”陶雨杉也坐到她旁边去,挽着她手,坐了会。   她开始担忧了,悄悄问:“姜姜,你说我这样好看吗?”   手握住她的,姜听玫认真回:“很好看,很可爱。”   陶雨杉忍不住嘴角弯了,轻轻道:“那,柏纵哥应该会喜欢的吧。”   怔了怔,姜听玫看着陶雨杉垂下的眼睫,害羞,期待,惊喜。她好像是真的喜欢柏纵。   柏纵是很好,温柔的绅士,对每个人都有礼貌,对每个人都很好,像和煦春风,能很好地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是无可挑剔的君子。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让人隐隐觉得疏离,看不到真心。   没人知道他过去的经历,没人真正懂他的内心。更何况,他距他们的距离太遥远,和陶雨杉更像毫不相干的两种人生。   陶雨杉是可以奋不顾身,可以拼尽一切追求,她不害怕受伤,飞蛾扑火。   可是姜听玫心疼,她不忍心见她那样。   声音低了点,她问她:“杉杉,你真的喜欢柏纵吗?”   陶雨杉耳朵立刻红了,点头:“当然,比他所有以前认识的人,现在认识的人,以后认识的人都要喜欢。”   她眼里好像有小星星,谈起他,话里都像有蜜糖:“我从没遇见过这样好的人,就算全世界都挡在我面前说不要去追,我也不会放弃……”   “——车来了!”陶雨杉站起来,站在路牌边招手。   手机掌慢慢从膝上放下来,姜听玫抬头看着她的背影,瘦弱却很勇敢。   单行道驶过来的是一辆白色的宾利,在车流中渐渐像外停靠,停在了站台边。   车窗摇下来,驾驶座的是柏纵,栗色蜷曲发丝,长眉薄唇,很英伦绅士,漂亮五官,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   他看着陶雨杉,轻轻开口:“上车吧,副驾。”   陶雨杉朝她笑了笑,“阿纵哥,我还有一个朋友。”她转身看了看还坐在长椅上的姜听玫,“姜姜,过来呀。”   咬着唇角,姜听玫不动,情怯一样,她忽然有点害怕见到他,怎么解释,怎么面对,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没动,柏纵倒是先笑了,对她说:“听玫也在啊,那再等等,等会坐二哥的车吧。”   “今天后座有人的,雨杉你先上来,二哥他们马上就到,别担心。”他柔声对陶雨杉道,眼底弯弯。   陶雨杉透过车窗往后看了看,果然在后座看到一男一女,便走回去对姜听玫说:“阿纵哥的车只剩副驾了,她让我先走,你等会坐他二哥的车吧。”   “嗯?姜姜。”见她心不在焉,她又重复了句,“你等纪忘舟他们吧。”   “我先走啦,拜拜姜姜。”陶雨杉挎着小挎包走到路边就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了。   她还在手机上给姜听玫发消息:[小白兔微笑.jpg]   [别不开心啦,等会到月湾公园我还会陪着你的哦,姜姜。]   打字又删除,最后姜听玫发了一个字:[好。]   回到主界面,她看着与纪忘舟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停留在一周前。   那之后一通不愉快的电话,似乎将他们关系又降到冰点。   轻叹了口气,她熄灭屏幕。   在站台处大概又等了五分钟。   不远处的红绿灯,红灯变绿,车流涌了过来,一辆接着一辆,一众小汽车面包车中,姜听玫一眼看见了那辆越野车。   深蓝色,金属车身,是又换了一辆。   不过十几秒,那辆车也停靠在先前宾利停的地方。   站台附近等车的人都忍不住投过去目光。   车窗缓慢降下来,从这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车内人一个模糊的侧影。   压抑住心里的紧张,姜听玫鼓足勇气起身走过去。   到越野车面前,她轻轻弯腰,轻轻敲了下车窗边缘。   驾驶座的人是罗鑫林。他看见她后便笑了:“听玫,上车吧。”   “后座开了,拉一下。”   姜听玫点点头:“好。”她走到后面一点,去拉车门把手,余光一直注意着车内。   副座坐着人,一身黑,倚着椅背,姿势慵懒,一点不在意这边,半寐着眼,似乎在睡觉。   拉开车门,车内开了暖气,很温暖。   越野车底盘很高,姜听玫又穿着裙子,有些不方便,她一手弯腰挽起裙摆,迈步往上跨。   罗鑫林有点担心:“听玫能上来吗,要不我下车来帮你。”他刚要拉车门,就对上身边某人冰冷的目光,似刀锋。   动作顿住,犹豫了会。   姜听玫已经回:“不用了,谢谢鑫林。”她扶着座椅,护着裙子有些艰难地上去了。   “已经好啦。”关上车门,她坐在座椅上轻轻拍了拍裙摆。   “那就好。”罗鑫林松了离合,踩油门,重新发动车子。   越野车驶入单行道,阳光透过车窗落进来,景物后退,树荫都被抛在身后。   姜听玫坐在驾驶座位的后面,斜对着副驾,她靠着窗,余光却都在那边。   手心搭着手腕,她坐得有些拘束,裙边晃动,扫着脚腕,有点痒。   却只看着他,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冷白的后颈和漆黑的碎发,耳骨轮廓,侧脸往下,她能想象出他的面容。   可还是很想,真正真正地看一眼他正脸。   他半躺靠着后背,一手手背搭在眼睛上,两条长腿没什么姿势地屈着,很随意散漫。   他该是在睡觉。   得出这样的结论,看他的目光也变得直白不掩饰起来,她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还有耳骨,耳骨往下是脖颈,肩角,黑色外套。   很冷酷,他一直这样。   车内氛围安静得有点过了,罗鑫林不自在,他挠挠头,找话题,问:“听玫,你们学校放假了吗这是?”   松了松手腕,姜听玫尽量压低声音,轻轻回:“是周末。”   “你一个人在后面不会无聊吧?”罗鑫林担心,“我们不知道你要来,陶雨杉起初只说了只有她一个人,所以阿纵那车没留位置。”   姜听玫笑笑:“没事,是我自己临时要来……”   “怎么?随便什么人都让上车。”疏冷一声,打断她。   一直坐副驾的男人,搭眼睛的手放下来,曲了曲长腿,一手握了握后颈,按住颈部,指骨揉了揉。   似是刚睡醒的模样,不过语气却是无比冷淡。   罗鑫林登时哑了声,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身旁的大爷,一脸不解,“啊?”   手指抓着裙角,姜听玫直直地盯着纪忘舟的侧脸,眼睛有点发涩,她没再说话。   纪忘舟抬手,点了点眼角,声音挺冷淡,质问他:   “你是出租车司机?” 第58章第58章   他全程没回头看她一眼,将她忽略得彻底,和罗鑫林谈话,也好似她是不相干的人。   听到这些,姜听玫再也坐不住,压着裙角要起身,她拉着车门把手对罗鑫林说:“鑫林,你停车,我下去。”   “别,我二哥他开玩笑呢,他不是这意思,你安心坐着,别和他倔,他三岁小孩。”罗鑫林连忙安抚。   咬着唇角,姜听玫看着他,忍住不委屈:“他不想让我坐他车,不要勉强。”   “阿林,你在前面的停车道停吧,我自己下车回学校,谢谢你。”她没想到他能这样,冷漠又残忍。   她现在不知道怎么维护他们的关系,好像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生气,嘲讽冰冷对待,让她浑身难受。就是平时再想他,此刻见了也只剩委屈难过了。   “是啊,回去找弟弟,还来这干嘛?”长指轻扣到车窗玻璃上,指骨修长,用了点力按压,他声音很疏淡。   姜听玫不理解他,也有点生气了,“我早就把他删了,你为什么要一直揪着不放,要这么关心他?”   撩了撩眼皮,睫毛阴影打在眼窝里,他转过身逆着阳光,那双桃花眼便那样看着她。   深邃漂亮,眼尾朱砂痣一点,清冽疏冷。   “别加了。”淡淡一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他好像语气里有一丝愉悦。   “本来就不会加。”她低低回。阳光描摹他的侧脸,落在漆黑的短发和冷白的皮肤上,一如既往,英俊逼人。   心跳似乎有点快,她没来由地紧张了下,能这样再看见他,她该满足。   移开眼,她不去看他,表情寡淡,刚刚那咽了口的闷气,还憋着,她没什么表情地回:“好了,我可以下车了吗?”   快两个月没见了,这些天的想念似乎如同海水潮汐一般起起落落,愈发长久,只是克制着,困扰他,他不能忍受她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   狭长眼眸移开,触玻璃的手松了,他看着窗外,流畅的下颌线条和高挺的鼻梁,睫毛微颤,他弯唇轻笑了下。   而后姜听玫便听见他那疏淡声音,很欠的口吻,“哦,刹车坏了。”   咬着唇角,她抬头看他,慵懒靠着椅背,手背搭额头上,漫不经心的模样。   这人这么能这样?无赖。   姜听玫不想理他了,转过头去看窗外,侧脸明净,刘海扫着耳畔,睫毛纤长,轻轻颤动。   长发微卷,偏蓝色圆点发带系着,干净漂亮。   后视镜看了眼,纪忘舟拿出手机,解锁,给她发了个消息。   [你不囊括在里面。]   扣下手机,长指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手机壳。   一声一声,在车内听得很清晰。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姜听玫没坐多久,就已经感到有点发热了,她脱掉了羽绒服了外套,里面是一件修身的黑色毛衣,衬得皮肤更为白皙。   手机响了,她没看,只是安静地坐着,想到他,总忍不住,情绪不受克制一样,想多看看他,想和他靠近,也想和他说话。   车厢内似乎有淡淡的熏香,沉冷雪松的味道,很好闻。   越野车上了高速,速度明显快了,罗鑫林一手掌着方向盘,和他讨论一些专业研发上的事。   “嵌板芯片原材料现在还没买到,要从北美购买,现在还没和经销商谈好。”   “二哥,那一家一直提的要求非常高,我们要不要换一家?”   “回去试试看,调制一下,先用树脂凝化替代。”他思考时总是很专注,长眸沉静,眼珠在阳光下偏淡,削弱冷感,有了丝温柔意味。   姜听玫看着,眼睫微颤,她突然很好奇他们现在的研究项目了。   之前他和她说过,他会设计一个新的机器人,现在是已经开始在着手了吗。   微微停滞了下,姜听玫轻轻开口:“我可以帮你吗?”   “你们需要什么材料,我看看我们学校实验室有没有。”   “不用。”纪忘舟笑笑,想到什么,回:“你的外挂挺好用的。”   想起她之前匆匆写出的那个程序,姜听玫就羞愧得脸发红,“你想要,我可以做更好的。”   “别了,不是,这个已经很好了听玫。”罗鑫林连忙回,“不需要再改进了。”   他借给他哥的号也都被那个外挂弄封了,他好不容易重新买了个号,不想再重蹈覆辙了已经。   一手支着下巴,纪忘舟低低地笑,也回:“嗯,不用了。”   手指搭在膝盖上,姜听玫回:“好吧。”   她看着他的侧脸,碎发漆黑,瞳色很深,轮廓好似动漫里的男主角,无可挑剔的皮囊。   棱角分明,清冷矜贵。   过了会。   嗓子有点干涩,咽了咽,姜听玫轻轻问:“请问你们有水吗?”   罗鑫林四处翻了翻储物柜,只找出了半瓶喝过的百岁山。   “水在后备箱里,要不要前面出高速了,我停下帮你拿。”   姜听玫摇摇头:“不用麻烦了,你手里那瓶可以喝吗?”   罗鑫林看了下手里的水,“这是纪哥喝过的,你不介意?”   纪忘舟一直在旁边没吭声,听到这句话才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目光挺淡的,没什么情绪,他应该是不在意。   姜听玫这样想,便轻轻开口:“他不介意,我就不介意。”   清澈杏眼认真地看着他,她笑了下,梨涡浅浅,问:“你介意吗?阿舟。”   垂了点眸,纪忘舟伸手拿过罗鑫林手中的矿泉水,松了松瓶盖,往后直接递给她。   接过矿泉水,姜听玫轻轻回:“谢谢。”   松了瓶盖,对准瓶口,微微仰头,姜听玫喝了一小口,润了唇舌,干燥才消弭,她又轻轻喝了一口,缓了缓,又喝,半分钟就把剩下的水喝了一半。   看来是真的渴了。   罗鑫林也没怎么在意,他们男生兄弟在一起一般都是随便喝的,不过他纪哥可能有点洁癖,一般不会给他们喝。   反正剩了半瓶水,姜听玫喝了,他应该不会再喝。   正想着,姜听玫把那没剩多少的矿泉水还回来了。   矿泉水瓶握在手中,漆黑双眸疏淡地看着那剩下的纯净水,长睫微阖,几不可查地颤了下。   罗鑫林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还在看那水,随口道:“放前面吧,纪哥。”   眼眸微沉,他松开那水瓶,往前面储物柜里一扔,顺势就靠到座椅上。   他声音很淡,问她:“这些天在学校怎么样?”   姜听玫现在知道了他之前生气的点,因此回答的时候一点没提及邢添,就只说了他在学校做实验和小组带队的事。   说完了,她轻轻加上了一句:“你之前说的,我可以来你团队,还作数吗?”   “嗯。”纪忘舟低低道,长指抵着车窗边缘,顿了顿道:“小组设计,我可以帮你看看。”   知道他的严苛,他一定会找出不足改进,设计成更好的。姜听玫有点心痒痒,点头:“好呀,不过我资料在学校,下次回来的时候带给你。”   “好。”低低一声,提到回学校,他似乎有点累了,指骨点了点眉心,闭了眼,半靠着座椅,小寐。   见他睡了,姜听玫也忽然困意来袭,在学校没睡好过,此刻在他车上,他身边竟少见地有了睡意。   她小心翼翼侧躺,微微蜷曲,不弄脏他座椅,就半躺着睡了。   城区到月湾公园公园有两小时左右的车程,到目的地已经是正午了。   睁开眼,姜听玫看了眼窗外,阳光很好,照着一片常绿的阔叶林,白云浅淡,天很澄净,比城市里干净。   车内已经没人了,身上搭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外套,自己羽绒服作枕头垫头下了,车子还没熄火,空调还开着,无比温暖。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将之前的疲倦一扫而光。   伸手摸到手机,打开消息界面,她看见纪忘舟之前给她发的那条消息。   你不囊括在里面。   是对罗鑫林说的那句话,“随便什么人都让上”的解释。   唇角轻扬,她微微笑,一手手背蹭着身上风衣衣料,料子很软,很舒服。   她轻轻给他打字:[我醒了。]   缓了会,她坐起身,清醒了下,穿好羽绒服拉开越野车车门,轻轻一跳跳下了车。   车停的地方离他们扎营的地方不远,脚踩在碎石泥土地上,便听见树林那边的男女聊天声,有说有笑的。   他们似乎已经架起了烧烤架,有烤肉的香气飘过来。   早饭也没吃,早饿了,此刻肚子挺不争气地响了声。   缓了缓,姜听玫往那边走。   越野车是停靠在一条小路边,路的两边是些乔木组成的小树林,树木在冬日里枯败了许多,地上积起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右侧树林那边地势低些,人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迈着步越往前走,声音便愈加清晰,还隐隐听到水流的声音,应该是在河边。   果然,向前走了百来米后,见到一片宽阔平坦的碎石滩,碎石滩下面是一片快要干涸的河床,里面水很浅,也很清澈,不竭流动般。   空气清晰,偶有鸟儿啼叫,阳光落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给这萧索冬日也添上生机与温暖。   临着河边,烧烤架已经架好,有两个位置。   首先看见的是陶雨杉和她旁边的柏纵,他们还在清洗食材,插签子。   另一个烧烤架边围了一男一女两人,姿势亲密,虽然是在烤烧烤,女生却也一直依偎在男生怀里。   细细看了下,姜听玫发现那男生是苏均晨。不过一两个月没见了,似乎女朋友又换了。   姜听玫在那边站了会,是陶雨杉最先注意到她,笑着跑过来,“姜姜你醒啦!”   她手里甚至还插了根鸡翅。   姜听玫笑笑,看着她回:“嗯,你慢点,鸡翅蘸料都要掉光了。”   陶雨杉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好。”   “姜姜你要不要去吃点,没吃早饭吧,饿了吗?”   “均晨哥他们在烤,你过去肯定能吃上。”陶雨杉带着她往那边走。   目光一直在四处搜寻,姜听玫想问又没问出来。   是陶雨杉自己说出来了,“罗鑫林他们好像去捡柴火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她想到什么,又笑起来:“不过我今天来的时候搜到了这公园里有座山上有个特别浪漫的典故,有一片湖泊,里面池水是彩色的,又叫情人湖,很多情侣都会去许愿,说是去过那里许过愿望的情侣都会相守一生,白头偕老。”   “情人湖旁边有道石刻,听说留下来好几百年了,只不过上面的字我不认识,网上认识的人也挺少的,好像是一段爱情故事。”陶雨杉讲得兴起,也不免想象,“如果今天下午可以和阿纵哥去那里一次就好了,”   “下午的时候阳光正好,温柔不刺眼,照在湖水上肯定很漂亮,我想和他说一些悄悄话,多好啊。”她由衷道。   姜听玫却觉得这样太快了,劝她:“杉杉,别这么着急,你要看看柏纵的想法。”   眨了眨眼,陶雨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突然很沮丧:“姜姜,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看着她眼睛,那么纯粹的喜欢,她开不了口拒绝,于是点点头回:“嗯,会。”   陶雨杉弯起唇角笑,却似乎很悲观,她轻轻道:“如果以后我为了追柏纵都要丢失掉自我了,姜姜你可以一定要骂醒我。”   她眼睛是笑着的,里面又却染上哀伤:“或者打醒我也可以。”   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回答,陶雨杉就蹦蹦跳跳到一边去了,脸上笑容明媚,对谁都很友好,她蹦到苏均晨那个的烧烤摊去拿了根烤肠过来,递给她:“喏,快吃,不能让我们姜姜挨饿。”   “谢谢。”姜听玫微笑着接过,刚咬了一小口,就看见另一片林子里出来的两人。   罗鑫林手里抱了一小捆柴,身后纪忘舟手里倒是空空如也,他是去散心去了。   黑色薄外套,配了一件灰色高领毛衣,遮住锁骨,修长脖颈也只露出一小块肌肤。   他穿着深色工装裤,长腿笔直,宽肩窄腰,气质很冷,有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一手向下,指间似乎夹了支烟,有烟灰洒落。   姜听玫往那边走过去,捏着手里咬了一口的烤肠,看着他的目光里全是笑意。   罗鑫林把柴放到一边的空地上去,看见她过来,就避嫌一样自己找了个地方待着玩俄罗斯方块去了。   “阿舟。”站到他面前,她伸手轻轻戳了戳他衣袖。   四周很安静,这片地方没有其他人来游玩,只有他们。   流水潺潺,阳光吻在上面,波纹散开,像有小鱼儿游动一般。此时的风并不冷,轻轻撩起她的刘海,扫在耳畔,痒痒的。   姜听玫抬头看他,清澈眼底尽是欢喜。   微垂眼眸,反手掐了手中烟,纪忘舟缓慢阖下手掌,另一只手轻轻帮她抚了抚耳畔的刘海,声音很低,问:“饿了没?”   手里烤肠还没吃完呢,姜听玫笑着回:“有点,不过先把手里的这根吃完。”   大手一把牵起她的手,他直接拉她去烤烧烤的地方去了。   苏均晨和她女朋友正在吃同一块酥糕,嘴衔着,一点一点吃尽,吻到一起,吻得难舍难分。   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种场面,姜听玫错愕地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站在一旁,耳朵尖连着脖子都渐渐红透了。   她忍不住,偷偷抬头,悄悄地看纪忘舟一眼。   唇很薄,唇色也很淡,应该很软,会很好亲吧。 第59章第59章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姜听玫都吃了一惊,回过身来,窘迫得都不敢再去看他,眼神躲闪,埋藏着心事。   纪忘舟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只是看着苏均晨和她女朋友,声音有些哑地咳了声,提醒他们。   温柔缱绻褪去,苏均晨捧着自己女朋友的下巴的手松开,他们慢慢分开,眼底情意欢喜瞧着都是真实真心的。   苏均晨把自己女朋友护在怀里,抬头看着纪忘舟,也一样看见他牵着身边姑娘的手,几不可查地笑了下,他很吊儿郎当地说:“二哥,原来也栽了啊。”   那笑里有揶揄,带了点玩笑。   纪忘舟不和他计较,只是弯腰布置好烧烤架旁边的凳子,让身边的姜听玫坐,大手拿了旁边烧烤架的烤串过来,他不发一言就开始架在烧烤架上烤。   吃了几口烤肠,姜听玫看着他的侧脸,他做事很认真,撒佐料的时候也很专注,他们靠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鼻尖上细小的绒毛,还有眼尾那尾朱砂痣,红红一点,像一粒染红了的盐,清冷得独立于世界之外一般。   伸手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骨,“手好凉。”吃完烤肠,她扔了烤串,轻轻开口:“你休息吧,我来烤。”   手背冰凉,感受到她手指触碰的温度,很暖和,绒毛娃娃一样。   他却没有让步,只是坚持着:“我来。”   低低的声音,声线独特,好听如冷泉一样。   姜听玫妥协,坐在一旁拿出手机玩贪吃蛇了,“好,好了叫我。”   这下对面苏均晨女朋友都忍不住笑了,问苏均晨:“你二哥,这副少爷模样的公子真的会烤烧烤啊?”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纪忘舟往那鸡翅上刷了一层香油,没说话,没理她。   苏均晨有点尴尬,“我……哥,他应该会吧。”他捧起自己身旁姑娘的脸颊又亲了口,“乖,别问他,小影,他脾气不好。”   小影脱口而出:“是吗,我看他对她身旁的姑娘的脾气比你对我的不知好多少倍呢。”   小小贪吃蛇刚吃掉一条比它大一倍的彩虹蛇残骸,现在晋升成为大号毛毛虫贪吃蛇。姜听玫玩得入迷,没听见他们的谈话。   苏均晨有点毛躁,悄悄观察了他哥一眼,发现他仍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应该是不在意吧?   他咬了咬小影的耳朵,说了句荤话,想让她害羞别去提他哥了。   可是却不知道平时里的可人儿小影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听清楚他的话后,捂着嘴呵呵笑了出来,还声音挺大地说出来:“你问谁的活比你好?”她停顿了下……“我看下啊,你说我们这有人吗……?”   她目光有些娇羞地看了眼纪忘舟,媚眼如丝,诱人又勾人。   贪吃蛇撞到墙了,gameover,手机屏幕熄灭,姜听玫听到刚刚那几句话了,有些迟滞地看着苏均晨身旁的女人。   深V修身黑裙,外披肩是一层纱衣,缀着亮片,若隐若现地露着身材,红发大波澜,红色口红烙在唇上一般,和苏均晨亲密也没掉,妆容精致,睫毛很长,就显得有点艳俗。   不过就凭着那身材和脸蛋,应该就会有很多男人趋之若鹜。   她软绵绵地缠着苏均晨,好像一条柔而无骨的蛇。那眼睛还直盯盯地盯着纪忘舟,在诱惑新的猎物上钩。   都是会玩的人,苏均晨怎么会看不出向影影的意思,他给她台阶下想趁着他哥还没生气的前让她闭嘴,凑近,亲昵地琢了琢她鼻尖,低低道:“别闹。”   向影影约莫真是鬼迷心窍了,一点不吃他那套,还打趣着娇羞看着纪忘舟道:“你二哥他叫什么名字呀?”   细指欲拒还迎地点了点苏均晨的下巴,妩媚勾人,她声音压得低,有魅惑意味,“你……二哥,他有没有过女人啊?”   姜听玫听得如芒在背,被刺扎一样,她看不下去,觉得难以忍受,也想让纪忘舟别去看   往他那边靠了靠,她想让他陪他一起出去走走。   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就看见纪忘舟没什么情绪地丢了手上的烤鸡翅,那本来快要烤好的一面已经变成金黄色,有香味溢出,现在直接近距离落到炭火上,一点一点,皮焦肉绽,最后那一面完完全全地变糊了。   长指拿起,他毫不怜惜地把那烤翅扔垃圾桶里。抬了点眸,看了眼向影影,疏离厌恶,像看白鞋上沾的一团泥垢。   不在意,带着无法消除的距离感。   不过也就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他没什么波澜地对苏均晨说:“前几天芙蕖去中心找你了。”   不咸不淡的口吻,却给苏均晨插了一刀。他有苦说不出,“好,哥,我们先过去逛逛。”   芙蕖是苏均晨上周的女朋友,怀里这个听见了已经要开始发作质问了,他连忙带着向影影走一边去了。   他哥这是真狠啊,揭人伤疤从来不带手软的。   看见苏均晨和向影影走了,姜听玫才松一口气,弯腰去查看垃圾桶里的那块鸡翅,忍不住碎碎道:“多浪费啊你。”   看着姑娘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揽起裙摆,发丝柔软蓬松,发旋在正中,好像小孩子,他多想抱她。   想了就做了,伸手轻轻抚了抚她耳旁的刘海,动作很轻。   动作一顿,姜听玫抬头,目光和他对上,一双撩人的桃花眼,第一次相见就是冷漠,却是双多情眼,看人的目光总显得有情,让人忍不住心动。   可现在他似乎很少笑,眼中也总是带着若即若离的疏离感,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阿舟,你怎么了?”姜听玫忍不住问。   他的手松了,眼中情绪复杂,微偏过头,目光落到一小片空地上的草坪,衰草枯黄,扎在地上。   他声音很淡,缓慢开口:“时间是把藏锋的匕首”   “——总是能很清晰地直击人要害。”   那一刻,姜听玫好似在他眸中看见了悲悯。一瞬间,她有些无措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抱住他的背。   低低抚慰道:“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的。”   这些天紧绷的神经似乎在此刻才渐渐放松下来,纪忘舟轻轻闭上双眼,感受她柔软的身体,抱着自己肩背的手,在冷风停泊这么久才寻到温暖。   似乎从记事起,所有他爱的人都会一个接一个地远离他。   先是母亲,然后是依赖的姆妈,到后面敬爱的师父。   而他在红尘泥泞中不过陷了一年,什么抽烟喝酒赌博的恶心都染得丝毫不差。   师父会失望。   他声音很哑,在极力克制着,弓起的背脊像陡峭的山峰,“师父可能要离开了。”   “他一周前托人寄给我一封信,信中他写,他已经预料到自己圆寂的时间。”   “世间苦厄甚多,他说他如果寻到大道,也是圆满。”   他的师父,这是他第一次谈起,就是那个他很小便在寺庙里拜入师门的高僧吧,修的禅道,是禅宗一门现在少有的传人。   姜听玫不清楚他的过去,可听见他这样以平淡口吻说难以接受的事,也忍不住心疼。手臂收紧,她抱着他,轻轻开口问:“什么时候,”   “我陪你回寺庙看看师父。”   下巴磕在她的肩窝里,双手慢慢抱住她,眼睫垂下,他低声道:“嗯。”   ——   阳光涂抹在山尖,在枯索的画面上涂了色彩,金黄色,一点一点渐变,到很浅的白色,光的颜色。   午餐烧烤后的残骸,河滩石子上堆了一堆食物垃圾,姜听玫和陶雨杉在帮忙清理,柏纵也在一旁帮助。   山地靴踩着碎石,走过来的时候有脚步声,纪忘舟从越野车停的那地方单手拎了几瓶饮料过来,分给他们,剩了一瓶留在手里,看着姜听玫背影叫了声:“阿玫。”   弯腰清扫的动作停顿了下,姜听玫回过身看他,眼底是清浅的光,问:“怎么啦?”   柏纵和陶雨杉在旁边看着,目光里也有丝探究意味。   眉心微展,他很轻地笑,“留瓶奶给你,记得喝。”   眼角弯弯,姜听玫看着他手中的牛奶,她笑着回:“好。”   阳光落在身后,她也陷进那光里,是冬日的阳光很温暖,河水在脚下流淌,波光粼粼染着金辉。她是那风景里的一抹浅紫色,鸢尾花一般,夺目。   想起什么,她收拾好了脚下一方土地的垃圾,她说:“阿舟,我们去看情人湖吧。”   柏纵在一旁用电脑和陶雨杉看电影,他们还在讨论鬼片的事,执着于鬼片里的鬼镜头是否穿帮,看得很投入,交谈得也很愉快。   她是放弃陶雨杉陪她去这个想法了。   纪忘舟这些天似乎比以前忙,看手机的频率多很多,听见她叫他,放下手机,他温和回:“好。”   从背包里找了瓶矿泉水,加上她的那瓶牛奶一起带上,他等她一起走。   姜听玫兜里还揣着手机,走到河边去,脚踩在鹅卵石上,她弯腰洗手,水浸凉,她注意着没让兜里手机掉下去。   洗完手整理好衣服,就跑过去和纪忘舟一起走了。   月湾公园是个野生公园,管理开辟的马路很少,大都是未开化的地段,到处都是山林,山林上面偶尔有一两座建筑物,颇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他们是沿着河流的方向往上走的,一路上只听得见流水潺潺,和树林间的鸟啼声应和,也很动听。   这个季节是枯季,因此灌木刺丛还算少的,上山的阻碍也没那么多,就是路不好走,废脚。   姜听玫穿的小靴子走路踩在枯叶上沙沙作响,往上都爬半个小时了,她有点累,停下来喘口气,看见四周还是密不透风的树林,有点绝望。   姜听玫:“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看了下手机的指南针,纪忘舟思索了会:“到山顶还有半小时路程,到情人湖的位置有四十分钟。”   姜听玫路痴绝望:“为什么这么远?”   有气无力地往前走了几步,她嘟嘟囔囔“明明在山脚的时候看起来那么近的。”   纪忘舟回过头去牵她手,把她手机都揣自己兜里了,安慰:“会到的。”   看着她脸颊都有点红,他笑笑,“实在太累,我背你?”   他眼睛好漂亮,瞳眸里碎光冷淡,睫毛很长,在眼窝里打出一圈阴影,光影在树枝中穿插,他站在里面,像一幅画。   心跳忽然有点快,姜听玫移开眼,他知不知道啊,这么说话很撩人?   掩饰回应:“不用了,我还能坚持。”   大手握着她到手,纪忘舟不再坚持,只是带着她往前走,低低道:“可以聊天。”   这两个月憋了这么久的话,姜听玫忍不住都要问出来。   一些没什么边际的话,她问:“和我聊天是很无聊吗?”   纪忘舟沉默,没回。   姜听玫细细掰扯:“为什么每次微信聊天都隔很久才回我一句话?有时候甚至不回我?”   静了会,他回:“想见你。”   和你聊天时,就想见你。语言拙劣,总觉得会说错话,还有有些时候姜听玫同学你自己也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自己懵懵懂懂,要招身边那么多弟弟喜欢?   姜听玫扯他袖子:“那来见我啊,或者给我打视频。”   “我也是一个很倔不那么勇敢的人,有时候你不理我,我也生气,不想理你了。”她低低道,眼睛看着地面,耳朵是红的。   “可是不理你几天又后悔,后悔也扯不下脸去找你,就拼命做实验让自己忙起来,不找你,不打扰你,就不会烦了……”   “多烦烦我。”纪忘舟伸手拉她入怀里,食指轻轻比在她嘴唇上,做的是嘘的姿势,他截断她的话。   他们靠得极近,近到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   姜听玫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知为何有点快,抬眸看他,见青山是温柔,见夕阳是温柔,见他俱是温柔。   这半年来,他似乎变了很多,最初屏荔山相见,总爱笑,还有未褪去的少年意气在,那时他还很阳光。   可这两个月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他似乎不那么爱笑了,也没怎么和他兄弟开玩笑,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沉默,冷静,对待一切。   唯一没变的,大概是对她的纵容。   姜听玫笑笑,伸手去摸他嘴唇,给他咧一个笑脸出来:“好好好,我烦你,使劲烦你。”   “不过,已经有人烦你了,你就不准再想什么莺莺妹妹了。”她还记着他说给她洗头的事,且不会轻易忘记。   喉结滚动,纪忘舟颔首轻笑,“嗯,没想过她。”   两人散步一样,一步一步往上走,像一对早已熟知彼此的夫妻。   过了会,纪忘舟低低开口:“我母亲一直在催我。”   扯了根狗尾巴草,姜听玫问:“催什么?”   垂了眼睫,他声音听不出情绪:“催我做选择。”他笑笑,笑意很浅,不及眼底,“或者说是逼我。”   “她给了我两个选择,我父亲也默认同意,他自私。”   愣住,姜听玫有些心疼地看他,问:“什么选择?”   手被她握着,她真的在安慰他。   “终生不娶或者娶黄莺莺。”他淡淡回,声音听不出波澜。   微微停滞住,姜听玫觉得心口闷得慌,像块石头压着,可她还是说出口:“你不娶好吗?”   “我也不会嫁的。”说出以前就肯定的话,这一次却难受得厉害,她知道他们可以陪伴,可是永远只能是朋友的陪伴。   天真如她,还幻想一起:“我们以后永远做邻居,做朋友。”   “别娶黄莺莺,好吗?” 第60章第60章   “你是这样想的?”他声音很冷,有嘲讽意味。   “从来没有改变过想法?姜听玫。”那双桃花眼里没什么温度,很薄情冷淡。   小时候偷吃过未熟的果子,是很苦很涩的酸杏,姜听玫咬过一口,此后很久嘴里心里都是那挥之不去的酸涩味道。   现在也一样,她不知道为什么纪忘舟会这样问她,只觉得酸涩,被人喂了一把酸杏,酸涩到发苦。   她轻轻回:“没有。”   那瞬间,纪忘舟丢了她的手,他冷着脸,棱角分明的脸上是薄情,最后一句撕碎她的幻想。   他说:“姜听玫,我们不可能永远做朋友。”   泡沫在空中碎裂,里面的彩色也不见踪影。   ……   到情人湖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太阳在西边,挂在山尖,余温不再强烈,不那么温暖。   湖泊里的水是蓝色,蓝色向中间变成绿色,绿色散开一点红色,红色接着青色,靛紫,浅金和粉。真的是七彩的颜色。   姜听玫拿手机拍照,也注意到身边石刻。   上面文字是很奇怪的符号,像一种早已失传的语言,她看不懂。   便拿着手机上网搜索,这边信号不太好,好几分钟网页才跳出结果,跳到一则浪漫的故事里去。   她念出来:“情人湖边望情人,执手偕老归故里。”   故事是主人公一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女孩。互生情愫,小时男孩便许诺过长大后要娶女孩为妻,永远在一起。   等到女孩男孩终于到了可以成亲的年龄,男孩却因为征兵而被迫与女孩分离。   “之前这山下是村庄,男孩女孩从小便在那里长大,摘果子抓鱼,男孩为女孩编织过花环,也为她作诗。那时女孩不许入学堂,男生识了字,便拿着书耐心温柔地给她讲故事。”   “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岁月变换,他们都长成少年少女模样,少年俊朗,少女娇俏,他们总在一起,安稳着度日,以为余生也是如此。”姜听玫轻轻念出来,她不想跟着他情绪,想自己开心点。   纪忘舟身姿挺拔,在她旁边,目光淡淡地落在那石刻上,他没说话,也没打断她。   当他在听,姜听玫继续道:“可是后面国家战乱,少年被迫召去前线充军,他们不得不分离。”   “女孩在临行前为他绣了一个香囊,香囊是汀兰的香气,囊面上绣了一个“安”字,她希望他能平安,也恳切地等待期盼着他能回来。”   “可是边境战事似乎绵延不绝,这仗一打就是许多年。女孩从少女长成了楚楚动人的大姑娘,待字闺中的大姑娘。”   纪忘舟看着她,她很认真投入,为故事动容,而他眼底清明,有一丝极淡的悲悯。   “这么多年,唯一没变的,就是女孩的痴心和等待,她仍会像他离开时那样,爬到后山最高的山尖,在那里的石台上望向他离开的方向,她一直在等待。”   “山顶的地方是石台,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后来年岁长久,一次山顶滑坡后这里积攒起一个湖泊,就是情人湖。”   “女孩在这湖边望了他离开的情人整整九年。那些年,她成为村中嫁不出去的姑娘,被很多人议论,可是她不为所动,她知道他会回来。”   故事到结尾,是圆满,姜听玫唇角轻扬,微笑着念出来:“第十年男孩征战胜利归乡,他已经是军队中鼎鼎有名的将军,骑着骏马,带着聘礼直奔姑娘的住所。”   “姑娘在情人湖望到了他归来的踪影,喜极而泣,下山后终于扑进她最爱男子的怀里。”   “他们成婚,此后是幸福一生。而情人湖也因为它池水的颜色和他们的故事被比拟为许愿池,成为很多情侣必须来共同见证许愿的地方。”   “他们认为,在情人湖旁和自己的伴侣或男女朋友一起投下一枚硬币就能永远长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故事讲完,姜听玫看着那石刻,粗糙奇怪的文字,此刻也觉得很美。   她想了想,问纪忘舟:“阿舟,你说现在池底有多少枚硬币了呢?”   她喃喃道道:“还有网友说,情人湖是那姑娘的泪水凝结聚集而成,所以才会呈现奇异的五彩色。”   池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十分清澈,颜色也融合得恰到好处,很漂亮,像一幅风格鲜明的油画作品。   “这是盐湖,里面有耐盐的微生物生存,它们让湖水颜色变幻莫测。”纪忘舟淡淡道,不咸不淡,他继续开口:“这湖也不是山顶滑坡形成,而是溶洞腐蚀坍塌形成。”   他弯腰找了池水旁一块几乎被镂空的石头,轻轻一抹,顷刻粉碎,“这是石灰岩风化的残骸。”   姜听玫跟随他,也去碰了下那块岩石的碎末,有些沮丧:“那这故事是假的了?”   纪忘舟又看了那石刻一眼,淡淡道:“你可以当做真的。”   姜听玫不依,要问到底:“你看得懂那石刻上的文字对吗?”   “写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极轻地叹了口气,纪忘舟怕她难过,只是很简短地回了两句:“情人湖底埋情人,生死看厌两不见。”   眼底黯淡了会,姜听玫看着这湖,早已没了先前的惊喜,痴男怨女,不过是人心易变。   纪忘舟弯腰牵她手,“回去了。”   下山途中姜听玫一直闷闷不乐,她把故事已经猜透七八分,忍不住问出来,“所以呢,后来少年是战死了么?”   “他们没有爱了,他们生死相隔,姑娘死也没等回那个少年,对吗?”   停下脚步,纪忘舟无奈,回答她:“不是,故事结局相反。”   “少年回来发现姑娘早已经心里有了其他人,他们没成亲但已经有夫妻之实。少年觉得是姑娘背叛了他,他眼里容不下沙子,就把姑娘杀了,尸骨就扔在那情人湖的湖底。”   “成了将军的少年回了国都,他意气风发很快娶亲,可是第十日,人们发现他的尸体,他用一把剑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死后手里还握着那个香囊。”   目光疏淡,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可姜听玫却觉得悲伤,被寒冷彻骨的冰水包围无法呼吸的悲伤,不能细想的悲伤,无可奈何只能如此的悲伤。   说不出话来,接下来的回程路她都很安静,没再说一句话。   太阳西斜,缠在树枝间,昏黄阳光被枝桠分割,有的落在落叶上,有的被树干挡回去,有的穿花蝶一样入了林子深处。不过从这边看过去,能不能见到的是已经变淡的日光,圆日缓慢沿着山尖彳亍,要沉下去了。   后面的路都加快了步伐,十多分钟后到了扎营的碎石滩。   冬天白日短暂,太阳了已经几近西沉,要落山了。河面上映着温暖的橘黄色,晚霞绚烂,如油彩一般涂抹在天空上。   帐篷已经扎好,深蓝色和橘黄色,像蜗牛的壳,抵御风寒。帐篷旁边的空地上堆了一大捆干枯的木柴,木柴旁放了些零食。   “姜姜,你们回来啦!”陶雨杉惊喜着起身,拿着一块打火石玩:“我们晚上要燃篝火,阿纵哥说的!”   柏纵在旁边寻找合适的地方,先扎泥坑,铺木炭把地缘潮湿隔绝,他点点头:“晚上温度太低,而且山里不太安全。”   姜听玫轻轻抬头看了眼身旁的纪忘舟,一件薄薄一件外套,里面就一件毛衣,手指戳了戳他袖口:“你冷不冷啊?”   眼尾微垂,他回:“等会。”   “哦。”姜听玫兴致缺缺,就跟着陶雨杉一起去准备燃篝火的事了,篝火不能燃太高,这边虽然是空地也临着河边,但身后毕竟是树林,还是要准备好防火措施的。   着手布置场地布置了会,姜听玫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动物的叫声,心颤了下,手发抖,眼前有眩晕感。   陶雨杉想起什么,开口:“噢,对了姜姜,今天你们走后,对岸也来了一户旅游人家,他们说是来准备晚上看星星的,这里晚上的星空很美。”   “我们今天晚上也可以一起看啦。”她笑笑,眼底明媚期许,问她:“姜姜,你知不知道什么星星的故事呀,我想讲给纵哥听。”   姜听玫脸色很难看,那动物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几乎能确定那是犬吠了。   不敢抬眼往那边看,丢了手里木棍,她一手抓着领口衣料,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户人带了什么宠物来吗?”   太阳已经渐渐没入群山,光线昏暗,陶雨杉没看出她的苍白,只感觉到她声音很小,“宠物?他们好像带了一只金毛来,毛茸茸的,很亲人。”   背脊紧绷着,姜听玫恐惧地后缩,抬头一眼捕捉到对面石滩上那只蹲坐着大金毛,嘴上下开合,对着她吠叫。   塞子一样密密麻麻的恐惧袭来,窒息感嵌着她,那瞬间她呼吸不过来。脑海里全是惊恐的吼叫和绝望的哭声。   胃部止不住地痉挛,浑身发冷,好像落在冰窖里,冰冷绝望。她本能地后退,眼泪夺眶而出。   银白月亮照在东山之上,弯弯的弧线,残落的碎片。   头痛欲裂,陷进泥沼的寒冷,她痛苦地皱眉。   陶雨杉发现了她的异样,焦急问:“姜姜你怎么了?姜姜?”   杂乱无章无章的声音,还有年幼女孩的哭声都在这里重合。   姜听玫不得思考,只觉得自己处在荒僻的深山里,无助绝望,寒冷裹挟着她,她动弹不得。   那几秒的忍耐好似漫长得过了一个世纪。   最后一瞬间,眼中画面变成漆黑,那只狗的画像被抹掉了,一双温暖的大手罩上来。   他站在她身后,嗓音低哑,“闭眼。”   留存的理智,她闭上双眼,眼前的大手缓慢后移,慢慢地,最后捂上了她的耳朵。   听不见那声音了,犬吠消弭,小女孩的哭声也一点一点远去。孤寂山林里,那凶猛的掠食者重新隐入暗中,地上火光跳跃而起,平顿温暖的散开。   手松了,沿着衣角无力垂下,姜听玫眼角的泪痕也被风吹干了一般。   柏纵过来了,纪忘舟看了眼怀中姑娘,小声嘱咐他了些什么。   之后略弯腰,单手横抱起她,护她在怀中,大手贴着她的后脑勺,带她往树林另一边走。   闭着眼睛,额头还是冷汗,胃部蜷缩的难受感轻了点,头昏沉地痛,像被人拿锥子砸,一下接着一下,让她不能停止回想从前。   她很害怕,本能的害怕,抱着身前的人很紧,紧到要和他贴在一起,什么也分不开。   从河滩到越野车停驻位置,走了三分钟。   月光照着前路,不那么清晰,纪忘舟几乎是凭着记忆在林中穿梭,还注意着护着她头部,因此速度慢了些。   下巴缩在他胸膛里,温暖的毛衣衣料,贴着脸,不那么冷。   时间变得很慢,回忆也如此,姜听玫没有余力思考,只是任由自己被他抱着。   几分钟后,她感到自己被轻轻放入了柔软的座椅中。缩着肩角,姜听玫抬眸看他。   轻轻说:“谢谢。”   纪忘舟长腿一步跨上车,拉紧车门,俯身把自己大衣拿过来,给她裹在身上。   他低低道:“睡会吧。”   姜听玫闭眼,十指紧紧抓着身上的大衣领口。   慢慢的,她感到车子好像启动了,有暖气流出,弥散在空气中,车内变得暖和起来。   纪忘舟站在车边,车门外,他很高,穿得单薄,微垂着头,一手握着手机,在说些什么。   姜听玫睁开眼只模糊地看到那个侧影,可头还是痛,不敌又闭上,左手搭在椅背旁,露出那狰狞的伤疤。   她渐渐在这温暖里睡着了。 第61章第61章   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只见到窗外一轮月亮,在天空正中间。   车内照着斑驳的月光,她正了正身子起身,借着月光看清车内前面副驾驶座的男人。   躺靠着椅背,眼睛深闭,睫毛很长,月光照着,眼睑底下有阴影。   眉骨很高,连着鼻梁挺阔,单眼皮薄而深,印在眼窝里深邃而立体,下颌线条流利,折角却又藏锋,在暗光中闭着眼,攻击性弱了,透出无害的清隽。   锋利俊冷的长相,虽然睡着,却也是无法消除的清冷感。   原来他一直在这守着她,眼睛闭着,朱砂痣一点。   伸手想要触碰他眼角的痣,那点红是雪中桃花簌簌,她似乎见过的。   指尖触及,长睫扫过指腹,那痣很小,只是一点微微凸起,像有人从小在那吻了一滴血般。   指尖一松,她想收回手,却见那双深闭的眼睫动了,漆黑眼眸里有深海,深海凝望着她。   他们目光对上。   姜听玫是侧着身子在座位之间往前的,这下想退回到后座却又不能够,于是只能有些尴尬地卡着,和他四目相对。   “好些吗?”他声音异常的哑。   这静谧里,姜听玫呼吸起伏都怕扰人,她轻轻回:“好了。”   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她先伸了只胳膊回去,然后慢慢地坐正,整个人都回到后座的空间。   想到今天的事,她低低道:“我的弱点都被你看见了。”   一直不敢面对,是她觉得自己有缺陷,一个看见小狗,听见小狗叫声就会痉挛发抖冷颤控制不住自己的人,没有资格去爱的。   手背搭额头上抚了抚碎发,纪忘舟撑起身,弯腰一手在储物柜里找什么东西,他不在意地回:“没什么。”   “饿了没?”他问。   胃里空空,今天中午至今都没吃饭,姜听玫点点头:“有一点。”   弯腰脊背弓起的弧度像崖壁,透出清瘦的蝴蝶骨,他起身,手里捧着一捧东西,拉开车门下了车。   冷风震车门,一下子便涌进来,贴在脸上带着清新和冷。   昏沉退散,姜听玫清醒很多。   纪忘舟在车下站着,山地靴踩在碎石上,手痒摸了根烟出来,顿了顿还是没点,他站在后座车门外,手臂从前面支进来,扣住里面的开关,一用力将车门从里面往外开了。   抵着车门的那只手臂肌肉线条凌厉,很有力量感。姜听玫这才发现他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单衣。   “快进来,阿舟。”怕他冷,她连忙道。   大手一推,他关了前车门,另一只手怀着抱着一团东西,在外面清醒了会,没有睡意了才顺势从后面上车坐进来。   门一关,空间就显得狭窄,空调的热气又慢慢爬上来,车厢内的温度又高了。   怀里一捧东西,纪忘舟垂眸,找了袋面包递给她,“吃点。”   接过面包,姜听玫撕开包装,开始一点一点往嘴里喂。   面包是肉松的,里面也有奶油,化在嘴里味道还不错。   纪忘舟就坐她旁边,掏出手机低头在浏览。   瞥见他手机上的一些画面,绿的红的折线,还有英文单词描述,是股市盘面图。   撕了一块面包给他递过去,“吃吗?”   “不用,晚上吃过。”眼皮都没撩,食指划着屏幕,目光还在那盘面上。   应该是美股,什么时候他也关心这些了?   又给自己塞了几块面包,入胃消除饥饿感,才觉得胃里没那么难受,她想知道现在时间,四处找了下手机没找到。   应该在羽绒服外套里,这样想着便朝他靠近,去拿他座位旁边的衣服。   在这车内她只穿了毛衣,靠近他碰到了他也只穿了一件薄衬衫的身体,胸膛坚硬,气息仍是那沉冷的佛香。   姜听玫没注意,只想拿回自己的外套,一不小心整个人就快趴到他肩上了。   退出网页,熄灭屏幕,纪忘舟仰头往身后座椅倚靠,喉结滚了滚,有些无奈:“有事?”   姜听玫手支在空中显得有些笨拙:“我想拿衣服,找手机看时间。”   大手抓住她细细的手腕,纪忘舟按她回座位,撩了撩眼皮,淡道:“三点二十三。”   “不知道问我?”嗓音低哑,在这寂夜里像不明晰的雾气般,带了点潮湿感。   声音勾得耳朵发热,姜听玫坐直身子,乖巧得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也一板一眼:“怕打扰你。”   纪忘舟弯腰把手机随手往前座一扔,“就看一下盘,没事了现在。”   “喔,好。”目视前方,姜听玫都没敢去看他。   空气里安静了会,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姜听玫抬头看窗外,见着那正中的月亮,没话找话:“喏,今晚月亮好亮。”   眼皮微耷着,纪忘舟手里拿了东西,他散漫地回了句:“嗯。”   见他没有继续下去这话题的意思,姜听玫还是绕回今天晚上的事了:“今晚谢谢你。”   指甲压手心,她声音里藏了怯懦与不易察觉的自卑:“这是我的缺陷,我控制不住,我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声音越来越低,她头也埋得低,“但是我藏得很好,我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来,杉杉她也不知道。”她勉强笑笑,扯着唇角。   “其实,我知道我这样的原因,可是我不想也不敢去面对,我一直都把这错误归咎到我父亲身上,我……我太自私了,也太胆小了……”   纪忘舟一伸手抱住她,“你没有。”   大手护着她的背脊,坚实可靠。他一直这样护着她,像藤蔓缠着大树,她好像离不开他了。   眼角通红,姜听玫再也忍不住,她想把自己的所有都告诉他,肮脏的,丑陋的,不堪的过去,完整的自己。   “我在。”他声音很低,很坚定,循循善诱:“所有难过都可以和我说的。”   愿意诉诸自己的痛苦,这是心理学上治愈的第一步。他期望她能走出去,从那狭窄阴暗的角落逃脱,窥见外面天地明媚。   “我会一直在。”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温柔:“过去的难过,伤痛,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眼泪流了满脸,过去那一想就会痛的经历,重新说出来太难了。   可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缓慢镇静下来,她让自己语气轻松地开口:“从我没有妈妈以后开始说起吧。”   “我爸抚养我长大,他是货车司机,在好几个镇子之间来回运货挣钱,几乎整天都在外面跑。”   “留我一个人在家,上学放学都从镇头的桥口走到镇尾的小学,都是自己一个人。”   “中午吃饭我会到隔壁芸姨家去,易朗师兄也很照顾我,所以我那时候没觉得有多难过。就这样过了好几年吧,是我上五年级的那一年。”   “就是那时,学校让我们买文具,我就回家去找我爸爸了。”   那时候姜简军太忙了,忙到一点精力也不能分给她,听说她要买文具就随手把她抱上了货车,放在空座位上,他自己上车就开着车往临近的镇子走,车上还载着她。   上午去,中午才到,送货的终点是一个已经开发的镇子,建筑规划得好,有一个小城市的规模大小。   姜听玫欢欢喜喜地在那边的杂货店里买了很多漂亮的小本子,然后就等她爸爸带她回家。   从中午等到下午,从下午都等到傍晚,姜简军才卸完货谈好价钱又装好货物。   刚巧碰上学生放学,姜听玫见到了比她高四个年级在这边镇子上初中的师兄,笑得甜甜地和他打招呼。   姜简军也看见他了,就说顺路带他一程。   易朗便上车了,坐在姜听玫的旁边。   货车都要开动时,临时从马路旁边跑了位工人出来,在窗外对着父亲招手,他说:“简军,天快黑了,连镇与宛岸那边的山路听说下雨滑了坡,堵着路不好开,容易出事,还是让他们现在这边歇一晚再回去。   易朗坐在副驾,也劝姜简军,“叔叔,我妈不着急等我,我们可以在这边休息一晚。”   姜简军点了支烟,没理他请求,只是问:“朗朗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晚啊?”   易朗:“找老师补课没注意时间就晚了。”那时他单独上奥数课,学校数学老师经常放学后留着他补习。   姜简军夸他:“好孩子,好好学习,叔叔带你回家咯。”   点火踩油门,姜简军就把货车开上了镇里的水泥路。   连镇和宛岸见有几十里的山路,姜简军记着他们说滑坡的路,就选了条平时不怎么走的路。   姜听玫百无聊赖地趴在新买的本子上,看着旁边座位下一杆秤,秤砣就放在旁边,沉沉的,根本提不动。   山路崎岖,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摇得姜听玫昏昏欲睡。   一睡就趴在身边的小少年肩膀上睡着了。   后面还做着梦,猛然间一把斧头劈过来,剧烈疼痛和摇晃袭来,天旋地转的一下撞击声。   姜听玫在血泊中醒来,身上脚上都擦伤大片,流着血很疼。   而大货车侧翻在地,砸坏了旁边的一棵树。   她哇哇哭起来,是易朗过来,帮她从那碎掉的玻璃里逃出去。   易朗只有手部的擦伤,伤得并不严重,不过书包却卡在卡车座椅之间取不出来了。   而卡车后面码装的货物都碎的碎,烂的烂,毁坏大半。   少年站在她身边,弯腰朝她递出一只手,声音冷静道:“你爸爸走了。”   姜听玫手抓着衣角,脸上挂着泪痕,身上弄得灰扑扑的还混着血,大眼睛里是无措的悲伤,她一说话就忍不住要掉眼泪:“哥哥,我好疼。”   “易朗哥哥,我好疼。”她哭起来,脸上手上都是血痕。   易朗上前一步伸手抱了抱她,镇静淡漠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他声音还在变声期,有点哑,哑得要裂开,他说:“小玫妹妹,你看到了吗?”   “你爸爸在货车出车祸后,第一时间抛弃你逃命了。”   姜听玫身上的伤口实在是太疼了,哭得脸上都是泪和泥泞,她从小听见过很多闲言话语,说她爸爸不喜欢她,一直当她是个累赘,很多次想要把她扔了。   她从小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惯了,纵使爸爸对她并不好,她还是想着要讨好他,对他好。她爸爸喜欢男孩子,她就从不穿裙子都七八岁穿得像个假小子一样。   甚至她还为了他的认可,曾经去剪掉了自己喜欢爱惜的长发,想给他惊喜,换来的却是责备,和不让回家的惩罚。   她那么小,最害怕孤独。可她爸爸让她一个人在那荒僻无人的山坡上反思了一周。从那之后,她都本能地畏惧荒山,荒无一人的山坡。   幼小的孩子在面对山林时感到恐惧,恐惧里面有吃人的妖怪有凶神恶煞的人贩子,有专拐小孩的怪叔叔。   那时姜听玫刚上五年级,懵懵懂懂,对世界天真好奇,没有被人爱着,感受到的是父亲的嫌弃和讨厌。   就像这次买书本一样,他甚至不愿意问问她买的是哪一种,他可以帮她带,而只是放她上车,让她跟着坐了四五个小时的山路去很远的县城买本子。   回程也是如此,明知道有危险,却仍然一点不关心她的安危,冒着下雨天,赶着天黑也要过山路回去。   甚至在出了车祸之后,没有丝毫犹豫,就丢下自己的女儿逃命,留她孤零零地在这深山中。   天已经完全黑了,黑黝黝的树林包围着四周,一眼望过去,全是看不见底的黑暗。   姜听玫哭累了,又冷又饿地站在旁边,她觉得身上伤口的痛好像已经麻木了,流血流泪,眼睛肿着,但她还能呼吸,她还活着。   看着来时那条山路,崎岖蜿蜒,暗色的丝带一样,没有尽头。   可她父亲早已经丢下她逃命去了,她现在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只有一个大她四岁邻居哥哥可以依赖。   可他们都是小孩子,那时易朗也不过才十四岁,她十岁。他们尚不知如何保护自己。   姜听玫走到他身边,小手牵住他的,蹭得他手上也都是血。   少年垂着头看了眼侧翻的在地的卡车,有些疲惫地叹气:“可能要下雨了。”   刚说完,天空中就响起雷鸣声,轰隆巨大一声,亮紫色的闪电点亮天空。   姜听玫害怕得整个人一缩,虚弱得似乎随时会晕倒,她没有力气了,喃喃道:“朗朗哥哥,我们在这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易朗低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平静淡漠道:“他不会回来,我们要去找人救自己。”   而这货车,下雨多半还会侧翻,倒下来被压住的话基本上就是必死无疑了。   天很黑,没有一点光,四野都是动物窸窸窣窣的响声,还有一声一声的雷鸣。   易朗松开她手,从货车上边的轮子爬上去,在车厢内窸窸窣窣地翻动了许久。   姜听玫又累又饿又疼,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她想回家,她想念别人有妈妈的孩子做的枣糕桂花糕绿豆糕牛肉饼,还有别人的妈妈会给他们买的漂亮的花绳,发夹和娃娃。   这些她都没有,她只想要自己不那么疼就好了。   过了不知多久,易朗从车上沿着轮胎爬下来,走到她面前,他拉她起来,叫她妹妹。   然后递给她了一个很小的兔子娃娃。   他说:“小玫妹妹,这是送给你的。”   姜听玫虚弱地接过那个娃娃,嘴唇干裂,却把娃娃当宝一样,一直紧紧攥在手心里。   易朗看了眼天色,“要下雨了。”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那前面有人家,我们一起去。”   姜听玫便一手抓着娃娃一手抓着他,跟着他走,往偏僻的山林里走。   雷声一直在身后追,天色漆黑阴沉得可怕,四周动物窸窸窣窣,她总觉得那些刺笼荒草地里有蛇。   一路上一直听到狗的叫声,他们都疲累不堪,但是他们知道狗的声音意味着附近有人家。   于是纵使看不见前路,他们也还在一直往前走,脚被磨破,手臂上脸上的伤痕都结痂了。   姜听玫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手里一直像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着那娃娃。   他们从荒废的田坎上走,四周有不停歇的蛙鸣声,还有不知名的动物啼叫声。   夜里温度很低,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目之所及只是漆黑,只是麻木机械地重复抬脚向前走的动作。她鞋面沾着山露都被浸湿了,冷得逼人。   越过那大片的田埂地,走到一片荒地里,杂草及脚踝,四面都是树林,抬眼望过去只能看见树枝支在空中,狰狞得像怪物,还有风吹过来,树叶猎猎作响。   姜听玫抬头看了眼,脚不知被什么树枝绊到了,整个人一下子就往下摔下去,重重一下砸在泥地里。   唤醒了疼感,她感到自己的四肢和头都昏沉疼痛得厉害。   眼里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小女孩扬起小小的脸,对面前的少年绝望地说:“朗朗哥哥,我走不动了,我好疼……”   易朗停下脚步,弯腰单膝点着地面,他扶正她,眼底清醒,不见一丝慌乱。   他淡淡道:“那小玫妹妹你先待在这里等我,我再去前面找一下有没有人家。”   “找到了的话,哥哥回来接你。”他松开她,往树林里走,几分钟后带回来一小捆干柴,把柴堆在地上,他给她手里塞了一个打火机:“小玫,如果害怕就用这个点上火。”   嘱咐完这些,易朗就往前一点也没犹豫地走了,他走的时候喃喃了句:“雷声停了。”   姜听玫小小的身子卧倒在那荒地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恐惧如镊子一般,一点一点嵌住她的意识,逃无可逃。   在看见易朗身影消失在树林里的前一刻,她嘶哑着哭声,叫了句:“朗哥哥,小玫怕……”   易朗还是离开了,少年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四野没有一丝人声,绕在耳边不止息的永远是那若有若无,似即似离的犬吠声。   很小的时候,镇子里也有人养小狗的,姜听玫总爱去逗它们玩,那些小狗绒毛柔软,总是会对她摇尾巴吐舌头,很可爱,她很喜欢。   可现在听见那些声音,她只感觉遥远,遥不可及,未知的恐惧悉数袭来,她被淹没在那里面,动弹不得。   小小手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擦伤,疼,和身体上的其他伤一样。她还摸到了血,铁锈一般的腥味,黏糊在手上。   嘴唇干裂,口干舌燥,她用唇碰了碰那滴血。   几乎是那一瞬间,她听见了身后树林里的动静声响。   本能地抓住了手旁边那堆柴里的木棍和怀里的娃娃。   那声音并没停,窸窸窣窣的,动物踩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在树林中窥伺,寻找着机会。   姜听玫那时五年级,老师教过他们,荒山野岭里最容易有狼的出没,它们在夜间成群结队狩猎,锁定目标后就会毫不犹豫将猎物围困撕扯至死。   老师没有用血腥的描述,只是说狼会把猎物咬死,然后吃掉。   吃掉。这已经足够让她绝望。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一般,没过多久,她就看见树林里的一双双闪着幽绿色光的眼睛。   那眼睛在上下移动,似乎是观察她有没有武器,是否是独自一人。   而很奇怪,这群狼异常安静,没有叫过一声,似乎都在专心捕猎。   不过四周的犬吠声却越叫越急,像一大群狗把树林包围了一样。   姜听玫害怕得整个人直发抖,她努力站起来,身边是漆黑,不远处是觊觎她的狼群,而耳边脑海里全是延绵不绝的狗叫声。   一声比一声急,凶狠,急促,尖利。   她哭着用颤巍巍的手去点打火机,点手中的木棍。   手指冰冷到感觉不到,甚至火苗燃起来烧到手几秒后她才后知后觉感觉到痛。   手一松,燃着火苗的木棍掉在地上。   火焰瞬间吞噬了她脚边的枯草,绕上了那堆干枯的木柴,将它们点燃。   那是那晚上第一次感到温暖,灼得人发烫,皮肤都撕扯着疼,姜听玫后退几步,她抬头继续去找那林子里那几双幽绿的眼睛。   果然狼怕火,它们退后很远。   可犬吠声从不停歇。   姜听玫蹲在火堆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深处的树林。年少的她曾放松过一刻,以为狼已经走了。   可后面火苗渐渐式微的时候,她发现那幽深树林里绿色的眼睛又被重新点亮了。   它们回来了。   姜听玫拿起最后一根没有烧完的木棍,靠着那残星的火与它们对峙着。   她听不见其他声音,只听见一声一声不停歇的犬吠,绝望,狠厉,抓住太阳穴敲打。   火把要燃到头,地上的柴都烧光了。   姜听玫看见那些狼从树林里出来,露出了锋利的牙齿。   它们凶狠,直指目标毫不留情。   情绪崩溃,握着火把的手,胡乱地舞,她想把它们驱赶走,可随着火把光越变越微弱,它们围成的圈子越来越小。   它们没有叫过,但是外形和狗很像,以至于四周的狗叫声不停息响起的时候,她大脑意识自动把它们归为一体。   时间流逝速度十分缓慢,在一条狼扑上来,姜听玫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   易朗从林子另一边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根三指粗的木棍,不顾危险,闯进狼群里,徒手点火,点燃了旁边角落里一株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枯树。   火势猛烈,熊熊燃烧,易朗几乎是拼着命救她下来。   姜听玫深刻记得,最近那一次,有一只狼咬住了她的衣服,易朗用燃着的木棍直接杵到它的皮毛上,毛发烧焦,呛鼻的气味瞬间袭来。   她倒在地上,身边是被撕成碎片的小兔子娃娃,她目光里只有师兄拼命护她的身影。   后来,姜听玫在那荒地里和师兄待了一晚上,他用烂瓶子装了田里的水,他们喝下,又靠点火驱散寒冷,才度过那个绝望可怕的夜晚。   第二天被大人找到后,送回家,姜听玫浑身衣服破烂得没有人样了。   她身上都是伤口,住院感染,一周多才好。   好了之后,见到狗就会想到那叫声,还有那差点要她命的狼群,潜意识里,她把这两样东西归为一类,是她内心恐惧害怕的根源。   ……   “就是那之后,我在宛岸待了几年,再没有看见过一条狗,我爸花钱把镇上的狗全买下来送走了。”   “我不愿意去看医生,我只喜欢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看那些结局美好的童话。”   姜听玫闭了闭眼,睫毛微颤,抱着他的手很紧很紧,“所以从那之后,我有了很害怕的东西,也有了很依赖的人。”   “是师兄救了我,我永远信任他。” 第62章第62章   “嗯,好。”他嗓音哑得厉害,任她伏在自己肩上,一只手绕着她背,给予她安全感的姿势,他在安抚她。   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仿佛那压在她心头十几年的恐惧松了,她得以喘息,原来她也可以勇敢。   “谢谢你阿舟,愿意倾听我。”缓慢松开他的手,她抬眼看他,漂亮杏仁眼里已经是满眼的泪水,“我从没想过,我会和别人提起这件事。”   “都过去了。”眼睫垂下,掩藏万分心疼,他伸手抹去她眼角的眼泪,然后手掌往下缓慢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低低询问:“信任我吗?”   顿了顿,姜听玫毫不犹豫道:“当然。”   嘴角微翘,纪忘舟低眸朝她笑了下,声音温柔:“抓住我的手心。”   依言,姜听玫手指微曲轻轻抓住他的手掌,肌肤相触,感受着体温和他手心的干燥温暖。   这半年来,从没有此刻温暖,愚钝满足。   目光向上,看见他的下颌线,月光从窗外进来,碎发至耳畔,一半吻在他侧脸上,一半落在座椅上。   这张脸第一次见时就知是世上罕有,现在这么近距离地看,真是,蛊惑人心。   却令她生好多欢喜。   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她看着他就不自觉地会笑。   空调出暖气风口正热,呼呼声在这安静里很清晰。   “闭眼。”他嗓音低哑。   姜听玫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嘴角轻抿着,心底亦有期待。   而后感到座位上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声,他往那边坐了点,离她远了,一只手却仍一直让她抓着。   大概二十多秒后,一只大手覆上了她的耳朵,轻柔细致地给她戴上了一只蓝牙耳机。   “这什么呀?”   姜听玫伸手碰自己耳朵却不小心抓住他的手,贴着手背突出的手骨,和青筋的纹络,干燥的温暖。   心怦怦跳,姜听玫等着他的回答。   感受着手背被纤细柔软手心抓住的触感,他微低头看着姑娘的紧闭双眼的乖巧面容,克制住想亲她的冲动,哑笑了下,“可以睁眼了。”   手松了,姜听玫睁开眼,有些懵懵懂懂地指了指自己的蓝牙耳机。是要听歌吗?   纪忘舟却直接靠躺着座椅,一手耷下,给自己耳朵上也戴了只配对的耳机。   浅蓝色耳机,耳机边角还设计了很精致的银色蝴蝶,弧线漂亮,挺有少女心的。   他戴这种款式的耳机啊。姜听玫忍不住笑。   她也轻轻靠上座椅,闭上眼,等着他放歌了。   几秒后,耳机里传来很稚嫩的童声。   意识到什么,姜听玫诧异,睁开眼惊喜地看着他。   耳边声音在继续,轻轻可爱,   “——你好呀小主人,我是小银河。”   “好久不见哦。”   纪忘舟从座位旁边拿出了那个银白色穿着宇航服的小机器人,大大的眼睛,眼睛是星空的颜色,手脚小小的,太空面罩里藏着它可爱的圆圆的头。   是她想念很久的小银河。   耳机里的声音仍在响起,“听玫小主人,以后我就跟着你啦。”   “提醒喝水,叫起床,分析天气,情绪抒发,难过开心的事都可以和我说哦,我会一直陪着你。”   “而且上任主人说了,我们以后说话都是悄悄话,别人听不见的。”   “今晚小主人你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需要我给你讲故事吗?……”   微微顿住,姜听玫抬眸见他沉静眼底,清晰的冷,淡薄温暖,他对她太好。   不敢相信,她将信将疑地问:“阿舟……你这是要把小银河送给我?”   “……我不能要,这是你费了那么多心血设计的”   纪忘舟笑笑,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脸颊,撩起她垂落的刘海,低道:“傻不傻?”   食指轻轻刮了下她的眼睛,亲密无间。   姜听玫目光闪了下,按耐着心里悸动,视线落在车内前方的挡风玻璃上,一般人的车内都会有可爱的小摆件,而他这里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很冷清。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让它陪着你。”他唇边是疏淡的笑,“小银河挺会讲笑话的。”   “是不是?”   小银河立马回:“是的,前主人!我要开始讲咯。”   映着银河星光颜色的大眼睛眨呀眨,它语气正经,小手还比划得有模有样,“以前有一个同事叫小蔡,不过后面有一天上班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   “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是被人端走了。”   “——扑哧。”姜听玫忍不住笑出声了,笑点也奇奇怪怪,止不住了,“好好笑,真的……”   “因为他是菜,所以就被端走了,哈哈哈。”一手捂着嘴唇,姜听玫笑得肩角微缩,半靠着座椅,一只手搭着纪忘舟手臂,眼里都是盈盈的光。   纪忘舟看着这一人一机器人,小机器人手没比划了,眼睛眨呀眨,开心着愉悦着,讲笑话逗笑成功,而被一个冷笑话就逗得停不下来笑的姑娘,眼眸亮晶晶的,眼角弯成了月亮。   怎么这么可爱?   “好笑吗?阿舟。”姜听玫停不下来,还非要拉着他问个明白。   敷衍一截,语气散漫又带着宠溺,他回:“嗯,好笑。”   笑了快半分钟才止,姜听玫看着纪忘舟手里小银河,真是哪哪都喜欢,欢欢喜喜地碰它头。   小银河:“——不要碰小孩子头哦,碰了长不高。”   姜听玫:“就算你永远长不高,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小银河傲娇:“那还差不多。”   小手指又忍不住戳了戳它头,“怎么这么会讲笑话啊小银河,我好喜欢你。”   “—咳”哑声咳了下,纪忘舟抬手解了衬衫领口的一颗纽扣,觉得小银河也不那么可爱了。怎么这么会偷女孩的心?   这么容易就让她喜欢上了。   大手托起小银河,纪忘舟连耳机也一起给她摘了,他把小银河放到旁边空位上,摁开关让它待机了,还美其名曰,“小孩子晚上别熬夜,好好睡觉。”   耳机一对浅蓝色,蝴蝶翩跹,缩在耳机盒里。纪忘舟递给她,嘱咐:“充电器,用充手机的就可以。”   握紧手心的耳机盒,眼睫微颤,姜听玫忍不住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纪先生?”   纪忘舟哑笑了声,压了压,长指轻轻敲了下她额头,散漫道:“怎么?觉得我喜欢你。”   瞳孔微微放大,姜听玫诧异地看他,凝视他,见他姿势慵懒靠在座椅里,微闭眼睫,漫不经心模样,说这话也只是淡淡的,仿佛随口一提。   他是多清心寡欲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喜欢别人呢。   话中隐隐有酸涩意味,姜听玫摇头,眼睛不自然向下:“没有,就是不知道,怎么还你了。”   长指压了下眼角,纪忘舟声音极淡:“不用还。”   “走出来,将那些让你恐惧的东西踩在脚下,过得比我好。”他补上这一句,语气是淡然,真心却埋藏。   顿了顿,姜听玫眼角发涩,见他一半在陷在月光下,一半在阴影里,半明半暗,情绪也辨不真切,轮廓单薄,浑然的清冷感。   忽然那刻觉得他该很孤独,她好想一直陪着他,能散去那化不开的冷寂。   情绪翻涌,难以自抑,姜听玫想说好些话与他,可却只被他冷淡一句截断。   “睡了。”他拉开车门下车,冷风涌入,迎面撞满怀,姜听玫微微一缩,见他清瘦高大的背影。   在门边似是犹豫,他没动作。   姜听玫想起问他:“你回帐篷吗?”缩在一张座椅上睡觉,对一米八几的他来说未免太过憋屈了。   “你回去吧,我在这里会好好的。”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纪忘舟没说话,低头咬了支烟在嘴里,大手一推关上了后座车门。   外面月亮朦朦胧胧的,挂在树梢,照着山尖,银白色一抖就落了,落在他漆黑的碎发上与漆黑的瞳眸中,沉寂无比。   打火机跃出火焰,咬着烟凑近,燃了烟尾,他仰头,喉结一滚,吐了口烟,不羁晚风拂过心尖。   姜听玫坐座位上看他完整抽完了一支烟,余温散尽,他才重新拉开了前座车门,躬身进来,就屈着长腿靠着椅子睡了。   随手扣了顶棒球帽挡月光,露出流利下颌线条,他淡淡说了句:“就这样,睡了。”   轻手轻脚脱掉靴子,姜听玫横躺在并排桌椅上,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回了句:“晚安。”   …   这晚并不安,姜听玫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梦,都与他有关,她梦见很多年以后,他们天各一方,成了陌生人。   她回去找她,看见了他,而他的眼神,他的目光,看向她,都是陌生,里面是冷淡漠然,似乎他早已把她忘记。   那瞬间姜听玫惊醒,惊恐着,心悸感无法消除。   却见外面天光大亮,天早亮了,车内已空无一人,安静得只能听见林间的鸟叫。   快速穿好衣服,收拾了下头发,姜听玫跑下车去找他。   在河边营地一眼见他身影,人群中最出众。   今天天气好,气温也攀升了几度,他穿了件薄的黑色羊毛衫,手臂有白色针勾的字母logo,还是那个单词:FAKE。   柏纵在他旁边,他们站一起,在讨论些什么。   陶雨杉见到她,连忙跑过来:“姜姜!醒了?昨晚没事吧?”   移开眼,见着河滩对边一块扎营过后的空地,那家人已经走了。姜听玫对过来的陶雨杉轻轻摇头:“我没事。”   ……   后来那天上午们没再做什么,就返程回去了。   回途路上,是纪忘舟开车的,她坐副驾。见他一手搭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有些心不在焉地问她:“回学校?”   姜听玫摇头:“不,”直视他,“和你一起。”   唇角微翘,他轻笑了下,嗓音低哑:“我回酒店,你也去?”   姜听玫正经坚定,点头:“嗯,和你一起,明天只有一节课,我明天下午回去也没事。”   手指搅了搅,她说出内心想法,声音有点低:“想和你多待一会。”   想多待一会,无论在哪里,是你就好,回了学校就不知又要多久才能见到。   寻常人都会以为这是暧昧爱意体现的话语了,可她不同,似乎这已经是理所当然了,姑娘心事简单,把他当好朋友,好得过分了。   罗鑫林都在后面是一脸狗粮吃饱了,虐狗的表情了,他在好友群里讨论得兴高采烈:   [号外,号外,我们纪哥这朵高岭之花要被拿下了!]   苏均晨:[卧槽,真的?谁啊?]   罗鑫林:[还能有谁。]   柏纵一直看着那界面,最后闭眼,轻轻叹口气,他打出她名字:[姜听玫。]   爱一个人好似攀山峰,越沼泽,他二哥固执只认一人,不管平庸世俗,不管阻挠否决,只是认定结局只她一人。山峰,沼泽,他都会过去。   也羡慕他能有这样的魄力勇气。   因他知人生,多的是不能得偿所愿。   苏均晨沉默了会,才发:[昨天那件事,真的对不起了二哥,向影影她不懂事。]   [祝你和听玫白头偕老。]   ……   群里都在白头偕老了,然而当事人分毫不知。   姜听玫只是轻车熟路地跟他进了酒店,在他隔壁房间住下。刚坐下看了会电视,就听见隔壁水声,他该是在洗澡了。   想起这件事,她也发现自己两天没洗了,连忙也扎进浴室,匆匆冲了个澡。   裹着浴巾站在空调下面,姜听玫找吹风机吹头发,一番折腾半个小时又过去了。   坐床上,看了下时间,快一点了,他们都还没吃饭,正准备怎么准备措辞找纪忘舟一起出去吃饭呢,他的消息就进来了。   [给你点了外卖,有事叫我。]   有点失落,她恹恹地回:[好。]   外卖他点得很丰盛,姜听玫胃口不大,没吃多少就搁置了,收拾好餐盒,她回房间,百无聊赖。   对什么都提不太上兴趣,无聊刷了好久手机,最后点进导师的文献里看了好几个小时。   看到后面看得头脑昏昏沉沉的,想一个问题总想不出解决思路,她憋不住了,给他发消息:   [我想问你题,可以过来吗?]   一动不动看着聊天界面,快五分钟都没回应。有点泄气,但她还是想去找他。   便下了床,穿着酒店的拖鞋,出门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刚好五点。   冬天,太阳落得早,外面已经是傍晚了,走廊尽头撒进余晖,橘黄色光晕,与暗色相彰,整条过道都显得昏暗。   姜听玫还穿着白天的毛衣,不过没加外套,毛衣修身,袖子也偏长,可以拉到手指往下。手指就逮着毛衣口,她有些犹豫又小心地准备去敲他的门。   还没过过道,就听见一声极重的摔杯子响声,玻璃破碎声极大,惊魂还未定,下一秒对面那门就被重重地从里面推开了。   门朝里开,隐约能见一室狼藉,地板上有水渍和残破晶亮的玻璃碎片,光影黯淡,隐约是人影。   愣怔着,姜听玫还没动作,就听见一道冷漠带着狠意的男声,“滚!”   下一秒,她看见从那敞开的房门内出来了一个女人,身形瘦弱,长直黑发及腰,穿着衣裙,衣裙却不整,露出肩背,一手抱着,隐约可见胸口风光,她眼里满含泪水,模样楚楚可怜。   姜听玫这才看清,她是黄莺莺。   穿得这样单薄凌乱,她脑中轰然一瞬有什么东西崩塌,不敢去往深想,不能去想。   她怕想的是真的。   死死地盯着黄莺莺的脸,她怎么能这样?衣衫不整地来酒店找纪忘舟,找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她怎么会如此不自爱?   指甲掐着腿根,姜听玫眼眶酸涩,心底却难受得快要窒息了。   黄莺莺眼泪一直掉,目光一直落在那敞开的房门内,她绝望带着哭腔地喊:“为什么不能是我?”   “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忘舟哥哥?”   她背抵着墙壁,瘦得肩骨嶙峋地凸起,眼泪爬了满脸,她沿着墙壁缩下去,绝望又心灰意冷:“为什么忘舟哥哥,你眼里只有她呢?”   闭上眼眼泪还是掉个不停,她脸色惨白一片,喃喃道:“明明我才是最先认识你的那一个啊。”   走廊昏暗光线里,姜听玫窥见这一幕,她目睹黄莺莺无助悲伤到极点的脸,目睹她缩在墙角哭了十多分钟后站起身从另一边走廊离去。   肩骨白皙,裸露在空气中,她似乎也不在意形象了。   等她走后,走廊房间又重新落入安静。   垂下眼睫,她还是想看他,想知道他的消息,想明确刚刚场景发生后的结果。   抬步,脚都酸麻了,她走得很慢,走到那房门口,手扣门轻轻敲了敲。   “我让你滚。”冷冷一声,没有一丝感情。   怔了下,姜听玫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我。”   那声音不再响起,他没有回音。   擅作主张,姜听玫进去了,室内燃着香薰,气味类似皮革松木混合,很冷冽的气息。   地板上是一地的碎玻璃,水渍到处都是,地毯也被浸湿大片。   客厅没人,他在房间。   窗帘没拉,玻璃映着窗外余晖,照得室内一片橘黄,暗沉的昏色,没有灯光。   屏住呼吸,姜听玫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玻璃碎片,走到他卧室的房门口,顿了顿,抬手轻轻一推,门嘎吱一声开了。   室内没开灯,光线昏暗,她眼睛适应了会,才看清里面的男人的身影。   靠着墙壁一把藤椅,他坐上面,只穿一件黑色丝绒睡袍,腰带系着,松松垮垮地,胸膛隐于暗,隐约可见袒露的肌肉线条。   他半垂着头,一手搭在藤椅上,手背青筋横亘,没动作。   光线太暗,离得不近,姜听玫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担忧他,轻轻问:“不冷吗?”   眼睫似乎闭着,碎发遮了点眼睛,看不清情绪,他并没有回答。   抬脚走近,她想劝他。   到了他面前,姜听玫有些犹豫,见他这样安静无辜的模样有些不忍心。他刚刚是生气了?   黄莺莺到底干了什么?   而看他衣服穿得也不多,黄莺莺跑出去的时候也是衣衫凌乱,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一瞬,她不敢相信。   甚至手开始颤抖,轻轻轻轻地搭上他手背,声音低哑:“阿舟。”   “你怎么了?”他们靠得已足够近,可男人仍是垂着头,没一丝动作,只见冷峻面庞。   只是渐渐的,姜听玫却感到不对劲,自己手下碰着他的手背,一点一点越来越热,甚至发烫。   害怕他生病了,姜听玫连忙弯腰伸手轻捧他脸,和自己额头相碰,她想检查一下。   却猝不及防的,手腕被他反手抓住,手臂一瞬间收拢,将她锢在了他的怀里。   他们紧紧贴着,他的睡衣像薄纸一挑就松了,肩腹皮肤都袒露着,姜听玫触到那结实劲瘦的腹肌,动作一顿,再也不敢有了大的动作。   挣不出他的怀里,还感觉他浑身都似乎在发热,耳边喷洒着独属于男人的温热气息,痒得如根羽毛扫喉咙,勾得她也浑身发热。   手背抵着他的手臂,姜听玫努力挣了挣,说话断断续续地:“阿舟……别,这样。”   “……你怎么了?”这样异常。   男人仰了仰脖子,喉结深而沉地滚了下,低头越轨般唇及她细柔的肩颈,迷恋和不可自抑。   呼吸有些粗重,他一声不吭,似乎仍在克制,可身体本能却要冲破欲望囚笼。   姜听玫咬着牙轻轻发颤,呼吸起伏,颤颤抬头对上了那双漆黑漂亮弥漫着危险的桃花眼。   眼尾发红,眼底是迷离的欲.火。   余光里,藤椅旁小桌子上是一杯早已空空如也的水杯,和客厅打破了的杯子,似乎是同种材质。   几乎顷刻,她知晓他这样的原因了,震惊,不可思议,姜听玫脱口而出问;   “她给你下药了?” 第63章第63章   回应没有声音,只有颤抖惊惧的吻。   薄唇掠过侵略脖颈,他吻了她的锁骨。   他的唇薄而凉,如雨夜里拍湿敲打的荷叶,枝盖至茎,都是冰的。僵直脊背,姜听玫浑身止不住地颤栗,心跳得砰砰作响。   恍如此刻置身海浪中,于大海波涛中起伏不定。   心是孤岛,竟有迷恋。   轻闭双眼,姜听玫一手攀着他肩,指尖不敢用力,她怕抓痛他。   脑海里很乱,姜听玫失了方寸,如机械娃娃,任他摆弄。她知道他现在不清醒,克制不住,可始终不敢去想最坏的后果,最坏的后果,会怎样?   男人后颈冷白,耳骨却泛着薄红,生理上欲望作祟,理智残余星火自持,他只是紧紧抱着身前的姑娘,薄唇碾磨辗转流连在她肩颈以内的皮肤,眼睫垂着,眼尾的痣如落在雪地里的血。   清冷感消退,欲望蚕食不清醒的意念中也知道身前的姑娘是他爱的姑娘。   呼吸粗重交缠,室内窗帘被风吹得开开合合,有冰冷的风涌入。   窗外城市已陷入漆黑夜色,霓虹灯闪烁,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潮来往拥挤,喧闹声与繁华皆远去。   手背禁锢的力量似乎松了点,姜听玫湛湛调整了一下姿势,就被身前的人重新紧紧拥入怀里,不舍珍惜,不愿她离开。   心一软,姜听玫轻轻开口:“阿舟……”   “别走……”喑哑低沉的男声,他应该恢复了一点意识了吧?   姜听玫声音细软:“松开我,我去给你弄茶。”   抬眸,姜听玫对上那双眼睛,眼皮褶皱很浅,眼尾泛红,瞳仁墨黑,火星跃动,药效应该没过。   她还想说些什么,那一刻纪忘舟却似完全清醒了般,伸手松开她,偏过头,手背挡住眼睛,拇指折在手心,掐着那块肌肤,忍耐克制。   他陷在阴影中,似乎已寻回一丝理智,刚刚的慌乱已经不复存在,残存的乱迹还在昭示,锁骨胸膛至下,睡衣微敞,肌肉纹理丝丝蔓延至腹部,线条清晰,很欲。   却情绪上又冷得逼人,配着手腕腕骨处那串佛珠,清冷禁欲得不似凡间人。   姜听玫一阵恍惚,回过身来匆匆起身,站稳,背对过身去,耳朵燥热,浑身都发烫也不敢再去看他一眼。   他是不清醒才会如此,她为什么会有情意缱绻的错觉。   为自己感到不耻,她慌乱地撩起自己肩颈处的毛衣,掩盖住那吻痕。   “我……”   “抱歉。”疏冷一声,他语气里是歉疚。   “没事。”姜听玫低下头,抬脚往门外走。   她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可走到门口事又听见他喃喃般,低低道了声,   “差一点……”   差一点,就不得不娶黄莺莺了。   他妈给黄莺莺出的主意可真狠啊,不惜下药以身子来迷.奸,要挟他。   也是差一点,他要永远失去自己最爱的姑娘了。   仰头靠背,唇角微扯,他苍白地勾笑,眼眸深沉几分。   姜听玫没听懂,以为他说的是差一点他克制不住了,他还是抱歉。   心中涌起不名说的酸楚,手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部,她没资格吧。   …   回到自己房间冷静了快半个小时,姜听玫头脑还是忍不住发昏,刚刚,好似第一次越界。   手指不自觉摸了摸嘴唇,明明第一次,他们好像亲过。   让窗开着,风吹了十几分钟,冷静下来,打消心底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松了口气。   检查了自己锁骨处的吻痕,他动作很轻,没什么痕迹。   唯一重的,就是他抱自己的力度,太紧太重,箍得她双手都发酸发胀。   不过也十分佩服他的自制力了,被下了药,还能凭着理智清醒,也只是抱着她吻了下。   也只是意外,如第一次相见时,他们之间的意外。   姜听玫决定当这个小插曲不存在,重新换了件高领毛衣,等时间又过了半个小时,才给纪忘舟发消息:   [好些了吗?]   片刻后他回:   [嗯。]   放不下心,姜听玫还是想过去看看。   特意穿了外套,姜听玫过去的时候敲了敲门。   “进。”   一进门,姜听玫便看见那被打湿的地板还是湿的,碎玻璃扎在上面,随时都有将人划伤的危险。   而纪忘舟站在窗边,衣服穿得整齐,一件湖蓝色衬衫,扣子一丝不苟系到领口最上面一颗。   窗户大开,风源源不断涌入,他站在风口,一件单衣好似不会冷一样。   窗户旁边木桌上放了一只杯子,杯内装了一半水,他应该喝过。   身形清瘦,二十多年的孤寂,他似乎从来是一个人。   心底泛过密实的疼,姜听玫心疼他,“为什么不多穿点?”   她去拿衣帽架上挂着的大衣,絮絮叨叨:“十度,穿一件衬衫,身体再好也受不住。”   垂了点眼睫,他侧颜俊冷,下颌微收,皮肤有些苍白,他低低道:“今天的事,我……。”   姜听玫率先开口,“我已经忘了。”她笑笑,“让它过去,好吗?”   知道她难以忍受,因为低头看她眼睛那一瞬间,她眼眶红了,里面眼泪盈着亮光,那刻他觉得自己是个畜生,所以松手放开她,让她走了。   现在她连提也不愿意提,应该是厌恶。   “好。”一点颓丧,他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   那晚上他们在一起待了很久,可说的话很少,很少,只有几句。   服务生上来收拾了一地狼藉,他们简短地一起用餐。   吃完后纪忘舟拿出电脑,写一些她看不懂的程序。   姜听玫也没走,就在他身边写题,不会的问他,他回答总是短短几字,却一针见血。   心里有些不明的滋味,可姜听玫已经满足。   那晚他们在不同的房间睡觉,可心里脑里似乎都只剩下了彼此。   第二天是纪忘舟送她回学校的,不过他没有送她到学校里面,只是在离学校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下。   姜听玫侧过身看他,不舍得也得离开,她小心翼翼问:“阿舟,你还好吗?”   纪忘舟微挑了挑眉,对她笑笑:“怎么不好?”   “就送到这里,你照顾好自己。”   眼底莫名酸涩,姜听玫忍住没哭,探身向前轻轻抱了抱他,轻轻开口:“我会想你。”   手指一顿,她忍不住开口:“其实昨天我很害怕,怕你真的要娶黄莺莺了。”   唇角轻弯,他极淡地笑了下,大手摸了下她的头,哄:“不会娶她了。”   如你所愿。可这身为朋友的一生,他做不到。   笑意浮上嘴角,姜听玫很开心,“等我。”   松开他,下了车,她站在旁边对他挥手,嘴角梨涡浅浅:“寒假就可以去你那实习了。”   眼眸沉了点,掩不住的冷意,无可奈何,拿她根本毫无办法。   松离合,踩油门蓝色越野车又重新汇入车流中,路口转过一个弯,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姜听玫着路尾,心里空空的一块,垂手立了会,她也转身从学校后面的那条路回去了。   ——   学校期末,报告作业都积压着,都下了截止日期,寝室里的人都变忙碌了,每天都往图书馆跑。   姜听玫平时没偷懒,因此作业都写得差不多,也就是复习专业课,还有找论文方向。   不算太忙,她每天都给纪忘舟发消息,遇见花坛里树叶下的一只小蜗牛,学校里的大黄猫,树上掉下一只小鸟她捡到都发给他,都想分享给他,告诉他,让他也知道。   先前几天,纪忘舟都没回她。   可总是忍不住想他,姜听玫自言自语也发了,新做的指甲,新看的书,写不好的题,导师的表扬,她都发了。   因为不想像之前一样,又好几个月不联系,她会发慌会难受。   而这样一周下来,纪忘舟似乎是得着空了,也会很耐心地回她,评论她的小鸟,[嗯,长大了点,喂得很好。]   Hear:[当然!我辛辛苦苦去学校后山翻石头抓的蚯蚓。]   小银河在旁边附和:[是的哦,小主人是抓蚯蚓小能手。]   众室友在旁边觊觎,都想抓小银河过去和她们聊天,它现在俨然已经成为寝室的团宠了。   小鸟叽喳,人声叽喳,姜听玫等在手机边,这样的时光也觉得幸福。   第一次语音,是姜听玫尝试打给他的,她实在是太想他了,很想很想听听她的声音。   出乎意料的,半分钟他就接了。   站在图书馆后面的小路上,站在积攒厚厚一层落叶的树下,远处一张路边木椅上坐的是一位爷爷和奶奶,他们白发苍苍,手还牵着。   云雀叽喳,日光悠长。姜听玫听见他的声音,心头好像弹钢琴曲,跳出最欢快的一节音符。   “阿舟,还好吗?”   “嗯,刚做完数据分析,透会气。”他嗓音低,指间烟没点。   “我们今天有一门课结课了,老师表扬了我写的论文。”她欢喜报告,想得夸奖。   “很棒。”低而温柔,他这样回答。   姜听玫开心得要跳起来,又逮着手机絮絮叨叨和他讲了好多学校的事,小银河成为寝室的团宠,小鸟长大了在寝室飞来飞去,室友都开始着手找工作。   “她们问我找不着实习,我就说我不找,”拖长尾调,她声音里带了点俏皮,“我有你呀。”   纪忘舟闷声咳了声,也忍不住低声笑,“这么会说话了。”   姜听玫突然正经起来:“对,我这么会说话,那你想不想以后多多和我聊天。”   纪忘舟握着手机,顿了会,没回。   姜听玫自顾自:“想的话,我们以后每周都语音聊天吧,一周三次,好吗?”   握紧手指,数对面光秃秃的树枝枝桠上残存的叶子,她期待他能答应。   考虑权衡,约莫过了三十多秒,姜听玫终于听见他的回答,一个字,却让她高兴到晚上回寝室睡觉翻来覆去到一点多才睡着。   时间停顿一刻,他微垂眼眸,声音很低,回:   “好。”   ——   那个期末似乎过得特别快,姜听玫整天教室寝室图书馆三头跑,在图书馆也和他打过语音电话,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姜听玫听得见他敲键盘的声音,而他听得见她翻书的声音。   在书架下面,窗户旁边,冬日阳光温暖,隐秘的角落里是他们互相通话的秘密。   书本下压着的手机,小挂历上画过一个又一个圆圈,离放假的天数越来越少。   虽然很久没见他,想念刻进骨子里,可是每天都会聊天还有一周好几次的语音,都令她觉得他就在她身边。   她也总问小银河,戴上耳机和它说悄悄话,问它纪忘舟以前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小银河绞尽脑汁搜索,说:“前主人以前是一个让人很难以接近的人,他大学经常把自己关在实验室,研究一样东西到近乎痴迷的地步,可以好几天不出去,吃饭都是叫外卖解决。”   “博士导师劝他很多次,让他出去走走和别人交流,可那时主人从来没听过,他将自己沉入机械与算法的世界,逻辑物理数学占据他全部的大学生活。”   “不过主人也认识了一个伙伴的,和他同样醉心研究的丁蔚。”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研究,论文,获奖,研究,论文,获奖,研究,出专利,获奖。”小银河眨眨眼,自豪开口:“主人做这些事的时候,我都在他旁边陪着他哦。”   怔了怔,姜听玫才知道原来他曾经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求学的时候是那样孤独,几乎拒绝与所有人交流了。   而且她竟然不知道,纪忘舟原来早已经博士毕业。那他在国外学的那几年是有多疯狂多投入才能一路跳级。   估计是他妈妈的事一直影响着他驱使着他,他想早一点回国投身研究,却没想到遇见Kimmy那样的事,功亏一篑,从头再来。   心底闷闷的,姜听玫编辑文字好长一段想要发给他,犹豫很久全部删完,她才打字:   [我会一直陪着你,阿舟。]   那条消息是那天晚上快到凌晨的时候她发的,姜听玫不清楚他有没有看见,总之他没有回应。   看那消息页面看得眼眶发涩,没等到回答,二分钟期限最后一刻,她撤回消息,重新发了一句晚安。   后面考试测试如约而来,姜听玫在不同的教室里写完一张又一张试卷,最后一科考完,出教室门走到教学楼下面,她在旁边的花坛上看到了一朵小小的不起眼的花苞。   在花坛里,在衰草中,一株小生命正在慢慢萌发。   姜听玫拿出手靠近拍下它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配文:应该是春天要到了吧^_^   春天到了,她想和他一起去看花。   回到寝室,氛围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愉快中又藏着点哀伤。   这是大四上学期她们四个人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了,期末回家,收拾行李床铺寝室都会空出来,下半年没有课程不会有人再回来,有的出国有的读研有的直接奔工作岗位。   人生轨迹就此错开,曾经在一起要好那么久的人都要分开了。   虽然只来这住了短短一学期,可室友姑娘们都是很好很相处的人,要分开,姜听玫也感到了不舍。   其他室友收拾行李收拾着都要哭出来了,最后索性行李一丢,大喊:“不收拾了,去喝酒!”   四人横行在操场边,没什么形象地疯闹。   先去了饭店,因为有人说喝酒不吃饭对胃不好,于是四位姑娘现在饭店干饱了饭才去的酒吧。   姜听玫起初只喝的鸡尾酒,后来被其中一个豪迈的姑娘夺了酒杯,满上了杯伏特加,说,“干了这杯,我们四个人永远不分开。”   大概是情绪感染,酒吧里放的歌曲忧伤氛围又很足,姜听玫硬是把那杯伏特加喝了小半杯,后面喝不动了,因为完全醉了,四人醉醺醺回学校,保安大爷都愁说:“姑娘们少喝点,不是天涯海角,以后也能见到。”   平日里性格文静,最小的小妹却开口说了句诗,“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明日分隔无故人,可是能与他见面了呀。   回寝室抱着马桶吐了好久,喝了舍友递的果汁才好受了点。   姜听玫坐床边抱着手机,絮絮叨叨东倒西颠地给纪忘舟发消息打电话,她发说:“今天吃饭的时候看见好多小学弟了,真年轻啊。”   “真好,不像我好老了,25,还是要满26了,没人要了。”她声音低低的,说的也是醉话。   纪忘舟沉默了会,很轻地回了句:“我要你。”   …   室友都听见了,就姜听玫还醉着。   后来睡觉前,寝室一姑娘和家里父母打电话,介绍:“噢,四床的姑娘哦,她今天喝了一点酒就醉了,现在在抱着电话和男朋友撒娇呢。”   抱着电话喃喃道,躺床上也抱着,喝醉了话似乎特别多,姜听玫喋喋不休和纪忘舟说了很多话,念经一样。   纪忘舟拿她都没办法了,手机就放桌面上听她说,偶尔回她几声附和,夸她。   说话说着,迷迷糊糊姜听玫就抱着手机睡着了。   高铁票是第二天中午的,她上午九点多才醒,连忙翻身下床收拾行李。   行李刚收拾没几分钟,手机电话就响起来了。   手忙脚乱,连忙又上床拿手机接听。   没注意来电显示,接通瞬间,她还没说话,就听到对面声音。   “下来吧,我在你寝室楼下,接你回家。” 第64章第64章   是师兄送姜听玫回去的,他说是顺便来A市出差,姜听玫没多想就跟他走了。   后面到了兰泽才发现纪忘舟给自己打了两个电话,把东西搬进出租屋,姜听玫才空闲下来给他回电话。   纪忘舟在姜听玫宿舍楼下等了近一个小时才接到她的一个电话,她说她已经回去了,坐的是易朗的车。   瞬间,感到厌烦,纪忘舟声音冷了,在她追问他怎么了的停顿后回了句,“没什么。”   挂掉电话,纪忘舟头疼,开着越野车泄愤一样从A市东区开到西区,随便找了家酒店住进去。   刷房卡的时候却被一道清亮的女声叫住,“纪大少?”   这声音有点熟悉,纪忘舟一手拿着房卡,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了眼走廊上的女人。   高跟长礼裙,刚从宴会回来,短发利落,红唇弯上,她看他的目光很直白。   眼眸沉了沉,盯着那张脸看了几秒,纪忘舟才想起,这是他弟的未婚妻啊。   眼神微冷,他不打算回她,并不打算理她。   凌莎却高调宣布:“大少,我追你啊。”   她笑得妩媚,很迷人,声音也透着魅惑,“好不好?”   弯唇冷笑了声,房卡刷开房门,纪忘舟态度称得上恶劣:“别追,没用。”   外套搭在手上,他要进去了。   凌莎却突然加高了声音,她拿出筹码:“你难道不想成为纪家家主吗?”   “纪凌阳攀着我们家,你拿什么和他对抗?”   她想到什么,笑笑,“噢,对了,你那母亲还只让你娶黄莺莺呢。”   她点了支烟,红唇咬着,冷艳无比,“一个将死之人,将你的依靠彻底斩断的人。”   “盛雪兰这盘棋下得真好,为了给纪凌阳铺路,她几乎是绝了你的路啊。”   眼底光暗了暗,房卡就扔前面柜子上了,纪忘舟回身,眼皮撩了下,目光落在凌莎身上,声音是说不出的冷,“什么将死之人?”   食指中指夹烟,凌莎吐了口烟,开口:“黄莺莺啊。”   “她白血病,你不知道吗?”似笑非笑,凌莎就那样勾勾地看着他。   下意识停顿了下,纪忘舟移开眼,手骨的佛珠在暗处也不见了光彩,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不发一声,扔了手中外套,不再有继续和她谈下去的想法了。   凌莎见他不为所动的模样,哼笑了声,“大少还真是铁石心肠呢。”   烟吸过半截,烟灰飘落,凌莎目光落在走廊墙壁上挂的一副油画上,下决心,她给出条件诱人:“和我结婚,你答应的话,我可以马上甩了你弟弟。”   “以后盛雪兰也拿你不会有丝毫办法,”她笑笑,红唇妩媚,“怎么样?心动吗?”   “没兴趣。”长指从上往下一颗一颗解领口扣子,纪忘舟冷声回绝。   看着男人的侧影,气质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感,拒绝她丝毫不留情面。   嘲讽地笑,她话里是讽刺,“姜听玫给你们一个一个下什么迷魂药了?”   “非她不可?”男人也就算了,连她最爱的母亲现在都要费尽心思地打听她的消息,还背着她买了那么多礼物送过去。   凭什么?就因为是她是她母亲林秋月唯一的亲生女儿么。   觉得可笑,原来这近二十年的陪伴,比不上她的亲女儿分毫。凌莎不认,也不会轻易让步。   “你不配提她。”男人嗓音冷得如碎冰般,她还没来得及继续嘲讽,就听见极重一阵关门声,对面的门被关上,带来的还有一阵风。   凌莎笑笑,拿出手机给她母亲发消息:[我想你了,妈妈。]   ——   收拾整理房间,姜听玫在家过了几天颓废日子,追剧看小说尝试着玩游戏,到了第五天,彻底闲不下去了。   一月二十几,温度还是那样,七八度,穿毛衣棉服都冷。姜听玫缩床上抱着热水袋,看着手机发愁。   微信界面是和你纪忘舟的聊天记录框消息,消息N问一答,他只敷衍着,语音聊天也可以不接,她说自己回兰泽了,对面也只是回了一个嗯字,丝毫没有想和她见一面的想法。   也一点不提去他实验室实习的事,姜听玫焦虑不安,以为他不愿意自己去了,便只好在网上零零碎碎地浏览一些招聘实习生的工作。   可姜听玫还是觉得心乱烦躁,她很想见他,可他不知怎的,又恢复之前疏离的模样了,她一点摸不准他想的什么。   陶雨杉白天上班也没时间陪她,她就只好一个人待着,看一部电影从天亮到天黑,三餐也基本靠外卖解决,这样颓废度日。   第六天的时候,是师兄的消息发来了,他说他之前有个钥匙扣好像掉她书包里了,如果她有空的话想让她送过去还给他。   易朗还发了他新公司的地点。   姜听玫闲得快发霉,连忙回有空,今天就来。收拾换衣服化妆出门,姜听玫照例给纪忘舟发了个消息。   [师兄东西忘我这了,我今天去他那给他送回去。]   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扔口袋了,她不抱希望他能回她,却在等公交的时候听到手机震动。   公交车到了站口,姜听玫看了眼来电显示,没上公交车,走到旁边树荫下去接他电话。   路旁常青树起的是观赏作用,叶片浑圆,枝干粗壮。小时候老师说过,这种树叫万年青,生命力顽强,有很强的观赏性,很多地方都会种植。   下意识去找万年青里叶片是爱心的树叶,姜听玫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扯了扯树上的叶子。   电流滋滋声在耳边回淌,姜听玫赌气一样没开口说话。   是纪忘舟先叫她的名字,“阿玫,在么?”   “不在。”忍不住,要呛他。   “我来接你,地址发我一下。”   “不发,为什么发,反正也不想理我。”   “前几天有点忙,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师兄。”他有些违心地撒谎,不提之前在A市发生的事。   也没真生他气,支吾犹豫了会还是把地址发给他了。   目睹公交车远去,姜听玫就近坐在旁边的木椅上等他来。无聊就玩手机,手机里没什么游戏,下了个MOBA的竞技游戏,玩几局总是不知道什么技能一通乱放没反应过来就死了,所以她宁愿玩俄罗斯方块。   简单计算一下,就能一排一排把底部的空间堆满,成就分也越积越多,这样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智能手机是触屏的,不像之前小时候的按键老人机,总是容易有误差。   堆满一排一排就消失,她一的积木一直维持在底部三四排水平,怎么玩都输不了,这游戏没有尽头。游戏积分到一千六的时候,纪忘舟到了。   黑色世爵,他又换了辆车。这车很扎眼,是辆跑车,车身流线型,流利崭新,挺酷的。   停在这一众出租车的单行道上,不少人都投去惊羡的目光。   手机震动,他打电话给她。   心底还别扭着,快两个月没见,是很想他。可撇不下脸来在这么多人目光下去敲他车门。   想了想,想找个人少点的地方,一手提着挎包起身,姜听玫沿着马路往前走。   身后世爵喇叭响了几下,人群慌乱地散开。   松离合,往前开,纪忘舟半降车窗,就看着路边姑娘纤细的身影。   米咖色大衣,纯白色长裙及脚踝,露在大衣外的是一截裙摆,她人瘦,身材均匀,穿什么都好看,很有气质。   走的速度不快不慢,就是一直没回头看,也不知又是生了哪门子气。   手机电话一直没接,纪忘舟就一直打,有急躁的司机摁喇叭催,他也不急,就反正一直靠边慢悠悠地跟着她。   姜听玫脸都红完了,手机震动不停,而身后那辆车不紧不慢地跟着,这场景让她想起的是电视剧里的霸总堵人桥段,老脸都没了。   等到了人少一点的地方,姜听玫才终于接了电话,就听见电话对面男人懒洋洋的声音,   “姜小姐解气了?”   “生完气就上来吧,再不上,交警要来贴条了。”刚说完,手机就进条短信,交通扣分,让他缴三百罚金。   “噢,已经扣了,没事还能逛逛。”他不咸不淡道,语气慵懒。   看来心态挺好的,没听出一点不高兴。   姜听玫自己也觉得奇怪,干嘛生莫名其妙的气,停下来,“我没生气。”   有些犹豫,又情怯一样,找借口:“……你刚刚太高调了,纪先生。”   “好,下次注意。”他淡声回,下一秒又不太正经,“开拖拉机来接你。”   姜听玫:“……”   回头往他那边走,敲车门,坐的是副驾。   目视前方,姜听玫没去看他。   一路上纪忘舟也不怎么说话,就是余光总看她,车内气氛一时有点奇怪。   透着玻璃看他侧影,姜听玫心里乱得很,像剪不断的线一样,车内空调没开也觉得热。   后来还是她先憋不住,开口:“怎么想要和我一起去拜访师兄?”   长指敲了敲方向盘,一下又一下,很有节奏感。   纪忘舟淡淡回:“感谢他吧。”   姜听玫忍不住笑了笑,“感谢什么啊,你又不认识他。”   “你认识。”仍是没什么波澜的一句话。   姜听玫却停顿半晌,才接他话,“噢。”   她也摸不准他心思,她认识他就去拜访感谢,这是什么举动,是谢谢你照顾我最好的朋友吗。   友谊真伟大,他对朋友可真好。   有些莫名心酸。   姜听玫转移话题,问他刚刚扣分的事,他也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没事”就过去了。   “没事,什么都没事。”   姜听玫碎碎道:“我是有点生气,因为这一周你自己看看我们消息记录,你看看你有多敷衍。”   一手搭着方向盘,手背挡了挡额角,纪忘舟也挺想说他也气着,想了想还是说:“嗯,下次不这样。”   泄了气,姜听玫不想理他了,就闷声没说话,一直到下车。   师兄新公司在东城商业区,那片地方挺挤,车位很少,又往前开了一公里,找了个酒店才把跑车停进去。   出了车库,看着不远处的红绿灯,地图上离师兄的公司还差一点五千米,得走十几分钟才能到。   只好和他一起走,在路边等绿灯也站他身边。   不得不说这人真是长了张祸害脸,一路上不少小姑娘的目光都跟着他,顺带也跟着她,揣测一般。   掩饰拿手机玩,姜听玫始终没去看他。   纪忘舟倒是一直低头看她,柔软蓬松黑发披在肩头,黑发上别了一枚珍珠发卡,眼睫很长,浓密纤细遮住那双澄澈的杏眼,她不说话显无辜,五官漂亮,不施粉黛也出众,鹅蛋脸,眼睑微敛,很纯,初恋脸。   嘴唇微抿着,刚吃了樱桃般,带着微粉,让人很想蹂.躏。生了坏心,纪忘舟弯腰整个人轻轻往他那边倾了下,手臂轻轻擦着她衣服,和她靠近很多。   手臂一直被人有意无意地蹭,姜听玫回过身,“你干嘛?”   一回头就直接闷他肩骨处了,撞着额头,在大街上姿势亲密无比。   有点窘迫,姜听玫往后退了几步,耳朵尖发红,刚想说什么,就被纪忘舟逮住了手腕。   男人弯腰,贴她耳边漫不经意低道了声:“帮我下。”   姜听玫莫名其妙:“帮你什么?”   纪忘舟余光只瞟了下身旁不远处的一个小姑娘,那姑娘有点花痴,一直在看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来要联系方式。   “就当是我女朋友,嗯?”他声音低哑,喷洒在耳边,蛊惑一般。   姜听玫知他是不想被纠缠,也就随他去了,任他牵着自己手过马路。   过了马路,沿人行道走没多久,前面就是个十字路口,商业广场旁边是高大的写字楼,另一边是医院,路上的人多都在这里散开了。   手还被他牵着,自然而然的,他好像不会放开了。   心里别扭,莫名其妙的脾气也没了,她悄悄用余光看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棒球服,拉链是银色的,休闲运动裤,挺拔站着,阳光下很有蓬勃的少年感。   冷白皮肤削弱光感,睫毛密长,鼻梁高挺,英俊无可挑剔一张脸。配着那眼尾的朱砂痣,就很清冷,不食人间烟火少年般。   是想那么久了,现在也算在早春相见,街上开始挂红灯笼,广场上放着很喜庆热闹的拜年曲,人们来来往往忙碌着置办年货,一切都是自然而美好的事。   而她可以和他一起,在这拥挤喧闹人间行走,散步,无目的,看着路边有老爷爷骑自行车,车上绑着一大捆各种颜色的气球,飞在很低的天空中,五彩斑斓,彩虹一样漂亮。   他手心干燥温暖,手掌宽大,一只就能握她两只,紧紧抓着她,好像生怕她会走丢。   忍不住嘴角微弯,她笑了,停下,“好了,不生气了。”   半低头,纪忘舟伸手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她侧脸,唇角是疏淡的笑意,“好。”   克制着吻她的冲动,他轻轻开口:“年后来报道吧。”   还记得自己说的话啊,姜听玫忍不住微笑,梨涡浅浅,“遵命,老板。”   想到什么,她问:“过年你忙不忙啊?”   选了条路,绕一点但是人少一点,和她一起慢慢走,他回:“如果没什么意外的事,就不会太忙。”   “喔。”姜听玫点头,“我也不忙。”   “杉杉说除夕在家做饭,晚上去城南看烟花,那边不是禁燃区。”十指紧扣着,她笑笑,“这也算是跨年吧。”   “那我比较可怜了。”纪忘舟作无辜模样。   姜听玫问:“怎么了?”   “他们都去参加宴会,我一个人留家里。”   “扑哧。”姜听玫忍不住笑,“那你也去啊。”   眼睫垂了点,他模样很让人心疼,“师父教导过,乱花渐欲迷人眼,乱花太多的地方,奢靡腐败不利于修行。”   “我从小听话,不敢违背师父。”纪忘舟眼角微垂,像可怜巴巴没人爱小狗狗。   心疼他,知道他说的都是心里话,毕竟从小都是在山里,去那些地方肯定不习惯,而且小时候吃素,长大了估计也不爱吃肉,觉得油腻恶心,而那宴会都是油腻奢侈扎堆的地方,他不适应不喜欢也很容易想到。   “那……来我们家吧。”姜听玫思索,“我多买一人份的菜,你饭量怎么样,喜欢吃什么?”   已经着手布置,她问:“喜欢吃素菜吧?我回去再多学几个素菜的方法。”   “啊?你喜欢什么诶?”   “你做的都可以。”他回,看着她的目光总是很柔和,“到时候需要我帮你打下手吗?”   “嗯,还有新年礼物想要什么?”   过马路,前面一截路边摊有卖小糖人的,姜听玫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了,欣喜道:“哇,你会不会圈那个?”   手被她往下扯着,她眼底都是兴奋的光。   被拉到小糖人摊面前,看着那老爷爷用枫糖滴在粘板上,很快便成型了一个个动物模样的枫糖块。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个,可是我爸总不给我买,有时候运气好能要到一个,就会特别珍惜,能私藏一个月,用洗干净点糖纸包着,时不时就拿出来舔舔。”想到小时候自己多傻,姜听玫也忍不住脸红。   摊位面前的小学生排队投硬币,然后转转盘,转盘上是各种不同动物的图案,有白兔,猫,龙,小鸡小鸭,大小不一样,转到大的小朋友总是很高兴,小的就挺沮丧地走了。   纪忘舟观察了会,下结论:“应该挺简单的,做这个。”   那摊主抬头看了他一眼,“小伙子做过这个?”   纪忘舟:“没有。”   姜听玫拉他袖子,“你会做啊?”   纪忘舟微点头,“不难。”   “那个锥子样的工具里面装的是热的枫糖浆,滴到砂纸上瞬间冷却,随便画几笔就行。”   姜听玫,“我看得出来,我是问你会画那些图案吗?”   他点了点下颌,挽尊,“会啊。”   摊主估计也是做累了,当即就让他上手,“好嘞,小伙子来给我们露一手。”   小学生也围着他们,叫他大哥哥,嚷着要他给他们画龙,画很大的那种,比转盘上的图案更大的。   就这样被一群小学生起哄着,纪忘舟站到了那糖人摊里面,撩了撩衣袖,一手拿起那个圆锥型的挤糖器。   他手骨修长,腕骨突出,手背青筋微凸,独属于男性的力量感,但又漂亮,握着锥子画糖人,艺术品一般。   姜听玫站在那后面,看着他被小孩围着,脾气也好,对他们耐心,他下手挤糖,动作很慢,不熟练。   褐色糖浆从空气中滚落到糖纸上,他画了几笔,就有图案成型。   站在这热闹中心,第一次姜听玫觉得他身上也有了点烟火气。   她拿手机,点开相机,给他拍了张照。   光线角度正好,鼻侧影立体瘦削,睫毛长,碎发遮了点眉,眉骨高,平日冷俊一张脸也惹上暖意。   很温暖,很平和。   心底的蜜糖化了一样,姜听玫感觉像吃了糖,那刻她很想永远,永远就那样,和他一起。可以看他孩子气,可以陪他见众生,在樱花还没开之前,在平淡的街道上一起牵手散步,为有趣的风景驻足。   小学生们放了寒假时间很多,在那里翘首以待,等着他的制作成果。   从一下手的第一笔到连贯的最后,小学生们都发出了“切“,切”的声音,很是瞧不上。   “这位哥哥根本不会画龙,这是条蛇,还是有脚的蛇。”   姜听玫走过去,探身瞧了眼,就忍不住笑了。   一大张糖纸上,躺着个模样奇奇怪怪,一条蛇一样,长着四条腿的“龙”,总之很抽象。   姜听玫鼓掌,替他说话:“对,小朋友你猜对了,哥哥他画的就不是龙,这就是蛇。”   小朋友:“骗人,蛇根本没有脚。”   姜听玫:“谁说蛇没有脚的,蛇是有脚的,有一种蛇叫石龙子,就是有脚的。”   “哥哥画的就是这种蛇。”她笑得很甜,“我作证,这真的和那种蛇很像。”   糖纸一翻,扯了下那白色的纸,这枫红色的龙就成型出炉了,两根糖棍插着,那龙有二三十厘米长。   漂亮桃花眼眯了眯,纪忘舟微笑着把那“蛇”递给刚刚发问嘲笑的小朋友,语气非常和蔼:“这个就送给你了。”   “它晚上会来找你一起睡觉的哦。”   小朋友伸手都不敢去接那枫糖了,被吓哭了,呜呜呜,“坏蛋哥哥。”   这一哭,纪忘舟就挺不耐烦,“男孩子哭什么?”   “再哭,扔江里。”   “扑哧。”姜听玫忍不住,上前去哄那小孩,“哥哥他骗你的,这石龙子晚上不会来找你,它来找你也是它变成龙的时候,腾云驾雾可以带你去玩。”   小朋友一抹眼睛擦了眼泪,眨巴眨巴,不哭了,“漂亮姐姐,是真的吗?”   “当然。”姜听玫把那枫糖递给他,浅笑,“我不骗小孩的。”   小男孩欢欢喜喜接过了那糖蛇,咧嘴笑,露出一排白白牙齿,“谢谢漂亮姐姐!”   他欢欢喜喜拿着那糖人走了,走了几步又跑回来,红着脸对姜听玫开口:“姐姐,你等我长大,我要娶你。”   挤糖器都扔了,纪忘舟冷冷看他一眼,“做梦呢。”   小朋友委屈,“怪哥哥好凶。”   是老爷爷摊主看不下去了,连忙去哄他,“小海乱说什么呢,你姐姐等不了你娶了,你没机会了,快回家写作业吧。”   姜听玫站在原地,有点局促,脸都有点红,看着这一大一小这么幼稚,也觉得好笑。   等那小孩走了,纪忘舟才回来,还是站在那摊前,其余小朋友已经开始点了,“我要小猫咪。”   “我要小鸭子。”   “我要小狗。”顿了顿,纪忘舟抬眼看了下她,没异样才放下心。   “我要大白鹅!”   撩了撩眼皮,纪忘舟语气淡淡的,“不好意思啊,小朋友们,今天收摊了。”   他低头看了眼姜听玫,嗓音低哑:“只给姐姐做。”   被小朋友们起哄请到他摊前,姜听玫抬头看他,狭长桃花眼,眼皮薄,眼睛很好看。   他问:“姜听玫小朋友想要什么样的糖人?”   见日光悠长,他懒懒散散的,语气漫不经心,心怦然而动,姜听玫轻轻回:“你做什么,我就要什么。” 第65章第65章   纪忘舟给她做了一个小白兔模样的糖人,最后一笔勾兔耳朵的时候勾重了,所以那小白兔就只有一只兔耳朵。   这次做出成品来,纪忘舟却很在意,他不满意,“我重新做吧。”   姜听玫拦住他,“别呀,这只小兔子不可爱吗?”唇角微翘,她笑得真心,“我很喜欢。”   糖棍插着小白兔,她给他看,“这只小兔子多独特啊。”   低头,牵了牵唇角,他轻轻笑了,“喜欢就好。”   谢过糖人摊老板,他们一起离开,沿着街道往前走,一路上姜听玫一手被他牵着,一手捧着那糖人,宝贝得也不舍得吃,最后装进了自己的小挎包里。   她夸他,“纪少爷,什么都会啊。”   纪忘舟突然停下,松开她手,姜听玫一顿。   然后看见他站她面前,弯腰双手环了她后背,手指微微顿住,姜听玫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纪忘舟却只是帮她理了理衣领,嗓音低沉,“要去买点礼物送给你师兄吗?”   姜听玫都没想到这茬,连忙点点头,“要,师兄他以前一直很照顾我。”   纪忘舟直接领她去了附近的一家博物馆,博物馆一层楼里有画展,他直奔其中一间,拿出了一幅预先就预定好的油画。   是一副风景画,湖边小房子,湖面点点睡莲,阳光被云遮住一半,画面光阴交接很自然,整幅画色调偏暗,有种阳光蒙尘下的压抑感。   但是不可否认,这幅油画画得很好,极有艺术造诣。   姜听玫有些忐忑,问:“这幅画是谁画的呀?”   将画装进包装盒,纪忘舟看清她想法一般,回:“一个不太出名的新人,我挺喜欢他的画,这幅是他送我的。”   松了口气,姜听玫轻轻问:“那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一手提着包装盒,纪忘舟伸手牵她,轻笑道:“怎么想到要给我送礼物?”   姜听玫脑子转得飞快,想了想回:“我觉得你生日应该快到了。”   顿了下,眉心微垂,纪忘舟不在意回:“已经过了。”   “啊,什么时候?”姜听玫惊诧,“为什么不和我说啊?”   眼尾挑了下,纪忘舟没什么情绪,“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姜听玫却停下脚步,正经道:“那以后有了,以后我都陪你过。”   她笑着,眼底映着灼灼日光,澄澈湖底有游鱼经过。   那笑很动人,纪忘舟很想画面定格。怎么可以不动心?   忍不住,牵她手,十指紧扣,一向淡薄眼底是温存,他声音低哑,也认真,“自己说的。”   “不反悔?”   姜听玫点头,“反悔做,小狗。”   如此熟稔自然,她是真切地想要和他过一辈子。   心都给他,可情感上却愚钝至此。   至今二十四年,从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可她想当然地将自己缩在无风的港湾,逃避一切可能带来痛苦风暴的海浪航行。   难以自抑,纪忘舟弯腰,用拥她入自己怀里的方法抱她,薄唇贴近她耳边,和她说悄悄话,“你送的,我都喜欢。”   呼吸温热,他身上总有很清冽的气息,如风渡,如虔诚,佛香清明。   唇角轻轻扬起,眼睛也弯成月牙,姜听玫回:“好的,纪先生。”   ……   师兄入职的公司是一家新起的科技公司,很令姜听玫感到吃惊的是,他现在似乎转行了,不再做股市操盘手,而是改为公司资产的风险评估组的人。   这家科技公司似乎已经在业内崭露头角,装修得也很有门面,租了东城中心地带的半栋写字楼,员工规模也在逐步扩大。   进大楼的时候,姜听玫注意了下旁边的牌匾logo,上面是四个中文的艺术字:兴腾科技。   师兄办公室在十一楼,进大厅说明来意后就有专人来带他们上去,电梯里和那位员工一起站着,莫名有点尴尬。   员工很敬业,出电梯还一直在前面带路,带到了师兄的办公室门口,走的时候态度非常好地说:“小姐,先生这就是易经理的办公室了,你们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叫我,我叫莉莉。”   姜听玫朝她笑笑:“谢谢,不用了。”   也有点惊讶,原来师兄事业这样风生水起,已经做到经理级别。   站在门口,她率先敲了几下门,大概过了十几秒,门朝里开了。   是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助理来开的门,她打扮很普通,长发用发圈绑着,穿着一套职业黑西装,不过高跟鞋倒是很高,目测得有九厘米。   姜听玫很佩服,看了她脸一眼,隐隐约约有点熟悉感。   女助理一手扶了下眼镜,微笑道:“小姐,先生,请稍等一下,我们易总在批一个文件,你们可以先在这边沙发上等一下。”   姜听玫纪忘舟随她坐到了那沙发上。   这办公室空间很大,装修风格简洁,有里间和外间之分,里面用玻璃隔着,看不清里面光景,外面则是沙发木椅,书架盆植,招待客人用的场所。   女助理踩着高跟端来一套瓷具,装了茶也装了咖啡,依然是亲切的微笑,“女士先生,这里有茶和咖啡,喜欢什么可以自取。”   姜听玫端了一杯茶,朝她礼貌笑笑,“谢谢。”   而纪忘舟什么也没要,进屋以来就很沉默,只是用那双淡薄的眸子粗略地扫了一眼室内的陈设,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等了大概两三分钟,女助理又亲切地问了一下她:“我是易总的私人助理燕诗,不知道小姐怎么称呼?”   抿了口茶,姜听玫笑笑,回:“我叫姜听玫,你叫我听玫就可以了。”   却不知是不是姜听玫的错觉,几乎是听到她的名字那瞬间后,燕诗的脸好像白了个度一样,不那么热情了,说话也像勉强,她笑笑:“好的,姜小姐。”   而身旁纪忘舟不知道何时睁了眼,眸底淡漠,目光掠过她,停顿了下。   一下便移开。   也是这时候,里间的玻璃门开了,易朗出来了,他穿着一身灰色格子西装,戴着银丝眼镜,皮鞋踩在地板上很有节奏感。   姜听玫这才好好观察他,发现师兄已经恢复之前的装扮了,发型没有剃字,耳钉也取了,温和儒雅,斯文公子。   师兄见到他,是很高兴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小玫来了。”   燕诗站在一旁,目光落他身上,笑容收敛,眼神有点飘,似乎是在想东西。   姜听玫想起身去接他,却被身旁纪忘舟一手摁着手腕,扯住了,而后他不由分说地牵她手,十指紧扣,亲密无间的方式。   他们坐得也近,几乎是相依在一起了。   有点莫名其妙,姜听玫当他是幼稚小孩,也没去管他了,就由他牵着,护着。   易朗走到这边才发现他小师妹身边多了个男人,俊朗清隽,随意的棒球服也穿得一股子贵气。   眼神暗了暗,嘴角的笑仍未减,不过看他的目光里已是敌意明显。   余光中是他们交握的手指,长大后易朗已经很久没有牵过他小玫妹妹的手了,现在就随便让这么一个陌生男人牵着。   他嘱咐燕诗:“诗诗,给这位先生另端一个凳子来。”   “不用啦,师兄,阿舟他坐沙发就可以。”姜听玫不解,但还是及时谢绝了他的好意。   手指提了提眼镜,易朗笑了下,“也好。”   他就势坐到沙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正对着纪忘舟那边,眼里是探究和不善。   “不知怎么介绍?”易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长腿交叠,纪忘舟半靠着沙发,一侧向她那边倾,和她姿势无比亲密。挑了挑眼角,狭长漆黑眼眸如寒潭,回视易朗,他熟稔自然道:“纪忘舟。”   “今天和阿玫一起来谢谢她的师兄。”语气不缓不慢,态度也好,就是在易朗耳里听着像挑衅。   燕诗在旁边注意到了易朗的脸色变化,有些担忧地过来,亲切地贴近易朗耳边问了他些什么。   温和如往,易朗笑笑,“原来是你。”   纪忘舟很明确,“是我。”   姜听玫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是你是我的,她把今早上找到的钥匙扣递还给易朗,“师兄,你这个钥匙扣还蛮可爱的。”   她看着钥匙扣上那个蓝色史迪仔的娃娃笑着说。   “喜欢?”易朗微笑,“我办公室还有多的,去选一个?”   “她不用了。”姜听玫还没拒绝,就听见身旁人淡淡一声。   纪忘舟态度挑不出错,他对于她的师兄已算耐心,拿出那幅画,慢条斯理地拆包装盒,“今天我和阿玫是来感谢照顾她这么多年的师兄的,只有送礼的说法,没有拿东西的理由。”   易朗抿唇微微笑了下,眼神暗了点,他端起茶几上的一杯茶,对身旁燕诗低道:“冷了,再换一遍。”   也不知是不是姜听玫的错觉,她总觉得燕诗对她有一股莫名的敌意,黑框眼镜下的眼睛看人都隔着距离,戴上一副面具,很假。   姜听玫帮纪忘舟拿来桌上的裁纸刀,看着他一点一点裁开那画的包装盒,撕开胶带与纸盒,露出油画的边框。   燕诗出了办公室,约莫是去公司其他地方的咖啡机了,室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抽出油画,画框的纹路也细致精妙,油画色调在眼前铺陈开来,纪忘舟站起身,将画展示给易朗看,淡淡开口:“这幅画叫《记忆》,是我挺喜欢的一位画家朋友送我的,现在送给你,师兄。”   放下盛茶的陶瓷杯,易朗也站起身,好好地欣赏他手中的这幅油画,目光触及其中一处时,脸色微微变了下,却也只是一瞬,他鼓掌,夸:“果然能入纪先生眼的画家不是寻常之辈。”   “这幅画的技巧和光影切割配合到天衣无缝的地步,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眉梢挑了挑,纪忘舟淡淡道:“不止,我更喜欢这幅画蕴涵的含义。”   姜听玫站旁边看他们互夸,都对这幅画赞赏不已。她没看出这幅画的含义,有点好奇地问:“什么含义啊?”   易朗也礼貌开口:“请解惑。”   弯腰把油画铺放到一旁空着的桌上,纪忘舟伸指了指那湖面上倒影的房子:“我这位朋友他画的不是单纯的风景画,而是一段故去故人的友谊。”   “这倒映在水中的房子,是画中友人和他童年挚友生活成长的地方。”顿了下,纪忘舟看了易朗一眼,似意有所指,“睡莲侵蚀房屋,过往飘零絮散的梦都破碎。”   易朗极轻地笑了声,回对上纪忘舟那双深沉的眼眸,此刻眼底温和也不见踪迹,“没有拥有过的现在,比不上回忆。”   “这里面的故人和记忆,能说明什么呢?”   姜听玫有点懵,听得云里雾里的,她问:“这画里的地方是画中主人公和他朋友一起童年生活的地方,然后呢?”   纪忘舟眼神冷了点,嗓音低沉:“过往回忆湮没,只能付诸纸张留存记忆。”   懂了点,姜听玫继续问:“所以说画中主人公长大后和他的友人分开了吗?这幅画只是用来怀念?”   目光一直落在易朗身上,近乎冷漠,纪忘舟道:“相反,这幅画是主人公用来拆穿他友人童年的谎言。”   “哼,可笑。”易朗冷嗤,“你懂什么是爱吗?”   眼皮跳了下,姜听玫感受到师兄和他之间的火药味,她下意识伸手去扯了扯纪忘舟的衣袖,想让他少说几句。   单薄眼皮微挑,薄情寡义距离感出来了,纪忘舟冷声回:“以爱之名伤害,这是你的爱吗?”   他那眼神里几乎藏了一把刀。   姜听玫头快炸了,想拉架又不知道怎么拉,她看着他们俩这气势,真害怕他们会打起来。   “要不先喝口茶吧?坐下来谈?”姜听玫拉他也拉师兄,明明是好好的赏画环节,怎么就擦出火星,点燃火药,要炸了呢。   易朗眼神很冷,从小到大掩饰生长的温和如今荡然无存,恍如撕开一个假面,里面是本质快腐坏的心。   他压低声音:“我只会喜欢,完整的,只属于我的。”   纪忘舟却一把拉过姜听玫,牵她的手,宣示主权一般:“过去十几年,劳师兄为阿玫费心了,以后不需要了。”他声音疏淡,“她有我。”   他的手温暖干燥,手掌三条线都很清晰,她摸得到,她也够得到,真实触感。垂了垂眼眸,心跳弧度划过一点,姜听玫压了压那种悸动,轻轻回:“你少说点。”   看着从小到大和他最亲密的邻家妹妹如今和他身边男人亲密模样,易朗只觉得难忍,眼里扎了根刺。   移开眼,易朗去把那幅画拿起来,礼貌道谢:“谢谢你的礼物了。”   “你可以挂在办公室里。”   纪忘舟端了杯早已冷掉的茶,声音冷淡:“第一个谎言,就是睡莲池里的秘密。”   刚巧,燕诗端着一套茶具过来,没敲门就进来。   目光停顿了下,她看到了那幅风景画,眼里闪过惊慌,几乎是恐惧。   易朗冷冷开口:“够了。”   他把那油画翻转一个面,背对燕诗,然后把油画拿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脚步灌铅一般,燕诗端着那盘升满热茶的茶具,都到手臂酸痛,可似乎被吓到了,她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看见她惨白的脸色,姜听玫连忙走前去,帮她把茶端过来,关切问:“怎么了?诗诗,你脸色不太好。”   缓了会,燕诗才勉强笑了笑,回:“我没事。”   易朗重新从办公室出来,他安慰地对燕诗笑了笑,让她过来,站他身边。   这么近,姜听玫才仔仔细细看了遍燕诗的脸,虽然穿着规矩的西装格裙,但仍挡不住一副好身材,五官端正,鼻尖小巧很漂亮,带着黑框眼镜也是掩不住的清秀。   画一个简单的淡妆,她应该会很漂亮。姜听玫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而此刻看见她师兄对她这样照顾,也很放心了,她笑笑:“诗诗,过来坐吧。”   燕诗有些腼腆地摇了摇头,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后面的聊天,易朗纪忘舟都跳过了那画的事,不平不淡的问几句,倒也没再出现刚刚的情形。   只是后面谈到她,他们情绪好像又不太对。   热茶袅袅,弥漫着白气,修长手指端起茶杯,纪忘舟吹了口茶,淡淡道:“阿玫小时候受伤那次,谢谢师兄拼命相救。”   滞了下,易朗声音里不易察觉的冷,“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纪忘舟看了眼易朗身边的燕诗,淡回:“除了她之外,我不会有兴趣。”   这是说,只对姜听玫的事有兴趣,他身边的燕诗就没有。   “呵,”易朗冷冷笑了下,“纪先生倒是明确啊。”刀刀致命。   姜听玫看情绪不对,连忙插进来,打岔说另一个话题,才避免一场硝烟。   就这样大概聊了半个多小时,纪忘舟大概累了,闭了眼睛不太想说话。   姜听玫问他:“要喝点茶吗?”   眼皮撩了撩,他伸手对她招了招,姜听玫俯身过去,却猝不及防的,他贴她耳边来了。   被对面两个人盯着,姜听玫不自觉脸红了,问:“喝什么呀?”   纪忘舟懒洋洋的,语气散漫,一呼一吸撩动她耳畔,他嗓音低低的:   “奶茶。” 第66章第66章   除夕。   烟花划过绚烂夜空,明黄色淡蓝色色浅粉色弧线的焰火短暂地点亮漆黑色的夜幕,新年零点钟声响起,广场上所有人都在欢呼同一句话: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姜听玫抱着手机跑到广场角落,在零点的时候给纪忘舟发出了这条语音。   烟花在身后炸开,砰砰之声不绝如耳,星子隐在夜色深处,人群潮水般涌向广场舞中央,正中的巨大LED屏幕上是一个很大的钟表图案,秒针走动,机械手表的滴答声,是新年的前一分钟。   广场上的人拥抱欢呼,脸上都挂着最真诚的笑容。有情侣互相亲吻,拥彼此入怀里,大衣围巾分成两份裹着彼此,温暖而明媚。   对新年寄予新的期许,也如烟花绚烂。   看着时钟走过的分秒,发过去的语音,她在想着他。   本来约定好一起跨年,可他因家里临时决定的改变,不得不去赴一个宴会,所以没能今天和他们一起来。   姜听玫穿着浅蓝色的格子大衣,里面是米白色毛衣,长发用发带绑着,捧着手机低垂眼眸的模样娴静漂亮。   陶雨杉从另一边过来,还拉着柏纵一起,她一只手里拿了根燃着的仙女棒,焰火绽放在指尖,像碎掉的日光。   “姜姜,一起玩呀,新年快乐!”陶雨杉不由分说也递给她一根点燃的仙女棒。   细小铁丝棒握在手心,小小的温暖,也是一个世界。   看着陶雨杉肆意欢笑的脸庞,姜听玫也渐渐弯起唇角,轻轻地说:“新年快乐。”   柏纵就在旁边看着陶雨杉玩闹,他用相机给她们拍照,温柔细致,始终绅士。   仙女棒从首段燃到末端,光亮照在她白皙漂亮的脸庞上,有了温暖的意味。姜听玫一直注意着手机消息,不自觉地整颗心都为他担忧。   她记着他说的,不喜欢宴会上的奢侈迷乱,也不喜欢那里的饭菜。便点开了外卖软件,她给他叫了份粥。   罗鑫林从广场另一边跑过来,脸上带着笑,他蒙住耳朵喊:“那边还要放烟花,这次很久。”   “——砰!”震耳的一声,人群渐渐往后退,天空像一幅巨大的画布,画家用手中的笔,点染出一朵一朵斑斓绚烂的花火。   姜听玫也忍不住一手堵着耳朵,仰头看着烟花,她用的手机录下来,给纪忘舟发过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看见他的回复。   FS:[新年快乐,阿玫]   罗鑫林跑过来,不小心撞了一下她的肩,他笑着问她:“烟花好看吗?”   姜听玫甜甜笑着,点了点头,“好看。”   “这是纪哥……”罗鑫林话说一半,被柏纵打断了。   柏纵笑笑,眼眸轻弯:“这次的烟花很独特,你看看听玫。”   姜听玫依他所言,抬头一眼看见这里的烟花是紫色的,特别独特的颜色,很少见。金属元素离子碰撞,这应该是钾吧。   “紫色的烟花。”   陶雨杉也在一旁附和,“哇塞,是啊,我第一次见紫色的烟花。”   柏纵提议:“我给你们拍一张照片吧。”   罗鑫林被扯过来,站在姜听玫和陶雨杉的旁边,三人都比了剪刀手。   拍完一张照片,陶雨杉看柏纵的眼底都有光:“阿纵哥哥,你也和我们一起拍一张吧。”   柏纵应允,叫了广场旁边的一个阿姨,让他们帮他们拍一张照片。   姜听玫站在中间,右边是罗鑫林,左手牵着陶雨杉,柏纵站在陶雨杉身边。   阿姨微笑着喊倒数三二一的时候,姜听玫垂下右手,似乎握空气一般,嘴角梨涡很浅,眼眸清亮,映烟火绚烂。   陶雨杉自然地往柏纵那边靠,手轻轻抓了他垂着的手指,微偏着头,唇边笑容真诚如孩童,而柏纵也似乎纵容,任由她如此,温和微笑,发丝微卷,灰色高领毛衣和深色大衣,绅士般无私。   只有罗鑫林大大咧咧的,站在一旁,对着镜头又比了一个剪刀手。   身后天空是高高四角建筑楼,涂抹上了紫色焰火。   ……   兰泽的习俗是初一不走亲戚。街上店铺大都关门了,陶雨杉过年放了一周假,便和姜听玫一起待在家里。   姜听玫没什么睡意,起得早,煮了汤圆,给陶雨杉也留了一份。   一上午宅在家,没什么好玩的,姜听玫便拿书出来翻了几页看,大概到九点,才看见陶雨杉从房间里出来,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似乎很高兴,洗漱几分钟时间都一下又一下忍不住地看手机。   姜听玫便也拿手机出来看了眼消息,他似乎昨晚睡得很晚,凌晨两点多给她回消息。   [粥很好吃,谢谢。]   [今天没能来陪你们,对不起。]   后面还有两句话,不知是什么,他撤回了。   顿了顿,姜听玫忽然有点后知后觉的心疼,他昨天一个人在那种场合,不好受吧。   打字,她回:[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   [还好吗?]她小心翼翼问。   没想到他会回复这么快,不过十几秒,他回了消息。   [昨晚喝了一点酒,说了些话,你看见了?]   从宴会回来那时已经是一点多,脱鞋冲澡换衣服,弄完已经近两点,躺在卧室里,疲累倦怠,他看着屋顶吊顶,玻璃关住灯光,透明的,溢散出来,关不住,太刺眼。   别墅周围都是漫无目的的黑暗,这些天发生的事,总有种乌云压顶,山雨欲来却未至的感觉一般。   纪津承曾在半夜叫他过去,事无巨细地交代公司事物,他在旁边不发一言,抬头一眼却看见他父亲带着眼镜,眼角眉心已经有了皱纹,从前乌黑的发丝如今不知何时有了白发。   私人医生早已经随他一起住进明楼,医院出具报告的结果,一日都在比一日变得更好。   纪家在外声势较以往更盛,无数人想要攀附,盛雪兰眼里骄横恣肆也比以往更明了,今晚的宴会便印证此事,宴会主人的奉承,大半的人都在说他们家的好话。   纪忘舟鲜少过问家里的事,这几天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他们家现在主营发展项目的是一个名叫“灵犀”的项目。   主做手工奢侈品,服装类的。项目是半公益性质的,聘用的技艺工人是一些在兰泽做了快一辈子服装的老技师,下面各项手工筛布,裁剪,打样,都是请的那些审核合格过关的贫苦无依的底层人。   项目收益所得,捐赠一半,在山区修建贫困小学,已获得政府和社会各界的支持,人心所向。   甚至下季度,灵犀计划的项目代言人也已经有好几批明星为了代言机会开始在叫价和在网络上撕起来。   这几天微博上都是那几个明星互相买水军挖黑料黑对方的热搜。   项目现在是纪津承做决定,公司副总,他爸的合作伙伴梁通在实施执行。   这半个多月,盛雪兰一直有意无意地在纪津承耳边提这个项目和纪凌阳要成家了却总闲在家这件事,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让纪凌阳能进到这个项目里。今天在宴会上她又提了一遍。   纪津承前几次在家里没表明态度没回答。这次在宴会上似乎同意了,只是淡回了句再等等。   吃了瘪,盛雪兰也不改盛势凌人,又在他耳边提纪凌阳和凌莎的婚事,还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纪忘舟。   她转几个弯点明:“先生您放心,我们纪家门楣只会一年比一年高,凌阳他聪明学东西快,等他和凌莎结婚后,管公司的事还能同时早早的就让你抱上外孙呢。”   “纪家这香火,是不会断的,就算你大儿子结不了婚,潜心修佛,家里也还有我们呢。”   “本来我瞧着黄莺莺多好一个姑娘,可没想到她得的竟是不治之症,真是可惜一段姻缘。”   纪津承皱了眉,语气不佳:“你少说点。”   纪忘舟却早已无所谓了,只是近乎冷漠地站在一旁,不参与话题,只是冷漠旁观。   他看了眼纪凌阳身边挽着他手笑意无限明媚的凌莎,还有她身边表情寡淡的凌夫人。   凌莎父亲,凌家家主一场宴会中来和他父亲攀谈几次,其余时间都是陪着他妻女,对外刚,对内则软,他对凌莎母亲耐心温柔至极。   一眼掠过,纪忘舟端起酒杯,找了个没人角落坐着,他这里门可罗雀,纪凌阳那边倒是热闹非凡,拍他马屁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   无心于此,纪忘舟缓慢闭眼,在脑海里,喧嚣音乐中,一点一点回想自己手上项目设计的图纸细节,材料用度,数学逻辑,物理算法,一系列都从一个微点开始回想,渐渐构建成独一体系。   这样过了半个多小时,是凌莎过来,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纪大少?”她声音娇俏,叫人总婉转几个度,听得他皱眉。   思绪停住,桃花眼微睁,纪忘舟冷冷看着她。   凌莎脸上笑容仍挂得住,她说出的话却像无声匕首,致命,她说:“姜听玫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呢?”   “这么痴心。”她笑着,话里却像惋惜。语调一转三转,她摇了摇杯中红酒,目光也注视着杯中浮动的酒液,她声音极轻:“我们才该是最佳的商业联姻伙伴。”   片刻沉钝,像有锥子敲打太阳穴,沉闷的钝痛感,她一语道明这么久以来他不愿承认的事实。   姜听玫不喜欢他,才会把所有的好,所有的情话,当成朋友的理所当然。   唇角微挑,他声音极冷:“我们的事,轮不到你管。”   凌莎却好像听到好笑的笑话一样,笑起来,嘲笑奚落,她残酷不留情地点明:“你不相信姜听玫不爱你吗?”   “可是她爱过人的啊,她高中时喜欢……”食指轻轻点了唇角,凌莎声音似叹息,“边航啊。”   “卑微俯身,不顾一切的追求。”   “姜听玫她不是不知道爱人,那时相处一个月她就能明确地知道自己喜欢边航,热烈澎湃的喜欢,转而奋不顾身的追求,飞蛾扑火,她爱一个人是这样的。”   “而你,”她微笑道:“她不爱,所以对你若即若离,永远像朋友,对你,她不会心软。”柔声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   支着手肘撑在木桌上,面前杯中红酒微微晃动,冒起细小气泡。眼底俱是冷意,纪忘舟仰头无声将杯中酒饮尽,喉结微滚,眼眸一直垂着,他没说话。   凌莎却不罢休,追问:“你不敢看我,是怕承认你们这段关系从始至终都是你一厢情愿吗?”   纪忘舟抬眼,桃花眼里淡薄一窥无余,冷得似月光下结的碎冰,扎人眼眸的疼,不过那双漂亮眼睛眼尾却是红的,他在忍耐,他也受伤。   “那又怎样?”冷情薄幸,此刻展现淋漓,“她不喜欢我,我就会娶你?”   “凌小姐是否过分高看自己。”他随手扔掉手中酒杯,顷刻间酒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成粉末。   看她的眼神与地上酒杯,别无二致。   可以肆意丢弃。   凌莎绷直下巴,眼眶发红,眼泪没掉下来,她稳住身形,从小到大,从未像今天一样受别人如此大的屈辱。   酒杯碎裂声引来了周围的侍应,穿着马甲的服务员跪在地上清理碎玻璃,另一人关切立在她身边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眼睫轻闭,生生憋回泪意,凌莎弯唇笑笑:“纪忘舟,你会后悔。”   没了耐心,纪忘舟眼皮都没撩,敷衍的话也懒得再说,只是掌心缚着手掌,闭上双眼。   灯光下男人英俊皮囊似画中人,可却薄情寡义无心冷情到令人心寒的地步。   谁也无法接近。   林秋月似是一直注意着这边,她走过来,一袭黛青色旗袍,雪色坎肩,发髻高绾,端庄漂亮,一点不像四十多的女人。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叮咚作响,极有节奏感。林秋月站在凌莎身边,她细细地看了眼面前的男人,英俊面庞,冷然性情,爱屋及乌,对他也是欣赏。   “莎莎。”清淡一声,她叫凌莎。   掀了掀眼皮,纪忘舟看见了面前的一对母女,一点不像。   眉眼,鼻唇,都找不到一丝相似之处。   凌莎脸色这才好看一点,她伸手去挽她母亲,亲昵地叫了一声:“妈妈。”   林秋月点点头,对着纪忘舟淡道:“莎莎是凌阳未婚妻,你是他大哥,她自是不会做其他不应该做的事,之前如果有逾距,请你不要介意。”   林秋月笑容和善,说话语气也清清淡淡的,很温和。   凌莎脸色却变得很难看,脸色煞白一片,嘲讽:“可真偏心。”   林秋月搭了她手,低低道;“莎莎,你不该这样。”   凌莎冷哼了声,松开她手,转身就离开了。   疲惫不堪,纪忘舟应了她话,说不会把凌莎之前说的话放在心上。林秋月才离开,走时也是和和气气,对他带着笑的。   一整晚,桌旁红酒少了大半瓶,数据算法,精密逻辑,物理公式通通丢却,情绪自抑,二十五年来从没有如此刻,失败彻底。   应酬喝酒他不参与,纪津承也似乎忽略他彻底,前几天半夜彻谈公司的事也闭口不言,他带着他的小儿子在身边,处处提点,已经在明暗里都表明自己钟意的态度。   这样最好,纪忘舟想,他会忘却她,也会退出这浑浊名利场,科研和修行,他只用选择一个,度过余生。   可忘记从不容易,姜听玫的存在,时刻不停,昭示印证在他心中的位置,随心跳,孜孜不倦,从未停止。   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她给他发了新年祝福,就算是朋友的问候,也该知足。   过了很久,他还是回了她同样的祝福。   ……   凌晨两点,他坐在客厅的藤木椅上,衣服穿得薄,室内没开空调,开着窗户,就在风口,冷静醒酒。   一晚上没有吃过东西,胃里只有酒,空得难受,胃部也一阵一阵痉挛的疼。   摸了盒烟,一根接一根的抽,到屋内都烟雾缭绕了,心头的烦闷还是挥不去散不开。   她喜欢边航的模样,他只要一想到,就嫉妒得发疯,失去理智,无法克制。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有人敲门,他回了声,“进。”   是家里保姆,她一手捧着个外卖盒子,进屋一闻到这呛鼻的烟味,就忍不住皱了眉头,她停在门口,恭敬地叫了声:“大少,这好像是您的外卖。”   “没点过。”冷淡听不出情绪的一声。   保姆战战兢兢,“可是这上面的名字写的是您的。”   烦了,纪忘舟声音冷:“放下,你走吧。”   保姆便又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离开了。   大概过了十分多钟,纪忘舟才起身,走到门边,借灯光看了眼那外卖。   一份粥,简单的玉米南瓜粥,备注写着:阿舟,别不吃饭,对胃不好。   弯腰拾起,粥已经完全冷了,不过盒子密封性很好,没拆过。   一点一点拆开包装盒,也没热粥,纪忘舟就拿起那里面送的勺子,坐回窗前,开始一勺一勺缓慢的往嘴里送。   粥是甜的,心意也是,可最深的感触确是苦的。   这样缓慢又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盒冷粥,胃里有了饱腹感,但心好像是空的。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一条一条,长指打字。   [粥很好吃,谢谢。]   [今天没能来陪你们,对不起。]   长睫微垂,他脸色些许苍白,透出冷弱,眸中映着屏幕微光,酒意没有散尽,清醒而困顿。   困在姜听玫这三个字之中走不出去。   他发:   [我爱你]   [嫁给我。] 第67章第67章   [没有看见呀。]   [你发了什么?]姜听玫打字回复,有点好奇,继续问:   [我还挺想知道内容的。]   这条消息过后,沉默了大概一分多钟,他才只是疏淡的回了句:   [没什么。]   [新年有什么安排?]   姜听玫想了想,如实回:   [没有诶,闲在家呢,晚上包饺子。]   指尖揉了揉眉骨,懒得打字了,纪忘舟直接发的语音。   [过两天来我家,收拾一下。]   他嗓音低哑,似乎还带了点没睡醒的朦胧,磨人的嗓音,很好听。   不自觉地嘴唇便弯上了,姜听玫也同样用语音轻轻回:“来你家,干什么呀?”   室内两姑娘,一姑娘在洗漱间抱着手机傻笑,一姑娘在客厅抱着手机也在笑,见屋外阳光宜人,花坛里钻出了嫩草茎与小花苞,确是春天来了。   缩在沙发上,陶雨杉从洗漱间出来了,她开了电视,电视恰好在重播春晚,演的是小品,笑声一阵接一阵,氛围喜乐。   双手捧着手机,听到震动声响,姜听玫便迫不及待点开他的语音。   “不记得了?”   姜听玫懵懂回:“记得什么?”   不过几秒,纪忘舟直接打语音过来了。姜听玫握着手机跑到房间里去和他打电话,她把门关上,才隔绝了小品声。   电话那边是唰唰的水流声,他似乎在洗漱间洗漱。   湿毛巾扑了一脸冷水,额发都打湿,一束一束耷着往下掉水珠,他嗓音低哑:“想一想。”   姜听玫飞快回想,自己答应过他什么,昨天前天,回兰泽这十几天,他们聊天那么频繁,说了那么多话,她怎么可能每一句都记得。   最后还是想起,她微笑道:“噢,是想要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对不对?”   “放心,我已经准备好啦。”她前几天去室内一家做陶泥娃娃的店,自己动手捏陶上色,做了一对可爱的陶泥娃娃。   纪忘舟无奈,只得点明:“说过,陪我看师父?”   姜听玫连忙回:“这个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嘛,你都不在家里过年。”   “不过没事,反正我也是闲着,我当然陪你一起去。”   丢了毛巾,纪忘舟半靠着洗漱台,唇角轻扬,“嗯,时间我提前通知你。”   姜听玫:“好的,我现在把衣服收拾好。”   “我们要住几天呀阿舟?”   “我去了那里是不是不能玩手机,我要不要多带几本书,噢不,我要不要先去买几本佛经?”   姜听玫已经开始计划:“你师父严厉吗?他会不会让我们半夜就起来诵经啊?”   “如果这样,我先背心经?”   纪忘忍不住轻笑,声音温柔:“你打算就此出家?”   姜听玫否认:“当然没有!”   纪忘舟笑意未减:“那准备什么。”   他嗓音散漫,漫不经心意味,却撩人得很:“带个人就是了,有我呢。”   抿了抿唇角,姜听玫眼底都是笑意,梨涡挂在嘴角:“好的,遵命。”   后面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与他聊天时间过得好快,挂电话的时候一看通话时间原来已经超过半个小时。   出来到客厅,陶雨杉在旁边沙发上,看电视里春晚小品已经看完过好几轮了。   陶雨杉一脸看破不说破,嗑瓜子问:“姜姜,你们什么时候修成正果?” 第68章第68章   他们又回了纪家,越野车往那幽静小径开过去,门口的门卫唐山远远的见到他的车便把铁阀门打开,路障撤下,他恭敬地守在门边。   姜听玫微偏过头去看他的表情,棱角分明的轮廓,眉峰高连着鼻梁挺拓,却不发一言,从刚刚那句谢谢之后,他便不再说话,一向寡淡的脸也看不出一点情绪。   但她莫名就知道,他应该是有了一丝不悦。   他生气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就会不说话,而且没表情。   如陷入无声博弈,在这密闭空间里似乎空气都开始灼烧。   姜听玫有点热,她一手握住车门的银质把手,感受到那金属的冰冷,手心的热才渐消下去。   她看着窗外,休剪整齐漂亮的草坪,树木零星栽种,围着花园和房屋,米白色尖顶,教堂一般的西欧建筑物,别墅群伫立,目光放远,这片地界似乎大得见不到边际,草地上有一群扑闪着翅膀的白鸽,在信步悠闲的散步。   “阿舟,你看,那里有鸽子诶。”忍不住,她还是想叫他一起看。   撩了撩眼皮,纪忘舟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徐叔养的。”   “喜欢?”他语气散漫,但似乎已经不再生气了。   “嗯,鸽子象征和平。”姜听玫轻轻道,“看到它们,我觉得很平静。”   “所以你想一直这样平静?”他淡淡问。   “不好吗?我很满意现在。”姜听玫笑笑,杏眸弯弯看着他,“因为可以和你在一起。”   “而且我们从寺庙回来,我应该要去你那上班了吧?纪老板。”她笑着,春光灼灼,在她眸中安家。   垂了眼眸,一手搭着方向盘,纪忘舟也弯唇笑了下,“嗯,欢迎过来。”   这种平静,像初春湖面已经开始解冻的浮冰,远看是完好的,走近踩上去的时候,它就会轰然崩塌,一瞬间,被刺骨湖水包围。   越野车沿着草坪上的一条路开了几分钟,开到别墅区那边,最靠近中间那栋楼,明楼。   他随便找了块空地把车住,他率先下车,随后转身过来帮她开门,他伸手牵她。   姜听玫把手递给他,轻轻问:“我们是要去见你父母吗?”   轻轻一跳,她跳下车,白色小皮鞋踩在草坪上,她闻到了花香。   纪忘舟带她往前,走向最中间那栋建筑,低回:“嗯,和我父亲打一个招呼。”   “今天家里有客,我们要走,先告知他们一下。”   “好的。”姜听玫就那样被他牵着向前走,绕过喷着喷泉的花园,她瞧见里面有一大丛开得正盛的蔷薇丛,花瓣娇嫩,开得很漂亮。   他们从一侧偏门进去,不知道在哪玩的纪闻夏跑了过来。   她头发用很大的蝴蝶结绑着,穿着毛衣格子裙,乖巧好看。她甜甜地叫纪忘舟:“大哥!”   纪忘舟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嗯”了声。   纪闻夏迎上前来,她好奇探头:“你旁边的姐姐是谁呀,是哥哥的女朋友吗?”   有点局促,姜听玫偏过头去,想叫住纪闻夏解释一下,她却已经在前面跑得快,上了二楼。   纪忘舟感受到她的拘束,低头:“介意?”   姜听玫摇头:“没事。”   他带她上了二楼,越过长长走廊,穿过客厅,他径直走向阳台所在的地方。   推开玻璃门,外面是灼灼日光和一片洋白瓷砖砌成的阳台,地方很宽阔,天台一般,延展蔓延,靠边的围栏也是西欧式的及胸口高的石柱,那围栏边爬满了绿植,上面也栽了各种各样的花。   此刻迎着风向,铺面拂来,清新的冷,潦淡的香气。   阳台右边一片摆放了石凳石桌,也有几把藤椅放那上边,那边稀稀落落聚集了一小片人。   石桌上摆放了一副象棋,有两人正对弈,一位姜听玫见过,是纪忘舟的父亲,另一位也是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她不认识。   那两人身边分派别似乎站了不同的人,纪津承旁边是盛雪兰和她儿子儿媳。   林秋月搭着手腕,目光落在棋盘上,她站的是自己丈夫的这一面。   纪闻夏跑在前面,已经开始报告了,“妈妈,爸爸,大哥和他女朋友一起来了。”   握棋子的手在空中滞了会,纪津承没抬眼,拿卒吃掉了对面的車。   盛雪兰面色不佳,但还是看过来,看到是姜听玫时,忍不住嗤笑了声,“儿子,你倒是真看得上她。”   难堪,羞辱让姜听玫停下脚步,她觉得无法跨越,这边到那边好似天堑鸿沟的距离。   虽然不是他母亲说的那样的关系,可她听了还是很难受。   “阿舟,你过去吧。”她低低道。   “别害怕。”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紧握住她手。   抬眸,一双眸子看着盛雪兰,冷淡至极,目光似刀锋利:“不劳母亲费心,去千方百计为我寻家世清白落魄还要有名望的姑娘了。”   “我看得上谁,又有什么关系。”他嘲讽地笑,一直盯着盛雪兰的脸。   盛雪兰脸上浮现出愠意,她这儿子如今翅膀是硬了,明里暗里都在讽刺她,讽刺她处处管制他,还讽刺她为他挑的未婚妻。   眼神暗了暗,盛雪兰笑笑,“也好,我何必管你呢,你眼里哪里还有我们……”   “雪兰。”棋子未落地,纪津承声音低但自带威严,他叫停她。   盛雪兰点了点下巴,伸出手端起桌面上的一杯茶,淡淡啜饮,她不再出声。   凌莎挽着纪凌阳的手,不自觉便用了力气,她看着前方围栏上一株开得正盛的月季,余光尽数落在她母亲身上。   纪凌阳被她的手掐得痛,嘶了声,低头亲昵地贴她耳朵问她怎么了。   凌莎不说话,只是偏头,手也松了。   而林秋月脸上挂着恬淡的笑,目光向下,她注视着丈夫手中的棋盘,是体贴温柔模样。   时间已过多年,她不再那么倔强,适时在外表现,她总是温柔得体,会给外人营造一副他们凌家家庭氛围极好的感觉,让人知道她也在回应凌博延的爱。   无声对峙着,暗流汹涌,表面却仍是无风湖面,看上去毫无异样。   想退却,纪忘舟却紧紧握住她的手,无形予她力量,他牵她往前走,一步一步踩在光洁的瓷砖上,鞋跟敲地声响清晰无比。   他每天都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继母针对,父亲漠视,不如自己的弟弟仗势打压,他一直这样一个人。   心口被抑着,无形的悲伤像停留在花苞上的蝴蝶,将茎叶压得摇摇欲坠。她缺失他生命的二十五年,他一直如此。   闭了闭眼,她回握住他掌心,下定决心,这一程她会陪着他。   纪忘舟垂头看了身侧的姑娘一眼,她闭眼,睫毛纤长,白皙肤色略在光影中,好像在做什么决定。   决定结果,是和他一起。   唇角极轻地翘了下,纪忘舟脚步没停,抓她手心的手没松。   到了那石桌旁,他们站定,纪忘舟的目光落在桌上玉质的棋盘上,粗略看了眼现在战局。   楚河汉界已被破了大半,他父亲这局已经是必输。   姜听玫站在他身边有些局促,犹豫了会,她礼貌开口:“叔叔阿姨好,我是姜听玫。”   手指抓了抓衣角,她轻轻道:“是纪忘舟的朋友。”   破了重围,纪津承狠将一招,拿車吞了对面的象,他重复问了句:“朋友?”   纪忘舟淡淡回:“对。”   手指抓着棋子在空中滞了下,纪津承抬眼看了眼姜听玫,目光平淡,那双眼却深刻,他开口:“那这是忘舟第一次带朋友去见他师父了。”   姜听玫解释:“是我先提出的叔叔,我说过会陪他。”   盛雪兰在旁边嗤笑了声,“最好这朋友永远别变啊。”   “朋友该有的距离,姜听玫你懂吗?”凌莎没忍住,冷冷开口。   “哎”,林秋月伸手轻轻拍了拍身前丈夫的肩,温温柔柔开口:“博延,你输了。”   她无端打岔这一席谈话,凌博延看了看面前局势偏向他一边倒的棋盘,他笑笑,推棋换子:“对,我输了。”   “妈!”凌莎喊了她,她觉得不公,想说些什么,却被她父亲一个眼神制止了。   纪津承看了眼这面前换子送将的棋盘,不客气地将了他的军,微笑道:“落子无悔,老凌我赢了。”   凌博延拍拍手,认输:“对,今天是你赢。”   林秋月弯腰拿起茶杯,她看了身边姑娘一眼,情绪复杂克制,表面却仍装得滴水不漏,她轻轻开口:“茶凉了,莎莎凌阳,和我一起去换一壶来。”   凌莎被纪凌阳不情不愿地拉走了。   重新摆棋子,纪津承看了眼身边盛雪兰,淡道:“雪兰,你也去瞧下。”   “好。”盛雪兰带纪闻夏离开,往那边走,却还是回头一步三看,明显想知道他么要说什么。   等他们都走完,下了第一步棋,纪津承问:“忘舟,你说我这局会赢还是会输?”   “输。”纪忘舟声音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您技不如人。”   纪津承倒也没恼,还耐着性子问,“那你来帮我下如何?”   “不下。”纪忘舟拒绝,“今天来只是辞别,没有意外的事,以后不会回来。”   “逆子!”手中棋子啪的一声砸棋盘上了,纪津承怒道:“你是要待在那寺庙不回来了?”   “我养你这这么多年,吃我的喝我的,不是让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肆意妄为的!”他愤怒着,眉心皱得厉害,黑发中的白发异常显眼。   “您的家产我分毫不要,尽管让纪凌阳继承,也麻烦告知盛雪兰,让她别明暗里做小动作。”   “我不在乎。”纪忘舟声音冷得逼人,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是早已预谋。   纪津承被气得脸颊发红,他站起身,伸手指着他,想骂骂不出口,最后只能羞愧悔恨地叹息,“我就不该信你妈的话,送你去那破寺庙。”   “果然让你养成这么个薄情冷血的性子。”   “你滚啊,滚了就别回来。”纪津承重重摔了棋盘,玉制的棋子砸在地上,光滑细腻的表面都摔出了深浅不一的裂纹。   凌博延神色冷峻地站在一旁,没有规劝的意味,他旁观着这一切。   一枚棋子砸下的时候砸到了姜听玫的脚,脚腕被砸的那出生疼。   她错愕地看着面前这一切,忍着疼,侧眸纪忘舟,他眼睫垂着,唇色苍白,站得笔直,神色漠然,却孤独。   伸手轻轻抱住他,她想安慰,却不知说什么好。   纪忘舟似乎早已对这里感到失望了,他直接抓住她的手,大手拉着她转身大步就往阳台外走。   阳光肆意照着滚落一地的玉盘,棋子破碎,树影摇曳,微香浮动,一切在春天里生长的东西又在春天里湮没。   走到阳台尽头,玻璃门关口,姜听玫又听见纪津承愤怒的一声吼,他改变主意了:   “一周之内给我滚回来!”   ……   别墅像电影镜头转场一样消失在身后,坐在副驾驶座,握住那罐糖果,姜听玫仍然觉得心悸。   刚刚的一切都令她觉得恍惚,不真实。   爆发,争吵,争锋相对,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从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阿舟,你还好吗?”姜听玫轻轻问。   “五个半小时车程,受得住吗?”他声音很淡,答非所问。   姜听玫不解,“为什么刚刚突然就那样了?阿舟,你告诉我,你真的要永远待在寺庙吗?”   “观澜寺,我在那里待了十年。”   姜听玫:“我刚刚很害怕,怕你和你父亲打起来,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说不会再回家了吗?”   纪忘舟:“五岁到十五岁,师父带了我十年。”   他一直答非所问,转移话题。   “我知道。”姜听玫忍不住带了哭腔,“家庭让你难受,你觉得你爸爸不理解你,可是你至少还有爸爸,他想你对你好,不像我爸爸,他什么没留给我,除了恨。”   “阿舟,你不用这样逼自己,你们可以好好谈的。”   手搭方向盘上,纪忘舟垂了垂眼睫,淡淡道:“或许你有误解。”   姜听玫否认:“不可能,我父亲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   叹了口气,没再坚持,纪忘舟妥协,低回:“我说不回家,是不想再去那生意场,不是要留寺庙出家。”   “很多年前,师父就给了我做选择的机会。”他回想起往事,情绪里总带苦涩,但他满足。   顿了下,姜听玫才轻轻开口问:“什么选择?”   “不留寺庙那是?”   “师父给我两本书,一本是佛经,一本是数学。”   他垂眸笑笑,“我选了第二本。”   “此后数年,早课晚课,空闲时间我去的地方,都是院内的一个不过方寸的藏书馆。”   “那里面,有师父买给我的课本,也有我写烂无数本的稿纸。”   “他知道,我这一生的路已经既定,所以不再让我听禅,还对我父亲说,应该送我去留学。”   姜听玫一直听得很认真,她看着他的眼眸,觉得那双眼睛有光的时候,像星星闪耀,太好看。   腕骨处的佛珠折射点点日光,阳光描摹他立体深刻的侧脸,肤色冷白,透出清隽感。   他声音很低,却如泠泉敲击石壁一样好听,他笑笑:“我已经想好,后面的一生怎么过。”   “怎么过?”姜听玫轻声问,杏眸清澈,盯着他。   比日光动人。   微闭眼睫,唇角勾出的笑予他一丝温暖,阳光轻吻他的鼻梁,嘴唇,喉结弧度也没了平时锋利。这刻他似乎完全随心,随欲。   心跳声忽然快了点,姜听玫急切地想要知道他的回答,她想要他的未来里有她。   “怎么过呀阿舟?”   唇角牵了牵,他低回:“献给科研,献给。”   你。 第69章第69章   到观澜寺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地处连璧山脉深处,山峰绵延,地处偏僻,鲜有人至。   通往那寺庙只有一条路,路并不宽敞,在无尽绿树中穿行,崎岖不平。   从窗外远远望过去,隔着重重树影,能见到地处最里面的一座山,山峰上的寺庙尖顶沐浴在薄薄的阳光下,砖红色建筑物掩映在绿树丛中,如同隐世难以窥见的仙人居所一般。   越野车防震功能设计得好,因此姜听玫倒也没有很晕,一路上她手扒着窗户玻璃,不知疲倦地欣赏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时不时给自己塞颗糖在嘴里,她观察着四周,一路上几乎没有遇见行人,倒是很少见的遇见了一辆公交车。   “这里真的很偏僻。”姜听玫轻轻开口,她给纪忘舟掰了块巧克力,问,“你累不累?”   微垂眼眸笑笑,纪忘舟接过她递的巧克力,吃了点,“能坚持。”   入了连璧市,过高速,进小路,一路沿着最遥远最偏僻的地方开,他一直没休息,几乎开了整五个小时。   心疼他,姜听玫晕车也没说话,一路上就拿他买的零食拆着吃,时不时就喂给他,她总是笑着的,说,“这个芒果干好甜,阿舟你快尝尝。”   “这个牛肉干好吃”,“这个薯片也好吃”,“这个猪肉脯……”,“这个香辣小鱼仔”,“这个……”   除了鸡爪没给他喂,其他都喂了个遍。   纪忘舟无奈,也顺着她,都一一尝了,却也忍不住笑意,有她在身边,好像不那么累了。   之前回寺庙大多是一个人,这样的路程他已经来回开了不下几十次。现在对比起来,有她真的很好。   山路走到尽头,到了最后一座山峰。   路的尽头有个用简陋的棚子搭起的车站,占了一小块平坦的空地,是压实的土路。纪忘舟把越野车停在了那雨棚下,打开车门,他先绕到副驾帮她开门,大手牵她下车。   脚踩在略湿润的土地上,清新空气迎面而来,入眼皆是绿意无限的树木,一枝高过一枝,云恬淡漂泊在天外,树木压下来,覆盖住整个世界。   初春气息已可窥见,一路上都有小草花苞冒芽,但姜听玫明显感觉到这里比兰泽冷。   她穿着针织衫外套就不那么抵寒,她想这里或许还是冬天。   纪忘舟提了她箱子过来,牵她手,触到她手心冰凉。   姜听玫看着面前高耸的山脉,还有长不见顶的楼梯有点犯愁,她有些后悔:“我是不是不应该带这么多行李来。”   纪忘舟没说话,微低头,一手慢条斯理地解自己大衣的纽扣,最顶上到最后一颗。   姜听玫没注意,她去拉自己的行李箱,试着提起来走了几步。   刚走到阶梯,就感觉到自己身后被人罩住,披上一件大衣,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温暖覆了满怀。   手心松了,行李箱掉到地上,姜听玫回头看他,他脱了外衣就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肩颈线条宽阔修长,下颌线流利,唇色有点白,漆眸映着稀碎的光,桃花眼见人总显深情。   他帮她系了一颗外衣扣子,声音很低:“这里冷,别感冒。”   心跳漏了一拍,耳朵尖发红,姜听玫低下头,轻轻回:“谢谢。”   “我回寺庙就换羽绒服。”她关心他,“你不冷吗,阿舟。”   唇角轻弯,他淡回:“不冷。”   大手覆住她的手心,他提起她的行李箱,带着她就往前走。   “我自己拿行李吧,这都是上山的路,你刚开那么久的车也很累了。”   “没事。”他声音低沉,“不远。”   果然,眼前这座山并不是想的那么高,沿着楼梯向上走了大概二十分钟,转过一个弯,就到了庙门口,阶梯向上,庙门一直通向深处,可以窥见的是各个大殿的建筑。   庙门上写观澜寺三字,黑字红底,字体并不疏狂,很清瘦有力,自成一体的工整。   一山,一庙,是有依山观沧澜之意。   站在山门前,沉钟声传得很远,身着袈裟模样年轻的僧人站在庙前,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支在身前,对他们做了一个阿弥陀佛的手势。   “两位施主,可是前来上香?”   纪忘舟也回了同样的手势,“不是,我回来拜访师父,缘请引见一下弘净禅师。”   姜听玫也虔诚道:“劳烦师傅引一下路,我是陪忘舟来的。”   那僧人也极有礼,手指转了转佛珠,说了一声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恰遇夕阳,余晖透过庄重古朴的红砖屋顶浸落下来,将整座葱郁寺庙都笼罩在淡黄的光晕之中。庙门独立于山前,远离人烟,与世隔绝的地方,朱红色的漆也落在那光中,一切驶缓过平静。   姜听玫在纪忘舟身侧走,他拉着行李,虽然也是跟着前面的小师傅在走,但能看出来他对这里很熟悉。   阶梯跨过几重,入了前殿,院内有水池,池面上浮着荷叶,枝盖瘦弱,只是一点零星缀在深绿水面上,春未至。   正中是置放香火的祭坛,上面零星插着未燃完的香,祭坛后是正殿大门,站在外面便能看见里面一尊威严庄重的金身佛像。   有剃度的僧人跪于蒲团上,手中翻阅佛经,口中念念有词。   前面引路的小师傅带他们绕过了大殿,从偏殿进入。一路长廊,遇见身着简朴长袍的僧人拿着木质扫帚在清扫地阶,路过时都手持胸前做一个阿弥陀佛手势,以示扰静问候。   一路上无人说话,都心照不宣地不打破这寂静。   姜听玫抬头看他侧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睫微垂着,夕阳光也落不进那眼眸,他似乎在担心着。   他应该是在担心他的师父。   伸手轻轻握住他的,她看了他一眼,笑笑,想让他别那么苛责自己。   顺从地垂了点眼眸,他看向她,目光里也是安抚,回应着。   佛见众生,他们也是众生。   进了侧殿,姜听玫回头看了一眼,正殿往后,佛像缝隙之后,一处空白院子里似乎长了两颗桃花树。   一点熟悉感浮现,她好像见过。   偏殿入,后面是深深回廊,小师傅带他们去了最西边最偏远的一间厢房,在前面几米处那师傅便停下,拇指别在手心,又做了一个礼:“两位施主,这里便是长老居所,我可通传,但不知长老是否愿意见客。”   “敢问施主法号?”小师傅转向纪忘舟,问他。   “我是隐空,劳师傅通传。”纪忘舟答,眼眸光影细碎,漆眸一直注视着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   小师傅持着佛珠走到正门前,伸手轻扣了门扉三下,恭敬道:“泓净长老,外面有自称是您弟子的男施主求见,他道法号隐空。”   半分钟,屋内没见动静,小师傅便又轻敲了两下门,恭敬道:“长老,隐空师兄求见。”   以为等不到,却在十多秒后收到回应,那声音苍老沙哑,似乎生了重病已积重难返。   “莲生,你先安置他们入东厢房居住。”   “是,长老。”莲生对紧闭的房门内行了一礼。   莲生回过身来,对他们说:“两位施主,烦请随我来。”他在前面引路,纪忘舟却没跟上,而是牵着她的手走到了那扇朱红大门的门前。   他恭敬行礼,眸中化不开孤寂,“师父,弟子隐空携我此生最重要的人回来看望您。”   “师父,今日可有一见?”情怯慎重,千种情绪寓于眼中。   泓净禅师咳了声,声音沙哑,一句回绝。   “不见。”   ……   厢房在东,相邻两间,纪忘舟和姜听玫各住一间,房内陈设简单,但基础配备齐全,有床也有看书的桌椅,窗户朝南,天气好的时候屋内阳光会很充足。   空气中浮动着佛香气息,一切喧嚣都被抛之脑后,姜听玫内心从未如此刻宁静。   她起身推开窗户通风,微冷空气流入,让人清醒。   日暮青山,云层涂叠,一层一层,像化掉的奶油糕点。   姜听玫脱掉身上纪忘舟的大衣,她妥帖折好,蹲下身打开行李箱,她一一拿出原本为他准备的东西,铺在干净的床面上,一件一件细数,有七样。   牙刷,牙膏,毛巾,水杯,拖鞋,刮胡刀,还有一件黑色的长袖T恤。   她换上自己的羽绒服,把要给他的东西都装进一个浅绿色的袋子里,拖鞋另外装了一个袋子,临走时她又往那袋子里加了一盒黑巧克力。   一手抱着大衣提着袋子,另一手也提着袋子,她就这样出门,到他门前,放下袋子腾出手敲了敲门。   “进。”疏淡一声。   姜听玫轻轻推开门,她探了个头进去,室内光线颇暗,家具陈设位置都没有变化,唯独一旁椅子上多了他的一件毛衣。而洗漱间有水流声传出,那门没关,从她站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的背影,微躬着腰。撩起袖子俯身,手臂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   水流没过脖颈,将黑发全都沾湿,一缕一缕搭在额头,露出冷白脖颈和微收的下颌,透出清冷感。   他在洗头,姜听玫便坐在外面等他,手还提着那塑料袋,羽绒服将凳子也罩住,裙摆在脚边晃,看上去很小一只。   手捧了一把凉水,冲了把脸,纪忘舟问:“有什么事吗?”   “啊?”姜听玫回过神来,轻轻回:“没事,就是给你送一点东西过来。”   “你先洗吧,我等你。”   “嗯。”他嗓音低哑,有些心不在焉,“这里没网络,你可以看会书,椅子旁边,我带了本。”   水声滴答,庙中沉钟又敲过一声,沉笃庄重,度量时间。   站起身,姜听玫走到那把木椅旁,轻轻答:“好的。”   她找了下,找到那本被他毛衣压在椅子上的书,封皮是红色,出乎意料的不是专业书籍,而是一本小说。加西亚的一本书,很出名的《霍乱时期的爱情》。   她翻开第一页,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一句话。   “献给时间,生命和爱情。”她不认识他的字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写的评语。   跳过序言,正文第一章   怔了怔,她记得剧情,第一章   随着文字叙述,她逐字逐句读下去,心口总是酸酸胀胀的,她说不出感觉。只是没想到他会看这种书。   翻了五六页,她听见水流声停了,手指一顿,她低着头目光落在书页上没移眼。   他一手用干毛巾擦了擦头发,一手拉上洗漱间的门,走出门,他半垂着眼,看她安静读书的侧脸,睫毛纤长,她看得很认真。他眸中沉静,不见波澜。   最后嗓音低低地问了句:“喜欢这本书?”   手指顿了顿,姜听玫阖上书页,摇摇头:“不,这是一本悲伤的书。”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看,毕竟里面描写很……”姜听玫的目光很安静,和她人一样,杏眸清澈纯粹。   她看见纪忘舟,他只穿一件薄灰色的T恤,手腕佛珠还沾着水,腕骨凸出,手骨修长,抓着那灰毛巾,漫不经心。   水滴顺着湿发往下滴落,顺着脖颈流下,没入衣领,而他,始终清冷,便显得很性冷感,禁欲。   寺庙长大,低欲望,怎么也不像会看这种书的人。   “我看完了。”他淡淡道,“它让我思考。”   “爱情是错过和等待,”眼睫微垂,遮住漆黑漂亮眼眸,他嗓音极低,有些哑,“还是欲望填充空白?”   “里面描写很露骨。”他淡道,目光直接,“又怎样?”   姜听玫被这一句反问到了,对上他的目光,心里蓦然心虚起来,脸不受控制地发红,她支支吾吾道:“你……你是出家人。”   眼皮敷衍耷过,像没了兴趣,他淡回:“没意思。”   毛巾就随手扔到一旁的桌柜上,他走近,随意往那木椅上一坐,长腿没什么规矩地屈着。   弯腰,他提过她拿来的袋子,一一翻开里面的东西,眼皮薄,看那些东西也没带情绪。   松了口气,把那本书放在一旁,姜听玫弯腰,也帮他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她拿出了那双毛茸茸的黑色拖鞋,“这是你的,试一下合不合脚。”   不动作了,他只是一手支着下巴,淡淡地看她,白皙皮肤,刘海随她弯腰的话动作会有起伏,右耳耳廓间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在耳骨上,让人很想咬一口。   见他不回,姜听玫又拿出那盒巧克力,微笑道:“喏,给你的,以后饿的话吃点这个,别让胃难受。”   纪忘舟伸手收下,“谢谢。”   “不用。”姜听玫又一一拿出那些给他准备的东西,“牙刷牙膏,自己带的毛软一点,我给你顺便买的。”   瞥了眼那蓝色的牙刷,纪忘舟淡问:“你的是粉色的?”   顿了下,姜听玫想了想回:“对啊,那里只有这两个颜色。”   “毛巾叠好放这里,水杯,这是保温杯,记得装热水喝。”姜听玫细细嘱咐,纤细睫毛垂下,她手里拿着那些东西,都一样给他放好。   “这个刮胡刀……我想你应该用得到,就给你买了。”抬眼她轻轻看他。   弯唇轻轻笑了下,纪忘舟淡回:“嗯。”   “还有这件T恤……我想你很喜欢黑色,就买给你了。”   “你喜欢吗?”姜听玫轻轻开口,唇角微弯,她希望他能喜欢。   纪忘舟弯腰,大手一把抱住她,湿发还耷拉着,眼皮很薄,眼底那尾朱砂痣显得清冷。   他手臂很有力量,嗓音低哑,蛊惑一般,贴在她耳边说话:“喜欢,很喜欢。”好像哄她,他声线独特好听,   “你送的都喜欢。”   心跳好像快了点,姜听玫闻见他发间洗发水的气息,下巴磕在他肩胛骨上,他胸膛坚硬温暖,靠得这么近,能听见他心跳了。   “喜欢就好。”眼角弯弯,她小心翼翼试探问:“还难过吗?”   “嗯?”他嗓音低低的,“难过什么?”   咬了咬唇角,她轻轻回:“你师父不见你。”   眼眸沉了沉,纪忘舟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只是很笃定:“他会见我的。”   反过来安慰她了,“别担心,没事。”   “好的。”姜听玫笑笑答。   ——   纪忘舟确是说的没错,他师父后来并没有不见他,相反他师父师父挂念他,后来和他一起单独说了好多话。   只是那天晚上,刚来寺庙的第一天晚上,她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明亮月光透过窗户洒入,夜里的寺庙安静得出奇。   临睡前十点多的时候她还听见了诵经声,而现在闭眼在床上徒劳酝酿睡意这几个小时内,已经听不见一点声音了。   脑子里很乱,她想起正殿那尊佛像,威严庄重看透一切,清扫污秽,又想起今天下午看见那本书里的词句,直白露骨对于性的描写,和她脑子里对于纪忘舟些微不清醒的想法。   这一切令她羞愧,难安着。   隐隐约约感到腹部灼痛,皎白月光下,她身上手心出了一手的汗,最后惊惧着起身,她撩起自己的衣服,看见腰部那处肮脏丑陋的青灰色纹身。   女人欲求不满,赤.裸身躯,好似魔鬼肮脏,在佛祖跟前,玷污这圣洁之地。   是不洁的,她恶心得想吐。   可还是恨,恨自己为什么以为用衣服遮盖它就可以不用去洗掉,恨她为什么没有追问纪忘舟说的关于洗纹身的详细信息。   潜意识里,她难以启齿这件事,所以逃避,但深层次里她将自己陷入鄙弃环境里,抬不起头,无法并肩。   毕竟她不是一个现实意义上的正常人,她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也有很难堪丑陋纹身。   不该再想太多,佛祖也会笑话。   松了手,衣服重新盖下去,她躺下,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上,闭着眼一直陷在一种似睡着非睡着的状态下,她觉得自己快神经衰弱了。   不知道是夜里几点才陷入浅眠,但她感到没过多久就被一阵沉重的钟声惊醒了,院里窸窸窣窣开始有响动声。   穿衣洗漱,集合早课。   睁开眼,再也睡不着,姜听玫推开房门看见门前穿戴整齐走过去的小师傅,还有院子里已经集合起的一队人。   她叫住面前的小师傅问了下:“请问师傅,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小师傅比了一个阿弥陀佛的手势,答:“回女施主,这是早课。”   “这么早?”姜听玫看了下天色,东方还未泛起鱼肚白,一切都隐于暗中,晦暗的天色,看所有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除了院内的昏黄灯光。   反正也已经没了睡意,姜听玫便问:“那小师傅,我可以去吗?”   小师傅又做了一个手势,回:“当然可以,女施主请便。”   说完小师傅便捧着佛经拿着佛串走了,他们在院内集合,早课似乎是在正殿。   回房内简单洗漱了下,姜听玫便出门,走时看了眼时间,不过才四点半。   跟随众多佛家弟子入了正殿,她穿一件羽绒服在这里面总是显眼了点。最后她在正殿找了一个偏一点的位置坐下,旁边有小师傅看见她没有书本,便指了指一旁房间,示意她过去。   姜听玫道谢后,去了另一边房间,她领了一本佛经回来,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随着大流一起轻轻读佛经。   佛法深奥,很多弟子并没有太好的悟性,因此入的都是净土宗,这个宗派讲究勤能补拙,很有趣。他们的弟子认为,只有读得佛经够多就能得道。   因此每个小弟子早课都在卖力地读,每日最大收获便是和同友一起比谁读的经书更多,谁读的遍数更多,谁更努力。   在这种氛围中,一夜没睡姜听玫也没打瞌睡,把手里的佛经都仔仔细细读了三十多页。   她注意到,早课刚开始时,殿前还有长老在守着,那长老看起来很老了,眼眶有些凹陷,但眼里总是有睿智的光,是大智慧,他穿得简朴,手边一柄佛杖,所有弟子都对他很恭敬,但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近乎慈悲地看着他们。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姜听玫再抬头时,发现那位长老已经不见了踪影。又埋头苦读了些时间,一声钟声敲响,一同在正殿里诵读的弟子都停止了声音,站起身,放下书本,陆陆续续往一个地方走。   姜听玫好奇,也跟着去了。   走了几分钟,发现原来是去饭堂了。   有穿着不同颜色僧袍的和尚端来食物,然后有序地分发下去。   姜听玫也排队,领到自己的一份。   素食大套餐,种类很多,有粥有包子馒头,还有小食。   姜听玫坐下,同大家一起慢慢吃着。   食不语,整个饭堂安静得只能听见细微的咀嚼声。   没觉得不适,相反姜听玫吃得很快乐,因为这些素食实在是太好吃了呀!她以前从没在其他地方吃到过这么好吃的素菜,就鲜香又新鲜。她吃了整整两个素包子,喝了一大碗小米粥。   最后还悄悄用纸包着揣兜里给纪忘舟带回去了一个素菜大包子。   早饭结束,休息时间,姜听玫便回了自己的厢房,去敲纪忘舟的门,却没听到回应,她以为他还在睡,便也没打扰了,自己回房开始看书。   等到约莫是九点多的时候,她看见外面阳光明媚,气温似乎回暖,穿羽绒服也感觉到热了。   她出门,敲了敲纪忘舟的门。   唰一下,门朝里开了。   姜听玫看见他,漆眸疏淡,眸里映日光,面容清冷英俊,他穿着纯黑毛衣,好看得过分了。   “阿玫。”他叫她,嗓音低沉好听。   耳朵尖微红,姜听玫转过身,一眼看见院内那两颗桃花树,枝叶翠绿,枝间缀着花苞,已经陆续开花了,粉色花朵一簇一簇聚在一起,映着日光,漂亮清晰。   她笑着惊喜道:“诶,桃树开花了。” 第70章第70章   桃树确是开花了,灼灼盛开,微风浮动,一天内房屋里都能闻到若有似无的香气。   姜听玫那一整天都和他待在一起,他们在一间房内学习。   她拿出编程书自学,不懂的全都问他,他很耐心,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纸上演练不生动,他还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用unity直接敲代码给她看范例。   姜听玫跟着敲一遍,却漏洞百出。   纪忘舟逐个字母逐个符号给她改bug,一篇下来,界面全是红圈,最后还夸:“嗯,学的不错。”   姜听玫窘,看着他带着笑意的唇,就用手指戳他,“你其实心里一直在笑我,对不对?”   低头笑笑,纪忘舟回:“不敢。”   手指继续戳,姜听玫下决心:“我会学好的,到时候你瞧着。”   “到时候你们实验室的编程都要仰仗我。”还没学精,就已经开始得意了,她微微扬了扬头,有点小傲娇。   “嗯,我等着。”长指抓住戳他衣服的小手指,笑意突然淡了,他看她的目光变得很认真。   手指被他捉着,姜听玫这才发现他们靠得太近了,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她转移话题:“今天早上怎么没在房间?”   “你不也没在?”他嗓音低哑。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姜听玫迫不及待把金刚经背给他听,得意道:“我学习去了!”   他声音低,像耳语:“你不用学。”   姜听玫:“为什么?”   纪忘舟勾唇,带了点痞气般,“已经够清心寡欲的了。”   “别剩那点欲望都没。”   反应过来,姜听玫脸颊红了大半,这是在逗她?什么时候这人这么浑了。   抽出被逮住的手指,她盯着自己面前地面:“佛祖看着,你良心不会痛吗?”   忍不住弯唇笑了笑,纪忘舟算豁出去了,“佛祖他老人家会原谅我的。”   “你呢?”   姜听玫窘,堵耳朵不说话了。   回房冷静了半小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什么时候开过这种玩笑的。   后来又抱书去他房间,问了问,才知道原来是他师父早上和他谈话了,具体谈了什么,她猜不到,但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他之前自己也说过,离开寺庙这几年他染上太多陋习,抽烟喝酒打架一样不落,他师父估计寒心,对他也说了不好的话。   所以他才豁出去,在这从小生长的佛门之地都开始说荤话了。   她反过来安慰他,说:“小舟同学,我们要往前看,从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看过去,现在经历的这些也都算不上什么了。”   “一件事不会始终只维持一个结果的,我是说,一定会变好的。”她笑笑,梨涡清浅。   纪忘舟垂眸看她,真看不透,说当朋友,但也没明着拒绝,还对他那么好,怎么看她也不像那种冷漠无情的人,应该对他是有喜欢的吧?   还说事情不会维持一个结果,那就是之前的逃避也是会改变的。   还抱着期望,他顺着她回:“嗯,对。”   “我没什么事了。”   “那就好。”姜听玫释然,又抱着书啃了会。   到午饭时间,她做向导带他去饭堂了,吃饭相对着坐一桌,也不能说话,有点憋人,出来饭堂看着外面桃花灼灼,姜听玫逮住空隙便开口:“素菜很好吃,桃花也很好看,就是有点闲。”   纪忘舟提议:“晚课一起去?”   姜听玫连忙同意:“好的!”   后面又想到什么,她开口:“下午带我去看一下你小时候待的藏书馆吧,我想去看看。”   “好。”他极耐心。   见到前面穿花回廊的建筑,她喃喃道了句,“我总觉得这里似曾相识,我是不是来过。”   怔了下,纪忘舟认真看她脸颊轮廓,确是有一种熟悉感,好像和她真的很久以前就见过。   他笑笑:“或许来过,我们见过也不一定。”   “那我们这是什么缘分?”姜听玫停住脚,挺自然地就说出来了,“命中注定吗?”   艹,她怎么能说得这么自然,还这么撩?   纪忘舟顿住,一时没动作,桃花眼眼角微挑,他注视着她。   姜听玫也似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的不妥了,她连忙补救:“不是,不是命中注定,是宿命轮回,呸不是,天作之合,冥冥之中,冤家路窄,”口拙,她放弃,“算了,就是很有缘分吧。”   说完这些她都不敢去看他眼睛了。   纪忘舟却似乎并不在意,直接拉她走了,回屋又看了会书,大概三点多,他让她先回自己房间,然后过了十来分钟他敲门叫她出去。   姜听玫穿着那件蓝色的针织衫外套,室外阳光很暖,院内不知名的花都开了,时不时有潦淡的花香传来,沁人心脾。   他一件黑毛衣,休闲长裤,身材高挑,一手插着兜,低回:“带你去藏书馆。”   “好的。”姜听玫对他笑笑,很乖巧恬淡。   “嗯。”他在前面走,带路,她也就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从院内过去,往偏殿那边走,一路上姜听玫注意到那两株桃花树,开得灿烂热烈,而这天气也好得过分,似乎是在酝酿一个盛大的春天。   就在这阳光下,就算待着什么也不干,只和他一起,也很美好。   情不自禁的,她脱口而出,“想和你一起,做所有无意义的事。”   停顿了几秒,唇角轻扬起笑意,他淡道:“现在忘记这是寺庙了?”   姜听玫没觉什么不妥,摇摇头:“记着呢,只是更想和你一起。”   “就算把时间都浪费,做无意义的事,也没关系。”她很认真。   难以分辨,也就不分辨了。   他笑,有些慵懒:“嗯,以后机会还多。”还多的是时间和你一起,何必着急。   到藏书馆不过五六分钟路程,姜听玫路过满园春色,又得到他到许诺,心情愉悦得像有小鱼儿乱窜,她窜到铁门前,拿起那锁低低问:“有钥匙吗这个?”   纪忘舟拿出一串铁钥匙,低头去开门,“有。”   姜听玫:“这是?”   他淡回:“师父给的。”   一时有些小心翼翼,她轻轻问:“你师父他身体还好吗?”   纪忘舟却像已经看淡,他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身体不好,应该就是今年了。”   今年什么,姜听玫怕去深想。她安慰他,“哪有,你师父一定会平安健康的。”   “他一定能看见你把新的机器人设计出来。”   钥匙插进门锁孔里,咔的一声门开了。   纪忘舟走前面,熟练地去开了门口的灯,照见室内的简陋,一桌一椅,其余全是书架,书架上都堆满了书籍,那些书都很旧了,被人翻过不下千百次。   大多数书是佛经和专业书籍,关于科技,机械,人工智能的占了一半。邻近门口的地方还加了一架书架,那架子上的书似乎都是新买的,封皮都是崭新的。   纪忘舟看着那一排新的专业书,抿着唇角,眼神暗了点。   姜听玫注意到,“这是,你的专业书?”   眼睫轻颤,他声音很低:“嗯。”   “我都看过。”可是师父以为他没看过,在他离开后还是给他买了。这两年他没回来过,一年多时间在国外准备博士毕业论文和搞科研,半年多时间回兰泽,组建实验室和他爸妈周旋。   他师父以为他还会回寺庙,还给他买了新书,却没想到这次是完全剥离了。   “其实我对不起我师父。”他低低道,“他年轻时被高僧收为弟子,是禅宗这一门少有的悟性极佳的弟子,不过五十多就做到寺庙长老级别。”   “当时,他下山收徒,是想扩禅宗的根基。现代入佛的人虽多,却大部分都是净土宗,他们没有参禅的资质。”   “下山收徒,转了几圈也没遇见合适的,他便放话他会收一个亲传弟子,也只收一个,就在那半年时间内,错过就不会再收。”   “因此很多慕他高僧名号的人都带着自己孩子上山请求他收徒。”   “我就是那时候被我父亲带上山的。”他拿起面前的一本书,继续道:“他看我资质以为终于找到传人,于是只收了我。”   “辛苦教导我十多年,却让我由着自己的心,走上了另一条与佛法无关的路。”   垂了垂眼眸,他遮住情绪,“师父没有能传承他衣钵的人了,而他身体不好。他对一切的预期都很准确,就像他知道自己会今年死,他告诉我他已经是大道圆满,没有遗憾。”   “可我知道,我就是他唯一的遗憾。”   藏书馆平时少有人来翻阅,书架上的书早该落灰,可却一尘不染,是他师父一直嘱咐人清扫,他总以为他会回来,于是默默的在暗中将一切维持成干净的模样。   就像小时候,他个子长得快,父母不管不顾,他在寺庙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只能穿短小箍着身子的破裤子,破袍子,他的师父,泓净禅师,盛名在外,享誉极高的大师,会在晚课参禅结束后,在自己房里借着昏暗灯光,给他做新的僧袍。   他看书快,很多书没几天就看完。也是师父不辞辛劳,托人从外面买书回来,他的专业书有些很难买,也不知他是费了多大功夫一一搞到,总之藏书馆的半数多的藏书,都是他师父托人一批一批买来的。   “他从不怨我,一直支持我在科研这条路上走。该上高中的年纪,寺庙里没有条件留给我做实验,他便亲自出山去恳求我父亲送我出国学习。”   “他亲手送走我,送我远离寺庙,远离佛法,远离他。”   他父亲口口声声说抚养他长大,不过是一味给寺庙塞钱,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几年来没有来看过他一次,盛雪兰倒是来过,一来便拉他到一旁去,冷冷开口说他父亲恨他。   因为他母亲是因他而死,还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回纪家,会被永远扔在这里待一辈子,家产也一分都拿不到。   纪忘舟那时年幼,却仍知世,大眼睛看着盛雪兰,眼神里没什么焦距,他害怕了,害怕孤寂,害怕永远待在这里。   是师父牵他过去,他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如果忘舟一辈子不下山,他师父,他寺庙的师兄们都会养他,只要这寺不倒,便有他一口饭吃。”   “女施主,回去吧。”   盛雪兰迫于泓净禅师威望,也不敢多说什么,就回去了。   那时候纪忘舟问他,“师父,我一辈子待在山上,能做些什么呢?”   他师父笑笑,回他:“做你愿意,做你想做的事。”   …   心口一阵难受,姜听玫走近,她轻轻抱住他,低低安慰:“你还有我。”   “如果你想在这多待些时间,没关系,我都会陪你的。”   轻闭眼睫,他低回:“好。”   那下午他们在藏书馆待了两个多小时,在二楼阁楼边,一张木桌两张凳子,她坐里面靠窗,窗外远处是碧绿绵延的树林,近处是红砖青瓦的寺庙,庙里那两颗桃树开花了,高大的古柏郁郁葱葱,池子里几片漂浮着的藕叶擎起枝盖,里面有鱼儿在游动。   微风拂过,清醒的冷和阳光的温暖悉数窜进来。   他们一起看了一个多小时书,看到后面又开始做无意义的事,譬如发呆。   姜听玫就看着窗外那口巨大沉钟发呆,看了几分钟,她带着些孩童的天真说:“我也想去敲一下那钟。”   她还伸手比划,比划了会,手就被身旁人捉住了。   不过几秒,不知道他从哪变出来一条银色的手链,他给她戴上,腕骨络和着冰凉。   姜听玫惊了一下,意识到是自己的左手,连忙想抽回,一回头却看见他垂着眸,在安静认真地找手链锁扣。   “先别动。”   心跳漏了拍,姜听玫见他眉眼安静,眼尾朱砂痣一点清冽。   他这模样,很让人心动。   她看见自己左手腕处的疤痕,不堪自卑,她说:“不好看。”   他却坚持:“好看。”   眼睛发酸,姜听玫盯着那手链上一个银质的小小帆船挂坠,帆船底部隐隐反光,似乎刻着字母。而那小帆船周围是一从雕刻缠绕的玫瑰花丛,野蛮生长,不受拘束。   是极有艺术感,极好看的一条手链。   咬了咬唇角,姜听玫声音里都有哭腔了,“你什么时候买的?”   纪忘舟笑笑,给她擦眼泪,低道:“哭什么。”   “之前就买了。”他寻到那锁扣,给她扣上去了,欣赏一般低眸看着她的手腕,夸赞:“很好看。”   眼眶发热,姜听玫视线有点模糊,轻轻道:“那你现在才给我。”   “想在春天给你。”他笑笑,疏冷温柔,“因为一句诗。”   姜听玫忍不住笑,眼泪还在眼眶里,“什么啊?”   喉结滚了滚,纪忘舟声音轻哑,像掺了晨间的雾: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因为有你,一切都变得更好。   感动得要哭了,姜听玫别开脸去不让他看见,就只是用那被戴上手链的手攀住他肩,轻轻喃喃道:“纪先生,你对我这么好,让我怎么舍得。”   舍得你。   纪忘舟笑笑,声音慵懒,“那姜小姐这是赖上我了?”   “是。”她声音不大,却都听得见。   是,所以不准再私自离开了啊。 第71章第71章   后面两天连着都是好天气,她一直在寺庙和纪忘舟待在一起,编程书学了半本,池塘里的鱼儿也数清了有多少条,就连庙里出家人都记得他们了。   早课打瞌睡,晚课读错书,这种社死的事她也干了不下三回。   后面泓净禅师还出关讲了一堂课,他讲禅道,讲得高深莫测,来听课的人把那间房子都围得水泄不通。   纪忘舟牵着她手跪坐在第三排右边角落。   姜听玫这才发现泓净禅师原来就是她第一次上早课时遇见的那位守在前面的长老。应该是那时候他离开,他就和纪忘舟见面了吧。   禅师讲:“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有漏微尘国,皆依空所生。”   讲完这几句句,底下人都是费解神色,他却只向他们这边投来目光,问:“可有悟道?”   姜听玫自是参不透,她也知道这是禅师在问他唯一弟子,心里也跟着自豪起来。   她戳戳他手指,示意他。   纪忘舟却不回应,那双狭长眼眸只是沉默地回视禅师,他们只有眼神交流。   这样一堂课下来,泓净禅师却已经满足了,他一手杵着佛杖,苍老爬满皱纹的脸上积攒出笑容,他道:“无憾。”   台下众外家弟子都受宠若惊,惊喜以为自己受到点化,毕竟泓净禅师从不夸人,他刚刚一句无憾,已是极高评价。   目送禅师走远,拍了拍膝盖上灰尘,纪忘舟站起身来,他弯腰递给她一只手。   姜听玫借着他手站起来,他们出了那房间,随着人流一起离开,在后院散开。   已经是夜里了,姜听玫昏昏欲睡,走路都要磕石梯上,纪忘舟拉着她,护着她。   他问:“没睡好?”   姜听玫有些疲惫,嗯了声,掩饰回:“其实也没有,就是最近比较能睡。”   纪忘舟放下心来,嘱咐她:“回去洗漱完就睡吧,晚课不用去了,我和他们说。”   姜听玫点点头:“好。”   其实她撒谎了,这几天晚上她总睡不好,眼皮还跳,而且还夜里惊醒过,做了一些不好的梦,醒来却什么也记不得。   她害怕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却想到自己没有亲人,除了杉杉,她昨天给她打电话,她也一切安好。   这样便放下心,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认床,有点神经衰弱。没什么,回去就好了。   这样睡意压不住,回客房倒头就睡了,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八点多,一夜无梦。   再睁开眼时,她看见窗外白茫茫一片,愣了两秒,然后惊喜得差点喊出来,“下雪了!”   她连忙穿好衣服去隔壁敲纪忘舟的门,“阿舟阿舟快出来看,下雪了!”   南方孩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大雪,也没见过被茫茫白雪覆盖的世界,白雪压着枝桠,缀在枝头,轻轻一碰,便簌簌洒落,也像下了一场大雪,意境皆在。   此刻雪停,无风,却是一个被白雪覆盖的世界。   她着急叫他,想和他一起赏雪。   敲门敲了半分钟里面人才应,他开了门,冷气窜进去,他也没皱眉,只是带着点笑意看她。   “你快进去穿件厚衣服,外面下雪了。”姜听玫催他。   小孩子心性,他淡笑回:“是要打雪仗?”   比了比手机,姜听玫笑笑:“拍照呀,还有玩雪。”   拗不过她,纪忘舟回屋又重新穿了件毛衣,披上大衣出门,见院中的僧人们也都穿上了冬衣,他们互比手势问候。   纪忘舟在前面领她走,从厢房到后院再到偏厅里,姜听玫跟他身后走像个好奇心大的孩子,见什么都要去碰一下。   房柱子旁下闪亮晶莹掉落的冰锥,她要伸手去戳戳;水池里结了冰的水面,冻僵的藕叶,她也弯腰去看;洁白碎雪铺在泥土上,她专挑雪厚的地方踩,走了一路,脚印也就印了一路。   走了七八分钟,纪忘舟带她进了一间房,姜听玫才注意到,他们来饭堂了。   在门口,他低声嘱咐她:“先吃饭?”   姜听玫点点头:“好的。”   饭点已经过了,饭堂内没什么人,是纪忘舟到后厨去讨了两人粥和食物回来。   此刻没人,倒也不那么顾忌食不语这个规定了,姜听玫看他碗里的菜包,问:“我上次给你带回去的,你吃了吗?那个里面包的是藕丁很好吃的,好吃吗?”   喝了口粥,他回:“嗯,很不错。”   顿了下,他问她:“适应吗?”   “适应什么?”姜听玫抬头看他眼睛。   “适应这里的生活,还有饭菜,这里没肉吃。”他淡淡回。   姜听玫咬了口碗里大包子,嚼完咽下去,“适应呀,虽然没肉吃,但是这里的素菜太好吃了,我可以吃一个月。”   忍不住,纪忘舟伸手撩了撩她耳边刘海,溺爱回:“那就好。”   早饭过后已经近九点,姜听玫心心念念要去桃花树那边赏雪,临时却被通知庙里要举行一个活动,围炉诵经。   泓净禅师要去,纪忘舟自然也不得不去,姜听玫一个人待房里无聊,索性也跟着去了。   在宽敞的大厅里,有僧人来来回回跑抱着柴火,他们脸上都有笑容,却又一副紧张模样。   姜听玫问身边小师傅怎么了,小师傅恭敬回答:“这次诵经也算是考核,考核我们记忆背诵得多少,多的会奖励,少的排名就会低,便是这样。”   准备燃火堆的准备工作,一系列事情弄完之后都已经是十点半了。   三处火堆点燃,火光照着屋顶,也照着每个人的脸,拿着蒲团围坐成一圈,这氛围很温馨。   窗外是雪雨纷飞,屋内是火光明媚。   倒春寒来的冷意,都被驱散得一干二净了。   姜听玫一直坐在纪忘舟身旁,她拿了本金刚经,同往常一般,先和众人一起读了半个多小时的经书。   后面有僧人挨个起来讲解经书,诵读佛经,声音不大,却在这安静的环境中听得很清晰。   佛经晦涩难懂,他们念的语调又低,姜听玫没瞌睡都被念困了。眼皮都撑不开,她东倒西歪的。   纪忘舟伸手护着她头,防她栽倒,没过一会,她就躺他手臂上了。   火光映照着她安静明晰的面容,长睫轻闭,周遭是暖意,温暖而明媚。   就那样任手臂给她靠着,酸麻了也没换过姿势。   讲经论道声不绝。   有人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四大皆空,不入红尘。   可是,怎么能够。   …   那场活动持续了很久,姜听玫迷迷糊糊糊里糊涂睡醒了就被塞了碗饭,吃完后又继续听他们念。   下午大半的时间都耗在那里面。   后面有人讲禅,讲佛法,讲经书,讲修佛。   入佛门须六根清净,须戒女色,须持善念。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这些姜听玫都听进去了,唯一深刻的是说戒女色。一众修佛僧人中,只有她一人是女的,那时候她很想找个洞钻进去。   纪忘舟轻轻拍了下她肩,低问:“累了?”   姜听玫闷闷道:“能坚持。”   后面又听了些,佛法里罪恶极深的事,是欲望,贪欲,色/欲,为其重,抛却一切,可入道。   心底没来由有点难受,姜听玫压着手腕,放在腰部,继续安静地听。   这场围炉诵经活动结束在下午三点多。   回去收拾休整了一下,见外面雪景依旧,姜听玫还是去找他,想要和他一起去那正殿后面的桃花树下。   敲了一会门他还是没应答,姜听玫有点泄气,嘟囔:“阿舟,你陪不陪我去啊?”   室内人声音很哑,他道:“我有一点事,你先去吧。”   咬了咬唇角,姜听玫不甘心却也只得如此,她轻轻开口:“好,我在那里等你,你一定要来。”   一个人去了那桃树下,空气微冷,地上的薄雪已经开始化了,这里也是南方,这雪积攒不了太久,今天阳光一照,都化了大半。   有人在殿中拜佛,双手合十,虔诚无比。   姜听玫捧了枝桠上的碎雪,手被冻得木了,才把雪摔下。   见远方青山,还有不远处正殿的人声,空气中是佛香的气息,姜听玫手揣兜里,她想的是他怎么还不来。   这里是很美,可一个人看,再美也没什么心情了。   “观澜寺,观澜寺……”她无聊地念叨,恍惚间听到一声猫叫,她一眼看见一只橘黄色的猫咪从那边的屋檐下一闪而过。   似曾相识的画面,和记忆里的那声重合。   见山间佛祖,也见庙里漂亮清冷的小少年。   她想起来了,原来他们真的见过。   迫不及待想告诉他,她拿手机打电话给他,号还没拨出去呢,就听见那熟悉温柔的一声,   “阿玫。”   挂掉电话,姜听玫惊喜转身,她看见他,一身黑西装,站在桃花树下,身形高瘦挺拔,他在佛祖身后,在她身前,英俊沉默。   “我真的见过你,阿舟。”姜听玫笑盈盈道,“小时候,十一岁的时候,我随父亲去寺庙上香,来的就是这一座寺庙。”   “那时我跪在正殿里,佛像下面的蒲团上,我作揖许愿,大人让我闭眼,我却睁了一只眼,从佛像的缝隙里一眼见到了你。”   那时候,她父亲带她上寺庙祈求佛祖保佑,让她的心里疾病快好起来,让她不要再害怕小狗,让她别总不说话,让她能走出来。   叩了三个头,她在佛像后看见了一位冷情又漂亮的少年。   少年一身黑衣,站在桃花树下,漆黑的眸子不带一点感情地回视她。   是那一刻,年幼的她想靠近,又退回,最终只能在原地。   也是那一刻,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看见他仿佛站在雪地里,冰冷薄情。   然后时过境迁,好多年过去,她真的靠近了那少年。   少年早已成为男人,他看着她,漆黑眼眸底是无尽深情。   “原来我们,真的是有很深的缘分。”她轻轻道。   眸光未变,他一直看着她,眼尾朱砂痣禁欲深刻,他没回答。   雪花压着桃树枝桠,花苞摧折,白里有粉,花瓣落散,雪沿着枝桠坠下。   有扫雪路过的小师傅,轻轻叹息道:“雪压桃花,雪映桃花,这是几年也见不了一次的美景。”   因为要先升温,让桃花误以为春来到,开得盈满枝头时,再来下一场无可预料的大雪,大雪压住那春意,压住一切。   见他一直不回答,还有他特地换的衣服,同第一次在云泽日报上上见的那种合照如出一辙,他不笑时就很冷漠。   姜听玫没来由的有点心慌,她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他身前,轻轻问:“怎么了,阿舟?”   微垂眼眸,纪忘舟眼神清冷,他轻轻唤她:“阿玫。”   心跳一下推着一下,姜听玫抬头看他,也温柔回:“我在。”   夕阳弥散,映在雪上,橘黄色,给一切铺上光影,是温柔的颜色。   姜听玫不知他蓄谋已久,可也知道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了。   紧攥着手心,她等他开口。   眼尾朱砂痣一点,如雪中桃花,禁欲深刻,他嗓音低哑,道:   “我以后会结婚。”   姜听玫一怔,鼻尖有点红,微微酸涩,淡笑回:“谁那么好福气?”   “如果你愿意。” 第72章第72章   斜阳洒在山前,扫台阶的僧人,总也扫不完被风卷起的落雪。   听到他回答那瞬间,姜听玫仿佛被钉在原地,心中涌起巨大的仓皇无措感。   微微僵滞着,她看见他眼底的情意,心口像被一个人拿着锤子敲,原来他隐忍这么久。   心口被敲得发痛,姜听玫垂了眼,她见到雪地里他们的影子,在一起。   长睫轻颤,她不敢再看,手心攥得发红。   她没有回答,只是低下了头,手腕的那手链吊坠也垂下。纪忘舟看着面前安静漂亮的姑娘。   他爱了那么久的姑娘,他认定要娶的姑娘。   我已予你最浪漫事,雪中表白,春天再来临的时候,就可以结婚。   她轻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心口莫名的有些发堵,也就今天这一次,赌上一切。   纪忘舟低头,轻轻靠近,大手轻捧起她下巴,他想吻她,吻她唇角。   离得那么近,他听见她的呼吸声,紧张的,清晰的。   试探着一点一点靠近,眼睫扫着他的皮肤,有些痒,鼻尖掠过脸颊,薄唇要碰到她的了。   一点水密桃的气息,很浅。   他以为这是结局了,可最后一秒,她偏过头躲开了,手还推了他一下。   手指间落了空,僵在空中,一片雪花飘落在手心,又很快融化,留下一块洇湿痕迹。   呼吸不匀,纪忘舟看着她明净白皙的脸,眼神一点一点暗下来。   姜听玫忍住不难过,她声音很低很低,“对不起,阿舟……”   “……我再想想。”   那瞬间,所有情意被碾灭,纪忘舟脸色惨白一片。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   我现在脑子好乱,对不起……”姜听玫伸手堵住耳朵,眉心皱起,她忍着没哭出来。   羽绒服下摆轻轻被风吹动,她觉得自己穿得已经够厚了,可还是冷得过分,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忘记过去所有伤痛了无坚不摧了,可假面盔甲还是一戳就破。她不敢抬头,不敢面对他,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我知道了。”   漂亮桃花眼眼尾泛红,睫毛遮住眼底痛苦情绪,他低低回,声音哑得要碎掉了。   手心垂下,徒劳地握了一把空气。声音消散于雪中,他们咫尺之距,可他却觉得是相隔万里。   无法跨越。   风声微动,雪应声砸下,砸在地上,碎成粉末。   何必证明,他已经心如死灰。   她不爱他,所以,对他不会心软。   护她救她,为她挡流言,为她挡债,不辞千里也要去找她,把这一生所有爱意都献给她,雨夜里的初见,月光下互相拥抱,把所有心底最难堪的伤痛都剖开给她瞧。潦短半生,他从未对另一个人如此。   可从来是一厢情愿。   喉结微滚,他苍白笑笑,眼神变得冷静疏离,低眸,眼神向下,他看了她一眼,再也没说一句话。   赌上一切,换的是这样结果。尊严碎了一地,荡然无存。   紧咬着唇角,姜听玫心口痛得厉害,可她不敢抬头去看他,她徒劳地站了十几分钟,她记不清他是第几分钟走的了。   只记得,夕阳沉入西山,阳光一点也寻不见,风大了很多,吹得她直掉眼泪。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会在她再也不会去爱一个人的时候,有人这么深切地来爱她。   心口说不清缘由地发痛,她永远记得她躲开那一瞬间,他受伤的眼神。   云泽纪家大公子,天之骄子,从来没有为别人弯过腰,何曾卑微至此。   寺庙钟声响起,“哐哐哐”极重几声,沉闷声响,飘散在山林间,经久不散。   手心,脚心都冰冷一片,姜听玫闭了闭眼睫,拍了下肩上的落雪,她自己沿着漆黑无光的走廊走回去,明明暗暗,有地方有灯光,昏黄色,照着她拖在地上的影子,孤零零的。   现在是晚课时间,院中清扫的人也见不到。   她独自回了厢房,站在门口,看着一墙之隔的隔壁紧闭的房门,心口沉重得像压了口寺庙里的钟在上面,每一次心跳,都要耗费莫大力气。   那房门紧闭着,门缝隙隐隐约约透出一点光,她站在门口,也觉得与他靠近了一点,可她还是不敢,不敢再去惊扰。   在冷风中站了快十分钟,她才推开自己的房门进入。   洗漱完,换了暖和的厚毛衣,关上门窗,她还是冷得厉害。   见着玻璃外,一点灯光照着的稀碎雪面,她想应该是雪开始化了。   那一个晚上,她很早就上床,抱着手机,盯着手机联系人里他的名字,呆滞,浑浑噩噩的,看着看着眼睛就不自觉地发酸。   那时候,她尚不知如何面对,可那之后,几乎是重新活过一遭。   她没有给他发消息,只是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紧紧攥着棉被,在月光下辗转,八点到十一点,终于睡着。   僧人,经书,诵经,钟声,表白,他的温柔都游离在世界之外,成了很久很久也忘不掉的神话。   ……   翌日,阴,雪已化,春未至。   姜听玫一睁开眼,看着头顶天花板,灰扑扑的颜色,有蛛网结在角落,蜘蛛吐丝,慢条斯理地爬过每一条纹路。   太阳穴连着眼眶都疼,她有些昏沉,伸手摸了下眼角,有点发紧,自嘲地笑了下,原来是梦里也在流泪。   她一想到他昨天的神色,就会心疼,就会难过,她不想他难过,可让他难过的人却是自己。   为什么要在自己没能力去爱的时候遇上他,为什么第一次在寺庙相见的时候,她没有站起来,越过佛祖,走出正殿,走到那桃花树下,走到他身边去。   缓和了下情绪,她起床穿好衣服,洗漱后,听到门口有敲门声。   她走过去,伸手拉开房门,她看见莲生站在门外。   他端了一个餐盘,里面有粥和馒头,他送来早餐。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昨晚便未进食,今早请无论如何多吃一点。”莲生握着手中佛珠,恭敬道。   抬眼,望了那院内一眼,地面是湿的,下过雨,雪已经化完,池面结的冰也融化,水面上漂浮着点点残红,是破碎的花瓣。   那旁边原先有一株已经开花的野玫瑰,现在那枝桠上一片花瓣也寻不见了。   大概是下了一夜雨,摧折了开得正盛的玫瑰。   伸手接过莲生手中的餐盘,姜听玫轻声问:“他还好吗?”   莲生转着面前佛珠,一手做手势比在胸前,他问:“姑娘可是问隐空师兄?”   姜听玫点点头,也未免觉得可笑,明明就住在她旁边,她却鼓不起勇气去看他。   “是的。”   修佛之人,忌大悲大喜,莲生情绪也不见起伏,仍是那一副不起波澜的神色,他道:“隐空师兄已经离开了。”   后退一步,姜听玫头晕得有点站不稳了,她不相信,追问,“你说的是纪忘舟吗?”   莲生回:“正是,女施主。”   “纪师兄已昨夜下山,女施主不必担心,可安心在此住下。”莲生作揖后便离开。   姜听玫愣怔了会,手指戳在墙壁,冰冷硌人,她放下手中餐盘,看着庭外阶前,一池镜面般的凹凼,有人踩过,镜面碎掉,泛起波澜。   她一晚上加一早上什么东西都没吃,胃里空泛,现在看见那餐盘也没有食欲。   心口说不出的堵,她走出门,确是见到隔壁早已经紧闭的房门,铁锁从外面锁上,那门再也推不开。   他丢下她了。   ……   那天上午她独自去向禅师辞行,也是站在门外,她恭敬道:“泓净禅师,听玫这几日打扰了。”   “他离开了,我也不必留下,今日是来辞行,多谢这几日招待,我受益良多,禅师保重。”   佛像庄重如往,院内已经有诵经的僧人,安神的佛香燃起,门前祭坛,已经有香客在祭祀。   这和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少了来时的人。   姜听玫拉着行李离开西厢房,她往前院去,离开这里。   紧闭房门内打坐入定的禅师,听不见外面声音时才睁开眼,昨夜前来辞行的是他徒儿,今天是她。   原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手中佛珠停转,禅师闷声咳出了血,他已不知道自己还能否看到他们的结局。   —   从侧殿绕出去,仍是莲生在一旁引路,路过正殿,姜听玫看见了那两株桃花树。   昨日是雪压枝桠,总有花开,今天却是雨催花残,花瓣掉了一地,开败了。   莲生送她至庙前,姜听玫接过来行李,和他作了一揖,互道珍重后便离开。   独自一人提着行李从连绵的山梯下去,二十多分钟,到山脚时已经手脚发软,手心被勒出很深的红痕。   站在那破败简陋的公交台外等车,下过雨的土地泥泞不堪,脚上靴子鞋跟上沾满了泥土。   姜听玫不知道这里的车刻表,手机也没网络,就在那站台旁站了整整快一个半小时等车,腰背手脚都发软。   橘色大巴来的时候,姜听玫才松口气。   大巴车在山下等了半个小时才出发,走的时候已经十半点。   姜听玫抱着挎包缩在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半靠着窗,看着景物往后退,她头很昏,穿着羽绒服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又闷得热,没什么力气了。   脱了外套抱在手中,任车随着山路颠簸。   坐大巴要来回转车,先到连璧市区,两个多小时路程,然后再转车回兰泽。   那两个小时,头晕又饿,像在渡劫,最后下车的时候她脸色惨白,司机和车上乘客都下了一跳,关切问她说:“姑娘是不是生病了?”   “去医院看看吧姑娘。”   咬着唇角,姜听玫拉袖子遮住自己左手腕的疤痕,她一言不发,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那辆大巴车。   托着行李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走,二月倒春寒的冷风冷得逼人,她把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顶端也还是冷。   僵着手指在车站外站立,她拿出手机查地图,没过一会却有一群很热情的中年男人一拥而上,他们口中说着含糊不清的乡音,都在揽她去搭他们的车。   喊着:“美女,你到哪哈?坐我们车,只要一佰五!”那人比了两根手指。   就非常热情地来提她的行李箱。   这群人是老烟枪,身上有一股极浓的烟味,动作粗俗,看她的目光都带着那么点不怀好意。   握着手机,姜听玫走前去,忍着头晕,她抢回自己的行李。   胃里翻涌,发呕想吐,她强忍着,比着手机对他们说:“你们再乱拿我的东西,我会报警。”   那群男人才面面相觑着散开了,又重新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太阳穴被针扎一样痛,姜听玫拉着行李,强忍着一口气,走出车站,走到临近的令一条街道上,拿出手机,看地图,在冷风中,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肺腑扯着,咳得胸口发痛,她捂着嘴,偏过头,不让四周行人看出她的异样。   而后独自打车,去连璧西站,买火车票,过安检,等车次,等上了火车她都没再说一句话。   强撑着一口气,坐在靠窗座位上,饿得已经没有感觉,她没有胃口,只觉得晕,没什么力气。   有餐车服务员推着小车,来回用喇叭喊着售卖零食和盒饭。   她对面坐了一对中年夫妻,一直用方言聊天,声音从未停止。   姜听玫塞上耳机也隔绝不了外界的嘈杂,她靠着窗,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快要用尽全部力气在坚持了。   又是两个小时火车,铁轨撞击声不停,窗外是一成不变的风景,绵延见不到尽头的山脉,电线杆伫立在铁路边,停飞的麻雀排成一排,天是惨白的,云遮住了大部分的光。   就这样,她在车上一言不发,晕沉疲累,随着一路颠簸嘈杂的人声回了兰泽。   辗转两趟公交,提着行李回到出租屋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   她拿钥匙开门,推开门,屋内是一片漆黑,空气很潮湿很闷,似乎已经很久没通风。   放下行李,姜听玫去开灯,拉开窗帘开窗,屋外夕阳一点余晖照进来,见得是一地狼藉,很多东西都空了。   再没有力气追问,姜听玫蜷缩在沙发上,门也没关,就那样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思绪稍稍清明,胃里空得隐隐的有痛感。她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白水面条,盐也没放,就那么吃下去,汤也都喝了。   看着头顶昏黄灯光,还有客厅里,卧室里陶雨杉搬走行李而留下的空荡位置。   她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一遍不通就拨两遍,两遍没接拨三遍,一直拨到了第七遍,电话才被接通。   “杉杉。”太久没说话,她一开口声音就哑得厉害。   “你去哪了?”她问,指甲盖扣着手机壳。   可电话对面只传来抽噎声,她在哭,像躲在暗处的孩子,让人心疼。   “怎么了?和我说,我在,杉杉。”她轻轻问,温柔耐心。   陶雨杉不知哭了多久才停下,她带着哭腔,“姜姜。”   “我永远也不会回云泽了,再见。” 第73章第73章   心口一窒,姜听玫佝偻起腰,再也克制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她一手攀着旁边木椅,茫然痛苦至极点。   很久没犯的咳疾又犯了,陪她很久的人也都走了。   姜听玫后来都不知道是怎样熬过那几天的。   她咳嗽减轻后,她听见陶雨杉关心的声音,她说:“姜姜,我不在兰泽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不要为我难过,也不要为我担心,我希望你可以永远快乐。”   指节用力到发白,姜听玫问:“是因为柏纵吗?”   陶雨杉摇摇头,否认:“阿纵哥他很好,只是我配不上。”   “我们没有可能,我认清现实了,我真的不怪他,他的选择我全都接受,只是我不愿意再回那里,我心里难受。”抹了把眼泪,她声音很低,能听出来还在哭。   “他拒绝我,就好像是我的心口被挖出一块,很痛,但是也解脱了。”   她努力地笑:“我听我妈的话啦,我回家了,家里多好啊,不会再做不应该做的梦,也有很多人围着我转,”她一手撑着下巴,眼睛往上看,不让眼泪流出来,她微笑,“如果我开心,我还可以开一个小卖部呢。”   “替姜姜你实现没完成的愿望。”   扶着桌角,姜听玫深闭双眼,眼泪淌了满脸,她握紧手机,声音里全是心疼:“杉杉,会变好的,我以后来看你。”   “好,姜姜你和忘舟要好好的。”陶雨杉轻轻开口,装作释怀。   再次听见他的名字,心头好像有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在削,一点一点把那肉削去,血肉模糊。   “我对不起他。”没有勇气再面对,姜听玫挂了电话。   那夜,她独自一人面对偌大空荡的出租屋,窗户外有风吹进来,呼呼的,冷彻凌厉。   她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在沙发上待了很久。   最后,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给柏纵发消息:   [见一面吧。]   ——   约好地点在市中心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那店旁边有一座公园,里面绿化做得很好,有树林假山假石还有一池湖泊,湖里养了几只天鹅,周围有游人在喂食。   看着咖啡店的招牌,装饰得很西式,进出的人大都成双成对。姜听玫站在门口就能闻见那飘散而出的咖啡味。   感到厌烦,姜听玫转身,去了旁边的那座公园。   她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给柏纵发消息:[来公园,我在这里等。]放下手机,姜听玫抬眸看着面前碧绿色的湖水,湖中天鹅高傲地仰着脖颈,翅膀扑起水花,在湖里来回地转。   湖边花坛里的野蔷薇开花了,风一吹过就有花香,今天阳光很好,四周有很多小孩在玩耍。   可是姜听玫心口总闷得厉害,她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这条街道出去,十字街口左转就能到他家。   可她不敢也害怕去见他,她觉得自己怯懦无能,她觉得自己没有爱人的资格。   左手搭在右手背上,她垂眸安静地坐着,阳光下,姑娘睫毛纤长,唇色有点白,脸色也不好,像大病初愈的人,可仍是好看的,一张脸纯净漂亮,五官生得太标致。   她坐了一会,就感觉到自己衣袖被人拉了下,侧过身去,她看见身边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手里拿了朵不知哪摘的野玫瑰。   小男孩有些害羞,把那野玫瑰递给她,“姐姐,送给你。”   怔了下,姜听玫接过,道了一声,“谢谢。”   她笑笑,那男孩把玫瑰交她手上后,一转身就跑了。   玫瑰根茎上的刺都被剔除,握着并不担心被刺伤,她想,回去可以把它插到花瓶里。   大概过了两分钟,她看见柏纵从公园入口处那边进来。   春日回暖时节,公园里都有人穿单衣,他却仍穿得很厚实,毛衣大衣,长裤,亚麻色微微蜷曲的头发,浅褐色瞳眸,他看谁都很温柔,仍是第一次见面时的绅士模样。   可她却没法再把他当朋友。   “柏纵。”姜听玫站起身,叫他的声音很淡。   柏纵见到她,迈开长腿往她这边来,他走近。   姜听玫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似乎脸色不好,手背上还有红色的针点。   “姜听玫。”柏纵声音很低,“找我有什么事?”   一向对谁都温和的人,这次对她倒没笑了,反而语气中都是疏离。   “你和杉杉说什么了?”拿着那没刺的玫瑰,她说的态度尖利得倒像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很天真,天真地喜欢你。”   “而你呢?”姜听玫看他的眼底是控诉,“你对她好,又推开。”   “你不喜欢她,就不应该去招惹她!”   姜听玫忍不住,眼泪掉下来,“她离开兰泽,不会回来了,你开心了。”   柏纵看着她的眼泪,心里更为他二哥觉得不值。拒绝他时,她一滴泪都没掉。   柏纵苍白笑笑:“我和陶雨杉,不可能。”   “我家里人不会允许我娶她。”似乎男人对不爱的人都残忍至极,他道:“长痛不如短痛,我已经及时抽身。”   “希望陶小姐也能走出来,忘了我。”   “兰泽她自然可以回来,只是我们不会再见。”   他淡淡说出这些话,好像没有一点感情,全程清醒冷淡到了极点。   姜听玫听着他说出的这些话,语气不见一点波澜。她为陶雨杉感到不值得,也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看清他,让陶雨杉抽身。毕竟富家公子最讲门当户对,而他又清醒又现实。   手背擦过眼泪,深深闭眸,姜听玫开口:“你辜负了杉杉,我不会原谅你。”   柏纵似自嘲地笑笑,“你不也辜负了我二哥?”   他脸色苍白,眼圈下是掩不住的疲惫,似乎这几天都没睡好,他声音很淡,盯着她的眼睛,“不过要谢谢你,谢谢你,你不爱他,你放过了他。”   眼睫轻颤,连肩膀都在轻轻颤抖,垂下眼睑,姜听玫看着面前地面上的一枚被丢弃的硬币。   她一句否认的话都说不出,辩无可辩,她的确辜负他了。   微风轻轻吹,有碎纸屑被吹到那遗弃的硬币边,慢慢地遮住了它,阳光下的灰尘在光线中才能被人瞧见,每个不肯停留的人走过都将它们撞散。   细微无声中,时间流淌。   咬着唇角,姜听玫声音很轻:“是我的错。”   柏纵低眸看她,刚为自己好朋友掉眼泪的姑娘此刻谈起他二哥来眼中一滴泪也瞧不见,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连道歉都算不上的话。   她向来如此,对不爱的人,残忍冷漠。   “没什么其他的事,我走了。”柏纵看了眼腕表,已不想在此浪费时间。   他抬步往来处入口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加了句:“实验室不用来了。”   怔怔的,姜听玫看着他的背影,眼眶酸涩,她咬了咬唇角,咬得发白,回:“好。”   “柏纵,”她叫住他,声音轻柔又坚定,“我们不再是朋友。”   声音入耳,柏纵没什么表情,头也没回,抬步径直便往外走。   姜听玫坐在长椅上,椅子边缘是铁质的,冰凉浸人。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联系人柏纵那一项,按下了红色键删除。   手心玫瑰向下垂着,随她裙摆,在微风中静静摇晃。   ——   那几天都过得很浑浑噩噩,她一直待在兰泽出租屋里,几乎没出过门。每天守着微信消息,她多想收到他的信息。   可他却好像一块石子砸入水中,惊起一圈涟漪后便无觅踪迹,他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无聊地浏览微信班级群里的消息,都是导员发的一些找工作的招聘广告,还有需要大家回复的一条条收到。   熄了手机屏幕,姜听玫呆呆地看着窗前那枝焉了一半的野玫瑰,明明带回来的时候,花瓣还是殷红的,还是盛开的模样,不过过了两天,外层花瓣颜色就变成枯黄,风华不再。   移开眼不再看。随手拿起手边一本书,枯燥的物理学史,翻到一页便没头没脑地开始读起来。   又这样打发了一下午时间,晚上她拿手机准备点外卖的时候,看见手机有新消息,点进去,是师兄发的一则招聘信息。   榆林科技实验室招新,招实验室副助手,实习生,要求要有专业背景。   她看了眼地址,在榆城,一座海滨城市,离兰泽有七八百公里远。   正斟酌着拒绝,就收到师兄后续发来的消息。   L:[先别拒绝]   L:[是我好友让我帮忙,他找不到人手,他们实验室缺算法类的人才,找了一圈没找到,我说了帮他。]   L:[听玫,没有在兰泽待着的必要的话,不如过去试试。我好友他人很好相处,给的工资也合适。]   L:[你先想想,可以晚点给我答复。]   师兄帮了自己这么多,现在拒绝的话她说不出口,便只能回:[好的师兄,我再想想,过几天给你回复。]   丢了手机,姜听玫起身站在窗边往下看了眼夜色中灯火阑珊的城市。   如果要离开,他们是否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痛楚情绪蓦的泛上,无法言说,这些天她总还抱着那么一丝希望,希望他可以找她,她想他,哪怕说说话。   可心底最深处深知自己鄙陋,她够不上资格去爱,自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人,还拒绝他,伤害了他。   这些天她总做一些零零散散碎片一样的梦,梦里山水都有他的影子,可她永远追不上,留下的只剩寂静。   她记得纪忘舟那双漂亮桃花眼里的深情,也记得那里面的绝望,他记得他耳语的温柔,也记得他离开的冷漠。   还记得他母亲对于自己的不耻奚落,她从不肯称呼她的名字,只是用很高傲的口吻说,“你也看得上她。”   心中酸楚,她看了眼墙上挂历,已经是正月十三,街上的人大都复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他们奔波忙碌,虽劳累,却很开心。   而她这几天将自己锁在家里,颓废度日,吃饭都叫外卖,不和别人说话,将自己缩入龟壳,胆怯又懦弱。   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不敢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后面一天,她尝试着看文献,开始着手写自己的毕业论文,将自己一整天都泡在数据中,饭也没怎么吃,深夜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她起床去翻冰箱冰箱找吃的,拉开那门一看,却见里面空空如也。   原来陶雨杉走后,就再没人买东西往里面加。   喉咙发痒,又有忍不住咳嗽的预兆,心酸委屈一同涌上心头,她点开微信,找了很久,找到他的微信,犹豫许久,她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Hear:[阿舟,你还好吗?]   加载界面的圆圈转了许久,最后变成了一个红色感叹号,提示文字显示:   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她)朋友。   一颗心直忘下沉,姜听玫蹲下身,背靠冰箱将自己缩成一团,手搭在膝盖上,无助而绝望。   怔怔地看着那红色感叹号,看得眼睛发酸发涩,苦涩,比杏仁更苦。   手指尖微微颤抖,她打字给他:[对不起。]   发不出的消息永远停留在那界面,她看着之前一条条信息,想的是,他真的不会再找她了。   那晚上她不知到自己蹲在那角落多久,久到手连着腿都麻木,手背脚背都是冰冷,后来她不死心,翻出他的电话号码,鼓足勇气拨过去。   ——铃响两声后,那道机械一般的女声说出,“对不起,你拨的号码是空号,请稍后再拨。”   心死了,那晚她自虐般地一遍一遍地打那个早已变成空号的号码,一遍一遍地听着那女声重复空号。   到最后,手机只剩一格电,她再也受不了,扔了手机崩溃地哭了出来。   漆黑未开灯的厨房,一点光也见不到,空荡房间里覆满潮湿气息,安静中,只能偶尔听见姑娘细微的抽动声。   她的哭泣,从来没有声音,却能感到肩颈抽动,一下一下呼吸的那种抽动声。   眼泪太多,姜听玫撩起衣服下摆擦眼泪,手指碰到腰间那块凹凸不平的纹身,伤口一样烙印,她浑身发冷颤栗,止不住地犯恶心。   姜听玫不记得那晚上自己在那阴暗潮湿的厨房待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回卧室睡觉前,她回了他师兄的消息。   短短一个字,“好。”   已耗费全部力气。   ……   元宵节,兰泽的习俗一向是要阖家团圆吃汤圆。她一觉睡到了十一点,早饭省了,汤圆也省了。胃里空得发痛,草草收拾了下,她便下楼去街上找吃的。   一路上遇见几个店铺,里面都有卖汤圆的,她便点了一碗,坐在角落里等待。   汤圆上来后,她安静一言不发地把碗里的软糯滑口的汤圆吃完,店主来结账,她拿自己小钱包里的一张十块给他。   店主接过准备找零,看见她的模样却愣了下,问:“姑娘,你眼睛怎么是肿的?是哭了吗?”   低下头,姜听玫用手挡住眼睛,一直挡着,难堪难受,她抓着挎包就往外逃也似的走。   店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她觉得那时候自己好像一个落荒而逃的小偷。   她害怕被看见。   店主却在身后喊:“哎,姑娘还没找你零钱,你别跑。”   脚步不停,姜听玫头也没回,一直快步走着出了那条街。   走到一条长满高大落叶梧桐的街道,她停在一颗树下,一手搭在挎包上,眼睛发涩发干,还肿着。   歇了一口气,一抬眸却见马路对面,有一只被人牵着的边牧。   腿发软,本能恐惧地颤抖,她定定看了那黑白相间的边牧两秒钟,脑海中又浮现起那尖利刺耳的狗叫声。   闭上眼,她回到那个漆黑无光,荒僻无人的山林里,她看见很多闪着幽绿色眼睛的狼扑上来,幼小的她手背被撕扯吠咬,她被拖着,她要掉下去了。   极力克制,她告诉自己,狗叫声伤不了自己,它们是狼,它们不是狗,她为什么要害怕?还要反射性地把人生二十五年中的十五年都拿来怕它。   可还是徒劳,痛苦挣扎,她渐渐靠着树软下去,额角泛出细密汗珠,胃部痉挛感愈加强烈。   这种痛苦持续了近十分钟,她忍耐着,没有用药物也渐渐在消退。   心悸感和胃部痉挛可以忍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她睁开眼,见到马路对面遛狗的人早已不知所踪,松下一口气。   她缓慢地沿着来时路往回走,人行道上,她用手机一点一点浏览搜索:   怎么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   跳出来的百度百科下面介绍推荐了很多心理医生。   她看了眼,想了一下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最后作罢。   ……   那个下午,她一直待在家,收拾行李,变卖家具,联系废品厂的人过来拖不要的沙发和木桌。   全程都十分冷静地站在一旁观看。最初她和陶雨杉租这间房的时候,这里面是几乎是空的,只有基本的床,冰箱和电视,她们奔波很久才找到便宜的二手家具,沙发木桌,衣柜,渐渐地把这个家塞满。   现在退房,是将过去一把火烧了。   这些天的经历,心口仿佛已经不会再感觉到痛了,她近乎麻木地旁观,再不起一点波澜。   明天的车票离开兰泽,已和师兄约定好,她会去新的城市生活,榆城有海,有泛滥无边际的阳光,还有她的新工作。   …   到了六点,家里基本上已经空了,她将被子也提前叠好,明天出门时送去邮政,就可以寄走。   她搬了张椅子坐在窗边,开着窗户,感受着微风轻轻拂过发丝。   后面那两小时,她坐在床边看了十几页文献,后面听见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这里禁燃,她感到有些奇怪,便起身看了眼窗外。   不远处的广场上灯火通明,有一辆巨大的元宵花车,还放着音响,那鞭炮声就是音响里传出来的。   才想起,原来今天是元宵。   恰巧肚子也饿,她披了件大衣就出门了,去到那广场,她看见很多小孩拿着各种颜色的荧光笔在广场里来来回回地跑。   花灯漂浮在池水中,里面的灯光照亮波光粼粼的河面。   她混迹于这热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感到不那么孤独。   后来有人唱歌,她安静听着。人群在一个地方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她在人群中是一个点,人群散去又成为唯一。   有人往前面一棵布满彩灯的大树走去,她们念叨着,说那颗树下可以许愿,许下新年愿望会很灵验。   姜听玫便跟过去了,到了那里,她看见一棵结满红色丝带的树,丝带面掉了彩色卡片,枝叶繁茂,红色丝带绑在树上,风一吹过来,所有卡片都被扬起来,随风而舞,沙沙声不停歇。   她走近拿起其中一张卡片,发现背后用黑色钢笔字写着新年愿望。   原来是这样。   微抿唇角,她去排队,从队伍最后一个到第一个整整用了半小时。   握着钢笔,她选了一张天蓝色的卡片,在那卡片背面,她写愿望。   下笔前犹豫很久,最后一气呵成。   把卡片拿到树旁边,结好丝带,她将那个愿望藏匿于万千愿望之中。   风扬起,夜色中,不甚明亮的灯光映在那些许愿卡片上。   她在树下,目光落到那张天蓝色卡片被风吹起的背面。   钢笔字娟秀漂亮,一笔一划工整,一字一句刻骨,她写:   愿纪忘舟,此后余生,一切皆安。 第74章第74章   三个月后,榆城,榆南海滨路九号。   远离喧嚣市中心,这片地区临海,却少有人至,海边是平坦沙滩,沙滩再往上,是岩石嶙峋的山林,山腰坐落了几栋独栋别墅,依山傍海,都是些不爱热闹爱低调的人的居所。   海滨路九号,也是一所独栋别墅,洋白瓷砖,建筑设计精巧漂亮,别墅前带了一个小花园,里面开着成片应季的玫瑰月季蔷薇。   漆色铁门进去,便可见看得灿烂的花海里架着一排一排画架,上面的画或热烈或阴郁,线条虚实勾勒,却处处都是锋利,油彩叠水粉,各种风格的都有,却不难看出,这些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油画右下方落款两字:恨雪。   近年来盛名极高的天才女画家恨雪。   恨雪从不在媒体面前露面,画展也是由朋友一手操办,她从未出席过,但是只要有她署名的一幅画,都能在拍卖会上掀起层层风浪。她的得意作《血烙》曾在榆城拍卖行被拍出千万的高价。   无数人对她的真实身份感兴趣,都在猜测这位神秘女画家的真容是怎样,甚至有媒体每天蹲点,只为能挖出关于她消息的哪怕是一点边角料。   可往往无功而返,两年内,人们从未在榆城挖到过恨雪画以外的消息。   而此刻,那天才画家就在别墅二楼的阳台上,她一袭红裙,露出漂亮肩颈,长发散在腰间随风扬起,指间夹了支香烟,吸了口,吐了口烟,红唇弯上,她看着花园里的姑娘,唇角上扬,她喊:“小姑娘,你爱的人今天该到榆城了。”   随后便好整以暇地看她的表情,可惜离得有距离,总不能那么清晰捕捉。   还在晾画的姑娘没入玫瑰花丛,短短头发还未及肩,散在耳边,她穿着一件雾蓝色碎花裙,吊带上吻了玫瑰,肩颈脖子皮肤都白皙,却不是刚来时那种不健康的惨白了,而是带着健康活力的明媚的好看。   手顿了顿,姜听玫微垂下头,耳畔刘海滑下,遮住一点侧脸,她安静无言,却要红了眼眶,鼻尖酸涩,笑笑:“辞冬姐,你看我日记了。”   不是责问,是陈述句,她轻轻地说,也不见一点生气。   谢辞冬吸了口烟,“位置太明显,日历上还倒数着。”敲敲栏杆,她轻笑:“去吧,今天给你放一天假。”   这姑娘太倔,爱一个人也爱得太深,太苦。   刚来她这里那会,是做她画画写生的模特,她能坐在画架前取景处一天,一句话不说,除了喝水外什么多余的要求也没有。   谢辞冬画画常画得忘我,经常就是几个小时过去不觉,本以为自己已经够痴的了,却没想到这姑娘比她还能挺,她出来了,她都还没有。   那时谢辞冬问她问题,她问一句话,她就回一句,十几个问题中根据她的回答了解到,她是从兰泽过来的,现在还在读大四,辍过学,学机械,专业太卷,找的实习工作工资都太低。   除了她师兄介绍给她的实验室助理工作外,她一个月内做了其他打杂兼职与专业无关的工作都超过十样。   可她还是不够,她说她不能停下,她洗过纹身,后续护理清洗防止伤口感染还要花钱,她还要去看心理医生,她要治病,她说她不能让自己永远被困在那个黑暗之地,让自己徒劳痛苦不敢去想爱。   也就是那时候,谢辞冬发现这个不爱说话却又坚韧如树的姑娘心底有秘密。   她曾把自己随身带来的物件用一个小盒子装好,塞进衣柜最里面,从未拿出来过。可也曾在深夜辗转反侧,睡着做梦梦中都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阿zou”,她总这样叫他。   悔恨难过,心疼碎掉,不自觉的眼泪就流了满脸。   谢辞冬站在她身边,俯身轻轻拿餐巾纸擦干了她脸上的泪,那一刻她很想抱一抱她,让她不那么难过。   白天她出门帮她晾画调颜料,试衣服当模特,又恢复安静模样,从不表露一丝痛苦。   那时候谢辞冬画画之外,就爱观察她,她等待着她能对她诉诸心扉。   画家创作很依赖灵感,那个时期谢辞冬在画一组展现男性力量感的组画,因此找了一系列肌肉身材都很棒的模特来别墅。   艺术家创作,模特常是坦然相见,谢辞冬见多了自是不觉得有什么,可跟着自己帮忙的姑娘就不一样,她似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见到那些男人来的时候,她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或去实验室泡一整天。   偶尔撞见,也都会迅速移开眼,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谢辞冬能看出她很紧张,走路都快同手同脚了。   忍不住笑,谢辞冬从沙发上捡了模特的一件衣服扔给他,让他穿上,等他穿好后才叫姜听玫过来。   她耐心地问:“不习惯?”   姜听玫摇摇头:“没有。”   谢辞冬微挑眉,问了个更大胆深入的问题,“听玫,这些模特你觉得长得帅不帅?身材好不好?”   姜听玫点点头:“嗯。”   谢辞冬含笑,“那你有没有欲望,想上他们?”   那一瞬间,几乎一秒钟不到,谢辞冬看见身旁姑娘的脸色变得绯红,她摇头,坚定:“辞冬姐,我不可以……”   谢辞冬摸了根烟出来,问:“那和你的阿zou呢?”打火机火舌缠上烟尾,她轻笑着问:“你想上他吗?”   一瞬间,耳廓连着脖子都红了,姑娘羞赫到极点,却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了,“我……我……”   手指紧紧攥着手指,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指甲,最后结结结巴地回:“我……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谢辞冬却看透了她:“你想,对不对。”   “你喜欢那个男人,梦里总喊他名字,你对他有欲望。”   这一句话淡淡的,却似厚重浓雾压过来,第一次逼问着姜听玫关于是不是喜欢他这个问题。   她从来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她见不到他会难过,听不见他的消息会难熬,不能和他待在一起会难受。分开这一个多月,他们身处不同的城市,再也没有了任何交集。   姜听玫把他送给自己的礼物全都用盒子装好,放在衣柜最深处,她不去打开,可思念抑制不住,想他从未停止。   快乐的,难过的,回不去的,他温柔眼眸,深情加注,原来都令她如此迷恋。   或许从边航之后,她告诉自己不要去爱人的决心在遇见他后,在她还未察觉时,早已分崩离析。她只能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和他做很好的朋友,以麻痹自己。   内心深处,却早已陷入他的囚笼。   可她没看清,还拒绝他,伤了他的心。   眼眶发酸,姜听玫头埋得很低,她还不敢相信,“我不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我只是很想很想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忍不住哭出来,她一手捂着眼睛,任眼泪流入手心,“我拒绝过他,他再也不愿爱我了。”   “他让自己从我的生命中完全消失,我一点也找不到他的影子了。”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我还是好难过,好难过,每天晚上心口就像被无数小虫撕咬,细密的痛无法抑制,我忍不住……”   “他那么好,我辜负了他,我对不起他。”肩角颤动,下巴上都聚起晶莹的泪水,也有泪水划过唇角,咸的湿的。   “我要变得更好,我要彻底洗干净那纹身,我要治好我的病,我还想见他。”她说出口,声音细弱却坚定。   谢辞冬心疼她,却也知道不能急着逼她认清,便温柔道:“好啦,我就问一下,答案只能你自己能给。”   “不过我可以帮你,让你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   姜听玫:“怎么帮?”   谢辞冬走进房间去拿了一块画板出来,还拿了只粉笔,她递给她,示意:“喏,你想他一次,就在上面写正的一笔。”   “看看一周后,你能写多少。”她微笑道,“到时候我就能判断了。”   姜听玫点点头,擦了眼泪,回:“好的。”   然后那周时间内,谢辞冬听粉笔擦过画板声音已经成了习惯,耳朵起了茧,心里却也更愁,为姜听玫发愁,这是要爱得多深沉啊,一天想这么多次。   果然,周末验收的时候,谢辞冬看见了那画板上几乎填满的正字,密密麻麻的,她数了一下,有三十二个,三十二乘五,一百六十次。七天想了他一百六十次,神仙难救啊。   姜听玫还在旁边有些期待着问:“辞冬姐,结果怎样?”   谢辞冬摸烟,叹了口气:“病入膏肓。”   “啊?”姜听玫有点懵,然后谢辞冬点了下她头,道:“你爱他爱入膏肓。”   “不追回来,这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怔了怔,姜听玫站在原地,认真地想了下,追回他,那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她多希望可以这样。   想到和他在一起,就忍不住抿唇笑了。   谢辞冬看着面前姑娘微笑恬淡,眼里有光,是想什么啊。   姜听玫似乎这刻也下定决心,“我要追回他。”   谢辞冬朝她招招手,“好,那辞冬姐帮你。”   她递给她一张心理医生的名片,“这位医生很擅长应激障碍治疗,你去找他,说是我介绍的,他会帮你。”   然后谢辞冬看了眼她穿的长裙,皱了皱眉,她回自己房里找了件短裙出来,浅青色花纹,柔软布料,吊带设计用胸针别住,很漂亮。   她递给她,“听玫,你腿很漂亮,笔直纤长,适合穿短裙。”   咬了咬唇角,姜听玫点点头,她接过,“好,谢谢辞冬姐。”   后面两个月便都是这样和谢辞冬待在一起,一周抽三天去实验室做实验,三个小时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带她走出来,催眠时还看见另一欺骗她十五年的谎言。   为这个谎言,她和师兄决裂了,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再也不去找他。   知道那消息时,姜听玫那几天心情都很低落,她从来没想过,她最敬爱的师兄会欺骗自己。   会用那场车祸来欺骗自己。   车祸起因至今无法知晓,可有一可能,是她师兄设计。货车驾驶位的秤砣压了太久,车转弯时车身倾斜,秤砣顺势砸下,砸坏了刹车,姜简军补救无能,只能眼睁睁目睹货车砸弯大树侧翻在地上。   而那秤砣,按原本安放位置,应该是在副驾驶座靠门的那一边,无论如何也滚不过去。那时姜听玫年幼,昏沉靠在少年肩上睡着前,她看见了那秤砣,在易朗的脚边,他爸爸驾驶座的旁边。那时她尚不知判断,只在心底觉得那硕大铁块做成的秤砣太过沉重,她搬不动。可事实也如此,那的确秤砣太过沉重,压在她心上一辈子。   而后面经历,深带绝望与嘲讽,是无可言说的事实。   她根本没遇见狼,而狗叫声也是他布置好的,引她入深山,处心积虑只为编织那么大的一个谎言。他催眠她,造了一场幻象,而他在那幻象里舍身拼命地救了她。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易朗想让她离不开他,想让她依赖他,无条件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那时他不过十四岁,却就已经有了这么深的城府。   回想起来,姜听玫都忍不住浑身发抖。   毕竟,她为这个幻象痛苦那么多年。 第75章第75章   烈日炎炎,五月的榆城已显燥热,蓝白相间工厂平房外是尘土飞扬的马路,路边栽种着树木,不过少得可怜,只有几株,和绿化做得好的市中心比起来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毕竟这几家工厂都地处东城郊外,这片没城管执法,管得松,基本上属于三不管地界。   榆城靠海,似乎无论在城市哪个边角都能闻到咸湿的海风气息,湿润的,扑面而来。   东城也靠海,不过郊区则是处于偏远地界,从马路上往外边看一眼,就能瞧见不远处无人的沙滩和湛蓝色的海水。   姜听玫坐地铁转公交,辗转几趟,才跟着地图找到了那个偏远的布料工厂。   织海企业,是纪家服装业的最大合作商,它们厂内生产的大部分布料都直接供给到纪家,属于他们家下辖的一家企业。   这次纪忘舟来榆城,便是亲自下厂检查布料质量来了。   三个月没有回过兰泽,姜听玫对那边局势不清楚,但偶尔在新闻上也窥见了那里的一些消息。   说是纪氏家族企业近期丑闻频出,股票下跌到几乎腰斩的程度,他们陷入极大的危机之中。   而纪忘舟这次来榆城,也是她问罗鑫林消息好久,他才告诉她的。罗鑫林说得含糊,就说是他们家最看重的项目出了点问题,他二哥决定亲自来布料厂找源头祸因。   因此一来榆城,就直接进厂了。   姜听玫还想问罗鑫林更多关于他的事,罗鑫林却闭口不谈了,他委婉回。   [二哥他如果知道我和你还有联系,他不会高兴。]   [听玫你不清楚这几个月兰泽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二哥家发生了什么,他一直压力很大,你如果还想玩,我求你别去招惹他了好吗,你换个人。]   [毕竟你已经在三个月前做出了选择,虽然忘记很难熬,但好过再一次的伤害。]   他想了想打字:[跟你说他来榆城,已经我最后一次相信你了,我不想看到那种我们都不开心的结果。]   [你好自为之吧。]   看这些消息看得眼睛都发酸发涩,姜听玫后悔,可没有办法从新来过,她错过了他生命中的一百多天,她不知道他这些时间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她没有陪在他身边,反而还成了那个赠与他痛苦的人。   明明是醉心实验,专攻科研的人,却不得不回家管理家业的烂摊子,甚至外派进厂这种事,都要自己来。   姜听玫都无法想象他这几个月来有多辛苦。   心疼他,姜听玫斟酌打字回罗鑫林:[好的,谢谢鑫林哥。]   放下手机,姜听玫就在那厂外的水泥路旁等,她找了棵树,就在树荫下等。   现在刚过下午三点,阳光炽烈,照在身上仍然燥热,水泥路上偶尔有穿着工服的工人出来,一路上都抱怨着热,没扇子就用手扇风,都为能快速降温。   在这种炎热空气中,姜听玫额头也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口也有点渴。   不过她一想到他在工厂里,随时可能出来,她就不敢离开一步,哪怕去买瓶水,她怕自己走了一下,就错过他了。   手机也没玩,她就戴着耳机听歌,忍耐着口渴,目光一直落在那工厂大门的出口处。   就这样等了一个多小时,工厂的人都下班了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人一涌而出,去附近的饭店和工厂的食堂吃饭。   姜听玫站那树边的花坛上,站得很高,就为了看清人群中有没有他。   可细细在人群中辨别许久,也没看见他的身影。   心底一阵失落,等陆陆续续的工人都走完了,姜听玫也没看见他。   有些丧气地蹲下身,她揪花坛里的草,一根两根三根,都要把面前一小块土地给薅秃了。   恹恹的,揪了不知多少根草之后,她听见一声中年男人的声音,“这姑娘蹲那花坛上揪草干嘛?”   “别薅了,给我们公司搞绿化专门种植的小草都给薅没了,”   “这姑娘,快下来!”   已经近五点,阳光不再那么毒辣,海风也拂过来,反而有点冷了。   姜听玫就穿着一条短不及膝的浅蓝色吊带裙,肩颈和锁骨都裸露在外,差一点及肩的短发垂在耳畔,刘海遮了点额,露出漂亮的五官和那双清澈好看的杏眼。   她左手腕上还戴着那条手链,原本疤痕的地方纹了一块纹身,离得远,辨不清图案。   不过短裙下那双纤长藕白的腿,在这全是粗糙工人出没的路上分外显眼。   几个月没见,头发剪短,瘦了,穿衣风格也变了,整个人都活泼大胆许多。   姜听玫愣了愣,她松手,手中草掉在地上,抬眸一眼望进一双漆黑漂亮桃花眼里。   那眼眸情绪冷淡,眼尾朱砂痣一如既往的清冷。   心跳停了一拍,后又难以自抑地狂跳起来,咬着唇角,姜听玫从花坛上一步跨下来,她向他走过去。   三两工人中,唯独他一人成一整个世界,一件简单白T恤,休闲长裤,挺拔英俊,手腕机械腕表折射点点日光。似乎瘦了点,脸庞棱角更分明,碎发也遮不住漆眸。   他很高,在人堆里就扎眼,此刻站在那身材圆润的中年男人身旁更是对比鲜明。   只是眼眸看人没什么温度,目光仿佛只是随意扫过她,不见一点波澜。   攥紧手指,姜听玫走上前去,她将刚刚喊她下花坛的中年男人忽略彻底,她走到他身前,眸光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纪忘舟脸上没一丝表情,看她目光像看不相干的陌生人。   轻抿唇角,姜听玫那刻放肆,她伸手攀住他肩,踮起脚尖,直接便吻上他的唇角。   耳朵尖绯红,心跳如擂鼓,感受着唇边男人独有的气息,他唇很凉,也很软。   手往上她要捧住他颈了,努力回想那些接吻的技巧,她尝试轻吮他的唇瓣,舌尖撬开他的唇齿,她主动侵占,想把这个吻加深。   如缠绵日光,眼里心里都只剩他。   身旁那中年男子,站着都有点僵直了,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咳了声想说什么又不太敢说。   而纪忘舟没什么回应,他轻佻冷漠,任她吻着,却手都没回抱她一下。   强吻的本事,她是长进不少。   大约十几二十秒,姜听玫退开,她一手还攀着他的肩,抬头望他,清澈漂亮眼睛眼里也只有他。   嘴唇吃了樱桃般红,浸润诱人,她轻轻开口:“阿舟,我喜欢你。”   纪忘舟身旁那中年男人似乎很诧异,他挠了挠头,想说什么。   纪忘舟却不见一丝动容,长指轻轻擦了刚被吻过的唇角,眸光冷淡。   低头看她,眼底是冷漠,淡淡问了句:“你谁啊?”   声音低哑,没情绪,是真不在乎。   姜听玫背脊僵直,心直往下沉,她缓缓收回手,低低开口:“是我的错,我那时候拒绝你是我没认识到自己的心意,我现在知道了,我喜欢你,阿舟……”   “有完没完?”纪忘舟皱了眉,一手搭着件白色衬衫外套,低眸看了她眼,尽是不耐烦:“不认识你,别来烦我。”   说着他便抬步往前走,侧身问身旁中年男人话,“工厂就这一批货?”   那中年男人拍了拍手,也跟着他走,回:“是啊陈总,就这一批货,这不都赶总部的订单嘛,没敢懈怠,质检什么都都是合格的,您就放心吧。”   愣了愣,姜听玫留在原地,看着他们谈论着就走远了。   她回想了下,那圆润的中年男人叫他陈总?   连忙挎着小包跟过去,姜听玫就一直在他俩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也不敢上前去。   而前面两人有说有笑,谈得风生水起。   “纪家上面派我来,我得有个交代黄总。”   “我懂我懂,”黄总拍了拍他肩,“交代这种事当然好办,我们工厂备着一批上好的绸布,陈总您拿这个回去,上面肯定不会对你有意见,还会赞扬你。”   “哦,那批合格的就是厂里现在生产的?”   “对,不是,陈总您放心,我们织海厂的布都是合格的,肯定不会出现有过敏原这种事,那些新闻都是乱编呢。”   纪忘舟挑唇角笑了下,倒坦然:“我在纪家没什么地位,不是本姓的,被派这边远地区来视察工厂也足以看到对我的不重视。其实吧,我对那狗屁新闻,和辟谣查过敏源来源一点不关心,我就想拿个东西回去上交。”   “但,纪家现在发那点工资,来回路费都不够的,黄总,您也别让我为难。”   黄总很上道:“放心放心陈总,这点钱我还是有的,我们那单独生产线现在的盈利多了去了,只要你不说出去,以后钱我们都能分成嘛,二八怎么样,你二我八,以后这边情况就都你打掩护,我黄建华就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怎么样,陈渡小陈总?”黄建华甚至还拍了拍他手,想和他givemefive.   纪忘舟眼眸压了点,他似乎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下,“分成少了点,但是比没有强,不过能有多赚钱?我挺好奇。”   “要是不赚钱,也没意义搞这合作。”   黄建华一拍脑袋,“陈总您放一百个心,我们那条线都压到极致,你是懂行你要去看,肯定一眼就看出来,那些程序工艺省略替代能有多赚钱。”   纪忘舟接他话,“那还挺厉害的。”   黄建华被夸得飘飘然,“那是,我们多年偷工减料早已经成了体系了,那些布的外表是真一点看不出差别。”   他一拍手,“这样吧,陈总,您明天要不走,我请你跟我们去看看?”   纪忘舟笑了下,倒没急着答应,而是看了下腕表,淡回:“明天说吧,看看有没有安排。”   黄建华巴巴的,“好嘞陈总,您明早前给我回话,要行就带你去看。”   一路往厂区外走,走出那截尘土飞扬水泥路,走到了柏油路边的公交车站,夕阳光影描摹他的侧脸,他站在那光中好似一幅画。   不远处是大海蔚蓝,喧哗翻涌,浪花拍着海岸礁石,碎沫飞溅,拂面而来的风带来咸湿的气息。   有些冷了,姜听玫一手抱着裸露的的手肘,还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隔着段距离,他停下,她也就停下。   黄建华在那停下,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轿车,“陈总,我司机来接我了,我们去城区,要不要捎你一路?”   “这附近挺偏的,旅馆少。”   纪忘舟摸了根烟,咬着没点,淡回“不想和别人挤。”   黄建华连忙回:“那行,陈总您自己叫车?还是我帮你?”   “你走吧。”指间夹了烟,他一手半插着兜,淡回。   黄建华得了令,连忙道:“好嘞陈总,那明天见。”   他往后瞥了眼姜听玫,问:“陈总,那姑娘还一直跟着你呢,怎么办?”   摸出个黑色金属制的打火机,纪忘舟点燃了烟,吸了口,吐出烟雾,都没回头看她一眼,语气寡淡:“别管她。”   他笑笑,“就玩玩,她当真,谁拦得住。”   黄建华秒懂,笑着打哈哈,“那行,陈总,我就先走了,有事联系我。”说完他就上了路边那两白色轿车,发车,踩油门,那车不一会便驶远了。   这路边人少,只偶尔有一两个行人,那些工人还没下班,还有晚班还得回工厂,因此也都不来这打车。   现在这路上,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一个站公交车站牌前,一个站那后面。   姜听玫见那中年男人走了,她便靠前去,也走到公交车站牌下,她站他身边。   顿了顿,轻轻开口:“陈渡。”   纪忘舟微挑眉,看了眼她。   姜听玫咬了咬唇角,“我要跟着你。”   指间烟还有大半没燃,他直接掐了,扔了烟蒂,没回话,手插兜也不再看她。   姜听玫手脚发冷,落日挂在海面上,路边电线交错复杂,这地又偏僻,时不时只有一亮辆公交车驶过来。   她往他那边再靠了靠,见他不说话,自己也就不说了,她在外面等那么久,现在早口渴得不行了,嘴唇都有点干裂。   打定主意,就跟着他走,他总不能撵她。   刚想到这,就听见他冷淡声音,   “别跟着我。”   “哪来的回哪。” 第76章第76章   咬着唇角,一阵难过,姜听玫低头,也不说话,但也没离他远一点,攥着手指,能看见手腕处那片刺青。   沿着皮肤纹理勾勒的玫瑰,枝蔓向下,缠到深处似乎有几个英文字母,看不清楚。不过他送她的那手链,她倒是一直戴着。   微垂眼睫,纪忘舟眼底不见情绪,大手随意拨弄手中的打火机,沉默着。   等一辆公交车过来,在站台停靠,他径直上车,投币。   姜听玫也跟上去,投了两张一块纸币,就跟他走到车厢后半截去。   车内开着空调,冷气嗖嗖从头顶窜下来,姜听玫缩了缩脖子。   车内人虽不多,但也没位置,便只能站着,姜听玫站他身边扶着扶手,目光一直跟着他。   她就穿一件裙子,短发也遮不住肩颈,就这样受着冷风。纤细藕白一双腿踩着运动鞋,看过去一眼,都觉得冷。   姜听玫感觉到了冷,但还能忍受,也就不说什么,只是想着一定要跟着他走,不能让他再把自己丢下了。   手扶着扶手,纪忘舟低眸瞥了她一眼,表情仍旧淡漠,却直接扔了自己手上的衬衫外套,罩她身上。   声音疏淡:“穿上。”   衬衫纯白,姜听玫抓在手心,感受着衣料的柔软,她抬头看他,唇边漾开笑,梨涡浮现,她笑得很甜,“好的,谢谢阿舟。”   然后小心翼翼穿上他的外套,他衣服大,她穿上直接都包到大腿根了,她在里面显得瘦小一只,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公交车上有人见这两人,或许是磕糖,都觉得挺甜,还忍不住想拍照。   结果后面,纪忘舟却再没和她有什么互动了,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等下车到了站点,也是头也不回地直接就下车了。   姜听玫挎着自己的小包,从车后门下车,追上去。   他腿长,三两步就和她要拉开一段距离,她只得小跑着跟上。   下车的地方是这附近的一个公交车总站,附近有几条街,不过位置也偏,都没什么人,街上开张的都是那种小旅馆,没看见酒店。   他似乎是今天刚来,一切都没安排好,就随意找了家旅店进去。   门口柜台的女人看见他们一进来便开始招揽顾客,“先生女士,你们是来开房的吧?”   “放心选我们家,我们客房都在二楼,临海风景又好,床又大,各种用品齐全,隔音也是很不错,你们放心选,肯定会让你们满意。”   姜听玫站一旁,听见这些形容,耳根连着脖子都开始发红,她抓着他衣角也不说话。   纪忘舟瞟了眼她,问柜台边的女人,“单人房有没有?”   “我看看。”柜台边的女人,手指敲打面前电脑,鼓弄了一阵,最后遗憾表示:“诶,不巧了,我们店就只剩一间大床房了,其他没空房间了。”   “要不先生,你们就住一间?”女人看了他身旁姜听玫一眼,似询问。   姜听玫眨了眨眼,立刻表示,“我都可以。”   “不用了。”纪忘舟声音冷淡,也没再考虑。   他径直出了旅馆门。   姜听玫还穿着他的衬衣,立刻跟上去,衬衣衣摆和裙摆差不多长度,晃在腿间,她没扣扣子,袖口长的衣袖卷起来,这样穿着也很漂亮,又纯又欲。   这片地区鱼龙混杂,多的是附近工厂的工人在这边开房,街道上也坑坑洼洼的,摩托车乱停,小摊杂乱放着,路边时不时蹲着些穿短袖T恤的男人,啃手里西瓜。   今天下工厂已经见识了一番工人的随意,那里面闷热又容易出汗,纪忘舟拿数据本忙着采样记录,一条线忙完下来,看到结果,才知那些人是做戏给他看。后面去和那经理套话,才找到门路。   不过这样下来一天,已经是疲累不堪。   他在工厂里面没穿衬衣,衬衣是干净的,因此还能给她罩罩,但身上他都觉得出汗出得多,出来虽然被海风吹干了,但还是受不了。   就想找个旅馆冲个澡睡觉,明天还一堆事。   姜听玫还不嫌累,走街串巷地跟他跑。   跑了几条街,绕了一圈,问那些旅馆房间的,都说不巧没房间了,要么就是只剩一间。   停下脚步,纪忘舟垂眸看她,眼底情绪极淡,他开口,“回家去。”   脚步顿住,姜听玫看着他眼睛,以前他总会很温柔地和他说话,他也会笑,对谁都冷,唯独对她好。   可现在,那双薄情桃花眼里只窥得见冷漠。   他又赶她回去。   眼睫微颤,姜听玫倔强抬头看他,坚定回:“我不,我要跟你一起,不管你到哪我都要跟着你。”   “我怕我走了,你就再也不让我找你了,我都没你的联系方式。”她略委屈,声音也低了。   “还有,我住的地方在南城,有两个多小时车程,现在天要黑了,不好打车。”   手心垂握,手指碰着腕骨手链,她下决心,轻轻开口:“而且,我不介意和你睡一张床。”   她瞳仁墨黑,眼白又白得不掺杂质,黑白极分明的一双眼睛,就显得很干净澄澈,她说话时模样认真,委屈得眼尾都有点发红。   似乎是早已见识到这姑娘说情话的本事,纪忘舟早已百毒不侵,但见她眼底委屈,还是心软了,也放不下心扔她一个人一个人在这里。   “就一晚。”他嗓音低,听不清情绪,却已经迈开长腿抬脚往前走了。   “好!”姜听玫连忙跟上去,忍不住唇角都是笑意,笑得眼眸弯弯的。   她跟着他又往回走,又绕回了之前第一次进的那家旅馆。   那柜台处的女员工仍是十分热情地招待他们,笑着开口:“哟,回来了。”   “帅哥美女,你们运气好,那大床房还在呢,五百一晚。”   纪忘舟疲惫揉了揉眉心,递了自己身份证过去,“先定一晚。”   女员工笑笑,“好嘞。”   “姑娘,你的身份证?”   “噢。”姜听玫连忙翻自己挎包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递过去,她笑得露出唇角梨涡,很甜。   女员工快速在电脑上敲了一段记录,刷了他俩身份证,开好房,她递给他们一张房卡,微笑道:“祝你们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纪忘舟懒得回,接过房卡就往楼上走了。   姜听玫紧随其后,上楼梯,遇见一对下楼的情侣,男的搂着女的亲,在公共场合也也一点不注意。   那女生身上喷了极浓重的香水气味,走路带过来的一阵风都是那种味道,廉价的工业气息。   纪忘舟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加快了步伐。   姜听玫伸手轻轻抓住他T恤一角,她腿没他长,为了跟上,都两步做三步地跨楼梯在往上爬。   感受到自己衣服下摆被身后姑娘抓着,纪忘舟脚步慢了,他悠闲不慌不忙地走,到二楼看房间号找房间,也都是慢条斯理的。   过道有些狭窄但很长,一眼望不到头一样,过道两边都是紧闭的木门。   一条走廊都要走到头,他们才找到门卡号所对的房间。   纪忘舟刷卡开门,推开门简单环顾了下房间格局。   朝南,客厅一扇落地窗开着,正对大海方向,窗台上养了许多绿植和多肉,长势都很好。   一间卧室,客厅加阳台加洗漱间,条件算小旅馆中不错的了。   房卡插上通了电,姜听玫把门关严实,她取下挎包放在小沙发上,拿手机点开外卖软件,问他:“阿舟,你想吃什么?”   抓住自己衣领闻了闻,纪忘舟一把撩起T恤下摆就想脱掉,意识到她在,又松开手。   抓了把头发,他淡回:“随便。”   姜听玫给他点好,“我给你点了鱼香肉丝盖饭。”   见他在厕所外面,抓着衣服下摆,想进又没进,姜听玫有些诧异,问:“怎么了,阿舟?”   要洗澡,却没换洗衣服。   纪忘舟手背挡了额头,有些头疼,他往门口走,嘱咐:“自己玩,我有点事。”   姜听玫怕他又走,连忙跟上去,“我和你一起去。”   纪忘舟懒得解释了,从兜里掏出手机直接交给她,留了现金在身上,“跑不了。”   “你别去。”   “哦。”姜听玫握着他的手机,就站门口目送他走远了。   他一走,姜听玫就抓着他手机在房内四处转,她想看他手机,还想用他手机把自己加回来。   走来走去,心里斗争许久,她还是忍住了。   换了个方法,她给谢辞冬发消息,问她同处一室怎么追男人。   谢辞冬立刻回复,给她传授经验。   就这样聊了二十几分钟,纪忘舟回来了,提了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些衣物,他拿出来,手里还拿了个海螺形的贝壳,扔给她,随口道,“买衣服老板送的,拿去玩。”   姜听玫接住,珍惜捧在手心,对他笑得甜:“好的。”   “阿舟,你对我真好。”   纪忘舟不置一词,没回她了,带了新买的T恤长裤就进厕所了,关上门,那里面亮起灯,没过一会就有水流声传出来。   姜听玫握着手机干焦急,发消息。   Hear:[辞冬姐我的外卖还没到,他已经开始洗了,怎么办啊,哭。]   以冬:[你快催催外卖员。]   以冬:[要不等会先去把房卡拔了,就说停电了,多挨一会,这样弄几次,他洗得肯定就慢了。]   又等了两分钟,外卖还没到,姜听玫跃跃欲试,发消息回。   Hear:[那我先去试试拔房卡。]   发完消息正想走,电话就进来了,是外卖。姜听玫连忙接起,跑去门口开门。   穿着黄色外卖服小哥把两份饭递给她,姜听玫接过道了谢,关上门回客厅就开口:“阿舟,外卖到了。”   “我好饿,我就先吃了。”   没等到回应,姜听玫先把自己点的那份打开了,麻辣烫多加辣。   她不吃辣的一个人此刻看着这一盒红艳艳的菜,豁出去了,为了装得像点,她真忍着辣吃了好几块菜,火腿肠和肉片。   辣得她直掉眼泪,连忙喝了一整杯水解辣。   然后她用小勺子往餐巾纸上淋了点那汤,拿起那纸巾就往自己眼睛周围敷,准备得差不多,她丢了纸巾。   轻喊出声,“啊!”   “我眼睛进辣油了,好痛,外面没水。”她捂着一只眼睛往那厕所走,在门外可怜兮兮地敲门。   “阿舟,我眼睛好痛,好辣,睁不开了,我想用水冲一下,你快让我进来。”   “……嘶”,她装得像,声音都带了哭腔,“好疼啊。”   花洒都没关,衣服也来不及穿,纪忘舟就扯了浴巾先挡住,开门让她进了。   门一开,浴室里氤氲的热气一涌而出,昏黄灯光下,她见到他赤/裸不着一丝的上身,劲瘦腹肌,腰线清晰,浴巾系在腰间遮住没入里面的人鱼线的轮廓。   水珠顺着他裸露的皮肤往下坠,下巴,喉结,锁骨弧线流利,湿发黑眸,在热雾中辨不清楚眼神。   撩人得厉害。   姜听玫蒙着一只眼,细细欣赏,都快忘了自己眼睛进辣油这回事了。   纪忘舟垂眸见她,掉带短裙,纯欲勾人,此刻捂着一只眼,露出眼睛的那只眼,眼神清澈地看着他,是如此信任他。   可这种乖巧听话,就让人生出一股破坏欲,想摧折花苞。   喉结微滚,他情绪未名,嗓音低哑:“过来。”   姜听玫乖乖往前走,手碰到他腹肌,她刻意与他贴近,及他肩的高度,呼吸都喷洒在他脖颈旁。   她声音低而无辜,“我就是不小心,没想到那油溅得那么准。”   纪忘舟让她站在洗手池前,拿湿毛巾给她,他轻轻拿开她挡眼睛的手指。用那湿毛巾先给她擦掉了眼睛周围的油,然后清洗重新沾了温水,他敷在她眼睛上。   心怦怦跳,姜听玫看着镜子里冷淡英俊的男人,他们相隔咫尺,她伸手搭上那温毛巾,碰到他手指,水珠顺着指尖流下。   右眼覆上温热的感觉。   纪忘舟问她:“好点没?”   姜听玫抓住那毛巾,心怦怦跳到心口,脸红到发烫,她摇摇头,“没有。”   松手,纪忘舟想重新给他换冷水冰眼睛,却收回一瞬间被身前姑娘抓住手。   她纤细手指磨着他手心,丢了毛巾,抬头望他,清澈眼眸里只有他身影。   手指顺着腹肌攀上,她胸前起伏,带着裙子布料摩挲他皮肤,干的,湿的在一起。   “阿舟……”,姜听玫声音很轻,“我……我很想你。”   她踮脚,两手攀着他肩,她生涩地吻他喉结,呼出气息喷洒在他耳边,缠绵的柔勾着他,撩人无形。   “这三个月来,我没有一天不想你。”姜听玫声音轻却坚定,“起初,我想你会哭。”   “后来,我想你,我就会告诉自己要变得更好去见你。”   眼眶湿润,姜听玫声音也轻柔,“我洗掉了纹身,又为你纹了一个上去。”   声音都快带着哭腔,她用满腔爱意的目光看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明心意。   “阿舟,我发现。”   “我离不开你,我好爱你。”   喉结滚动,纪忘舟低眸看她,一向清醒冷淡的眼神,重逢来第一次见她有了温柔。   可顿了会,又恢复理智,眼眸里只余清醒。   他们分开这些日子里,已经互相错过太多,他现在已无那么多余力去分给她。   纪忘舟低头,他松开她手,冷静道:“眼睛不疼了,就出去吧。”   轻咬唇角,眼尾都发红,姜听玫见他不动情模样,心口堵得厉害,转身她去,刚走没几步,那门就关上了。   心里空落落的,她走回沙发边,蹲下身看着桌面上的覆满辣椒红油的麻辣烫,端起面前米饭,自虐一般地又挑了几块肉片出来吃。   辣得喉咙都痛,眼泪不听使直往下掉,她拿餐巾纸,吃得狼狈,呼气声还夹着抽噎,好像委屈地在哭。   流水声停了,不过半分钟纪忘舟已经换了衣服出来,简单黑T恤和牛仔长裤,地摊货也都能被他穿出贵气。   一手拿着毛巾在擦湿头发,他随意揉了揉,走过来看见她面前这一大碗麻辣烫,还有她在那吃得都辣哭了,眼泪直流,还不停。   走过去,弯腰他一只手拿盖子把那麻辣烫盖上,淡道:“别吃了。”   毛巾搭就搭肩上,他走一旁饮水机去拿水杯接水。   姜听玫蹲在桌前,看着他背影,辣得哭,说话也含糊不清,“忘走,以可不可以把我加回来啊。”   “我还想给以发消息。”   水杯接满一杯常温水,他走过来,半蹲下身,一手搭膝盖上,就在她身边,他把水递给她:“换号码了,之前微信没再用。”   “喝水。”   姜听玫接过,一口气又喝完大半杯,一手扇风哈气,缓了好久,才感到不那么辣了。   她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那我加你现在的号码呀。”   湿发耷在额角,漆眸平静,他一手拿过自己桌面上的手机,解锁点开微信,把自己二维码亮出来,推她面前。   姜听玫连忙打开手机去加,好友申请介绍,她很不要脸地填了女朋友。   叮的一声响,纪忘舟点进消息,看见她的添加备注,手指滞了下,眼眸垂下。   随后,他点了同意。 第77章第77章   “好啦。”姜听玫笑着道,杏眸弯弯,细眉平如远山,明媚好看。   “嗯。”纪忘舟看了下桌面麻辣烫,点开手机给她叫了份不辣的套餐。自己就打开那冷掉的鱼香肉丝盖饭吃。   姜听玫阻止:“我去给你热一下。”   “不用。”纪忘舟声音哑,透着疲倦,重逢第一次喊她名字,“姜听玫。”   “我很累。”手指抵着眉心,他声音疏淡,“别玩了。”   怔了怔,手指抓着手腕,眼睛里光黯淡了些,他为什么还以为她是在玩。   明明她从来没有玩过。   委屈却也都吞咽入肚,姜听玫低低回:“好。”   “阿舟,你先吃饭吧,吃完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   那顿饭一直安静无声,姜听玫吃完就在客厅找了个角落,坐椅子上,自己玩小游戏玩了很久,心里烦憋得慌,她就又把自己的论文翻出来,一点一点仔细查阅。   而他也没声音,戴了副平光眼镜就拿着个本子在记录一些什么,他坐客厅沙发,两人隔了个屋子的距离。   就这样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多。   姜听玫看着自己论文里的论证思路看得昏昏欲睡,东歪西倒,最后靠墙上睡着了。   放下手中笔,纪忘舟起身走她旁边去,见她熟睡侧脸,心头似柔软羽毛掠过,闭了眼睫,他叹了口气,弯腰将她抱起,抱进卧室,扯过被褥给她盖好。   自己则抱了另一床被子,抱外面沙发上,熄灯,脱鞋,长腿就那样半屈着,睡了。   ……   翌日。醒来时已经过了八点,姜听玫抓了下被子,发现自己在卧室的大床,她侧身看了一眼,没在身边发现有人睡过的痕迹。   努力回想了下,昨晚她好像是和他较劲,玩游戏之后看论文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然后是他抱她进来的?   忍不住唇角微翘,姜听玫起身去客厅找他,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影,她怕他走了,连忙找手机给他发消息。   却看见他给自己留的纸条,压在手机下面。   [我有事,你自己回家,别等我。]   短短一行字,却刺痛了她。   姜听玫眼眶发酸,泄了气,去房间里找他留下的痕迹,发现他昨晚换洗洗干净的衣服还没带走,心下才松了一口气。   那一天她都没回去,就在旅馆等他,她发现他昨天给自己的那件衬衣掉了一颗纽扣,就自己跑遍两条街就为了去给他买相配合的扣子,还买了针线包。她拿了块废布,跟着手机里的视频一点一点学缝补和针脚。   学了一上午,手都被刺伤好几次,流了点血,她也不在意。   中午随便吃了点,下午便出门去找好吃的,她想买回去,等他晚上能回来吃。   柠檬鸡爪,卤煮鸭翅,梅菜扣肉,红烧排骨……摆满了一桌,她看着还觉得不够,自己又下楼去附近水果摊上买了个大西瓜。   自己费了力气抱上楼,累得不行,额间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回去了也没歇息,她就开始拿餐盘,切西瓜,摆水果拼盘,还特地准备好牙签。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个照,存到自己相册留念。   她给他发消息:[阿舟,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可爱小猫表情包]   —   从工厂出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半过,纪忘舟让秘书给自己订了最近一班五点半的航班,收到姜听玫消息时,他坐出租车上往机场赶。   天空湛蓝,海水也无边际的蓝,仿佛是倒映过来般。车窗半降,咸湿海风扑面而来,贴在肌肤上,冰凉而冷。   目光投向窗外,掠过路边一闪而过的低矮建筑,天地辽阔,这座城市有充沛的阳光和绵延不竭的海岸线,建筑很有艺术感,走哪似乎都是一片好风景。   这座城市对他来说如此陌生,却是她已经生活了三个月的地方,她很适应这里,也在变得更好。   回兰泽有太多伤心事,她该留在这里。   揉了揉眉心,纪忘舟看着即将暗掉的屏幕,任它暗下去,还是忍住没回她消息。   短暂相交之后,是平行线,他们一生,亦如此。   ……   从三点等到四点,四点等到近五点,他还是没回他消息,而外面阳光已经弱了,落日余晖撒向街区,街道上的人或悠闲或匆忙,都往向家的方向走。   姜听玫想着他无论如何该回来了,要不然公交车司机都得回家吃饭了。   桌上饭菜冷掉已经热过一遍,她等不下去了,点开手机微信给他打了一个语音电话过去。   近一分钟铃响才接通,姜听玫通过听筒听见那边嘈杂的人声,她握着手机,清晰开口:“阿舟,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准备了好吃的,你快回来啊,我们晚上一起看电影吧。”她笑笑,声音也和温柔。   电话那边沉默许久,最后才听见他疏淡的声音。   “回家吧。”   与此同时传过来的是他环境的背景音,广播里女声催促还没登机的乘客请尽快登机。   他想挂电话了。   姜听玫听到那声音,一瞬间就哭了,她带着哭腔,声音委屈:“你又要走了?”   “你个骗子。”   胸中剧痛,闷声被人砸了一记,他又一次不打招呼就要丢下她走。   一边抹眼泪,一边打开门往楼下跑,她外套都不及穿一件,哭泣肩角抽动着,她站在街边招手,想拦出租车。   “你等等我,我来找你。”眼泪漫无目的地爬了满脸,姜听玫哭着开口:“阿舟,我和你一起。”   路过的出租车却都是载满人,无一停留。   姜听玫像个固执小孩,她执意要追上去,被他抛下久了,她好害怕又一次错过他。   微信好友多不长久,他一删就又回归原点,而她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回兰泽,如果她进不去纪家,那是否永远与他无缘了。   她哭得累了,手机里那温柔女声还在提醒,她提醒,请纪忘舟先生尽快登机。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姜听玫说的话带了绝望:“阿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狠。”   “连一个我追你的机会都不给。”   长久沉默之后,是心口缺掉一块的痛,纪忘舟很想告诉她,你等等我,等我把兰泽事处理完回来找你,我追你。   无法言喻的痛楚折磨彼此。   闭了眼睫,他还是抑住情绪,冷静回:   “乖,听玫,回家吧。”   “再见。”   摁下挂断键,出示证件登机牌登记,走过长长的接机驳廊,直到上了飞机,三十五分钟后飞机起飞,他也没再看一眼手机。   ……   看着电话挂掉的通话界面,姜听玫再也忍不住,抱膝蹲在街边就开始抑制不住地崩溃大哭起来。   无可挽回,她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可是,为什么。   那日风似乎格外冷,吹过榆城大街小巷,裹挟着西边海面落日的余晖,一点一点要掉进海中,未归的帆船,还未点燃的灯塔都沉默定格在那画面里。   姜听玫不记得自己在那蹲了多久,哭得眼睛干了,她抹了把眼泪,起身,回旅面无表情把自己今天准备那么久的吃的全部倒进垃圾桶,随后她收起纪忘舟遗落的衣物,提上挎包,去楼下办退房,就在路边用软件叫了车,就回了城南。   她在谢辞冬那又待了两天,整个人都有点颓废,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一闭眼脑海里都是他的模样,冷漠,疏离,决绝。   那双以往总是盛满情意的眼睛,她现在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谢辞冬见她这样也愁,安慰她:“他或许是家里有事。”   她随意就在百度里搜他们家,出乎意料的,真跳出来不少他们家的丑闻。   #纪家股东低价抛售股份致股票大跌#   #灵犀项目高定服装掺假致顾客重度过敏住进ICU#   #纪家宣布抛售旗下酒店业务#   这一桩桩事,放普通小企业上那都是致命的,累积起来加在他们家族企业上,还能撑起来,也是奇迹。   退了浏览界面,谢辞冬换了问法:“听玫,想去兰泽吗?”   她切进订票软件,“姐姐送你一张回去机票。”   “这次把他追回来,带给我瞧。”她点了付款,订单已经在出票中。   姜听玫其实不甘心一直犹豫着,听见她这样说反而松了一口气,她笑着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轻轻道:“谢谢辞冬姐。”   “钱我等会转你。”   ……   到兰泽时已经是五月十六日了,距纪忘舟回去刚过了三天。   姜听玫拉着行李就在地图上找酒店,最后选定位置,就在他们家公司附近,她先交了定金,就拉箱子入住。   将行李安放好后,听玫在落地窗边看着夜幕下的兰泽,城市璀璨繁华,一条江贯穿城市,江一边是商圈,一边是休闲娱乐中心,两岸都繁华,灯光都映照在江水之上。   姜听玫先把回来的消息告诉了罗鑫林。   翻手机翻来翻去,能找到的与他有关的联系人也就他一个了。   她轻松道:[鑫林,我回来了,一起吃个饭?]   实验室进度几乎停滞,罗鑫林是挺闲的,也就没拒绝。   他们约了江边附近的一家烧烤摊。店家生意很好,两排露天桌椅都快坐满了。   姜听玫先到,占好了位置。   罗鑫林后至,来的时候看见只有她一个人,有些犹疑,“就我们俩?”   姜听玫对他笑笑:“怎么,不想和我一起吃啊?”   罗鑫林他有点怵,怕他哥不高兴,但也还是坐下了。   姜听玫点了小龙虾,这时上来了,她挎包放在腿前,开门见山:“我是为了纪忘舟。”   罗鑫林喝了口水压惊,“看出来了。”   “他这三个月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变了很多,感觉很少笑,总压着心事。”姜听玫关切问。   罗鑫林对他哥前几天去榆城和她住了一晚的事多少也都知道了点,他不想他俩再这样别扭下去,也就不隐瞒了,都一口气说了。   “简单点来说吧,就是这几个月不好的事全堆一起了。”   “纪叔叔病情恶化,年还没过完就住进医院,一直很严重,现在还没好。”   “二哥接了他们家的烂摊子回去管公司的事,结果祸不单行,有家新公司一直在股票上做手脚,破坏规则,还暗中收购了纪氏很多股东的股份,造成公司领导层离心离德,一直争议不断。”   “后面一系列事,那小公司依靠对冲基金,冲二哥他们家企业,还四处挖黑料,算是重创了原本纪氏的根基,股价腰斩,还有股民跳楼。”   “在舆论上影响非常恶劣,公司现金流也快受不住,如果过不了这难关,可能真的得申请破产了。”   罗鑫林也挺担心的,说这些时都忍不住直皱眉头。   姜听玫心疼得很,却又有点诧异,她问:“那家小公司是哪一家啊?”   罗鑫林叹气:“兴腾科技,一家去年在兰泽名不见经传刚发展起来的公司。”   端着水杯的手滞住,这名字太过熟悉,姜听玫仔细回想了下,想起来了,这好像是她师兄所在的公司。   心悸感浮现,姜听玫有些艰难地问:“这家公司是不是在股市无往不利?”   罗鑫林忍不住骂了句艹,“对,简直邪乎了,他们公司科技股连续两个月多次涨停,杠杆效应带动整个市场的钱都往他们家投,这三个月,他们公司市值已经翻了几十倍。”   “就是对冲,吸纪家的血。”他头疼,“还买通媒体,每隔几天就有纪氏下至员工上至管理层人员的丑闻。”   “什么员工家暴,管理层出轨逃税,都是这样不那么重要,但又会消耗纪家声誉的新闻。”   “二哥花钱撤很多次了,可还是挡不住。”   他愁,“也得亏是二哥在,革旧立新把那些不必要的分支业务都大刀阔斧地卖掉,才让纪家一直撑到现在。”   “他还给公司几乎都换了批管理,那批不干实事只领工资的老古董都被请下台了。”   “这不,这慢慢的,总公司运作才回到正轨。”   郁闷地喝了口水,罗鑫林开口“而且兴腾科技在股市里,做空纪氏,对冲的目标之直接,就针对二哥他们家来的。”   “能怎么办,二哥只能高价收股东股份,在规避风险的限度内,最大限度地往里砸资金,来和那公司抗衡。”   姜听玫是知道她师兄在操盘这方面的手段的,他敏锐,狠绝,能捕捉到对手的任何一丝漏洞。   这次在纪家本身就漏洞百出的情况下,纪忘舟还能和他抗三个月,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了。   心发慌,姜听玫眼皮突突地跳,她问:“那阿舟前几天来榆城是为了哪件事?”   罗鑫林:“他们家的重点项目,灵犀计划。”   “前些天有人曝他们布料有问题,含多种过敏源,甚至还致癌,有顾客过敏严重得直接进ICU了。”   “二哥他在公司没有能用的人,只能自己跑一趟榆城,调查和收集证据。”   而织海企业那边的原料厂也是阳奉阴违,偷做一条生产线,那条线的产品都不合格,却是提供给上面的布料,这才导致过敏事件发生。   所以纪忘舟过去,也没亮自己身份,谎编了个名字,陈渡。说自己在纪家不受重视,也就应付应付,忽悠那织海企业的管事人,也是为了调查。   原来这几个月里,他承受了那么大的压力。   怪不得,上次在旅店,他和她说,他很累,别玩了。他是真的很累,所有精力都用来挽救家族企业。   而去年趾高气扬的盛家母子,在这场危机中好像遁形了,没起到一点作用。   姜听玫心口堵着不舒服,他问罗鑫林:“那盛雪兰和纪凌阳呢?”   罗鑫林提起他们没一点好语气,“盛雪兰成天守医院,对外宣称是在尽心尽力照顾纪家家主。”   “那纪叔叔都天天躺床上吸氧,她能怎么照顾啊,就是躲在那边不出来管事呗。”   “纪凌阳就更别提了,现在家里钱不够他嚯嚯的,他成天绕她未婚妻跟前,就为了跟她未婚妻舔着脸要点钱。”   “凌家现在对他们家态度也挺恶劣的,没了利益上的互相帮助,原先的婚约也都是名存实亡,只等纪家一倒就踹了他们,另找联姻对象。”   太阳穴隐着疼,姜听玫一手撑着额头,看见面前这一大盘刚出锅的小龙虾,香气扑鼻,也没了胃口,她想不通,想不通师兄为什么会为一个小企业这样卖命。   还做出职业生涯上这么狠绝的举动,几乎是把另一家企业往绝路上逼。   姜听玫自以为之前很了解他,她也听说过他的事迹,师兄刚毕业入行那会,还帮助很多散户规避风险,没让他们人财两空,被公认为是业界良心。   而现在都闹到有人跳楼了,他居然还没收手。   回想童年师兄为自己编织的那个幻象,姜听玫此刻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他,他本来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温柔全是假象,他从始至终都戴着面具。   而他,这么做,是为了财,还是为了权?   想不出答案,头疼得连着眉骨也疼,姜听玫看着远处江面,流水潺潺,浮动的波光映照着两岸繁华,不竭流动,永远静默。   她轻轻开口:“我知道了,谢谢你,鑫林。”   罗鑫林看着面前姑娘的侧脸,白皙肤色,眼睫微垂,短发显得很乖巧,可那杏仁眼里也藏了心事。   他为他们揪心,叹了口气,安慰:“都会过去的,听玫。”   姜听玫点了点头,一手握了饮料瓶子,她笑笑:“嗯,会好的。”   “吃东西呀,鑫林。”   罗鑫林也没什么胃口,象征性地吃了点,后面要走了,他想到件事,犹犹豫豫的,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说。   姜听玫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问:“怎么了,鑫林?”   罗鑫林揉了把后颈,眼神有些悲伤,他不知如何开口。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其实二哥变这么多,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还发生什么了?”姜听玫担忧起来,问道。   街边热闹,烧烤摊上聚会男女无一不在说说笑笑地玩闹,初夏的夜里,微风都是凉的,拂在脸上很舒服。热闹熙攘中,周遭一切声音却都在远去。   罗鑫林张了张嘴,神色里难掩悲伤,他回:   “黄莺莺死了。” 第78章第78章   那夜回酒店之后姜听玫晚上翻来覆去很久都没睡着,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很早就醒了,四五点钟就没了睡意。   索性起床,她上网把这些天发生的有关纪氏和兴腾科技的报告都搜索出来,一篇一篇地读,她拿笔记本记下所有细节,想理清他们背后的逻辑关系。   大概看了两个多小时,六点多,她看了眼窗外,江对岸的那片繁华地带,是纪忘舟公司所在地,他现在会在那里吗。   想念一刻也不肯让她放松,加上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事折磨着她。她很想见见他,抱抱他,告诉他自己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会陪他度过这道难关。   犹豫好久,她看着手机界面还是给他打了语音电话过去。   他或许是起得早,也或许是没睡好,总之这次接得很快。   姜听玫用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润了点唇角,她听着电话那边的呼吸声,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阿舟。”她轻轻开口。   纪忘舟垂了点眸,起身给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他回:“我在。”   “还好吗?”   “还好吗?”   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姜听玫忍不住弯了唇角,她笑笑:“我很好。”   “你呢?”她声音很轻,温柔询问。   咖啡苦涩,他嗓音低,“还好。”   他还在逞强,不肯告诉她。指甲掐了掐手心,姜听玫轻轻开口:“我想你是真的好。”   “我还想和你一起回去祭奠我爸爸。”让她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的那场车祸,可能是师兄所为,她或许一直错怪他父亲了。现在回想过去,从小到大,她也只有一个爸爸在陪她,所以现在算是放下了。   纪忘舟沉默了会,才低低回问:“你知道你父亲的事了?”   “什么事?”姜听玫微诧,追问:“他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垂眸,纪忘舟看着手边咖啡一点一点冷掉,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他淡回:“没什么事。”   “你要毕业了。”他换了个话题。   姜听玫微笑答:“是呀,六月初回去答辩,你可以作为家属陪我去吗?”   她说话直白,毫不加掩饰了,“我想拿毕业证,也想拿和你的结婚证。”   “纪先生,愿意吗?”   闷声轻咳了下,手碰到咖啡杯的杯沿,纪忘舟低笑了声问:“跟谁学的?”   姜听玫坚定回:“我是真心的!”   “嗯。”他回,声音寡淡,也不知是在回哪一句。   姜听玫:“我会让你看见我的真心的。”停了下,她问,“你在公司吗?”   纪忘舟揉了下眉心,淡回:“嗯。”   然后不过三十分钟后,秘书就从楼下拿了一个粉色可爱小兔子餐盒上来,她敲门,“纪总,这是楼下一位姑娘送的。”   从文件里抽身,纪忘穿着西装,领带没打,皮肤冷白,一双桃花眼狭长,眸极黑深,他看了眼桌上那粉色餐盒,有些微诧异。   起身他走过去,凝视了一会,伸手将那盖子打开,只见里面盛放了一个爱心型的煎蛋,鸡蛋旁边是三明治,三明治上用沙拉酱歪歪扭扭地画了三个字母。   ILY   秘书在一旁也看见了,笑吟吟地观察他的表情。   冷漠几秒后,他还是忍不住弯了点唇角,冷淡英俊的脸上也有了温柔。   他拿起手机,看到她新发的消息。   Hear:[小舟老婆,喜欢我做的爱心早餐吗?]   长指敲键盘,纪忘舟回应仍旧很高冷,只两个字:[外卖。]   这人,怎么回事!明明是她亲手做的,还说是外卖。   姜听玫生气,不理他了。   …   那几天纪氏员工群里都流传着一个传说: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天天来公司追他们纪总,又是送早餐,又是送情书,又是送玫瑰花的,乐此不疲。   而他们那冷漠不近女色修佛的总裁,居然都把那些早餐吃完了,情书收下,玫瑰花也分装插在了办公室的花瓶里。   路过总裁办公室的人老远都能看见那屋内许许多多的玫瑰,装点得像姑娘的闺房一样。   而情书内容无人得知,只是听秘书安妮说过,他们boss读完后,把情书夹进了书页里,偶尔还会拿出来看一眼。   众人都开始在私下里打赌了,打赌他们boss什么时候会被那姑娘追到手。   ——   那之后,兰泽连着下了两天雨,前几日的燥热都被冲散,雨幕下尽是行色匆匆的行人,还有被清洗得葱绿欲滴的树叶。   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在放缓,远至江面航运的船只,近至出租车挥动的雨刷。   姜听玫抱着笔电坐在街道拐角里的一间咖啡店,双手放在键盘上,她一直敲敲打打,在上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兴腾科技的资料。   浏览到创始人界面时,她看了眼那人的名字,梁羽城,鼠标移到那人仅有的一寸证件照上停住。   她看着照片内的男人,皮肤微黑,五官端正,右边眉毛中心约有一道两厘米长的断疤,整个人却并没有因为那疤痕显得凶狠,反而很温和,如绅士的气质。   脑海中浮现起难以言明的熟悉感,她似乎见过这个人。   那双眼睛,还有眉心的疤,让人印象深刻。她记起来了,这个人曾经是在她被拦在纪家大门外时,好心想要用自己的邀请函带她一同进去的男人。   但那时却被纪家的门卫鄙视了,说那是最次等的邀请函,只能允许一个人进入。梁羽城向她道歉,态度温和,说无法带她了。   姜听玫那时很惶恐,连忙回他说没事,她目睹他进了那扇铁门,也才发现他是唯一一个参加纪家聚会没有开车来的人。   那时他应该经济拮据,却有着不小的野心,纵使被门卫看不起也要进纪家去参加宴会结识那些商界名贵,就为给自己的事业铺路。   姜听玫想得通他这样的人能为了名利这样疯狂追逐,但是想不通他是怎么认识师兄的,也想不通他是怎么说服师兄帮他的。   毕竟之前在宛岸相见的时候,师兄已经有了退出充当公司操盘手的想法,他从北京顶尖投行辞职回来,他那时说看透了资本市场的垄断,想自立门户帮散户,为他们规避风险。   并且那之后他已经在宛城找好了工作,还曾从他公司为她带回一束香槟玫瑰。   那个夏天,易朗对她说,让她再等等他,却没说等他干什么。   姜听玫没放在心上,从屏荔山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又回了兰泽。   也似乎是那次之后,没多久她就接到师兄的消息,说他也在兰泽重新找好了工作。   彼时从未多想,现在回头看,她才发现师兄是一直跟随着她的轨迹在走。她回宛岸,师兄就在宛城找工作,她去兰泽,师兄就也去兰泽立业。   他让她等他,从来不是等他回来,而是等他一起,等他告白,等他说爱她。   姜听玫以前以为,从小到大都是她在追随师兄的脚步,宛岸镇中,宛城国际,他一步一步走过,她也都一步一步追上。   去镇中前,易朗曾在微风拂动的柳树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他笑笑:“小玫妹妹,我要去镇中读书了,你要追上我哦。”   姜听玫仰起头,大眼睛里都是那穿着白色校服短袖的清瘦少年,他的师兄长得很好看,眼睛温柔,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一个小小的不甚明晰的漩涡,像一个小小的酒窝。   她师兄从小待她最好,会偷藏家里的水果零食给她,省零花钱为她买喜欢的明星漫画贴纸,还会为她买漂亮好看的发夹。   他也在她生日时送给她喜欢的安徒生童话。   那时候易朗看着她,眼神溺爱温柔,他说的那两句话,她一辈子记得。   他说,“我知道世界上没有童话。”   “但我希望,小玫妹妹你可以永远生活在童话之中。”   这个童话由他编织,他会成为她精神上生命里的唯一。   姜听玫似懂非懂,点点头,那时她回:“好呀,朗哥哥。”   可是后来,命运捉弄。   她没有靠成绩进宛城国际,却被意外发财的父亲用钱塞了进去。   然后是长达两年的校园暴力,她变得沉默寡言,最后在班上一句话也不说,早上去到座位,除却上厕所,她能坐那角落一整天。   也是那些沉默寡言的日子里,她拼命学习,考上A大。   人生轨迹从此与他交错隔开。他最亲最信任的师兄,在她高中时他远在北京,无法帮她分毫;她大学时,她在A市,他毕业为了前途留在北京,进入顶尖投行。   后面分岔意外,姜听玫辍学,送走父亲,一连七年,他们之间交集几乎没有。   重逢是她回宛岸,他辞职。   那时候易朗让她等他,因为他已经连续七年每年夏天回宛岸等她,他等了她七个夏天。   所以,最后一次,他想让她也能等等他。   可是后面命运捉弄,他们渐行渐远,曾经对他最亲的听玫妹妹,有了自己更信任,更依赖,甚至是更喜欢的人。   他们再也无法回到原点,易朗迄今为止最后悔的事,就是离开宛市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大学。   顶尖学府又怎样?为无数人钦慕的荣誉又怎样?年纪轻轻在股市里能掀起滔天巨浪又怎样?   他和她都无法回到从前,他失去了她。   …   这些姜听玫通通都无法得知,她只知道师兄似乎在暗处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为自己做了很多,却也在无形中引她入圈套。   让她产生无法克服的心理疾病,只为了能够更加依靠他,离不开他。   姜听玫真的看不透他,闭上眼睛,内心一片酸楚,无法言明的情绪。   ……   她还是决定去找师兄,她想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也想劝他收手。   到兴腾科技门前时,雨已经停了。   姜听玫下了出租车,手上拿着收起的雨伞,她穿一件深色风衣,收脚牛仔裤,踩了双七八厘米高的高跟,成熟干练风,同这个城市大多数女白领一样。   她在公司楼下,从黑名单里把他拉出来,用短信给他发了条消息。   [我在楼下,想和你谈谈。]   易朗来得很快,他仍温柔,看她的目光里总是带着能软化一切的柔和。他穿着深蓝色西装,一副金丝眼镜,斯文精英,较以前并无太大变化。   可姜听玫却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   易朗对她轻轻笑,“小玫,你终于来找我了。”   姜听玫没回答,跟着他走,一直都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易朗忽略这刻意,当没察觉到,一路上仍耐心细致地问她近来的生活,问她过得是否还好,问她在榆城有没有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   姜听玫不发一言,就跟他去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姜听玫不肯去包间,易朗便为她选了靠窗的位置。   坐下,姜听玫怀中的包却仍还抱着,她不打算久留,只打算问了答案就走,也不打算和他吃饭。   易朗叫来服务员,他拿着菜单点菜,点的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   “好了吗?”等服务员走后,姜听玫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和你吃饭。”   易朗慢条斯理地取下眼镜,用镜布一点一点擦拭镜片,“连和师兄一起吃饭的机会都不肯给了吗?”   “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姜听玫声音冷得听不出情绪。   擦镜片的手指停滞,易朗抬眼见她,短发利落,仍漂亮出众,他淡淡笑:“看,我就知道,你离开他,会过得更好。”   回想这三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易朗让她去榆城,根本不是他朋友求他,而是他想支开她,他想让她不能陪在纪忘舟的身边。   然后他好无所顾忌,发疯发狠地对他们家发难,在股市那个被他快玩坏的市场里肆意操弄,决策别人的生死。   姜听玫直勾勾地看着易朗的眼睛,她深深地感到失望:“师兄,你成了让我最讨厌的人。”   “不顾别人死活,在股市里疯狂敛财。”她顿了顿,她想起过去,把所有过错归咎于他身上,“我爸会那样悲惨地走,也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炒股被骗亏钱至破产,最后背着一身债,治病的钱都没有。   对面一直平静的男人渐渐红了眼尾,他抬头看着姜听玫,问她:“所以,你恨我吗?”   心里一阵难过,姜听玫看到师兄悲伤眼神,眼睫轻轻颤了颤,却还是回:“对,我恨你。”   心被剖开,嵌了根钢筋进去,贯穿刺痛,鲜血淋漓,易朗勉力扯了扯唇角:“你为了他,对我这么狠。”   “过去二十年,我对你的好,都喂了狗吗?”易朗眼眶发红,声音嘶哑。   闭了眼睫,像被一只大手紧握住心脏,窒息的疼,姜听玫一想起过去就难受,她曾以为唯一会永远对她好的人,却一直在欺骗她,让她活在一场无论如何也醒不来的噩梦里。   他才是背叛她的那个人。   “你知道我这些年有多痛苦吗?”姜听玫忍不住哭喊出来,“因为你为我编的幻象,我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去到陌生地方,我都害怕,我害怕那里有狗,我总是做噩梦,梦见那群狼,咬到我了,它们把我拖到悬崖边,我要掉下去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眼泪流出来,姜听玫看着他,控诉,“是你,让我十五年都是生活在这种恐惧之中,我难道要感谢你吗?”   易朗深吸一口气,他扯起桌上餐巾纸递给她,他轻轻开口:“我不会让你永远这样的,小玫。”   “只要你只有我了,我就会再次催眠你,让你忘记这经历过所有一切的痛苦,你的病也会好,你会很幸福。”   “你个疯子!”姜听玫看着他的脸,觉得自己是否从来不曾认识过他。   她苍凉笑笑,“所以我何必来问你如此针对纪家的原因呢,你就是个疯子,随心所欲,不顾别人死活。”   心脏刺痛,易朗手一偏,手指磕到桌角,重重一下贴着骨的疼。他忍着疼痛笑:“为什么不可以有原因?”   “小玫妹妹,你难道不清楚我对付纪忘舟的原因吗?”   “——啪!”重重一声,瓷杯摔碎,杯盏里的咖啡洒了一地。   姜听玫随声音传来处看过去,她又见到了那个穿红呢子大衣,红色大波浪的女人,身形一样,她在角落里,目光却一直在易朗身上。   每次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都会在旁边,偷看,偷听。   姜听玫浑身发冷,她已经不想再管他的事,拿起包,站起身来,她静静回:“我不管你的原因,反正我会一直陪着纪忘舟。”   “我会陪他,度过这道难关。”   “然后,嫁给他。”   眼眸里的恨意变成疯狂,易朗抬头看她,苍凉眼里,恨,愤怒,无奈,最后还是化为温柔,他声音轻似叹息,低沉如吟诵。   “小玫妹妹,你永远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他深闭眼睫,眼睑处似有温热流淌。 第79章第79章   五月十八日,雨。   玻璃窗户外的世界不见光彩,城市笼罩在雨雾之中,远山隐于雾中,街道上公交车一如往日停走,一段路,一块站牌,停下,行人上车,驶远,停下,行人下车,擦身而过的行人,之后交错,再也无法寻觅踪影。   姜听玫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街道,行人撑伞,加快脚步,都在躲雨。   电视转播台里正在播放的是城市新闻,主持人语调也无变化,她念着稿子,报道的是纪家生意上的事。   “纪氏企业就灵犀计划布料偷工减料用劣质布匹代替致多人过敏事件发声道歉。”   “布料产自织海企业,该企业管理者为牟私利,在已有合格流水线的情况下私造了一条违规产线,专门生产劣质布匹,造成极恶劣影响,纪氏表示已经对该管理人员予以开除惩罚,并且已经报警提交司法机关进行惩治,而该条生产线也已经完全废除。”   “纪氏表示以后会对布料审查更加严格,并且会依照规定赔付之前受害人群的医疗费用和其他费用。”   ……   心口闷闷的,姜听玫关了电视,拿上一把伞便出门。   雨丝飘散,雨中一切都是冰的凉的,她没穿外套,就一件湖蓝色长裙,纤细腰肢,在雨中身形分外单薄。   姜听玫站在江面大桥边的人行道上,她见深绿色江面有雨滴坠入泛起涟漪,眸光淡然,她就远远地看着他公司所在的方向。   现在算是解决了一个小麻烦了吧,他现在在公司又是什么样的光景呢,今天周六,股市不开盘,他应该没有那么烦扰了吧。   这些天一直与他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他或许是当她真的不知情,一点公司的事和自己面临的困境都没和她提。   姜听玫极少见他,他几乎全身心投入公司的事,为了找兴腾科技的破绽似乎已经精疲力尽。   她给他连续送了那么多天的早餐,甚至还叫外卖员帮他送玫瑰花去了,追求得这么明显,他却还是没有回应,对她的态度始终很淡。   看不透摸不清他的心。   可却仍想任性。   浅绿色的伞握在手中,遮挡住雨水,她的裙子几乎没湿,头发也都还是干的。只是江边风有些大,吹得人不住地发冷。   她掏出手机,给他发语音。   “阿舟,我在兰泽,你公司对面的那座桥上。”   “下雨了,我没带伞。”   声音清晰,掺杂雨声,她说:“你可以来接我吗?”   然后关了手机,她手中伞还撑了一会,清澈眼眸安静地观察周围路过的行人。从地铁站出来的人总是拖着行李行色匆匆,他们着急赶到下一站地铁站入口,行李箱的齿轮上已经沾了很多污泥,碾过路面,留下一道痕迹。   十指紧扣,挽着手走过的情侣脸上总带着甜蜜笑意,好似世界上的雨水都绕过他们,分毫不能影响他们。   路面积水随着雨落愈积愈多,汽车驶过就溅起一阵飞溅的水珠。   姜听玫等了会,算下时间,她往桥边走,站在一个绿皮垃圾桶旁边,收了伞,她犹豫了会想扔,但还是作罢。   浪费钱,伞又没犯错。   雨不算大,初夏的雨也不算冷,贴在脸上反而冰冰凉凉的,还挺舒服的。   姜听玫小时候也有玩雨的时刻,夏天一场雨能冲去所有燥热,她不带伞,穿着凉鞋就在雨中去玩水,哪儿水多她往哪儿踩,玩得可欢。雨停后,全身湿透,她也不会感冒,她小时候身体还算不错。   就这样淋了大概两分钟雨吧,额发已经湿了,眼睫也是湿的,湿漉漉下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像雨雾拂开又聚上,清清冷冷。   然后她就在那模糊冷清中看见了他,修长手指撑着一把黑伞,手背可见青色血管,他向她走来,一身黑西装,高瘦挺拔,黑发黑眸,眼神沉静。   模糊世界中,他是唯一清晰存在。   姜听玫觉得他腿真长,要不然怎么那么快就到了。   黑眸微垂,他看见她手边收起来的伞,却也没一句责怪,只是将伞向她倾斜,替她完全隔绝雨水。   鼻间气息是清冽和他独有的佛香,让人心安定。   姜听玫偏头看他,眼睫湿润显得很无辜,她微笑:“纪先生,谢谢你来接我。”   靠得近能看见他鸦黑的眼睫,鼻梁高,眉骨轮廓渐深,无可挑剔一张脸,怎样看都好看。   那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脱下西装外套,为她披在身上,看着她湿了一半的裙子,声线压得低:“想见我可以直接告诉我。”   “不需要借口。”他看穿她,却一点不生气。   姜听玫眨眨眼,“那我每天都想见你怎么办?”   为她系纽扣,纪忘舟嗓音低哑好听:“现在,先克制一下。”   她问:“那以后不用克制?”   他低回:“嗯。”   梨涡浅浅,姜听玫看他的眼睛里好像盛了小星星,她声音轻轻的,扫过他心扉,“噢,那看来我送的玫瑰花起作用了?”   “追到了我们修佛的纪先生。”   纪忘舟拿她没办法,一连几天都收到一大捧玫瑰花,她还特地给外卖小哥备注,说要纪忘舟本人亲自下来拿。   于是每天,他都要从办公室所在楼层十七层乘电梯下楼,路过一整个公司员工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写下自己姓名签收那大束的玫瑰花。   然后又抱着那大束的玫瑰花重新坐电梯回自己办公室。   一连这么多天,公司再不爱八卦的也都开始传了。什么人谈恋爱会送男人玫瑰花,别不是gay吧。而且他是属于被送的角色,因此员工们绘声绘色又把传成了他是零。   “嗯,以后换我送你。”他低低回,声音里是宠溺。   收敛不住的笑意爬上嘴角,姜听玫听到回答这刻,好像脑海里有烟花炸开,砰砰地响,心也砰砰跳。   伸手抱住他,感受着他胸膛的温热,三个月来第一次感到温暖,等待那么久的时刻,此刻成为现实,她追回他啦。   真的好好,明明笑着,姜听玫眼泪却都流下来了,她轻轻抱怨,“你知道重逢时你说不认识我我多伤心吗,我以为你去做别人的狗了。”   纪忘舟低头,伸手替她擦眼泪,无奈:“我就不能是人吗。”   姜听玫趴他身上,雨都绕过伞面,她声音闷闷的,“好,奖励你以后做人,做我男朋友。”   一手撑着伞,纪忘舟低头看着怀中姑娘,小孩心性,原来这么爱和他撒娇,心底软得要化掉。   他声音低哑,在这雨中却无比清晰,“阿玫。”   “是我问你,”喉结微滚,他嗓音温柔:“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雨声淅沥,他们第一次相遇也是在雨中,她撞进他怀里,难掩心慌,随后抱紧他,那时他没拒绝,就已经开始一步一步沦陷。   姜听玫抬起头,她看着面前近在咫尺,英俊清隽的男人,对谁都淡漠,却唯独留给她温柔。   人生二十五年来,她从未如此明确地爱一个人,无法离开,不能后退。   是润雨无声,深爱不觉。   梨涡浅,杏眸里栖息爱意,她轻而坚定地回:“我愿意呀。”   …   那天他们沿着桥边散步,在雨中走了很久,十指紧扣,他的大手粗糙而温暖,牵她很紧,不会放手。   他们聊了很多,雨声清晰,空气里有泥土的清香,城市燥热灰尘都被冲散。   绕过那些话题,姜听玫问出来:“最近忙吗?”   大手轻轻刮了下她耳侧,他低回:“还好。”   神色变暗了点,姜听玫抬眼看了眼城市的高楼大厦,“我都知道你们家发生的事了。”   纪忘舟低头亲了亲她额头,安慰:“我能解决好。”   姜听玫还是担心,她不放心:“可是,你的对手是我师兄。”   “他曾被称为幽灵操盘手,在业界靠一己之力掀起过腥风血雨。”   低眸,纪忘舟眼底情绪极淡,他淡笑,仍是散漫:“怎么,觉得我赢不了?”   手指抓住手腕,姜听玫摇摇头,担忧得眉心都微微蹙起,她静静回:“没有,只是我师兄他,从无败绩。”   眼角微挑,纪忘舟笑里微有嘲讽,“你是指越过底线,越过法律?”   姜听玫不可置信地看他,下意识就反问:“怎么会?”   “我师兄他不是那种人。”   看着她笃定的表情,纪忘舟眼神变暗,语气冷了点,“哦,是吗。”   “那你还不够了解他。”   脑海里纷乱,姜听玫没想到师兄会做到这种地步,他在破坏规则的同时居然还干了违法的事。   想不出话来回应,她便只沉默着。   纪忘舟低眸看她,她这么在乎他?   声音低得听不出情绪,他问:“我和他,你希望谁赢?”   “当然是你。”姜听玫脱口而出,她抬头看他,眸中真诚,但有一丝悲伤,她轻轻开口:“我当然希望你赢。”   “但是我想象不出师兄落魄的模样,也想象不出他会失去良知去做违法的勾当。”   “虽然我知道他骗了我十五年,可是我总是希望他不要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因为他曾是我最敬爱的人,也曾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虽然我那些都是假象谎言,可我至少为那假象谎言真心快乐过。”   “所以,你懂吗,阿舟?”姜听玫闭上双眼,掩住无措痛苦。   纪忘舟伸出一手将她拥入怀中,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肩上。她太善良,总希望每个人都好,可是结局太多不能如人所愿。   “选择什么,就得承担结果。”   ——   往后两天,姜听玫屏蔽了一切有关兴腾科技的事,她没再去打听师兄的事,她不想关心,她想放下。   她也相信纪忘舟能说出那些话,便一定是有了把握,她也不必再为他担心。   便只是每天和他语音聊天,其余时间都拿来完善自己的毕业设计和修改润色毕业论文。   那些时间一切都像电影里的默片被放缓,她心里稍安定下来,在日历上圈出一个即将到来的日子。   平时尽量不打扰他,这下她率先发消息:   Hear:[舟舟男朋友在吗?]   纪忘舟看到消息笑了下,打字回:[嗯,在。]   姜听玫把日历上圈起的那个照片发给他,问:[这个日子有空吗?]   纪忘舟瞟了眼那日历,红圈圈住的是五月二十号。   眼角微挑,朱砂痣一点,他淡淡回:[看看。]   姜听玫气鼓鼓:[不许看,必须要有。]   纪忘舟哑笑了声:[那就有了。]   姜听玫看着那消息也忍不住笑,她已经想好那天怎么过了,她的男朋友收到她那么精心准备的惊喜,一定会感动死的。   手肘撑下巴,姜听玫已经开始计划之后的事:[公司稳定后,男朋友你就和我一起回榆城,我们去见辞冬姐吧。]   纪忘舟提醒:[你爸爸那边还没去。]   姜听玫想了想回:[唉,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时间还长着呢。]   还有一辈子那么长,如窗外明媚日光,没有尽头。   窗台一盆洁白茉莉开了花,室内也盈满一池的香,姜听玫去给茉莉花拍了个照片发给他,随心所欲:[等过两天把它的花揪了,晒干给你泡茶。]   [谢夫人记挂。]   姜听玫忍不住笑,[唉,别,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晒,先让你当当小白鼠。]   发完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有点遗憾不是打的语音了,不过已经能想象到他无话可反驳的模样了。   纪忘舟看着消息,总也生不起她的气,他回:[好,听凭差遣。]   ……   五月二十日,WINGS餐厅,姜听玫早早地就去那里开始布置了,她和后厨和服务员小姐姐沟通好久,才说服他们在吃饭的时候把电闸拉了,虽然只争取到了一分钟时间,但她觉得够了。   然后便是由着自己喜好布置餐桌,还把自己早准备好的台词卡片藏好了,她看着那卡片上表现直白爱意的句子都忍不住耳朵红了。   弄完一切准备工作后也才十点多,姜听玫无聊就坐在座位上自拍了几张照片,她给纪忘舟发过去,随后准备打字发餐厅地址,字还没打完,就收到他的回复。   FS:[好看。]   这么短时间就回复,看没看诶,姜听玫正想说他敷衍,手机里就跳出了一个来电显示。   号码是陌生的,归属地却是兰泽。   犹豫了会,她接通了电话。   电流滋滋声传来,那边背景音很嘈杂,似乎在大街上。   “喂?”姜听玫诧异问:“你是哪位?”   约莫静默了两三秒,姜听玫听见那边传出一阵哭泣的女声,她脆弱无助,“听玫……”   姜听玫听着这声音感觉到了一丝熟悉,她继续问:“你是?”   那女人努力止住了哭声,“我是燕诗。”   “你帮帮易朗哥吧。”她哽咽着,说话断断续续,“我求求你帮帮他吧,听玫你不帮他,因为涉案金额,他可能真的要入狱,而且至少要十年以上。”   “听玫,你也不想看到他那样吧,他毕竟曾纪是真心对你好的。”   手指无措地握住电话,一手撞到桌角,姜听玫没想到,她从没想过师兄会判这样久。   “怎么帮?”心悸感浮现,姜听玫脸色一片惨白。   燕诗抹了把眼泪,轻轻回:“听玫妹妹,你先来这里,我把这些天易朗设计的那些违法的事都一一告诉你。”   她似乎已经濒临崩溃,哭声难抑,手捂着胸口,能感觉出她极度痛苦。   心发慌,姜听玫收到她发过来的地址,抓着手机挎包也来不及拿就出去了。   街上车流交错,车笛声四面八方而来,姜听玫脑海里只回荡着燕诗那句话,她师兄至少要判十年。   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如果真的是十年,那他的一生就毁了。而这一切原因都是因为她,易朗固执地想让她留在他身边,所以拼尽一切也要对付纪忘舟,对付纪氏。   她怎么能不愧疚? 第80章第80章   搭出租车去到燕诗给的地点时,刚过十一点多。   地点在西城,一条没什么人的街道和一家生意不好的咖啡店,那咖啡店门外停了一辆越野车,应该是咖啡店老板的。   阳光透过树枝缝隙洒落下,斑驳映照在街道上,将行人的影子也隔开,远离市中心的喧嚣,这里安静得过分。   姜听玫拿出手机给燕诗回拨电话,她想告诉她自己到了,可电话还没拨出去,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轻轻一下,按压着肩窝,有痛感传出。   姜听玫回头,她想看清身后的人,可眼前一片眩晕,四肢发软,她毫无预兆地倒下身去,眸中光影最后一瞬捕捉到的是女人的红唇和黑色高跟长靴。   ……   鼻腔内涌入血的腥气,还有一股医院里才能闻到的消毒水气味,姜听玫姿势不舒服地蜷曲着,眼皮沉重,头昏昏沉沉的,身处地方颠簸不止息,胃部因过久未进食而痉挛起来。   她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努力想睁开眼睛,干裂的嘴唇发出一些连不成字的音节,她还挣扎着。   “醒了?”冷冷一道女声,下一瞬一瓶冰凉冷水从头浇灌到身子。   眼睛里鼻腔里全是水,姜听玫冷得一霎清醒过来,她睁开眼,浑身发抖着喘气不止。   阳光刺眼,她手脚被绑住在一辆车上,而这车所处的地方似乎是在荒无人烟的郊外。   一颗心直往下沉,姜听玫心里涌现起不好的预感,挣了挣手边的绳子,她看见身旁驾驶座的女人。   红唇高跟长靴,酒红色大波浪,烈焰一样凌厉的美,五官近乎妖冶,眸子里全是锋利。   她见过这个女人,许多次。   是一身职业套装总跟在师兄身边的助手,也是每次都偷听偷看她和师兄见面聊天的师兄的追求者。   她名字很好听,她第一次听到就记住,她叫燕诗。   而此刻,她绑了她,还带她往郊外无人的地方开。   姜听玫声音哑得厉害,她问:“为什么?”   燕诗勾唇笑,眼底是浓浓恨意:“你该问你自己。”   “朗哥为了你走错那么多路,他犯罪了,因为你,仅仅是因为你。”   红唇弯上,她眼线也勾得浓烈,眼神里藏了把刀,想要把她生生活剐了,“你让从始至终冷静清醒的学长变得疯狂,你把他的人生全毁了,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恨不得杀了你。”   姜听玫努力维持镇定,她问:“所以你现在是想把我带到没人的地方,杀我?”   燕诗瞥了她一眼,“如果杀了你,能让学长抹除污点,我杀你一百次,你都死不足惜。”   她笑笑,眼尾上扬,妖艳如荼,“我只是要让学长,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   “这样我才能取代你在他心中的位置。”   看着这荒僻的四周,姜听玫猜到个大概,心底冷了一片,刚刚的矿泉水把衣服都发都打湿,她现在冷得厉害。   她哆嗦着回:“你如果卖了我,师兄才是会恨你一辈子,你永远也替代不了我。”   “闭嘴!”燕诗拿起一把匕首指着她,一手护着方向盘,她眼底全是泪水:“你懂什么?”   “你永远不懂,不懂我有多爱他。”   脚踩刹车,燕诗就这样直当当地把车停在路边,她眼神里尽是哀凉,同枯索贫瘠寸草不生的土地一般。   “我和学长大学就认识了,彼时他是万众瞩目,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   而燕诗被那些人贬低得卑微如蚁虫,她想过很多次自杀,是易朗救了她。   大学时燕诗曾是小透明,她在学校一点不受众视,却因为偶然一组照片而臭名昭著,被所有人辱骂。   那是她在学校睡莲池拍的一组写真照片流出,她穿了一组大胆的衣服,将身材勾勒得淋漓,本是为了自己喜欢,她以睡莲为背景拍的照片,发在私人社交账号上,却被有心人投放到学校论坛上。   不过半天时间,骂她的人就有上千楼,那些人骂的语言肮脏下流,还用睡莲比喻她,恶心她,说她就是朵睡莲,见什么样的男人就能让什么样的男人睡。   还是朵莲,让人发呕。   也不过是半天时间,她的所有信息都被扒出,年纪姓名班级,家庭住址,联系方式。她的社交媒体号被加爆,申请留言全是污言秽语,很多人问她睡一晚多少钱。   她的照片传得铺天盖地,被人做表情包到处发,嘲笑奚落。   她无论在学校走哪都有人嘲笑,对她指指点点,说她又是从哪个男人的房间里出来了。   那段时间她一直做噩梦,梦里都是长着无数獠牙的怪兽,那些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吃了她。   抑郁自卑到极点,她在厕所后面,拿了刀片想要自杀。   就是那时候,她遇见了易朗,少年穿着一件白色运动服,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他温和地对她笑,然后不知不觉中夺走了她的刀片。   他说:“同学,不要想不开,人生还很长。”   燕诗那时第一次见到他,后来才发现他是隔壁学校金融学院的学生会会长,是国奖省奖拿到手软的人,是年纪轻轻就发表多篇一作论文的人,他优秀遥不可及,是在云端的人。   燕诗听见他说那句话,眼泪还是止不住,她回:“我被人编造莫须有的罪名,他们污蔑我,好像我是罪大恶极的人,我很痛苦,这个世界是丑陋的,我不想活着。”   易朗怔了下,随后他抱了下她,安慰:“交给我。”   …   那个下午似乎特别漫长,挨过了那个漫长的下午之后,燕诗回到寝室发现,没有人再对她指指点点,而网上那些加好友和私信骂她的话也停了。   她点进论坛,却发现白天里讨论她的那些贴子已经一点踪影都找不到。   而有一篇文章,一直飘在首页。   《Q大易朗致贵校一封信》   那封信的内容直接写给了学校领导,对于网络暴力和女性穿衣自由的讨论,甚至还引经据典挖苦讽刺了他们学校的男生,说以貌取人,以讹传讹,没有自己思想的人以后注定只能成为蛆虫。   学校领导对这事极为重视,把有关于她和睡莲的消息全都压下去。   那个时候,她才感到四周朝她挤过来的口袋松了,得以喘息。   此后大学两年,燕诗再不敢穿那些大胆的衣服,却爱上了去隔壁学校蹭课。   她最爱他,生来骄傲的模样。   爱意生长,日复一日。   燕诗毕业跟他一起入投行,默默无闻地和他当了七年不咸不淡的老同学,仅仅维持学长学妹的关系。   后面易朗辞职,她也没有犹豫,跟着他去了她完全陌生的两座城市,宛城到兰泽。   收起之前所有放肆热烈,她在他身边打扮得很规矩端庄,也从未有过越轨举动。   燕诗流着泪,回忆起过去又带着笑:“我爱他永远骄傲的模样。”   她哭得痴,说话断断续续的,她说:“阳光炽烈,被烫伤又怎样,在我心底,他就是耀眼的光芒。”   姜听玫闭眼,心口发痛,她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垂下眼睫。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你如果要卖我,我宁愿去死。”   “师兄会知道我死了,他会恨你一辈子。”   燕诗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她吐出来,尽数吐到姜听玫的脸上,说话轻飘飘的:“那我们就一起死啊。”   她拿着匕首,眼底是疯狂,“我先杀了你,再自杀。”   “这样,学长应该就会收手了吧。”她笑笑,“他那么聪明,会懂如何弥补漏洞的,他会减刑,甚至不用坐牢,他还可以维持住骄傲,他还会是我爱的模样。”   姜听玫牙齿打颤,浑身发冷:“可是,你这样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你甘心吗?”   燕诗闭上眼,不发一言地吸烟,她甘心吗,她不甘心。   就算这辈子这么快过去,她也想见他最后一眼,把他的模样永远刻在记忆里,死亡也无法将其湮灭。   时钟一分一秒转动,燕诗吸完了一根又一根烟,她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发现自己如此想念他。   也是这时,电话铃响了。   姜听玫看见她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备注,是学长。   燕诗看了一眼,没有犹豫就接起。   她轻轻开口;“学长,我是诗诗。”   易朗声音很哑,但冷得厉害,他没有寒暄,直奔主题:“放了听玫。”   “否则我这辈子不会再让你见到我。”   几乎是那一瞬间,燕诗崩溃了,她像一个脆弱小孩,眼泪流了满脸,她哭着回:“好的,学长。”   红唇红发,美艳凌厉的女人眼底全是慌乱。   她拿起匕首,一脚踹开车门,高跟踩在公路上,绕过车身走到副驾驶座旁,开了那门,然后把绑姜听玫手脚的绳子全部斩断,她就那样把她拖下了车,将她扔在荒地里。   燕诗眼神向下,眸里变得冷静,她看着她,声音无比地低:“你要谢谢我。”   “谢谢我,还想见他最后一面。”   ——   姜听玫被扔在那荒地里,手机钱包什么都没有,她往回走,凭着记忆,顶着烈日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走了快一个多小时,走到脚趾全是水泡,她才走到附近一间小村庄边。   借村口小卖部的电话,她拨下自己唯一熟记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她就哭了。   “阿舟。”   “阿玫,你在哪?”他声音沙哑地厉害,为她担忧着。   餐厅工作人员说一个没注意她就不见了,她电话没人接,突然失踪一中午加一下午,这之间的时间,纪忘舟几乎是开着车跑过了城区的每一个地方,他甚至还去兴腾科技找了易朗。   揪着他的衣领,眼底冷得吓人,“如果她有事,我不会手软。”   杠杆效应带动股市资金往里砸,他们都清楚这其中有多少非法操作,而且最初时兴腾科技名不见经传,筹集资金的手段很恶劣,梁羽城疯,他也跟着疯,非法集资金额已不是一般数字能衡量。   后面为编造诬陷纪家所进行的一系列动作,纪忘舟面上装作不察,其实早就在私底下收集证据,而其中最严重的灵犀计划布料致人重度过敏案,受害人进了ICU,虽然及时救回一条命,但还是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这在医学范畴里被评为重伤。   而这起案件,指使黄建华另加生产线的源头祸首就是他。   刑事和民事,以及无端破坏市场规则,还有里面藏的那些龌龊,每一桩都够易朗好受。   这些天的风声鹤唳,易朗早就听闻,公安已经开始立案,他们在寻找时机收网。   并不后悔,易朗笑笑,脸色苍白,他说:“你赢了。”   “我就会这么甘心让你们白头到老吗?”   手上力气加大,那双漂亮桃花眼里此刻藏了一把刀,锋利逼人,“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入狱。”   “你所自豪的一切荣誉都会湮灭殆尽,你的父母会永远抬不起头。”   提到他父母,易朗眼底不易察觉地黯淡了,他提了提眼镜,最后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我和她早决裂了。”   “我疼爱二十多年的妹妹,最后对我心狠到一点情意也不肯给。”   “纪忘舟,你很有手段。”   手松开他的衣领,眸光似刀,纪忘舟冷瞥了他一眼,再没说话,他拉开越野车门长腿一步跨上去,点火踩油门,不过多久便消失在车流之中。   姜听玫为他准备惊喜的餐厅,她走得急,掉落了一张卡片。上面用钢笔写着情话,不是误入藕花深处。   原本准备的惊喜,现在他早提前看到。   心口沉闷得厉害,纪忘舟饭也吃不下,几乎一整天的时间都在找她。   罗鑫林苏均晨也都发动手上的关系,在搜寻。   心悸感,不好的猜想终于在听到她声音后的那刻消弭,纪忘舟声音很轻,对她永远温柔。   “阿玫,我在,别哭。”   “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姜听玫抹了把眼泪,简短地说了下今天自己的遭遇,然后她看了下小卖部门口的牌子,念出来:“洛溪村王大爷小卖部。”   “这是哪里啊,我没有手机,手机被燕诗给我扔了,我可以就在这里等你吗?”   长指紧抓住手机,另一手飞快地在笔电上输入她所在地址,查了下,几乎在兰泽边界了。   燕诗原本是打算,要把她卖到外省。   “等我一个小时。”纪忘舟冷静回,他安抚她,“如果脚痛先坐着,你和小卖部大爷说自己饿了,吃东西先欠着钱,等我来付。”   “好,阿舟,我等你。”挂了电话,她才松下一口气,端了个马扎坐在路口,开始像望夫石一样望着村里唯一的那条窄窄的公路。   小卖部老板王大爷看她一个人,刚刚还抹眼泪,心里有点不忍,给她递了瓶饮料过去,问:“姑娘不是这儿的人吗?”   姜听玫道谢接过,她想起自己今天的遭遇都觉得不真实,差点被卖了,差点被杀了,然后又被放了,扔在荒郊野岭。   自己凭着记忆走路回来,还穿着三四厘米的小高跟,磨得脚跟脚尖生疼,一动就疼,应该磨出血了。   姜听玫摇摇头:“我不是的,谢谢大爷。”   大爷拿把扇子扇风,“我们平时这里没人来,你还是我这几天内见到的唯一一个外地人。”   小卖部柜台上坐了只黄色猫儿,在懒洋洋地舔爪子,大爷上了年纪,脸上都是皱纹,看人很慈祥,他悠悠然态度,已经感觉把这俗世一切都抛下。   姜听玫微微诧异,她问大爷:“那你一直是一个人在这生活吗?”   大爷摇着扇子,沧桑目光投远,“一人一猫,守着我老伴。”   “等哪天入土了,再去和她团聚。”   怔了怔,姜听玫感到苦涩,她声音变低,道歉:“对不起爷爷,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大爷看着她笑笑,又给她塞了个苹果,“我老伴年轻时也和你一样漂亮。”   “吃点吧,看姑娘你一个人被扔在这里也不容易。”   眼眶发酸,姜听玫握住手中的苹果,想哭,“谢谢爷爷。”   大爷摇摇手,抱着自己的收音机走一边去了,那只黄猫猫儿也跟着他,绕在脚边,时不时喵喵地叫两声。   姜听玫坐在椅子上,她安静地看着那条杂草丛生中的水泥路,咬了一口苹果,酸甜化在舌尖。   她多幸运,还能等到他。   就这样等了约莫五十多分钟,落日已经挂在西山,昏黄的光涂抹那整片云彩,世界的光影都变得温柔。   蔓延的橘色,燃了山尖,天空美得好像画卷,橘色延伸蔓延,涂满整个世界。   在那漫长孤寂中,灰白水泥路蜿蜒至尽头,一点一线隐去。   姜听玫在那路上,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一身黑衣,离得远,看不真切。   眼泪泛起,姜听玫也不管脚痛,崴着脚就往那条公路跑去,一截土路,石子硌脚,痛得流血了她也没有停下。   她终于走到了那水泥公路上,微风拂着草叶,一切都在沙沙的响。   姜听玫看见蜿蜒公路尽头那人身影由模糊变得清晰。   他身形高大,瘦而挺拔,黑色薄夹克,颀长身形,戴着一顶棒球帽,挡了点眼睛,下颌线条流利,仍是难掩的帅气。   令她心动。   姜听玫记得那天落日很美,她站在落日下等他,他走过来,步伐迈得很大,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哭了。   却又对他微笑,杏眸眼里是落日与他,是爱。   纪忘舟低头,取下头上棒球帽,罩她头上,“姜小姐,我来接你回家了。”   “你是走路来接我啊?”哭笑不得,姜听玫一把抱住他,扑进他怀里,手臂用力抱紧,像要用尽自己此生的力气。   吻她额头,大手护住她,他也抱紧她,一颗心才算落回原地。   他找到自己的姑娘了。   眼眸垂下,鸦黑长睫上落了日落的光彩,他轻轻回:“车在前面,发生一点意外。”   姜听玫抬头看他,问:“发生什么意外了?”   纪忘舟藏好受伤的手臂伤口,对她笑笑,“车胎爆了。”   “已经给鑫林打了电话,他会找人来修,别担心。”   “那你有没有受伤啊?”姜听玫想仔细检查他,却被他抱住,下巴磕在他肩上,他哄她:“没有受伤,女朋友。”   “我们回家吧。”   注意到她脚后跟的血,纪忘舟弯腰帮她脱掉鞋,蹲下身,示意她,“上来。”   脚的确太疼了,姜听玫有些不好意思:“我会不会太重?”   纪忘舟好脾气:“夫人别客气。”   唇角上扬,姜听玫笑笑:“那有劳先生了。”   于是,落日下,一条藏在疯长杂草里的水泥路蜿蜒回折,落日下陷,余晖浸落,一条公路上,身材高瘦挺拔的男人背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在往前走。   趴在他的背上,姜听玫看着落日,画了个圈。   轻轻开口:“阿舟,我想给你说情话了。”   眼睫微垂,纪忘舟眼眸里是温柔的笑意,他轻轻回:“好。”   落日与你,微风与孤寂,一生无法忘怀的时刻。   姜听玫轻轻开口:“遇你以前,没有想过永远。”   “见你之后,每一刻都想要永远。”   …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世界不会再有光彩,直到他带着唯一的颜料出现,上色晕染,一生无法抹去。   ——   翌日,兰泽城市新闻报道了一起女性死亡案件。   西区的断尾楼,一名二十八岁的女人坠楼死亡,案件经调查初步判定,是自杀身亡。   报道画面一闪而过,姜听玫看见了那案发现场的血迹,还有拉起的警戒线,围观人群中,她看见了师兄的脸。   浅褐色总是带着温柔的眼睛,这刻里面只剩绝望。   他目睹燕诗在自己身前坠亡。   飞蛾扑火,至死不悔。   燕诗她从不曾撒谎,她说想见他最后一面,就真的在见到他最后一面后,选择坠落。   她选择死亡,是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在易朗心中替代姜听玫的位置,所以她要用另一种疯狂,让他永远记住。   哪怕只是湖面永不停止的涟漪。   ——   两周后,兰泽。   一切尘埃落定,兴腾科技从生到盛到死,也不过三个月时间。查封财产,那家公司的门面被贴上了封条。   …   姜听玫穿着一条雾蓝色的裙子,她坐在书桌前,阳光透过窗户落入,钢笔在稿纸上写下字迹,她一只手蒙住。   身旁一只奶白色的小猫咪似乎好奇,爪子一直挠她手,它也想看内容。   姜听玫一手抓住它爪子,她轻喊:“老婆,快来管好你的猫。”   “它不让我改论文!”   纪忘舟刚起床,揉了把眼睛,在洗漱间洗漱,水流声和刷牙声传来。   今天他的女朋友不知为什么心血来潮早起,开始写论文了。   洗漱完他走到书房去看她,阳光漫过地板和书桌。   姜听玫抱着猫,见他进来了,连忙把桌上的稿纸翻过面,还用水杯压上去。   她看见他,碎发漆黑,桃花眼漂亮清冷,眼尾朱砂痣仍一如初见时桃花树下的小男孩模样。   简单白T恤,袖口logo上印了朵小小玫瑰,和她的T恤是一对,姜听玫那袖子上有只帆船。   “写什么?”他问,想过来看一眼。   姜听玫咳了声,“这是惊喜。”   她煞有其事,“我五月二十那天就想告诉你。”   她笑着开口,“我问你一句,你回一句嗷。”   纪忘舟纵容,不拆穿她,“嗯”了声。   姜听玫清了清嗓子,开口:“男朋友,你记得李清照的《如梦令》吗?”   他回:“嗯。”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姜听玫轻轻念出口,   她继续问:“下一句?”   没有犹豫,纪忘舟记得住那卡片上全部内容,顺应她的话:“误入藕花深处?”   “不,”姜听玫否定他,唇角弯弯,眼眸也弯弯,像小月亮。   她认真开口:“是我爱你到深处。”   心底无限温柔泛滥,所有爱意都给了她。   “嗯,我也是。”   纪忘舟走前去,在他背后,他将她环在自己怀里,低头亲她耳垂,从侧脸吻到唇角,长睫轻轻扫着她的肌肤,呼吸落在彼此之间。   感受着唇边的温热柔软,姜听玫软了身子,微伏在他怀里,任他抚弄。   小猫在窗台上,跳到桌子上去,伸爪子去挠窗帘,大大眼睛在室内来回巡视。   大约是一刻钟光景,纪忘舟松开她,为她理衣领,额头轻碰着她,他低低开口:“阿玫,我们结婚吧,此后至终年,我坟前墓碑上唯一愿意刻的是你的名字。”   “嫁给我,好吗?”   他好像变魔术,不知从哪已经拿出了一枚戒指,银色圆圈,上面是碎钻指环绕了玫瑰花枝,刻着小船永远在那周围,戒指内侧是他们两人的名字缩写,永远在一起。   姜听玫捂着嘴,她看见他的眼,也一眼望进他的眼底。   “这一生,能陪我的只有你。”   姜听玫伸手,她飞快亲了他唇角,回:“好的,纪先生。”   为她的中指戴上戒指,阳光落在上面,见证所有。   那天他们一切腻歪很久,姜听玫非要缠着他说情话给她听。   纪忘舟抱着她,眼睫垂着,放纵温柔,他轻轻开口,嗓音低哑:   “人间有你,我才爱上了人间。”   你胜于人间,我的玫瑰。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